第二三一 至 第二四〇

231**時間: 地點:
    (說話中間,便道及來年之事。)
滑氏道:家中欠人家些行息銀子,把俺哥急的了不成。弟兄們商量,真正顧得鄉里,顧不
    得城裡。
王 氏:(王氏道)奉屈先生一年,心裡過不去,來年一定要再添上些學課。只是連年日
    子不行,不得很多了。親家母回去,好歹攛掇再留一年。先生教的好,比不得舊
    年侯先生,每日只是抹牌。倒是那師娘卻很好,與親家母一樣熱合人。
滑氏道:我回去跟他商量,不知他弟兄們行也不行。要行時,我與親家母一個信兒。
王 氏:(王氏道)我不管先生行不行,如今已到冬天,我就叫學生送過啟去,作個準定
    。
滑氏道:還有一句話,我本不該牙寒齒冷的說,咱既成了親戚,我一發說了罷。剩下的學
    課,爽快交與我。你可知道,他們男人家極肯花錢,咱們女人家,到底有些細密
    ,湊到一搭兒裡,好還人家賬,省的到他們弟兄們手裡,零星去了。這話我說出
    害口羞,只是咱如今是親戚,一發瞞不的。
王 氏:(王氏道)你不過是憂慮日子不行。像我如今也竟每日愁的睡不著,該人家一千
    多兩利息銀子,孩子們年輕,晚黑都睡了,我雞叫時還不曾眨眼兒。誰知道呢?
滑氏道:那睡不著,也是由不的人。真正咱們當這內邊家是了不成的,沒頭說去。
    (真正兩個說的如蜜似油,好不合板。)
    (來年之事,不用說了。)
    (日已西沉,滑氏要去,王氏只得同慧娘、冰梅送至後門。)
    (又叫趙大兒包些果子送至家中。)
    (傍晚時,惠養民自碧草軒回家,滑氏笑道)
笑 道:來年的事,多虧我弄的停當了。
惠養民:怎的說呢。
    (滑氏把認冰梅、指日投啟、添上束金的話,述了一遍。)
笑 道:(惠養民笑道)憑在您們罷。
    (果然隔了數日,王氏叫人治了禮盒,引冰梅到滑氏家走了一走。)
    (又一日擺席碧草軒,請來孔耘軒,下了惠先生的來年關書。)
    (跌進臘月,王氏探得惠養民回鄉去了,差人送束金十二兩,將禮匣遞與滑氏。
    ()
    (滑氏珍秘收藏。)
    (惠養民回來,欲其少分些須送到鄉里,略杜口舌,稍遮眼目,爭乃滑氏拿定鐵
    (打的主意,硬咬住牙,一文不吐。)
    (幾番細語商量,滑氏倒反厲聲爭執。)
    (惠養民怕張揚起來壞了理學名頭,惹城內朋友傳言嗤笑,只得上在「吾未如之
    (何也」賬簿了。)
    (原來滑氏把持銀兩以圖析居,還非目今本懷,總因牽掛著一個胞弟,想兩儀、
    (三才、四象將來得沐渭陽之慈,所以抵死的與丈夫抵牾。)
    (正是)
    (許國夫人賦《載馳》,村姑刁悍那能知?)
    (娘家兄弟多窮苦,常想幫扶武三思。)
    
    
232**時間: 地點:
    (不說惠養民夫婦抵牾。)
    
    
233**時間: 地點:
    (且說到了臘月中旬,滑氏有個胞弟滑玉,進城來看姐姐。)
    (衚衕口問明,直上院來。)
    (拿了一封糖果。)
    (恰好惠養民不在家中。)
    (滑氏猛然見了兄弟,如同天降,好不喜歡。)
    (三才兒接了渭陽公厚貺。)
AAA:(滑氏讓進屋裡,便問)吃飯不曾?
滑玉道:在火神廟口吃過飯。
滑氏道:舖子裡東西,如何可口。
    (即叫兩儀把鄰家芹姐叫來抱孩子。)
    (恰好爨婦老樊來送蒸糕,滑氏道)
滑氏道:多謝大奶奶費心。-一你閒不閒?替我廚下助助忙兒。
    (牀頭拿出二百大錢,交與兩儀,悄悄吩咐街上熟食舖子置辦東西。)
    (方且姐弟坐下說話。)
滑玉道:姐夫在書房麼?
滑氏道:昨日有人送個帖,說是南馬道張家請哩,想是今日赴席去了。你這二三年也沒個
    信兒,你是在那裡。
滑玉道:我在正陽關開了大米、糯米坊子,生意扯撈住,也沒得來瞧瞧姐夫姐姐。
滑氏道:他妗子呢?如今有幾個姪兒?
滑玉道:只有一個小閨女兒。
滑氏道:你的生意如何。
滑玉道:倒也發財。只是本錢小凋轉不過來。眼睜睜看著有一股子錢,爭乃手中無本錢,
    只得放過去。俗語說:『本小利微,本大利寬。』也是沒法兒。
滑氏道:你如今還賭博不賭。
大兒道:(滑玉作悔恨腔兒道)我那年輕時沒主意,跟著那個姐夫,原弄了些不成事。姐
    姐你後來知道了,還與那個姐夫鬧了兩場,難說姐姐不記得?我如今也有了幾歲
    ,且是生意纏繞,正經事還辦不清哩,誰再正眼兒看那邪事。
滑氏道:這就好。
    
    
234**時間: 地點:
    (正說著,兩儀捧的飯來,滑玉道)
滑玉道:如今有幾個外甥兒。
滑氏道:連前房這個,共有他弟兄三個。
滑玉道:這個姐夫可好。
滑氏道:讀書人,沒用,心裡也不明白。你吃著飯,我對你說。即如現今有幾兩學課,一
    心要拿回家裡,打在官伙裡使用。他舅呀,你是外邊經見的多了,憑再好的筵席
    ,那有個不散場?你看,誰家弟兄們各人不存留個後手?且是他自己掙的,又不
    是官伙裡出產。俺家他伯有好幾十兩私積,在他大娘兄弟手裡營運著。你姐夫他
    如何知道?對他說他還不信啤。我如今存留了一點後手,他只是貪著顧他的聲名
    ,每日只是問我要。沒想孩子們多,異日分開家時,沒啥度女人用,只該大眼看
    小眼哩。
滑玉道:姐姐呀,你見哩極是。像咱三叔跟咱爹分開時,咱三叔就好過,咱就窮。
滑氏道:可說啥哩。
滑玉道:咱三叔好過,都說是有好丈人家幫湊他哩。咱豈不知若不是咱三叔當家時,每日
    趕集上店,陸續偷送到丈人家點私積,如今人,誰肯幫湊親戚哩。依我說,姐,
    你手裡若幾兩銀子,遞與我,我捎到正陽關去與你營運著。
AAA:(滑氏瞅了一眼道)休叫他那前窩子兒聽的。
叫 道:(因叫道)兩儀呢,你把傢伙撤了。
    (兩儀把傢伙一件一件送到廚房。)
AAA:(滑氏吩咐道)你今日回鄉里去,對你大娘說,把白棉花線兒與你二兩,拿進城
    來我好使。你到廚下把肉菜吃飽,就快去罷,趁天暖和。
    (兩儀聽說回鄉里去,好生歡喜,便急吃了飯走訖。)
    (滑氏見兩儀走了,又將芹姐與樊婆也打發各回家去。)
    (把院門搭了,回來坐下。)
說 道:他舅呀,我有心與你幾兩銀子,你與我營運著,你可千萬休要賭博。
滑玉道:我適才沒說麼,我當年賭博是誰引誘的?如今就連看也不看了。我若再賭,叫我
    兩隻眼雙瞎了,十個指頭生十個大疔瘡!
滑氏道:你休要賭咒麼?
滑玉道:不是我肯賭咒,只提起賭博這兩個字,不由哩我就惱他哩。
滑氏道:你與我營運,到明日除本分利,我也不肯白張勞你。
滑玉道:姐,你說的啥話些。咱兩個一奶弔大,我就白替姐營運。到明日發了財,我與兩
    個外甥拿出來,一五一十清白,也顯我是他的一個舅哩。我若瞞心昧己,頭上有
    天哩。
滑氏道:我不愛聽那。待我與你取,你去廚房把鐵鍁取來。
    (滑玉取的鐵器來,滑氏點上燈,叫兄弟照著,把牀移開,在牀腳下挖開一個磚
    (兒,蓋著一個罐兒,連罐兒取出。)
滑玉道:如何埋得這樣蹺奇?
滑氏道:若放在箱子裡,早已到你姐夫手裡,轉到鄉里了。兄弟,你還想麼?
    (連罐抱到當門,傾在桌子上,大小共十五個錁兒。)
滑氏道:也沒戥子,這是二十四兩,一分不少。我留下一個大錁兒,早晚使用,閃下的你
    都拿的去,替我尊生。
滑玉道:沒有戥子也罷,我到行裡自己稱稱。你留下這個小錁罷,若留大錁,只怕就不足
    二十兩了。
滑氏道:沒有我留兩個小的罷。
    (因取了一條手巾,把二十兩銀包了。)
AAA:(滑玉塞到懷裡)我走罷,怕我姐夫回來。
滑氏道:也罷。他舅呀,你兩個外甥命根,全仗著你哩。
滑玉道:姐姐不必往下說,我是旁人麼?
    (滑玉將銀子帶走。)
    (滑氏開門,眼看著兄弟出的衚衕口走了。)
    (靠定門首,半晌不言語,心中小鹿兒兀自亂撞。)
    (猛聽得四象兒醒了牀上啼哭,方才搭門回來,畢竟心中如有所失。)
    (晚上惠養民回來,滑氏把滑玉之事瞞過,茶水分外慇懃。)
    
    
235**時間: 地點:
    (自此以後待兩儀也覺稍添些慈愛;年節回家在哥嫂跟前,也比從前少覺委婉。
    ()
    (次年,譚紹聞上學,師徒們在學廝守,自不必言。)
    
    
236**時間: 地點:
    (單說到了三月,惠家那利息銀子的病症又潮上來了。)
    (原來息債是揭不得的。)
AAA:(俗語雲)揭債要忍,還債要狠。
    (這兩句話雖不是聖經賢傳,卻是至理名言。)
    (惠觀民雖說年內找了滕相公、義昌號利息,畢竟本錢不動分毫。)
    (這就如人身上長了瘡癤,疼痛得緊,些須出點膿血,少覺鬆散,過了幾日,膿
    (根還在,依舊又復原額。)
    (許多肥產厚業人家,都吃了這養癰大害,何況惠觀民一個薄寒日子。)
    (到了三月,滕相公來說,家中捎書,要與兒子完婚。)
    (義昌號來說,財東有字,要收回生意,算賬不做。)
    (兩個依舊逼債,朝夕來催。)
    (催了幾回,話頭一層緊似一層,一句重似一句。)
    (惠觀民當此青黃不接之時,麥苗方綠,萊根未肥,毫無起辦,只得又向城中來
    (尋胞弟。)
    (這番比前次情急,便直上碧草軒來。)
    (正遇惠養民與譚紹聞講說經書。)
    (惠養民見了胞兄,將書本推開。)
惠觀民:(惠觀民道)第二的,來家來。
    (惠養民跟定到家。)
    (兩儀、三才見伯來了,仍前跳躍歡喜。)
    (惠觀民心中有事,略溫存了溫存,便說道)
便說道:第二的,那兩家要賬的通是不依,一定要一剪兒剪齊,話頭都當不得的,我委的
    沒法。第二的拿個主意,開發了他。春暖花開,我好引著孩子們園裡做活。
惠養民:這可該怎處?哥,你吃了飯回去,我明日到家酌處。
AAA:(滑氏接口道)難說要賬的不等個熟頭下來?
惠觀民:他硬不等麼,該怎的。
惠養民:我到鄉里酌處。
惠觀民:(惠觀民道)你到鄉里該怎的,總是空口說空話不中用。
滑氏道:他伯呀,你吃了飯再商量。
    (遂將四象遞與惠養民,惠觀民接在懷裡玩耍。)
    (滑氏到廚下收拾了飯,弟兄兩個吃訖。)
惠觀民:(惠觀民臨行說)第二的,明日一定到鄉里來,萬不可耽擱。
    (惠養民點頭應諾,送的胞兄去了。)
    (回來,便言銀子一事。)
滑氏道:昨年我與你商量,留個後手,你原承許明白,到今怎又問我要起來?人家說女人
    舌頭上沒骨頭,不料你一個男子漢大丈夫,也今日這樣明日那樣的。
惠養民:你說留個後手,這話也說的是。但今日咱哥急的那個光景,若不拿出點來,一來
    心上過不去,二來朋友們知道,我的聲名置之何地。
滑氏道:我不管你聲名不聲名,我卻知道那聲名不中吃。想要銀子不能!
    (惠養民急了,便去箱籠中翻騰,滑氏那裡肯依,拉住不放。)
    (惠養民強翻出兩個小錁兒,問道)
問 道:別的呢?
    (滑氏又怒又急,便衝口說道)
說 道:別的我與了俺兄弟了。
惠養民:你的兄弟你是知道的,你怎肯給他呢。端的你收拾在何處?拿出來咱再商量,我
    也不肯全給咱哥。
滑氏道:我當真給了他,誰哄你不成?
惠養民:他並不曾來,你怎的給他呢。
滑氏道:昨年臘月,你往南馬道張家赴席,他舅來瞧我,我與了他。他在正陽關開糧食坊
    子,替咱營運著哩。
惠養民:好天爺呀!你是哄我哩?
滑氏道:牆腳坑還虛著哩,如今咱盛鹽的,便是那個罐子。我哄你圖啥呢?
惠養民:好天爺!你怎麼這樣沒主意,咱一家眼看被賬逼殺了。
滑氏道:我若有主意,也到不了您家。他舅對我發下誓了,你放心罷。
惠養民:他有名叫做滑魚兒,你把羊肉送在狗嘴裡,還想掏出來麼?
滑氏道:我的兄弟我管保。
惠養民:誰保你哩。
滑氏道:我不用保。
    (惠養民覺著攪纏不清,忍氣吞氣睡了一夜。)
    (到了天明,早上碧草軒來。)
    (遲了一會,譚紹聞上學,惠養民道)
惠養民:學生,對你手下說,把良善牲口備一頭,我騎到鄉里,還走一個親戚家,明日晚
    夕回來。
    (譚紹聞即喚鄧祥把宋祿叫來,吩咐)
譚紹聞:備一頭牲口,師爺回鄉里去。
    (宋祿領命將牲口牽來。)
    (惠養民到家勉強用了早飯,騎定一匹馬,出的南門,顧不得往家中去,便直向
    (城東南滑家村來尋滑玉。)
    (這滑家莊離城三十里,傍午時到了繼室娘家。)
    (惠養民前幾年原走過三五次,認的門戶。)
    (下的馬來,岳叔滑九臯見了,哈哈笑道)
哈哈笑:惠姐夫,啥風刮的來。
    (讓進草廳。)
    (原來滑九臯開了一座小店,門前是一座飯鋪兒。)
    (當槽的將馬拴進馬棚。)
    (二人為禮坐下,小伙計盛兩碗麵湯放在面前,滑九臯便讓道)
坐 下:姐夫吃茶。
    (惠養民舉起碗來,吃了一兩口,便問道)
便問道:滑玉賢弟近況何如?
AAA:(滑九臯歎了一口氣道)姐夫不必、問他,若說起這個畜生,我就坐不住了。
    (口中說著,將頭兒搖了幾搖。)
    (惠養民心中有事,見這個光景,更慌更疑,越是要靠實跟問。)
AAA:(滑九臯道)咳,這二年誰見他來?前月二十四日,縣裡原差拿著一張朱票來說
    ,東縣裡關他,為盜賣髮妻事。我說他二年不在家了,原差不依,把我帶進城去
    ,連兩鄰都叫跟著。受了衙役許多刁掯,把舖子裡一石麥子本錢也花清了。具了
    三張甘結,刑房老師、宅門二爺化費了七八兩銀子,老爺才回了文,打發東縣行
    關文原差回去。我在城裡住了十三四天,也知道姐夫在蕭牆街教學,因不是有臉
    面事,沒好去瞧瞧姪女、外孫。你還提他做什麼!
惠養民:這盜賣髮妻,是他說合,把人家活人妻賣了麼?
AAA:(滑九臯道)誰家老婆輪著他賣呢。他在家每日賭,連一個莊頭兒也賭的賣了,
    本村安身不住,連孩子老婆領起來跑了。隻影影綽綽的聽說,他在周家口、正陽
    關這一帶地方,在河上與人家拉縴板。我心裡常索記他,一個賭博人,引著個年
    輕小媳婦子,在河路碼頭地方,必沒好處。誰知道他一發把媳婦賣了。一個小孫
    女,也不知流落何處,想是也賣了。他丈人是東縣紐家,他偏偏還賣到東縣裡,
    所以他丈人就在東縣裡告下,行關文來提他。誰見他個影兒。
    (話猶未完,小伙計抹桌,上了兩盤子時菜,麵條燒餅一齊上來。)
    (滑九臯舉箸懇讓,又叫取酒。)
    (惠養民心中有事,勉強吃些兒。)
又 問:(又問道)他昨年臘月半頭,來了一遭,三叔不知道麼?
AAA:(滑九臯道)昨年臘月,他原來過一遭。我也沒見他,他也就不好進這村裡來。
    只聽說他在西集上大吃大喝很賭了十來天。有人疑影他在那裡做了賊,得了橫財
    。誰知道他竟是賣老婆的銀子。
惠養民:那也不是賣他妙子的銀子,原是我的銀子。
AAA:(滑九臯道)怎的是姐夫銀子?
AAA:(惠養民把滑氏將束金偷給滑玉的事,述了一遍,滑九臯道)是姐夫前世少欠他
    的,叫他來生填還罷。好殺人賊,連親戚也不叫安生哩。
    (惠養民得了實底,也是無可奈何。)
    (只得要走,滑九臯留住一宿,惠養民那裡還肯住下。)
    (出的店門,槽上馬已喂飽。)
    (辭了岳叔,上的馬來,好沒興頭。)
    (只得向晚趕到自己莊上。)
    (見了哥哥,又沒的說,只叫一元)
只 叫:將馬喂好,休要餓了。
    (惠觀民叫妻鄭氏,暗中吩咐道)
惠觀民:第二的輕易不回家,你去架上雞捉一隻來殺了,妙相著些,休要捉的亂叫喚。今
    晚俺弟兄吃杯酒兒。留下一半明早打發他吃飯,叫他上城裡去,好用心與人家教
    學。你去殺雞,我去南莊借酒去。把壺遞與我兩把。
    (鄭氏依言料理,惠觀民自去南莊借酒。)
    (一個時辰,雞已炒熟。)
    (又配了三四樣園中乾菜。)
    (惠觀民借酒已回,叫鄭氏燙熱。)
    (這惠養民倒在舊日自己住的屋子牀上,再也叫不出來。)
    (惠觀民即叫掌燈,把雞酒移來。)
    (惠養民只推身上不好,口中不想吃啥。)
    (惠觀民急命另潑姜茶。)
    (撤了雞酒,明晨再用。)
    (惠養民暖了姜茶,只說怕聽人說話。)
    (惠觀民親取自己布被,蓋了兄弟腳頭,倒關上門,自去睡訖。)
    (原來惠養民當日聽妻負兄,心中本來不安,今日一但把一年束金付之烏有,愈
    (覺難對哥哥。)
    (本底毫無可說,只推有些須感冒。)
    (又經哥這一番愛弟之情,一發心中難過。)
    (後來不敢見人的瘟症,此夜已安下根了。)
    (這正是:
    (  男兒莫納婦人言,腹劍唇刀帶血痕)
    (誤讀正平《鸚鵡賦》,世間失卻脊令原。)
    (第四十一回 韓節婦全操殉母 惠秀才虧心負兄)
    
    
237**時間: 地點:
    (卻說惠養民因滑玉誆去束金,雖說是內人所為,畢竟起初商量入私時,此一念
    (原對不得天地。)
    (到如今銀子被人哄去,而自己胞兄仍是一團真心誠意,自己的人鬼關如何打得
    (過去?所以只是推托感冒,睡在牀上不好起來。)
    (到了次日早晨,自己牽出馬來,扣上鞍屜,不通哥嫂知道,早進城來。)
    (到了自己住院,下的馬來。)
    (叫聲兩儀,兩儀出來將馬接住,送與宋祿。)
    (惠養民進的住房,掇過椅子坐下,一聲兒也不言語。)
    (滑氏此時尚未梳洗,抱著四象方去廚下看火。)
    (見了丈夫這個模樣,心中便有些疑影,因問道)
因 問:你是怎的呢?
    (惠民歎了一口氣,只是不答。)
    (滑氏一定追問,惠養民道)
惠養民:你的好兄弟!
滑氏道:也就不賴。誰不知道俺兄弟是個能人,是個好光棍兒。
惠養民:要是不能,怎能現今把老婆也光棍的賣了。
滑氏道:我就不信。他妗子上好的人材,又是好手段,他舅也必捨不的。
惠養民:老婆若拙若丑,他先就不敢大賭。況且有他姐這一注子肥財。
    (因把在滑家村,滑九臯怎的說滑玉在正陽關拉縴撈船,盜賣髮妻,東縣來關的
    (緣由,從頭至尾,說了一遍。)
    (這滑氏不聽則已,一聽此言,抱著四象兒,坐在院裡一塊捶布石上,面仰天,
    (手拍地,口中殺人賊長,殺人賊復,促壽、短命,坑人、害人,一句一句兒數
    (著,號咷大哭起來。)
    (惠養民怕人聽見,急勸道)
起 來:銀子能值幾何,看人家聽的笑話。不惟笑我不能齊家,還笑你心裡沒主意,被兄
    弟哄了。
    (滑氏那裡肯住,惠養民連忙扯進屋去。)
說 道:(只聽鄧祥在院門口說道)南馬道張爺、黌學巷程爺,別的不認得,請師爺作速
    去說一句要緊的話哩。
    (看官試想,程嵩淑這幾位來,與惠養民有何商量?原來祥符縣出了一宗彝倫馨
    (香的事體,夾敘一番。)
    (原是西南甜漿巷,有婆媳二人孀居。)
    (婆婆錢氏,二目雙瞽,有六十四五年紀。)
    (媳韓氏,二十五歲守寡,並無兒女。)
    (單單一個少年孀婦,奉事一個瞽目婆婆,每日織布紡棉,以供菽水。)
    (也有幾家說續弦的話,韓氏堅執不從,後來人也止了念頭。)
    (這韓氏晝操井臼,夜勤紡績,隔一日定買些腥葷兒與婆婆解解淡素。)
    (人順口都叫韓寡婦家。)
    (這七年之中,鄰家婦女實在也稀見面,不但韓氏笑容不曾見過,韓氏的慼容也
    (不曾見過。)
    (本年本月前十日,婆婆錢氏病故,韓氏大哭一場。)
    (央及鄰捨去木匠鋪買了一口棺材,不要價錢多的,只一千七百大錢。)
    (乃是韓氏賣布三匹買的。)
    (抬到院裡,韓氏一見,說道)
說 道:我只說一千多錢買的棺材,也還像個樣兒,誰知這樣不堪,如何盛殮得我的婆婆
    ?有煩鄰親,再買一口好的來。
說 道:(鄰人都說道)韓大姐錯了。若是看上眼的壽木,盡少得五、六兩銀子。韓大姐
    ,你的孝心俺們是知道的,只是拿不出錢來。
滑氏道:(韓氏道)我殯葬婆婆,是我替俺家男人行一輩子的大事,我不心疼錢。況且這
    織布機子,紡花車兒,一個箱子,一張抽鬥桌,七湊八湊,賣了也值兩千多錢,
    我還有幾匹布哩。我心事一定,老叔們不必作難。我再給老叔們磕頭。
    (說著,早已磕下頭去,哭央起來。)
    (這兩三個老鄰翁,急急說道)
說 道:韓大姐請起,俺去替你辦去。
    (一路起身,又向木匠舖子來。)
    (路上,一個說道)
一 個:你看韓大姐,如今說把機子、紡車、桌子、箱子盡賣了,打發壽木銀子,真正是
    賢孝無比。
一 個:(一個說道)或者韓大姐,一向是要把婆婆奉事到老,今日黃金入櫃,他的事完
    ,各人自尋投向,也是不敢定的。
一 個:(一個說道)這孩子也算好,真正把婆婆送入了土,就各人尋個投向,也算這孩
    子把難事辦完,苦也受足了。難說跟前沒個兒花女花,熬什麼呢?只是咱們鄰居
    一場,將來大家照看,尋個同年等輩,休叫韓大姐跳了火坑。
    (一路說著早到了木匠鋪,又說了五千六百錢的一具壽木,鄰居小後生們,又抬
    (進來。)
    (這些稜刷鋪墊,不必細述。)
    (傍晚,央了幾個鄰婦,將錢氏殮訖。)
    (韓氏大哭一場,這幾個鄰婦眼裡也陪了許多傷心淚。)
    (到了次日覓土工開抬槓棺,共是一千大錢。)
    (到了第三日,一起兒土工來抬棺木,韓氏獨自一個,白布衣衫,拄桐杖,跟著
    (送殯。)
    (合街看者,個個拭淚,抬不起頭來。)
    (這三個鄰家婆兒,是央過到墳上做伴的,同坐一輛車緊跟著。)
    (出的東門,到了墳上,合葬於先人之塋。)
    (韓氏點了一把紙錁兒,跪在墓前,哭了一聲道)
叫了一:我那受屈的娘呀…
    (第二句就哭不上來了。)
    (鄰婦攙起定省一會,又點一把紙錁兒在丈夫墓前,哭道)
哭 道:你在墓裡聽著,咱的事完了…
    (哭的又爬不起來。)
    (三個鄰婦再三苦勸,拉住起來,同坐車而回。)
    (到家,即把那幾位鄰翁請來家中,磕頭謝過。)
    (因同鄰嫗在牀腿下起了一個磚兒,蓋著一罐子錢,向幾位鄰翁說道)
一 個:這是我幾年賣布零碎積的錢,原就防備婆婆去世了,急切沒錢買辦棺木,遮不住
    身子。因此我婆婆在世日,就受了多少淡泊。老叔們替我數一數,看夠壽木錢不
    夠?
AAA:(這幾個老翁口中不住的說)好孝道的媳婦。
    (把錢數了一數,共是七串有零。)
    (即將五串六百給鄰翁,送至木匠鋪。)
    (這三位鄰嫗也各自回家過午,打算此後晚夕,輪流來與韓氏作伴。)
    (誰知吃飯回來,韓氏早已自縊,雙目俱瞑。)
    (這一聲傳出,把一個省會都驚動了。)
    (有聽說嗟歎稱奇的,有聽說含淚代痛的。)
    (管街的保正稟了本縣程公。)
    (這程公進土出身,接著荊公下首,即喚管街保正問個詳細,傳了外班衙役,坐
    (轎便上甜漿巷來。)
    (方入巷口,只覺得異香撲鼻,程公心中大加駭異。)
    (到了門口,下的轎來躬身進院,只見韓氏面色如生,笑容可掬,歎了一聲道)
叫了一:真正是從容就義。可感!可敬!
因 問:(因問道)這巷內有什麼花木麼?
稟 道:(保正稟道)巷內俱是小戶人家,並沒有栽種花草的。
程公道:再不然有藥鋪。
AAA:(保正道)也沒有藥鋪。
AAA:(程公細嗅,較之入巷時更覺芬馥,點頭暗道)是了。
    (又見門內放一口薄皮棺木,因問道)
因 問:這具棺木何用?
    (幾個鄰翁把前事述了一遍。)
程公道:這是節婦自備藏身之具,你們彼時不能知曉節婦深心。但這棺木,如何殮得國家
    大賢?叫管街保正來。
    (保正跪下,程公道)
程公道:你協同節婦鄰人,盡著城中舖子看棺木,不拘三十兩五十兩,明日早堂同木匠遞
    領伏領價。
AAA:(管街保正磕頭道)是。
AAA:(又吩咐道)你明日就在這門口搭上彩棚,桌凳、香案俱備。第三日,本縣親來
    致祭。如誤乾咎。
AAA:(管街保正又磕頭道)是。
AAA:(又吩咐三個鄰人道)卸屍人殮,你幾個酌奪四個女人辦理,淺房窄屋,不許閒
    人窺看。本縣致祭之後,你們領收殮的女人討賞。
    (吩咐已畢,程公上轎而去。)
    (回署即發名帖知會兩學、丞簿、典史,至日同往致祭。)
    (祭畢約合學詣明倫堂議事。)
    (學師見了堂翁名帖,發帖安頓相禮。)
    (並叫胡門斗遍約在城生員,至日俱集明倫堂候縣尊台諭。)
    (及至到致祭之日,程公先差禮房擺列豬羊花供香燭。)
    (省城這日直是轟動了天地,男女老少,人山人海,把一個甜漿巷實填起來。)
    (各家房脊牆頭,人俱滿了。)
    (天意佑善,又是清明得緊。)
    (程公到巷口,哪裡還坐得轎,只得下的轎來,步行前來。)
    (眾人閃開個人縫兒,程公過去。)
    (到了棚下,兩位學師,四個禮相接住。)
    (程公行了三鞠躬禮,讀了二通祝文。)
    (兩位學師、丞簿、典史隨著行禮。)
    (禮畢,程公坐在棚下,說道)
說 道:官不拜民,況是婦女。只為此婦能振綱常,乃拜綱常,非拜人也。
    (即刻獎賞鄰翁鄰嫗以及收殮節婦的女人。)
    (又將豬羊花供交與保正,以為埋葬之用。)
    (土工槓夫,仍向衙門領錢。)
    (豈知至誠所感,不惟土工槓夫情願白效勞,本街士民又各出錢鈔,他日自將節
    (婦葬訖。)
AAA:(程公出了巷口,吩咐管街保正)向後改此巷為天香巷。
    (到了文廟,合學生員接上明倫堂來。)
    (學師率領合學為禮。)
    (獻茶已畢,程公道)
程公道:弟承乏貴縣,未及三月,即有韓氏這宗大賢孝。雖是婦女,卻滿身都是綱常。巷
    口異香撲鼻,從所未經。此固中州正氣所鍾,弟實叨光多多。今日一祭雖足以為
    名教之倡,若不得朝廷一番旌揚,猶尚不足慰貞魂於地下。弟意欲眾年兄約同合
    縣紳士遞呈縣署,弟便於加結上申,轉達天聽,求皇上一個褒典。二位先生及眾
    年兄以為何如?
AAA:(各生員俱打躬道)老父台為倫常起見,門生們情願襄此義舉。出學之後,即為
    約會投稟公呈。
    (程公不勝欣喜,作別回署而去。)
    (即日便各約所知,因惠養民是個附生頭兒,所以次日都到碧草軒來。)
    (恰好遇著這滑氏正在院裡砧石上大放悲聲。)
    (鄧祥來說書房有幾位客候著說話,把惠養民急得一佛出世。)
鄧祥道:(向鄧祥道)你且去,我即速就到。
    (鄧祥回復眾賓。)
滑氏道:(惠養民向滑氏道)你快休哭,我的朋友們都在軒上等我說話,相隔不遠,萬一
    聽的,我就成不的一個人了。
    (滑氏那裡肯聽,仍然仰天合地哭道)
哭 道:你原承許過我要分,你若是早分了,我怎肯把銀子給那殺人賊呀。
AAA:(鄧祥又到門口道)程爺們說事情甚急,請師爺作速去哩。
AAA:(惠養民無計可生,遂道)你就說,我往鄉裡去了。
鄧祥道:程爺們知道師爺在家裡,怎的又說往鄉裡去了。
AAA:(滑氏哭聲愈大,惠養民扯住道)你今日可殺了我了!
滑氏道:你殺了我,你還不償命哩!
    (鄧祥尚未轉身,只聽得牆兒外說說笑笑,有幾個人走的腳步聲兒響。)
只聽得:(彷彿是程嵩淑聲音道)填他個附學頭兒名子,怕他有什麼說。
    (出的衚衕而去。)
    (惠養民原不知尋他何事,卻自覺這些朋友已覷破自己底裡,又不敢問來的那幾
    (位是誰,自此以後便得了羞病,神志癡呆,不敢見人。)
    (雖請董橘泉、姚杏庵輩用些茯神、遠志、菖蒲、棗仁藥味,也不見好處。)
    
    
238**時間: 地點:
    (且說惠觀民見兄弟病了,大加著急,每日必到城中探望。)
    (滑氏還天天吵嚷要分。)
    (惠養民順手牽羊,也不能再為扎掙,就病中糊糊塗涂也說個分字,話卻不甚分
    (明。)
    (惠觀民怕滑氏吵鬧,添了胞弟病勢,十分沒有法了,應道)
惠觀民:第二的,你只管養你的病。只要你的病好了,就分了也罷。
    (回到路上,卻淚如泉湧不止。)
    (這是惠養民終日口談理學,公然冒了聖人之稱,只因娶了這個再醮老婆,暗中
    (調唆,明處吵嚷,一旦得了羞病,弄得身敗名裂,人倫上撤了座位。)
    
    
239**時間: 地點:
    (此時正當三月盡間,譚家欲再延師長,現有惠養民未去,況且滑氏又不肯回鄉
    (。)
    (直到五月端陽,要完束金節儀,算了糧飯油鹽錢,譚家送了角黍,滑氏又看了
    (冰梅,方辭別王氏而去。)
    (自惠養民病後,譚紹聞自己一個人,在碧草軒上獨寫獨誦。)
    (忽一日,只見一個人猛的進了軒中,走到紹聞座前,作了一揖,雙膝跪下,說
    (道)
說 道:救我!救我!
譚紹聞:(譚紹聞慌道)起來咱商量,須是揀我能的。
AAA:(那人道)不難。
    (此人是誰?待再一回敘明。)
    (有詩贊韓節婦之賢:
    (  嫠婦堪嗟作未亡,市棺此日出內藏。)
    (到今縷述真情事,猶覺筆端別樣香。)
    (又詠韓、滑相連云:
    (  貞媛悍婦本薰蕕,何故聯編未即休?)
    (說與深閨啼共笑,人間一部女春秋。)
    (第四十二回 兔兒絲告乏得銀惠 沒星秤現身說賭因)
    
    
240**時間: 地點:
    (卻說譚紹聞正在碧草軒上看書,一人進門跪下求救。)
    (此人是誰?乃是姓夏名鼎表字逢若,外號兔兒絲者是也。)
紹 聞:(紹聞忙攙道)起來,起來。
夏 鼎:(夏鼎道)須你承許下,我才起來。
向紹聞:你不起來,我也跪下,也不承許你。
    (夏鼎只得起來,又為了禮,坐下敘話。)
向紹聞:你到底是啥事呢?
夏 鼎:(夏鼎道)說起來話長,截近說了罷。這一年,因你立志讀書,我也不便相近。
    盛大哥公子性兒,也不大理人。東門內王賢弟,只顧他的生意,我也不好乾動他
    。實對你說,我為你的官事,是挨過板子的人,人也都不器重了。家下幾口人無
    法過活,那『首陽山』。我也曾攜眷走了幾次。只因本街祝先生,是我自幼拜的
    蒙師,昨年選了河北胙城縣副學。我再三央張繩祖去茶葉店賒了八兩銀茶葉,向
    河北打個抽豐。一來祝先生是新任,二來這個老先生也是老實人,除了鹽、當店
    ,以及城內好近官的紳衿,把茶葉撒了一少半兒,下餘一多半,無處出脫。我沒
    法兒,少不的每日結識門斗、學書,又出了學衙,拜了一片子朋友,才出脫哩將
    盡。收了十二兩七錢多銀子,還有十數封未送還。誰知冤家路窄。一日同張學書
    北鄉看戲,離城一里半路,你說是誰的戲?偏偏是茅拔茹一班臭卷戲。這狗攘的
    ,如今狼狽不堪,身上衣服,也不像當日光彩,穿的一件大褐衫,圖跟戲子吃些
    紅臉飯。我也不料是他,他見了我,遼遠喊道:『那不是省城夏大哥麼?』到我
    跟前,俺兩個作了一個揖,一手拉到酒館裡。我把書辦捏了一把同去。進得酒棚
    ,他叫酒家燙了一鈷酒,斟了兩杯,放在俺兩個面前。你說他頭一句說什麼罷,
    他頭一句便說道:『請吃一杯罷,樹葉兒也有相逢日子,不走的路還要走三遭。
    我當初在祥符,多承夏兄管待,今日定還。席。』那張書辦是個精細人,見茅拔
    茹豎眉瞪眼,不是個好相法,便說:『夏少爺少吃一杯罷,來時祝師爺再三吩咐
    ,叫早些回去哩。
便問道:(茅家便問道)『夏兄在師爺衙門麼?』好個張書辦,舊日住過刑房,今日又住
    學署,見景生情,便道:『夏少爺是新師爺表外甥,今日來看表舅的。』茅拔茹
    想了一想,說:『不吃酒也罷,夏兄你且回去。』那日方得沒事回到學署。過了
    兩日,就有朋友送信,說茅家約的打手,叫做順刀會,等我出胙城,要打折腿、
    剜了眼。我怕了,也不敢等收完茶葉錢,就悄悄的回來。那一日在路上,見一個
    鬍子,穿了一領褐衫,引了兩個人從北來,幾乎把我苦膽嚇破。到面前,卻是一
    行走路的,才放了心。進了家,只落了十兩多點銀子。還了二兩陳欠,又開發二
    兩柴米錢,餘交張繩祖打發茶葉店,下欠二兩。茶葉店全相公到還鬆。只這二兩
    銀子,我卻像欠下張繩祖的皇糧了,每日叫他那老賈上門索討。說的言語,我對
    你也說不出來,只是很不中聽就是。我萬分無奈,承許今日完他,只是我再沒法
    起辦。萬望賢弟念咱那香火之情,替我周全周全。真正叫我在老賈面前丟了人,
    我委實頂不住他。若不然我何不問你要三兩五兩哩,我委實是急了。
向紹聞:你再休提那張繩祖,我前已對你說過。我先世累代書香,到了我連半步前程兒還
    不曾到身上,現今先君涂殯在堂,我將來何以發送入土?我如今立志讀書,雖此
    時先生有病,我只管每日自進個課程。昨前小考,程公取我童生案首。或者宗師
    按臨,進個學兒,也未見得。若提起你與張繩祖的事,未必就是正經事,我也不
    聽,我也不管。
夏 鼎:(夏鼎道)張繩祖這宗銀子,委實是欠茶葉店仝相公的,若干一點賭嫖的蹤跡兒
    ,我就是個忘八大蛋。萬望周全一二。你方才說張繩祖不是正經人,這話一絲兒
    不錯。你自此以後也只可遠他,不可近他。放著書肯不讀麼?各人圖個上進。混
    帳場中,闖來闖去,斷乎沒有什麼好處。我也叫他那老賈腌臢的足嗆。就是我欠
    他這二兩銀子,原是當日承情的事,老賈硬拿出討賭賬的手段,輸打贏要的光景
    踐踏人。你只替我周章了這一點子事,我再進老張的門,雙腿跌折;我要再見你
    進他的門,我竟仗香火之情,你臉上我定啐十來口唾沫。你只管讀你的書,進了
    學中舉中進土,我跟你上任管宅門,管馬號,管廚房,享幾年福罷。
向紹聞:閒話不說。你要二兩銀子原沒多少,但只是我此時欠人家一千多兩行息銀子,手
    委實窘的很,如何替你酌處呢?
夏 鼎:(夏鼎笑道)二兩銀子,叫我今日可真難起辦,你就窮了,也易處。你看家中有
    什麼穿不著的衣服,拿一兩件子,拿在當店,就當夠了。待我手中活動時,贖出
    來還你。
向紹聞:衣服本沒剩的,我也不好回家去取。若家母、賤內問一句,我說啥哩?
夏 鼎:(夏鼎道)你休拿狠心腸拒絕我,我也是識抬舉中用的人。我只是吃茅家要約人
    打我的虧。若不是胙城撞見他時,茶銀討完,今日也犯不著乾動賢弟。
    (紹聞想了一想,指著案上一個硯池道)
指 著:這是一個端硯,你拿去當二兩銀罷。
夏 鼎:(夏鼎道)我家的端硯,只賣了五百錢,這端硯如何能當二兩?
向紹聞:端硯與端硯不同,你沒看上面有年月款識,是宋神宗賜王安禮的。當日是十兩銀
    買的。你只管當去,管許只多不少。你把當票給我。
    (果然夏鼎看了一看,塞到懷裡,作別起身。)
    (到鬆茂典當三兩紋銀,分了二兩一封,一直到張繩祖家。)
    (恰好張繩祖在家與假李逵說話。)
    (夏鼎進門,張繩祖身也不欠。)
只說道:坐下。你來送銀子來了。
夏 鼎:(夏鼎掏出一個紙封兒放在桌上)你看看,二兩鬆紋牛毛細絲,一毫一忽兒也不
    短。
    (張繩祖拆開一看,果然成色頂高。)
    (老賈取過戥子,稱了一稱,二兩還高些。)
哈哈笑:老夏,老夏,我真服你是一把好手。這是那裡銀子!
夏 鼎:(夏鼎道)你只管我不欠你的罷,何苦盤問來歷?我只不是偷的就是。
繩祖笑:(張繩祖笑道)你休惱的恁個樣子,委實是仝相公催的太緊。
夏 鼎:(夏鼎道)欠他的,只得許他催哩。
張繩祖:委的是何處銀子?
夏 鼎:(夏鼎道)是朋友都比你厚道。這是蕭牆街譚相公銀子。我告了一個急,他給我
    了二兩,我不瞞你。
AAA:(張繩祖將銀子送與老賈道)這還是他贏咱的那宗銀子,是不是。
AAA:(老賈道)那銀子沒這高。
繩祖笑:(張繩祖笑道)老夏呀,你既然有本事把譚紹聞銀子生發出來,我也不要你這二
    兩銀子。你只再把他勾引到這裡賭上一場,不管我贏我輸,再與你八兩,以足十
    兩之數。決不食言。
AAA:(豎鼎道)呸!你這就是不吃鹽米的話。我雖下流,近來也曉得天理良心四字,
    人家濟我的急,我今日再勾引人家,心裡怎過得去。況且人家好好在書房唸書,
    現今程公取他案首,我若把他勾引來,也算不得一個人。
繩祖笑:(張繩祖笑道)你從幾日算個人了?也罷麼,你就把這二兩銀子丟下,我送與仝
    相公,你回家去吃穿你那天理,盤費你那良心去。嘴邊羊肉不吃,你各人自去受
    恓惶,到明日朝廷還與你門上掛『好人匾』哩。
    (夏鼎聞言不答。)
    (遲了半晌,說道)
說 道:人家是改志讀書,再不賭博的人,就是弄的他來,他不賭也是枉然,你怎肯白給
    我十兩呢?
繩祖笑:(張繩祖笑道)我把你這傻東西,虧你把一個小宦囊家當兒董盡。你還不曉賭博
    人的性情麼?大凡一個人,除是自幼有好父兄拘束的緊,不敢窺看賭場,或是自
    己天性不好賭,這便萬事都冰了。若說是學會賭博,這便是把疥瘡、癬瘡送在心
    窩里長著,閒時便自會癢起來。再遇見我們光棍濕氣一潮,他自會搔撓不下。倘
    是輸的急了,弄出沒趣來,弄出饑荒來,或發誓賭咒,或擺席請人,說自己斷了
    賭,也有幾個月不看賭博的。這就如疥瘡撓的流出了血,害疼起來,所以再不敢
    去撓。及至略好了些,這心窩裡發出自然之癢,又要仍蹈前轍。況且伶俐不過光
    棍,百生法兒與他加上些風濕,便不知不覺麻姑爪已到背上,撓將起來。這譚紹
    聞已是會賭,況且是賭過不止一次了,你只管勾引上他來,我自有法兒叫他癢。
    他若是能不賭時,我再加你十兩。改了口就是個忘八。這是我拿定的事,聊試試
    看,能錯一星不能。
夏 鼎:(夏鼎道)你說的逼真。你既這樣明白,又這樣精能,怎的把產業也弄光了?
AAA:(張繩祖歎了一口氣道)咳!只為先君生我一個,嬌養的太甚,所以今日窮了。
    我當初十來歲時,先祖蔚縣、臨汾兩任宦囊是全全的。到年節時,七八個家人在
    門房賭博,我出來偷看。先母知道了,幾乎一頓打死,要把這一起會賭的逐出去
    。先君自太康拜節回來,先母一五一十說了,先君倒護起短來,說指頭兒一個孩
    子,萬一拘束出病來該怎的。先君與先母吵了一大場。這時候我已是把疥癬瘡塞
    在心裡。後來先君先母去世。一日膽大似一日,便大弄起來。漸次輸的多了,少
    不得當古董去頂補。豈沒贏的時候?都飛撒了。到如今少不得圈套上幾個膏粱子
    弟,好過光陰。粗糙茶飯我是不能吃的,爛縷衣服我是不能穿的,你說不幹這事
    該怎的人總之,這賭博場中,富了尋人弄,窮了就弄人。你也是會蕩費家產的人
    ,難說不明白麼?總之,你把譚家這孩子只要哄的來,他賭,我分與你十兩腳步
    錢;他不賭,我輸給你十兩東道錢。
    (夏鼎把頭搔了兩搔,說道)
說 道:再沒法兒。
    (遲了一會,忽然說道)
說 道:你只等地藏庵姑姑與你送信,你便去地藏庵堵這個譚紹聞;若不與我十兩銀,你
    就算不得人。
張繩祖:你現今把這二兩拿回去,改日只找你八兩就是。
    (夏逢若果將二兩銀袖訖,作別而去。)
    (張繩祖送出大門,夏鼎道)
夏 鼎:不可失信。
張繩祖:事有重托。
    (同聲一笑而別。)
    (這正是:
    (  人生原自具秉常,那堪斧斤日相傷)
    (可憐雨露生萌櫱,又被豎童作牧場。)
    (第四十三回 范尼姑愛賄受暗托 張公孫哄酒圈賭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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