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一 至 第二三〇

221**時間: 地點:
    (再說孔耘軒因女婿上學,先生是自己去說的,只說要盡一芹之敬,遂差人到碧
    (草軒投了個「十九日杯水候敘」)
    (的帖兒。)
    (又附一個帖,並請女婿。)
    (又請了張類村、程嵩淑、蘇霖臣。)
    (到了十九日,孔纘經灑掃庭除,料理席面。)
    (又於內書房設了一桌,款待女婿。)
    (張類村、程嵩淑、蘇霖臣陸續先到,獻茶已畢,程嵩淑道)
程嵩淑:我們舊約相會,並無俗套,何以今日如此排場?
孔耘軒:還有一個生客哩。
便問道:(張類村便問道)是誰?
孔耘軒:小婿業師惠人老。原是弟說成的,今上學已經兩月,弟尚無杯水之敬,所以並請
    三位陪光。
AAA:(程嵩淑皺眉道)那人本底子不甚清白,豈不怕誤了令婿。
孔耘軒:譚親家去世太早,撇下女婿年輕,資性是盡有的,只可惜所偕非人,遂多可憂之
    事。這惠人老原是小婿自擇的先生,托我到城南道達,遂而延之西席。他既知自
    擇投師,我豈肯再違其意。
程嵩淑:此公心底不澈,不免有些俗氣撲人。那年蘇學台歲考時,在察院門口與他相會了
    一次,一場子話說的叫人掩耳欲走。且不說別的,南鄉哩邵靜存送他個綽號兒,
    叫做惠聖人,原是嘲笑他,他卻有幾分居之不疑光景。這個蠢法,也就千古無二
    。
    (話猶未完,只見雙慶兒到客廳門口說道)
說 道:惠師爺與大相公到了。
    (眾人起身相迎,拱手讓進。)
    (惠養民深深一禮,說道)
說 道:高朋滿座。
    (張、程俱答道)
張繩祖:不敢。
    (又與孔耘軒兄弟二人為禮,說道)
說 道:弟有何功,敢來叨擾,預謝。
孔耘軒:請來坐坐,不敢言席。
    (譚紹聞進來為禮,惠養民道)
惠養民:望上以次。
    (為禮已畢,張、程、蘇三人讓惠養民首座,惠養民再三不肯。)
    (讓了半晌,方才坐下。)
    (獻茶已畢,孔耘軒向弟纘經道)
耘 軒:陪姑爺後書房坐。
惠養民:今日談笑有鴻儒,正該叫小徒在此虛心聆教才是。
孔耘軒:今日請小婿,還請有張類哥的令姪及舍甥、舍表姪相陪,在後書房候已久了,叫
    他弟兄們會會。
    
    
222**時間: 地點:
    (說話不及,張正心與孔宅外甥、表姪一起兒後生,也到前廳為了見面之禮。)
    (為禮已畢,同與孔纘經引的紹聞,向後邊去了。)
張類村:老哥輕易還進城來游游哩。
惠養民:弟素性頗狷,足跡不喜城市。
張類村:鄉間僻靜,比不得城市煩囂,自然是悠閒的。
惠養民:卻也有一般苦處,說話沒人,未免有些踽踽涼涼。時常在邵靜存那邊走走,他也
    是專弄八股的人,輕易也說不到一處。
蘇霖臣:老哥近日所用何功。
惠養民:正在《誠意章》打攪哩。
AAA:(程嵩淑忍不住道)《致知章》自然是闖過人鬼關的。
耘 軒:(孔耘軒急接口道)小婿近日文行如何?自然是大有進益。
惠養民:紛華靡麗之心,如何入見道德而悅呢。
孔耘軒:全要先生指引。先要教謝絕匪類,好保守家業。那個資性,讀不上三二年,功名
    是可以垂手而得的。
惠養民:卻也不在功名之得與不得,先要論他學之正與不正。至於匪類相親,弟在那邊,
    也就不仁者遠矣。
孔耘軒:好極,好極。
    
    
223**時間: 地點:
    (說話中間,小廝已排肴核上來。)
    (大家離座,在院中閒散。)
    (程嵩淑看見甬道邊菊芽高發,說道)
說 道:昨年賞菊時,周老師真是老手,惟他的詩蒼勁工穩。類老,你與刻字匠熟些,托
    你把那六首詩刻個單張,大家貼在書房裡記個歲月,也不枉盛會一番。
笑 道:(張類村笑道)只為我的詩不佳,所以不肯刻稿兒,現存著哩。若說與刻字匠熟
    ,那年刻《陰騭文》的王錫朋久已回江南去了。
    (小廝排列已定,請客上座。)
    
    
224**時間: 地點:
    (須臾盤簋前陳,惠養民屢謝了盛饌,孔耘軒謙不敢當。)
    (席完時,又設了一桌圍碟,大家又同入席飲酒。)
程嵩淑:今日吃酒,不許談詩論文,只許說閒散話,犯者罰酒一大杯。
    (孔耘軒也怕惠養民說些可厭的話,程嵩淑是爽直性情,必然當不住的,萬一有
    (一半句不投機處,也覺不好意思的。)
便說道:這也使得。
    (因取一個杯兒放在中間,算個令盅。)
張類村:古人云:『何時一樽酒,重與細論文。』如何飲酒不許論文。
程嵩淑:犯了令了。
張類村:還照舊日是一杯茶罷。
惠養民:這個令我犯不了,我一向就沒在詩上用工夫。卻是古文,我卻做過幾篇,還有一
    本子語錄。小徒們也勸我發刊,適才說刻字匠話,我不知刻一本子費多少工價哩
    。
張類村:是論字的。上年我刻《陰駕文注釋》,是八分銀一百個字,連句讀圈點都包括在
    內。
惠養民:那《陰駕文》刻他做什麼?吾儒以辟異端為首務,那《陰鴛文》上有禮佛拜鬥的
    話頭,明明是異端了。況且無所為而為之為善,有所為而為之為惡,先圖獲福,
    才做陰功,便非無所為而為之善了?
嵩淑笑:(程嵩淑笑道)老哥進城設教,大約是為束金,未免也是有所為而為的。
惠養民:孔門三千、七十,《孟子》上有萬章、公孫丑,教學乃聖賢所必做的事,嵩老豈
    不把此事看壞麼?
譚紹聞:(恰好譚紹聞出來說道)天晚了,老師回去罷?
    (孔耘軒也不肯深留,大家離席起身。)
大 家:(惠養民謝擾時說)耘老果品極佳,懇錫三兩個。有個小兒四歲了,回去不給他
    捎個東西,未免稚子候門,有些索然。
孔耘軒:現成,不嫌舍下果子粗糙,願送些以備公子下茶。
笑 道:(惠養民笑道)府上內造極佳,甜酥人口即化。只為這個小兒資性頗覺伶俐,每
    日可念《三字經》七八句,不給他點東西兒,就不念了。來時已承許下他。
張類村:將來自是偉器。
蘇霖臣:淵源家學,並不煩易子而教,可賀之甚。
    (孔纘經從後邊包了一包兒拿將出來,惠養民道)
惠養民:兩個就夠,何用許多。
    (遂一同送出,惠養民與譚紹聞一齊上車而去。)
    (蘇霖臣家中有車來接,亦遂同家人而去。)
    (原來惠養民娶的再醮繼室生的晚子,心中鍾愛,露醜也就不覺了。)
    (這正是:
    (  從來譽子古人譏,偏是晚弦誕毓奇)
    (明是憐兒因愛母,出乖惹笑更奚辭。)
    (第三十九回 程嵩淑擎酒評知己 惠人也抱子納妻言)
    
    
225**時間: 地點:
    (話說孔耘軒與諸友送的惠、譚師弟歸去,程嵩淑向張類村道)
耘 軒:類老,咱回去再坐坐罷?
孔耘軒:正好。
    (一同回來,進了客廳。)
程嵩淑:我也要掉句文哩,耘老聽著,竟是洗盞更酌,澆澆我的塊壘,強似那『羯鼓解穢
    』。
孔耘軒:我知道程兄酒興尚高,原就想請回來再吃幾杯兒。
    (因命弟纘經另續殘酌,又揩抹桌面,點起蠟燭,重新整上酒來。)
張類村:我陪茶罷。
程嵩淑:類老,你先說古人樽酒論文,原是佳事,但座間夾上一個俗物蠢貨,倒不如說閒
    散話兒。你看老惠那個腔兒,滿口都是『誠意正心』豈不厭惡煞人。
張類村:論他說的卻也都是正經話。
程嵩淑:誰說他說的不正經了?朱子雲,舍卻誠意正心四字,更無他言。這四個字原是聖
    學命脈,但不許此等人說耳。我先是一來為是譚學生現今的業師,耘老特請的客
    ;二來我怕犯了名士罵座的惡道,不然我就支不住了。
孔耘軒:誠意正意許程朱說,不許我們說;許我們心裡說,不許我們嘴裡說;許我們教子
    弟說,不許對妻妾說。誠意正心本來無形,那得有聲。惠老是畫匠,如醫書上會
    畫那莫見乎隱、莫顯乎微的心肝葉兒。
嵩淑笑:(程嵩淑笑道)你先也只怕後悔錯請下我這陪客?
孔耘軒:請譚親家哩先生,豈有不請三位之理。就婁潛齋在家,今日也要請的。咱們豈能
    忘孝移於泉下。
    (說罷,三人都覺惻然。)
    
    
226**時間: 地點:
    (卻說程嵩淑因孔耘軒說到婁潛齋,便說道)
便說道:這潛老才是正經理學。你聽他說話,都是布帛菽粟之言,你到他家滿院都是些飲
    食教誨之氣,所以他弟兄們一刻也離不得,子姪皆恂恂有規矩。自己中了進士,
    兒子也發了,父子兩個有一點俗氣否?即如昨日我的東鄰從河間府來,路過館陶
    ,我問他到館陶衙門不曾?他說:『與婁潛齋素無相交,惹做官的厭惡,如何好
    往他衙門裡去?』因問潛齋政聲何如,敝鄰居說:『滿館陶境內個個都是念佛的
    ,連孩子、老婆都是說青天老爺。』無論咱知交們有光彩,也是咱合祥符一個大
    端人。二公試想,咱們相處二十多年,潛老有一句理學話不曾?他做的事兒,有
    一宗不理學麼?偏是那肯講理學的,做窮秀才時,偏偏的只一樣兒不會治家;即
    令僥倖個科目,偏偏的只一樣兒單講升官發財。所以見了這一號人,腦子都會疼
    痛起來。更可厭者,他說的不出於孔孟,就出於程朱,其實口裡說,心裡卻不省
    的。他靠住大門樓子吃飯,竟是經書中一個城狐社鼠!
張類村:嵩老說不會治家,其實善分家;不會做官,卻極想升官。
程嵩淑:這還是好的。更有一等,理學嘴銀錢心,搦住印把時一心直是想錢,把書香變成
    銅臭。好不恨人。
    (眾人不覺哄堂軒渠大笑起來。)
    (程嵩淑酒性才高,豪氣益壯,又說道)
又說道:數人相交,原可以當得起朋友二字。但咱三人之所以不及潛老者,我一發說明:
    類老慈祥處多斷制處少,耘老沖和處多稜角處少,我便亢爽處多周密處少。即如
    孝移兄在日,嚴正處多圓融處少。惟婁兄有咱四人之所長,無咱四人之所短。城
    內死了一個益友,又走了一個益友,竟是少了半個天,好不令人氣短。
孔耘軒:改日相約,竟往館陶看看婁兄去。
張類村:咱就來年定個日期,離咱祥符也不甚遠。
嵩淑笑:(程嵩淑笑道)到他衙門,先說俺們是來看你的,不是來打抽豐的。臨行時每人
    四兩盤費,少了不依,多了不要。咱們開個我不傷廉,他不傷惠的正經風氣。
孔耘軒:嵩老講了一場理學,可謂允當。但咱祥符城中還有一個大理學,偏偏遺卻。
程嵩淑:誰呢?
孔耘軒:請再想。
AAA:(程嵩淑把臉仰著道)我竟是再想不來。
孔耘軒:我說出來二公俱要服倒。
程嵩淑:你說。
孔耘軒:可是誰呢,婁潛齋令兄。
AAA:(程嵩淑連點頭道)是,是,是。這個理學卻一發不認得字。
張類村:也難得這位老哥,只是一個真字,把一個人家竟做得火燄生光的昌熾。
程嵩淑:那些假道學的,動動就把自己一個人家弄得四叉五片,若見了這位老哥豈不羞死
    。尚恐他還不知羞哩。
    (三人豪談未已,各家燈籠來接。)
    (張正心攙著伯父,程嵩淑亦起了身,孔耘軒兄弟相送出門,分路而去。)
    (不是東漢標榜,不是晉人清談)
    (三復這個真字,勝讀格言萬函。)
    (且再說本日傍晚,惠養民同徒弟坐車而歸。)
    (到衚衕口下的車來,譚紹聞自回家去。)
    (惠養民提了一包果子,進了南院。)
便 叫:(口中便叫道)三才呢。
    (繼室滑氏把孩子放下懷來,說道)
說 道:你爹叫你哩,你看提那是啥。
    (惠養民一手扯著,到房內坐下。)
    (解開包兒,給了兩個酥油餅兒。)
    (滑氏捧過一杯茶來,說道)
說 道:你進城來,每日大酒大席,卻叫我在家熬米湯配咸萊吃。
惠養民:明早就割肉,買雞子。
滑氏道:還得我去做,做成時大家吃。
惠養民:我適才過十字口,在車上坐著,看見熟食案子擺出街來,有好幾份子,燒雞、燒
    鴨、燒鹁鴿、豬蹄、肥腸都有。你要吃什麼,叫兩儀買去。牀頭有現成的錢,那
    是西院送來買菜錢;就不許買肉麼?
滑氏道:兩儀今日他伯叫的走了,說菜園裡栽蔥哩。我正要說你哩,適才你進門來就叫三
    才兒,說起買東西,你才想起兩儀來,這可是你偏心麼,可不是我把你的前窩兒
    子丟在九霄雲外。我所以不想在家裡住,他大母眼兒上眼兒下,只像我待兩儀有
    些歪心腸一樣,氣得我沒法兒,我說不出口來。
惠養民:你何嘗偏心,我看著哩。
滑氏道:偏心不偏心也不消說他。你去街裡買些東西,現成有西院送的酒,不是我口饞,
    也要篩盅酒兒,吃著商量句話兒。趁兩儀不在家一不是避著他吃東西,他大了,
    怕翻嘴學舌的,我又落不是。
惠養民:這行不得。我是一個先生,怎好上街頭買東西呢?
滑氏道:你罷麼!你那聖人,在人家眼前聖人罷,休在我跟前聖人;你那不聖人處,再沒
    有我知道的清。你想咱在鄉里沒錢買東西,就是買的來,也人多吃不著。如今這
    錢都是你教學掙的,我吃些也不妨,也不枉我嫁你一場。要不為這,我嫁你這秀
    才圖啥哩,圖你比我大十幾歲麼?我跟你進城來圖啥哩,圖給你膺做飯的老婆子
    麼?
笑 道:(惠養民笑道)等黑了,街上認不清人時,我去給你買去,何如?
滑氏道:再遲一會月亮大明起來也認清了,不如趁此月兒未出,倒還黑些。你去罷。
    (於是向牀頭取出二百錢,遞與惠養民。)
    (惠養民接錢在手,提了一個籃兒,又襯上一條手巾,出的衚衕,徑上十字口來
    (。)
    (檢個小孩子守的案子,也不敢十分爭執價錢,買了一籃子回來。)
    (滑氏一看,果然件件都有。)
說 道:我去廚下收拾,你抱著三才兒。休叫他睡,叫他也吃些。
惠養民:知道。
    (滑氏進廚房洗手,將熟食撕了幾盤子,熱了一壺酒來。)
    (惠養民抱的三才早已睡熟,滑氏道)
滑氏道:仰孩子也吃些,怎的叫他睡了?
惠養民:小孩子家,才吃了兩個果子,不敢再吃腥葷東西。睡了倒好。
滑氏道:你就抱著他睡,我與你斟酒。
惠養民:我白日酒已夠了。
滑氏道:我一個怎的吃?
    (於是斟了兩盅一盅放在丈夫面前,一盅自放面前,各人呷了一兩口,動起箸來
    (,惠養民酣飽之後,也不敢多吃,滑氏吃了些兒。)
惠養民:該與兩儀留些兒。
滑氏道:你不說我忘不了,廚下我留著哩。
    (惠養民不再言語。)
    (滑氏吃了兩三盅,又與丈夫斟了一盅,說道)
說 道:我有一句話對你說,你休惱我,我也知道你不惱、我也不怕你惱。咱與他伯分了
    罷?
笑 道:(惠養民笑道)你說這話是何因由?
滑氏道:我是怕將來日子過不行,
    (因指著惠養民抱的三才兒,道)
指 著:孩子們跟著受苦。
惠養民:哥一向極好,豈可言分?
滑氏道:他伯也還罷了,他大母各不住人。
惠養民:嫂也是個老實人,有啥不好呢?
滑氏道:你這男人家,多在外少在家,像我受了屈,想對你說,又怕落人輕嘴。只等憋的
    急了,才說出來。他大母實不是良善人,你可知道,你那前頭媳婦子,是怎死哩
    ?
惠養民:害病死哩,有什麼意思?
滑氏道:害哩是啥病?你且再想,像那賢慧有氣性的就會死,像我這不賢慧的糊塗蟲就死
    不成。所以年內孔家到咱家說學時,我一力樟掇,攜眷就教成,不攜眷就教不成
    ,原是我怕他大母的意思。你還在鼓裡裝著哩。
惠養民:你說這也有點傍墨兒。但只是咱欠人家四十多兩行息銀子,俱是我埋前頭的帶娶
    你花消哩。咱哥地裡一回,園裡一回,黑汁白汗掙個不足,才還了一半,還欠人
    家二十五兩。你那時不該叫你公公少要些。
滑氏道:那天殺的,恨不得把我賣個富貴哩。那時東鄉里有個主,比我大一歲,只出十六
    兩,我貪戀你是個前程人,情願抬身到咱家。那天殺的,跟俺小叔子賊短命的,
    就趁著你的歲數大,只是爭價錢。偏你也就娶哩熱,你若放鬆一點兒,只怕二十
    兩,他也依了。再遲遲,我就要當官自主婚嫁哩,他爺兒兩個都是沒膽的,怕見
    官。你是性急,多費了二十來兩,你怎能怨的別人?究起來,我帶的兩大包衣裳
    ,也夠十兩開外哩。你只說這兩包衣裳,你拿出當票子算算,你當夠七八串錢沒
    有?
惠養民:到底分不成。我現居著一步前程,外邊也有個聲名,若一分家,把我一向的聲名
    都壞了。人家說我才喘過一點兒氣來,就把哥分了。
滑氏道:聲名?聲名中屁用!將來孩子們叫爺叫奶奶要飯吃,你那聲名還把後輩子孫累住
    哩。你想他伯家,就是一元兒一個,卻有兩三個閨女。兩儀、三才是兩個,現今
    我身上又大不便宜,至晚不過麥頭裡。一頃多地,四五畝園子,也沒有一百年不
    散的筵席,一元兒獨自一半子,咱家幾個才一半子,將來不討飯還會怎的?你如
    今抱著三才兒你親哩,到明日討飯吃,你就不親了。你現今比我大十四五歲,就
    是你不見,我將來是一定見哩。我總不依你不分!
    (一面說著,一面扭著鼻子,脖子一逗一逗哭將起來。)
滑氏道:憑你怎的,我是一定要把這二十多兩學課,給孩子留個後手,也是我嫁你一場,
    孩子們投娘奔大一遭兒。要是只顧你那聲名,難說我守節不嫁,就沒個聲名麼?
    像俺莊上東頭鄧家寡婦守了三十年節,立那牌坊摩著天,多少親鄰去賀。難說我
    沒見麼?
    (哭的高興,肚裡又有了半壺酒,一發放聲大嚎起來,聲聲只哭道)
起 來:我--那--親--娘--哇,後--悔--死--了--我--呀!
    (惠養民發急了,只說道)
只說道:你休哭,我有主意,誰說一定不分哩。
    (這正是:只緣花底鶯鳴巧,致令天邊雁陣分)
    (況是一聲獅子吼,同胞恩誼淡秋雲。)
    (可憐惠養民聽的不是鶯鳴,乃是獅吼。)
    (這個每日講理學的先生,竟把那手足之情,有些兒裂了璺。)
    (又有詩云:
    (  從古淚盈女子腮,鮫人無故捧珠來)
    (總緣悍妒多奇想,少不稱心怒變哀。)
    (第四十回 惠養民私積外胞兄 滑魚兒巧言誆親姊)
    
    
227**時間: 地點:
    (卻說惠養民,自繼室咬分之後,心中好生作難。)
    (欲葉壎篪,卻又難調琴瑟。)
    (欲以婉言勸慰,爭乃滑氏是個小戶村姑,又兼跳過兩家門限的人,一毫兒道理
    (也不明白;欲待以威相加,可惜自己拿不出風厲腔兒來。)
    (況且一向寵遇慣了,滑氏也就不怕,動不動就要把哭倒長城的喉嚨,振刷起來
    (。)
    (兼且待前子無恩,御後夫有口。)
    
    
228**時間: 地點:
    (自此「誠意正心」的話頭,「井田封建」的經濟,都鬆懈了。)
    (後來也與孔耘軒會談兩次,已興減大半。)
    (孔耘軒只暗忖他近日見聞少寬,變化了從前腐氣,卻不知是內助太強,添上些
    (為厥心病。)
    (日月遷流,卻早到冬月天氣。)
    
    
229**時間: 地點:
    (一日惠養民之兄惠觀民進的城來,到了兄弟私寓,拿了十來根飴糖與姪兒們吃
    (。)
    (惠養民適然不在家中,三才兒見了,說道)
說 道:娘,俺伯來了。
    (惠觀民喜之不勝,一把扯住抱在懷裡親了親嘴。)
說 道:好乖孩子,兩三個月沒見你,就又長了好些。你大娘想你哩,叫我今日把你背回
    去,你去不去?
AAA:(三才道)我去。
AAA:(兩儀也跑在跟前說)伯,你吃了沒有?
AAA:(惠民觀道)我吃了飯,南關裡吃了兩碗養面合餎條子。這是我與您兩個買的糖
    ,您拿去吃。
說 道:(滑氏抱著新生半歲男孩走來說道)為啥不到家裡吃飯,一定在南關買飯吃,顯
    的城裡不是咱家麼?
惠觀民:(惠觀民道)我遇見一元兒他舅,在南關趕集,親戚們一定邀在一處吃。我原是
    今早要到城裡吃飯哩。兩儀,你把小奴才抱過來我看看。
滑氏道:看尿伯身上。
惠觀民:(惠觀民道)自家孩子,就是把伯的身上拉上些屎,伯也不嫌,伯也沒有穿啥好
    的。
    (滑氏將孩子遞與兩儀,兩儀轉遞與惠觀民。)
    (惠觀民急忙解開衣裳,接過來。)
    (看了看,笑道)
笑 道:好狗頭,叫什麼名字?
AAA:(兩儀說)他叫四象。
惠觀民:(惠觀民道)只怕是個四不像罷。
    (貼住皮肉抱著。)
因 問:(因問道)你爹哩?
AAA:(兩儀道)在學裡。
惠觀民:(惠觀民道)你去叫去,就說伯來了。
    (兩儀自上碧草軒去。)
惠觀民:(惠觀民向三才道)你二年只往家裡走了一回,你今日跟我回去,就跟我睡,你
    大娘與你抬擱了好些訌柿哩。
AAA:(三才道)還有核桃沒有?
惠觀民:(惠觀民道)你八月在家吃過,你大娘還留著一籃子,等年下給你哩。
    (惠養民回來,見兩個幼子,一個在哥懷中抱著,一個在哥腿上爬著。)
    (兩儀回來也扯住哥的手。)
    (心中骨肉之感,好不滄然。)
    (為甚的胞弟見了胞兄有些愴然?原來一向滑氏之言,自己有些半從不從的,今
    (日見這光景,忍不住心中默歎道)
心 中:辜負了,我的好哥也。
    (惠觀民見自己兄弟到來,心中喜歡,笑道)
惠觀民:第二的,你知道麼,今年咱園的菜,分外茂盛。也有主戶人家整畦買的,也有菜
    販子零碎發去的,連夏天黃瓜韭萊錢,除咱家花消了,現存錢五串五百文。我叫
    你嫂子收存著,你這裡再湊上幾兩學課,就可以把滕相公那宗利錢銀子還了。撇
    下義昌號那十五兩,明年再清楚他。
答 道:(惠養民才答道)這裡有十來多兩…
AAA:(滑氏便插口道)你忘了,那十兩不是你換錢使了麼?這城裡比不得鄉間,衣服
    都要得有些。孩子們和禿尾巴鵪鶉一樣,也叫人家笑話。就是他叔,也要穿兩件
    兒,早晚人家請著赴席,也好看些。學課花的倖下有限,等來年人家再添些學課
    ,好往鄉里貼賠。
    (那惠觀民是個實誠人,一聽此言,便信以為實,說道)
惠觀民:第二的,你是有前程的人,穿些不妨,休要叫人家笑話,說咱鄉里秀才村。既沒
    有餘剩的,我到鄉里盡著擺佈,只把兩家錢找了罷。等來年再看光景。我回去罷
    。兩儀呢,你把小奴才接過去,一發睡春了。三才,我背著你回家吃訌柿去。
惠養民:晌午了,收拾飯吃了好回去。
滑氏道:你把四象兒接過來,叫兩儀去把東院芹姐叫來燒燒火,好打發他伯吃飯。
惠觀民:(惠觀民笑道)等飯中了,我到家多會了。我走罷。我承許下滕相公,日夕見的
    確話哩。
    (遂解開懷,把四象兒又親了個嘴,遞與兩儀轉過去。)
惠觀民:(惠觀民叫道)三才呢,來來,我背你咱走罷。
滑氏道:他在城裡罷。
AAA:(兩儀卿噥道)伯,我跟你回去呀。
惠觀民:(惠觀民道)你娘手下無人,你中用了,支手墊腳便宜些。
AAA:(兩儀道)伯,我跟你家裡去瞧瞧俺大娘、俺元哥。
滑氏道:你就跟你伯回去。
惠養民:到底吃了飯回去。
惠觀民:(惠觀民笑道)我比不得你們讀書人,我把這四五里路,只當耍的一般。兩儀呢
    ,咱走罷。
    (一面說著,一面手早扯著兩儀走訖。)
    (惠觀民大笑出門,惠養民送出衚衕。)
惠觀民:(惠觀民道)你送我做什麼?誤了我走,回去罷。
    (划起兩儀去了。)
    (惠養民直是看的一個呆,只等惠觀民轉了一個街彎,看不見了,方才回來。)
    (心中如有所失,好生難過,並說不上來,又說不出來。)
回 來:(回來見了滑氏道)如何不留咱哥吃頓飯回去。
滑氏道:哎喲!你是他親兄弟,你不留你哥,倒埋怨起老婆來。依我說,他不是要銀子還
    不來哩。
惠養民:咱哥是個老成人,不會曲流拐彎哩。
滑氏道:你罷麼!他方才說,他把四五里路只當耍哩,咱進城將近一年了,不要銀子時,
    就沒有多耍幾遭兒。
惠養民:咱哥是個忙人,你不記哩咱在鄉裡時,咱哥不是地裡就是園裡。他是個勤謹人,
    沒事顧不得進城。
滑氏道:就是任憑再忙,再顧不哩,也該進城來瞧瞧,略遮遮外人眼目,說是你還有個哥
    哩。
惠養民:我方才沒說,咱哥是個老成人。
滑氏道:你不說罷!你哥是老成人?適才我說,咱進城來比不得在鄉里,孩子們也要穿戴
    些,省的禿尾巴鵪鶉似的,也惹人笑話。你哥就把你那前窩子兒,上下看了兩眼
    ,真正看了我一臉火。難說我會唱《蘆花記》麼?你還說他不會曲流拐彎哩。
惠養民:我跟咱哥對臉坐著,難說我就沒見,偏偏你就看見了。
滑氏道:你那心不知往那裡去了,你會看見啥呀。
惠養民:我的心在銀子上。我並不曾換錢,你怎的說我換的錢都花盡了,哄咱哥呢?
滑氏道:你既然把你哥直當成一個哥,你方才為啥不白證住我,說:『我不曾換錢,他嬸
    子說的是瞎話。』昂然把銀子拿出來,交給他帶回去。分明你也是捨不的銀子,
    卻說我撒白話。依我說,你自今以後,再不聖人罷,聽著我不得大錯。
    (原來譚紹聞於夏月時候,曾送過業師束金十二兩。)
    (滑氏與惠養民袵席之間,商量存手裡,以入私囊。)
    (今日惠養民見胞兄至誠無他,手足之情,淒然有感,覺得向來夫妻夜間商量的
    (話,全算不得一個人,一心要將銀撤出來,送還家中抵債,以解胞兄燃眉之急
    (。)
因說道:聽著你也罷,不聽著你也罷,你把那銀子拿來我看看。
AAA:(滑氏發急道)我白給了人了,你不看罷。
笑 道:(惠養民笑道)你一發信口胡說起來。我看一看該怎的。
    (滑氏咬住牙直不拿出來。)
    (惠養民也有爭執的意思。)
    (只見趙大兒同爨婦樊婆,拿了一個拜匣來了。)
滑氏道:那不是西院的趙大姐來了,你躲開些,人家好說話。
    (惠養民少不得上碧草軒去了。)
趙大兒:(趙大兒笑嘻嘻進房說道)俺大奶請師奶明午西院坐坐哩。
滑氏道:擾的多了,竟是不好意思的。
大兒道:沒啥好的吃,閒坐坐說話兒罷。
滑氏道:你也會這般巧說。
    (趙大兒、樊婆又說了一陣閒話走訖。)
    (惠養民回來,晚間又盤問這宗銀子,滑氏一味蠻纏,用言語支吾,是不必再講
    (了。)
    (到次日傍午時節,趙大兒來請,滑氏換了新衣服,抱定四象,赴席而來。)
    (王氏同孔慧娘後門相迎。)
    (進的堂樓,各為禮坐下,滑氏道)
滑氏道:春天才擾過,今日又來打擾。
王 氏:(王氏道)一年慢待,全要師娘包涵。
    
    
230**時間: 地點:
    (須臾排下肴饌,滑氏正座,王氏打橫,孔慧娘桌角兒斜簽相陪。)
滑氏道:奶奶真正有福,娶的媳婦人有人才,肚有肚才。
王 氏:(王氏道)可惜只是一個通氄。
滑氏道:可有喜事麼?
王 氏:(王氏道)也不知是病,是怎的。他每日只害心裡不好,肚裡有一塊子。
    (孔慧娘把臉紅了,俯首無言。)
滑氏道:我著實愛見這娃子,臉兒耐端相。
    (王氏是個好扯撈的人,便道)
王 氏:把他認到師娘跟前何如?
滑氏道:我可也高攀不起,家兒窮,也沒啥給娃子。
王 氏:(王氏道)師娘巧說哩。
AAA:(孔慧娘急道)本來是師母,我就算是媳婦兒一般,若認成於娘,倒顯的不親了
    。
AAA:(恰好冰梅抱的興官兒來)他醒了,要尋奶奶哩。
王 氏:(王氏道)你也沒與師奶奶見個禮兒。
    (冰梅將興官遞與王氏,望上拜了兩拜。)
    (滑氏抱著孩子,急忙答禮讓坐。)
王 氏:(王氏道)既然師奶奶叫你坐,把杌子掇過來,你就這裡坐。
    (滑氏又誇個不了。)
王 氏:(王氏指著冰梅道)這娃子沒娘家,沒處兒行走。師娘若不嫌棄,叫他拜在跟前
    何如。
滑氏道:不嫌我窮,沒啥貼賠孩子麼?
王 氏:(王氏道)師娘可是沒啥說了。
    (就叫冰梅磕頭,冰梅只得望上為禮。)
    (滑氏抱著四象急忙出席,一隻手拉住道)
只 得:好娃子,一說就有。
    (重斟入席,四象兒啼哭起來,興官兒瞪著小眼兒只是看。)
滑氏道:你看你這小舅沒材料,就該叫外甥兒按住打你一頓才好。
王 氏:(王氏便叫冰梅接過去)你乾娘好便宜吃些菜兒。
    (彼此親家母相稱,好不親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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