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一 至 第二〇〇
191**時間: 地點:
(卻說扯住譚紹聞同去的是誰?原來是張繩祖。)
(為何早晨拜客?原是他祖在蔚縣做知縣時,考取的儒童案首,後來中了進士。
()
(今日上湖廣光化縣上任,路過祥符,投帖來拜,到老師神主前叩頭。)
(上任新官無可持贈,送了四色土儀。)
(張繩祖早晨回拜,下帖去請,那人憑期已迫,不敢逗留,黎明走了。)
(繩祖到店不遇,只得回來。)
(恰遇紹聞在白興吾門樓出來,故此撞著。)
(這張繩祖原是懸罾等魚之人,便邀紹聞到家。)
(紹聞掛牽著夏逢若索銀來人,本不欲去,卻因「白大哥」一稱,被張繩祖拿住
(軟處,不得不跟的走。)
(家人牽著馬匹,二人並肩到了張繩祖家裡。)
(只見庭除灑掃潔淨,桌椅擺列整齊,那假李逵也扮成家人模樣,等待伺候遠客
(赴席。)
(二人進廳坐下,繩祖便問道)
坐 下:今日沒一個賭家來麼?
AAA:(假李逵道)適才火巷裡王大叔引了一個賭家,年輕的,有二十二三歲年紀,身
上俱是軟葉子。進的門來,只說道:『這是待客哩,咱走罷。』我讓他坐,他頭
也不扭回去了。說往小劉家尋賭去。
繩祖道:祝老爺天明時,已出南門走了,咱晌午也請不成。你去後對說,把午時待客東西
,揀快的分一半做早飯,我與譚叔吃。午時,把那一半收拾成午飯。
(假李逵向後邊說去。)
譚紹聞:(譚紹聞道)我委實有緊事,不能擾你。
張繩祖:啥緊事?你對我說。
向紹聞:我不瞞你,果然白興吾昨日承許借我二十兩銀子,今日尋他。並不知他是府上舊
人。
張繩祖:也不必提這話。你只說要二十兩銀子做什麼?難說二十兩就窘住了你?我斷乎不
信。
向紹聞:委實一時費用多了,幾家房戶鋪家面前急切開不得口。
張繩祖:你就是一時著急,該尋別個與你周章。即不然,你到這裡一商量,也不見什麼作
難。再不然,或是典當幾件衣服,甚至當上幾畝地,賣上一攢小院子--祖宗留
傳於後世,原是叫後人不受難的,千年田地換百主,也要看得透。為甚的低三下
四,向這些家人孩子口底下討憨水吃?況且你將來少了他們一個字腳兒麼?還承
他們一番情。要承情,倒是咱們彼此濟個急兒,也是個朋友之道,也不叫人看的
下了路。你通是年輕沒主意。
(幾句話說的紹聞心中有了成見。)
(只是當下燃眉之急,難以周轉,因說道)
因說道:你說的是。但當下二十兩銀子怎的擺佈?
繩祖道:這有何難,我給你問一宗銀子。
AAA:(因向假李逵道)李魁,你與譚叔把這宗銀子料理了罷。
(原來假李逵本姓李,叫做李魁,後來輸的精光,隨了一個姓賈的做兒子,人便
(順口叫他做賈李魁,綽號假李逵。)
李魁道:(這李魁道)易然之事。現有俺舅糴芝麻銀,物聽時價,臨時加三上鬥,有一百
兩,隨便使用。臨時只要乾淨東西。
繩祖笑:何如?還用你尋『白大哥』麼?只這個『李大哥』,就把事辦了。
(紹聞滿面發紅,也不言語。)
192**時間: 地點:
(須臾飯來。)
(吃訖,李魁拿出一百兩放在桌上。)
(紹聞只要二十兩,李魁道)
李魁道:要一宗稱去。若是只要二十兩,我就不敢給了。七零八落,將來瑣碎難收拾。
張繩祖:你就全用打什麼要緊?
(紹聞連日為沒銀子做了難題,便順口依從。)
(將一百兩分開另包二十兩,即要起身。)
笑 道:(繩祖哈哈大笑道)有了銀子就要走開,你只說你使的這樣緊,是給誰的?
(紹聞只得把夏逢若打官司吃苦那話述了一遍。)
繩祖道:何用你送去,就叫李魁送去;一發請他來,就算晌午請他洗臀。
(繩祖即拿過二十兩,遞與李魁道)
李魁道:你替譚叔送去。到那裡順便即邀夏大叔今日過午。
(李魁接銀子在手--路上解開,捏了兩塊,約有二兩多,依舊包好,向夏鼎家
(送去。)
(到門時,叫了一聲)
叫了一:夏大叔!
(只見夏逢若拄了一根棍兒出來,哼著說道)
說 道:你做什麼哩?
李魁道:我與你送銀子來。
逢若道:是那一宗兒?
李魁道:是蕭牆街…
(說未及完,逢若道)
逢若道:院裡坐。
(李魁跟進院裡,坐在一個小杌子上。)
逢若道:是怎的?
李魁道:譚叔為你這宗事,急得要不的。今早在俺家央俺主人家,尋的九頂十的銀子二十
兩,叫我替他送來。還請你今日過去玩玩哩。
逢若道:你看我這光景,如何出得門?過兩日,走動不顯形跡了,好去。
回 來:(李魁回來)銀已交明,夏叔不能來。
張繩祖:我今日是請不成客,你也把銀子送與兔兒絲了,白白的閒著沒一個人來,少不了
咱去火巷尋尋王紫泥去,看他引的新賭家往小劉兒家去了不曾?
向紹聞:我是不會賭,我不去罷。
繩祖道:你還要去尋白旺麼?
(紹聞不等說完,便接口道)
紹 聞:我隨你去就是。
繩祖道:我把你這八十兩送到後邊,咱好去。
(張繩祖送銀回來,攜同紹聞上火巷來尋王紫泥。)
(到了門首,臨街三間小樓,一個大門。)
(進去只見三間廳房,槅子關著,院內盆花、缸魚,也頗幽雅。)
(只說無人在家,卻聽得廳內有人道)
只聽得:好嘴!好嘴!
AAA:(張繩祖便推門道)青天白日,關住門做啥事哩?
王紫泥:(內邊王紫泥道)從西過道走閃屏後進來罷,怕影飛了鵪鶉。
(二人方知廳裡鬥鵪鶉。)
(果然從西過道過去,由廳房後門進來。)
(只見四五個人,在亮窗下圍著一張桌子看鬥鵪鶉。)
(桌上一領細毛茜氈,一個漆髹的大圈,內中兩個鵪鶉正咬的熱鬧。)
(繩祖認的內中有兩個瑞雲班戲子,一個篦頭的孫四妞兒。)
(那一個少年滿身時樣綢緞衣服,卻不認的。)
(因鵪鶉正鬥,主客不便寒溫。)
(鬥了一會,孫四妞道)
一 個:你兩個不如摘開罷。
戲子道:(那戲子道)九宅哩,摘了罷?
AAA:(那少年道)要打個死仗!
(又咬了兩定,只見一個漸漸敵擋不住,一翅兒飛到圈外。)
(那戲子連忙將自己的攏在手內。)
(只見那少年滿面飛紅,把飛出來的鵪鶉綽在手內,向地下一摔,摔的腦漿迸流
(,成了一個羽毛餅兒。)
(提起一個空緞袋兒,忙開廳門就走。)
(王紫泥趕上一把扯住,說道)
說 道:再坐坐吃杯茶去。
(那少年頭也不扭,把臂一搖而去,一聲兒也不回答。)
(有一隻《荷葉杯》詞,單道鬥鵪鶉敗陣之辱:
( 撒手圈中對仗,膽壯,彈指陣頻催,兩雄何事更徘徊。)
(來麼來!來麼來!)
(忽的陣前漸卻,毛落,敵勍願休休,低頭何敢再回頭,羞莫羞!羞莫羞!)
193**時間: 地點:
(卻說那少年去了,王紫泥回來道)
回 來:有慢尊客,得罪!得罪!
(方才賓主為禮。)
(整椅讓座,獻茶。)
繩祖道:紫老認的此位麼?
王紫泥:怎的不認的。這不是譚孝廉先生公子麼?去年在林騰雲席上就認的。
繩祖道:適才那位少年是誰?
王紫泥:那是城西鄉管衝甫的小兒子,兄弟排行第九,外號兒叫做『管不住』。進城來賭
博,帶了一個鵪鶉,不知怎的遇見他三個,就到我這裡趁圈子咬咬。偏偏的咬輸
了,一怒而去。
AAA:(那孫四妞接口道)我在街上做生意,管九宅見了我問:『誰有好鵪鶉要咬哩?
』我說惟有瑞雲班他兩個有,是城裡兩個出名的好鵪鶉。九宅哩就催我叫去。我
叫的他兩個到了,要趁王六爺這裡咬咬,咬完了還要賭哩。誰知道他的就咬輸了
,惹的大惱走開了,很不好意思的。
AAA:(那戲子也道)我起先看見他那鵪鶉是支不住了,他只管叫咬。你沒見他那鵪鶉
早已腳軟,他一定要見個輸贏高低,反弄的不好看。
AAA:(孫四妞道)他仗著他的鵪鶉是六兩銀子買的。
笑 道:(戲子笑道)不在乎錢,是要有本事哩。那鵪鶉明腿短些,便不見出奇了。
向紹聞:玩這個東西,卻也有趣。把你的鵪鶉拿來我看看。
(戲子走近前,送鵪鶉去看。)
(紹聞伸手去接,那戲子連聲道)
紹 聞:不是這個拿法。
紹 聞:(紹聞縮了手說)我原不在行。
戲子道:(那戲子道)相公若是見愛時,我情願連布袋兒奉送。但只是這是個值七八兩的
東西,見過五六場子,沒有對手。我回去取個次些的送相公,把手演熟,好把這
個。
張繩祖:你先說送,到底是捨不得。
戲子道:(那戲子道)你老人家把俺們看的下作了。這不過是個毛蟲,值什麼。只是他老
人家手不熟,拿壞了可惜,我回去再取一個,把兩個一齊奉送。只要爺們眼角裡
把俺們看一星兒就夠了。
(一面說著,兩個戲子、一個篦頭的,都走開。)
繩祖道:閒話少提。說你今日早晨,引了一個年輕賭家到我家,就是這管九宅麼?
王紫泥:不是這個。是東縣的一個賭家,姓鮑。說帶了二百多兩銀子進城來尋賭。昨晚他
來拜我,我就約今早上到你家去。及至到了你家,見是待客樣子,就又送他上劉
守齋家去。我回來要緊著讀書,又撞著管貽安咬起鵪鶉來。我委實不能賭,也不
指望抽這宗頭,只求宗師來,不像上年考四等便罷。
繩祖笑:(張繩祖笑道)是了,是了,說文宗下月初十日從河北回來,要坐考省城哩。你
也太膽小,還有半月空閒哩。
王紫泥:坐到那裡,心裡只是上下跳個不住,凡賭博心裡不舒坦,是穩輸的。不如把學院
打發過去,再弄這個罷。象你做太學的,好不灑落哩。
繩祖笑:(張繩祖笑道)上轎纏腳,只怕纏不小了。
王紫泥:誰管腳小不小,只是心跳難受。即如眼下陪客,心裡只是慌,只像偷了關爺的刀
一般。若不是學院在即,我先放不過東縣鮑相公這宗錢,還肯把『東坡肉』送到
你嘴裡不成?
(話猶未完,瑞雲班兩個戲子來了,又帶了兩個旦腳兒,共有五六袋鵪鶉。)
(進的門來,王紫泥道)
王紫泥:你們要送譚相公鵪鶉,都拿來了?
戲子道:盡譚相公揀,揀中了就連袋兒拿去。
向紹聞:我是閒說,當真要你們的不成?
繩祖道:你們要明白,譚相公是要奉價的,若是白送,他就不要。
戲子道:啥話些。若說與銀子,俺也就不送。
繩祖笑:你只說那一個是盡好的?
戲子道:這黑緞袋子內,就算一等一了。
王紫泥:就是這個罷,取出來瞧瞧。
(戲子取將出來,果然精神發旺,氣象雄勁。)
王紫泥:就是這個。
繩祖道:紫老心裡只圖一等一哩。
王紫泥:你單管著奚落人,我只怕到場裡,一嘴不咬,把我弄的躥了圈哩。
戲子道:這鵪鶉管保是雙插花的。
(繩祖將鵪鶉裝在袋內,遞與譚紹聞,向戲子道)
譚紹聞:少刻去我那裡取五兩銀子去。
戲子道:若如此說,我就不送了。
繩祖道:你們班子如今在下處麼。
戲子道:東司裡大老爺大王廟還願,回去就上大王廟去。
繩祖道:你們且去,我有道理。
(四個戲娃子走開。)
繩祖道:紫老,這場賭要你周章。
紫泥道:難說我是不好賭的?只是學院兩個字,這幾日就橫在心裡,只怕『公、侯、伯、
子、男』凡五等了。
繩祖道:記得書還不怕。
紫泥道:怕仍舊貫。
繩祖道:既是『貫』了,何不仍舊?
(於是一同出來。)
(繩祖把鵪鶉袋兒掛在紹聞腰裡。)
(有詩譏刺這鬥鵪鶉:
( 自古三風並十落,到今匪彝更齊全)
(可憐毛羽難咸若,鶉首到冬手內躔。)
(又詩:
( 人生基業在童年,結局高低判地天。)
(養女曾聞如抱虎,撫男直是守龍眠。)
(第三十四回 管貽安作驕呈醜態 譚紹聞吞餌得勝籌)
194**時間: 地點:
(卻說張繩祖同紹聞出來,王紫泥畢竟為考試,心下有些作難。)
繩祖道:(繩祖道)你來罷,疥瘡藥怎能少了你這一味臭硫磺。
(紫泥少不得跟著同去,一徑直上槐樹衚衕劉守齋家來。)
(看官要知道劉守齋是個什麼人?原來劉守齋祖上是個開封府衙書辦,父親在曹
(門上開了個糧食坊子。)
(衙門裡、鬥行裡一齊發財,買了幾處市房,鄉里也買了八九頃好地,登時興騰
(起來。)
(劉守齋名叫劉用約,因做了國學,掛帳豎匾,街坊送了一個台表,就叫起劉守
(齋。)
(這劉守齋從祖、父歿後,自嫌身家寒微,臉面低小,專以討些煮茗釀酒方子,
(烹魚炒雞的法兒,請客備席,網羅朋友,每日轟賭鬧娼。)
(一來是自己所好,卻有八分奉承人的意思,無非圖自己門庭熱鬧。)
(今日這三位一齊闖進客房,這劉守齋喜從天降。)
問 道:(張繩祖問道)東縣的客在麼?
劉守齋:(守齋道)王老叔早晨陪客到這裡。王老叔回去,鮑相公發急要走,我強留住,
現在後園小書房哩。
紫泥道:你二位去罷。
繩祖道:你看你那樣兒,難說宗師要命不成?
劉守齋:(守齋道)爽快不用在前邊,我引著一同到後邊罷。
王紫泥:待我便便就來行得麼?
劉守齋:(劉守齋道)你老人家何用自己親身出恭。
(大家哄然。)
(繩祖扯住紫泥,紹聞跟著。)
(守齋到了客房後門,高聲道)
劉守齋:躲一躲兒,有客過去!
(穿宅過院,徑至後園。)
(另是一座小院落,花盆,橘筒,也有五七樣子。)
(三間小房兒,只聽內邊有呢喃笑語之聲。)
(進去一看,原來正是那個鮑相公同著一個妓女在那裡打骨牌。)
(大家同團了二個喏兒,讓座坐下。)
大 家:(紫泥便開口道)此位便是今日早晨拜的張大哥。此位是蕭牆街譚相公。
繩祖道:失侯有罪。
滿相公:(鮑相公遭)豈敢。
(妓女捧茶遍奉。)
紹 聞:(紹聞向守齋道)久仰大名,今日幸造。
劉守齋:(劉守齋道)甚風刮到,多謝先施。
(寒溫套敘了幾句,繩祖便道)
便 道:閒話少提。鮑兄此番進城,弟已知其來意。守齋呢,就拿出色盆來。不然者或是
混江湖,骨牌溯,打馬弔,壓寶,大家玩玩,各投所好。休要錯過光陰。
紫泥道:我不賭罷。
繩祖笑:還有誰哩,算上你的一分頭何如?再休提宗師兩個字,犯者罰東道兩席。
(守齋開了書櫃門,早取出比子,色盆,寶盒子,水滸牌,妓女鋪上茜氈,各占
(方位。)
(惟有紹聞不動身。)
劉守齋:(守齋道)新客我不便讓。
繩祖道:不用椎辭,玩玩兒罷。
向紹聞:你可曉的我不會。
繩祖道:叫人替你看著。就叫這個美人與你看著不妨。
笑 道:(那妓女笑道)我一件也不認的。
繩祖道:你的大號呢?
AAA:(妓女道)沒有。
劉守齋:(守齋道)他叫做醉『西施』,會吃一盅兒。
繩祖道:適才你怎麼打骨牌?
滿相公:(鮑相公道)他委的不會,適才搭點兒,都配不上來。如何能替譚兄看哩?
張繩祖:守齋,你算一家兒罷。我也知道你不大明白,怕這場賭兒散了。
(話猶未完,守齋的僕人來說)
劉守齋:後街顧家有人尋鮑相公哩。
滿相公:(鮑相公失色道)是家母舅著人尋我哩。我來時原不曾到母舅家去,本意不叫家
母舅知道我進城來。不知怎的又知道了。這不可不去,我只得失陪。
(眾人攔阻不住。)
(醉西施送在書房門首作別。)
(眾人要從劉家院裡過去送出大門,鮑相公再三懇辭。)
(張繩祖、王紫泥恐冷落這個好賭家,一定要送,紹聞只得相隨。)
(穿宅過院,送至大門。)
家 人:(只見顧家家人說道)東縣姑娘昨晚就有信來了,今日俺大爺好不差俺四下裡尋
鮑大叔。這是冒猜的,不料果然在此。
滿相公:(鮑相公道)不用多說。
AAA:(回頭一拱)改日再會。
(怏怏然跟的顧家家人走訖。)
(眾人也就想打散而去。)
(恰好管貽安又同了一個人從街口走出來,看見眾人,哈哈笑道)
哈哈笑:好呀!
紫泥道:好大氣性,一個鵪鶉敗了,有何氣生,便是那個樣子,茶也不吃就走了。
(管貽安嘻嘻一笑,劉守齋就邀同到家。)
(連新隨的人,主客共六個,依舊從院內過去。)
(到了書房,又團一個喏坐下。)
(醉西施捧茶遍奉。)
一 個:(管貽安開口便向妓女道)西鄉走走去。
AAA:(妓女道)正要看九爺去。
問 道:(繩祖指新來的少年問道)高姓。
AAA:(那人道)張大叔不認的我麼?
繩祖道:一時想不起來。
管貽安:這是我新收一個龍陽。
(那人起來向貽安頭上打了一下子,笑道)
笑 道:老九你也敢說,叫眾人估將起來,看誰像外?
繩祖道:到底我忘了,有罪。
AAA:(那人道)我是倉巷裡,張大叔再想。
繩祖道:是了。你是星相公嗎?
AAA:(那人道)正是。
繩祖道:那年與令尊作弔時,你還是盛價抱著謝客。如今沒在學裡讀書麼?
管貽安:讀那書做屌哩!他如今也學撞二層光棍,正是他當行時節,也罷了。
(那人便起來與管貽安嘻笑、廝打起來。)
起 來:(眾人都勸道)休要惱了。
(二人方才歇手。)
指 著:(管貽安又指著紹聞向王紫泥問道)這位是誰?先在你家見過,只顧咬鵪鶉,沒
有問。
王紫泥:這是蕭牆街譚相公。
管貽安:蕭牆街譚忠弼是府上誰呢?
(紹聞把臉紅了一紅,答道)
答 道:是先父。
貽安道:令尊當年保舉花了多少銀兩。
向紹聞:不曾花什麼?
AAA:(貽安搖手道)我不信。家兄當日因為這個宗兒,化了二百兩以外。親口許陳老
師五十兩,陳老師依了,老周執拗不依。那老周是個古董蟲,偏偏他如今升到江
南做知縣了。
(那同行的星相公,姓婁,叫婁星輝,見管貽安說話下道兒,便插口道)
滿相公:老九,你看你說的是什麼!
管貽安:(那管貽安道)你不愛聽,你離離何妨?我還不與你說哩。我放著老西不與他說
,他臉上有粉,比你不好看些?
(早已一把手扯住妓女,向院裡調笑去。)
(這劉守齋見一起門戶子弟,少長咸集,荒向家裡跑,吩咐加意烹調,好辦午饌
(。)
195**時間: 地點:
(少時,鮑相公也回來。)
(原來出的街口,與了來人幾十個錢買他,只說尋不著,依舊回到劉家。)
(小廝兒看狗,仍到後園書房內。)
(商量賭時,日已過午。)
(劉守齋吩咐列了七座,排開兩桌,安上果盤佐食,澆上清醬淡醋碟兒,一聲道
()
一聲道:請坐。
管貽安:偏是你這等人家飯是早的,可厭!可厭!
劉守齋:(守齋道)無物可敬,所以略早些。
繩祖道:日已錯西,也不算早。
貽安道:肚裡飽飽的,吃進大錘子去!
AAA:(婁星輝道)那是你素用的。
(兩個又調笑了一遍。)
王紫泥:鄉里客請上座罷。
管貽安:離了鄉里人,餓死您城裡寡油嘴。也罷麼,我就討僭。
(一徑坐了首席。)
(鮑相公坐了次座。)
笑 道:(婁星輝笑道)老九,隔縣裡客,你也忘了讓座。
(貽安忽的惱了,道)
笑 道:我坐的不是,我就走!
(一直起來硬要走,眾人攔住。)
起 來:(婁星輝道)說一句笑句,你就惱,你怎的罵我來?
貽安道:你還不知道,我是驕慣成性?
(大家解勸一番,依舊分了兩桌,眾人挨次而坐。)
(酒過三週,精味美品上來,紫泥便誇烹調,守齋謙遜而已。)
(貽安便問廚役是誰,守齋含糊答道)
劉守齋:胡亂尋個人做做。
大兒道:(貽安用箸取起一塊帶骨的肉兒道)這個狗肏的,就該把手剁了!
(守齋原是內造,一句話罵的臉紅,再也不敢多言。)
(有詩刺那浮華子弟膏粱腔兒:
( 子弟浮華氣太囂,當筵開口講烹調)
(請君細細翻家譜,祖上鼎鍾歷幾朝。)
196**時間: 地點:
(不說那管貽安在酒席上妝那膏粱腔兒,抖那紈絝架子,跳猴弄丑。)
(這張繩祖早把王紫泥點出門,尋個僻地兒,商量)
商 量:老王,你沒看麼,姓鮑的那孩子還牢靠些,這姓管的那個孩子,是個正經施主兒
,咱休要當面錯過。不如下了手罷。
AAA:(王紫泥搖頭道)不然,你再看管老九眉眼都是活的,何嘗是憨子?只怕下手不
成,不如下手了姓鮑哩罷。再不然,把譚家那孩子宰割了,一發不犯扎掙。
張繩祖:呸!譚紹聞是個初出學屋的人,臉皮兒薄,那是罩住的魚,早取早得,晚取晚得
。姓鮑的也是個眼孫,還不多言語,想是世道上還明白一二分兒。那姓管的一派
驕氣,正是一塊不腥氣、不塞牙的『東坡肉』。今日若不下手,到明日轉了主戶
,萬一落到蘇邪子、王小川、鄧二麻子他們手裡,他們就肥吞了,不笑我們上門
豬頭不曾嘗一片耳朵脆骨哩。
王紫泥:你獨自下手罷,我委實掛牽考試。
AAA:(張繩祖陣了一口道)縱然丟了你這個前程,也不可錯過這宗。我對你說,古董
混賬場中,幫客不可要兩個,有了兩個幫客,就如妻妾爭寵一般,必要壞事;光
棍不可只一個,有了兩個光棍,暗中此照彼應,萬不失了馬腳兒。你只管放心,
管情明日咱二人有二百兩分頭。
(二人扣定,依舊又入殘酌。)
管貽安:你兩個一道巷口住著,想是商量機關要下手我們麼?
笑 道:(張繩祖哈哈大笑道)果然九宅不錯,一猜就猜著了。原是商量請眾客今日舍下
吃酒,不許一位不到。
AAA:(鮑旭道)今早府上像待客光景…
(話猶未完,管貽安道)
管貽安:那就討擾不成。殘茶剩酒,叫狗攮的吃,我不去。
張繩祖:豈有此理。不過旋切醬菜,炒豆芽兒,綠豆米湯,愛吃酒的吃一杯兒。何如?
管貽安:這我就去了。
(說聲去,便起席,刻下就走。)
(劉守齋還留住不放,管貽安昂然直走)
劉守齋:可厭!可厭!
(仍要從前門走。)
劉守齋:後邊有便門,更近些。
AAA:(一齊起身,西妮也送出後門,管貽安一把拉住道)你也同去。
AAA:(西妮道)怕縣裡公差。
管貽安:就是撫按大老爺撞見,也不好把我九宅怎麼著。
(扯住西妮前行。)
(眾人尚知回頭作別。)
(劉守齋呆望而已。)
(轉至巷口,譚紹聞欲作別而回,張繩祖那裡肯放。)
便 道:(管貽安看見便道)若是走了一個,誰要再去,就是忘八大蛋。
張繩祖:何如?
(紹聞少不得隨眾又到張宅。)
(日色初落,假李逵早點上兩枝燭來。)
管貽安:來來來,這場賭兒,頭叫老西抽了罷。即刻就弄,休要宿客誤客,惹人厭氣。老
張,你那豆芽。醬瓜,到半夜裡作飯罷。
張繩祖:敢不遵命。
(管貽安派了自己一家,鮑旭一家,譚紹聞一家,張繩祖一家,王紫泥一家。)
(婁星輝與他搭了二八賬。)
(紹聞方欲推托,被管貽安幾句撒村發野的話弄住了,也竟公然成了一把賭手。
()
(掌過燈來,擺上碗,抖出色子,開上錢。)
(若再講他們色子場中,何取巧弄詭之處,真正一言難罄,抑且掛一漏萬。)
(直截說來,擲到東方明時,管貽安輸了四百二十兩,鮑旭贏了七十兩,譚紹聞
(贏了一百三十兩,其餘都是張繩祖、王紫泥贏了。)
(假李逮抽了二十兩頭錢,西妮得了五六兩賞錢。)
(婁星輝別自訂桑中之約。)
(翻過盆時,假李逵將昨日請客肉萊熱的上來,管貽安腹中餓了,也顧不得昨日
(的話,大嚼一頓。)
(又吃著酒兒,等待天明。)
張繩祖:譚兄,忘了你的鵪鶉了,只顧贏錢,怕餓死了他。
管貽安:你也會弄這麼?
譚紹聞:(譚紹聞道)我不會。
張繩祖:這是班上昨日送他的。我說叫譚相公送他五兩銀子,也不承這些下流人的情。
(管貽安要看,紹聞道)
向紹聞:我昨日來時,掛在祠堂洗臉盆架子上。
(管貽安便叫取來。)
(紹聞摘來,連袋交與管貽安。)
(管貽安接在手中向燭下一看,說道)
說 道:這不是昨日咬敗我的那個鵪鶉。
向紹聞:我不認的。
管貽安:正是他!
(向地下一摔,摔成肉餅兒,道)
貽安道:我明日與他十兩。
(摔得在座之人,面面相覷,都不作聲。)
說 道:(忽說道)天明了,與我開門,我要走哩。
(昂然走了。)
(眾人也沒人送,惟有張繩祖送至大門。)
回 來:(回來便道)光棍軟似綿,眼子硬似鐵。管家這孩子,並不通人性。
王紫泥:悄悄的,休高聲。他到產業淨時,他就通人性了,忙甚的。
張繩祖:你這話太薄皮,看透了何苦說透。我如今就是通人性的了。
王紫泥:對子不字父,難說初見譚相公,開口便提他家老先生名子,這就不通人性到一百
二十四分了。
張繩祖:不必說他。譚兄你贏這一百三十兩,把昨日使的那二十兩扣下,你拿回一百一十
兩去。你輸了問你要,你贏的叫你拿走。現成的你拿去,丟下賒賬俺們貝青。難
說叫你年幼學生討賭博賬不成?也不是咱們乾的事,咱們的事要明明白白的。舊
盛公子那話,我心裡只覺屈得很。也不用再講他。只譚兄目今明白就好。
(因叫李魁兒過來,一秤稱明,稱了一百一十兩。)
(李魁討了三四兩采頭,西妮也討了二三兩。)
AAA:(婁星輝道)我也丟丟臉,問譚相公要個袍料穿。
(捏了兩個錁兒。)
說 道:(王紫泥說道)餘下一個錁兒,賞了提茶的小廝罷。
(譚紹聞這一百兩銀子竟無法可拿。)
(假李逵拿了一條戰袋,一封一封順在裡面,替他掀開大衣,拴在腰間。)
譚紹聞:(婁星輝向西妮道)咱也散了罷。趁天未明街上無人,你隨我去罷。也不必向小
劉那邊去,我自有個去處。熬了一夜,要睡到晌午哩。
張繩祖:我知道。
(連鮑旭一齊,四人出門。)
(張繩祖、王紫泥送出大門而回。)
張繩祖:(王紫泥埋怨張繩祖道)你如何把現銀子叫譚家拿的去,咱䝼賒賬哩。
張繩祖:呸!若說你是個書呆子,你卻怕考。我問你,人家父兄管教子弟賭博,固然這是
敗門風的事,若是遭遭贏錢,只怕父兄也喜歡起來。與譚家這孩子一個甜頭,他
令堂就喜歡了,他再一次也肯來。那銀子得成他的麼?只怕一本萬利,加息還咱
哩。我若不是當初贏了頭一場四十兩,我先祖蔚縣一任、臨汾一任,這兩任宦囊
,還夠過十幾輩子哩。總是不贏不得輸,贏的多輸的也不得少。
王紫泥:你只作速催賭賬來,我分了好保等。
AAA:(假李逢道)王大叔放心,全在我。
(日色已高,也一拱而散。)
(這正是:
( 設媒懸囮誘癡兒,左右提攜一任之)
(剛被於菟牙血後,升成倀鬼便如斯。)
(第三十五回 譚紹聞贏鈔誇母 孔慧娘款酌匡夫)
197**時間: 地點:
(卻說譚紹聞日出時自張宅回家,腰纏百金,也覺帶他不動,曳著腰往前急走。
()
(只因心頭歡喜,也就忘了街上耳目。)
(從衚衕口到後門時,門方閃開,一徑到了樓下。)
(家中因一夜不見了紹聞,都是渾衣睡的,此時正打算差人找尋,恰好紹聞到了
(樓下,合家驚喜。)
王 氏:(王氏問道)你往那的去了。
(紹聞也不答應,撩起大衣,解開戰袋,丟在地下。)
說 道:梅姐,你倒將出來。
(冰梅提起戰袋往下一抖,撲的溜出十封銀子,也散了兩三封,銀錁兒滾了一大
(片子。)
王 氏:(王氏道)你就揭了這些?
向紹聞:咦,我揭不成,這些是我贏的。
王 氏:(王氏道)你哄我哩。
向紹聞:豈能在娘跟前說瞎說,實是贏張繩祖的。他那一次沒有在咱家小車子推錢?這番
我報了仇,贏他一百三十兩。與了夏家二十兩,眾人破費了十來兩,這是整整的
一百。
王 氏:(王氏道)咱家可也有這一遭兒。那日他那黑胖漢子搬錢時,恁樣強梁,贏不死
那天殺哩!
(惟有孔慧娘一聲兒也不言語。)
王 氏:(王氏道)趙大兒拿洗臉水來。你看你那臉上都是油氣,指頭兒都是黑的。
冰梅道:奶奶忘了大兒走了?
王 氏:(王氏道)我一發糊塗到這個地位。你就去取水罷。走了大兒畢竟不甚便宜些。
晚上叫樊家女兒做伴兒,人又蠢笨,半夜中喉嚨中如雷一般,怪聒的人慌。
(冰梅取上水來,紹聞洗了臉,王氏叫先做些掛麵湯兒吃。)
(紹聞吃了半碗,嫌不中吃,放下了。)
德 喜:(只聽德喜兒到樓門說道)當店宋爺要上京,眾人約定今午餞行。昨日約了兩次
,不曾在家,如今南號裡又來約。該去的時候,分貲五錢,也是南號裡收管。
王 氏:(王氏道)上年捎頭面時,也承他許多人情,該去走走,五錢分貲也有限。
(紹聞就於散銀中捏了一個小錁兒,取戥子稱。)
王 氏:(王氏道)一百兩整數休要破了,你就一封一封帶去,先完了他這宗賬,也不枉
你贏了這一場子。我另與你五錢銀子做分貲。
(紹聞喜自不勝,另封五錢分金,就叫德喜兒拿了一個大拜匣,將一百銀子封包
(,自己換了新衣。)
王 氏:(王氏道)你一夜未必睡,早些回來歇歇兒。
向紹聞:娘說得是。
(遂攜著德喜兒,夾著大拜匣,包上一個舊坐褥,一直上當店來。)
(當店戲已開本,眾客下位相迎。)
(紹聞秘地將分金交明,便道)
紹 聞:宋爺,有小事相商。
(宋紹祈看拜匣張著口兒,露出銀封,遂引至密室。)
(紹聞叫德喜兒展開拜匣,當店小伙計架起天平,宋紹祁取出信票,拿過盤子,
(算連本帶息該九十八兩三錢。)
(紹聞將銀子傾入盤內,兑上法碼,只九十五兩有零。)
(這原是假李逵包封時節,暗除了幾兩。)
(紹聞只疑天平法碼不合張宅戥子。)
AAA:(宋紹祁說)當日在京首飾樓下兑換,原是借的珠子鋪的足紋,這成色遞不上,
還少三兩一錢。本不該爭執皮薄,只是非關小弟私囊。一時再講全要,我也不肯
叫譚爺回去再取。
(又叫小伙計取過算盤,對小伙計說)
又 叫:你上一筆賬。譚爺名下除收九十五兩二錢外,連色並尾欠,還欠五兩三錢二分。
你一發上成整數,算作借銀五兩罷。
向紹聞:承情。
(宋紹祁一把拉住,又到前廳看戲。)
(眾人立身候坐。)
(紹聞坐不多時,只是打呵欠。)
(頃刻排桌列座,序了次序,戲子又開整本。)
(紹聞身子乏困,品味未完,得個空兒走了。)
(回家進的東樓,撲的倒在牀上,呼呼的夢入南柯。)
(這一覺好睡也。)
(直睡到飛烏西墜家家上燈時節,方才有個醒意。)
叫了一:(夢囈中還叫了一聲)死么,看你怎麼滾!
(方才大醒了。)
(睜眼看時,在自己臥房牀前,擺了一張炕桌,四面放著小低椅子四把。)
(桌上八個圍碟,中間高燒著一支大銷金燭。)
(後一個銅火盆,紅炭騰燄,一把茶壺兒蚓聲直鳴,一提壺酒也熱了。)
(冰梅抱著興官兒坐著。)
(孔慧娘見醒了,起來一面說,一面斟了一杯茶)
一 面:你渴了,吃杯茶兒。
(紹聞起身坐在牀上,接了茶呷了一口。)
指 著:(指著碟酌說道)這是做啥哩?
笑 道:(冰梅笑道)你贏了錢,俺兩個請你的,休嫌席薄。
向紹聞:當真你兩個擺什麼碟兒。
笑 道:(孔慧娘亦微笑道)真正是請你的。
(紹聞出的樓門,在院裡略站片時回來。)
(冰梅就把睡著的興官兒放在牀上,枕的是慧娘新做的黃老虎頂面小枕頭,蓋了
(慧娘一領綠祆襟兒,半遮半露,呼呼的睡。)
(紹聞只得坐了正座。)
(冰梅斟了一杯熱酒遞與慧娘,慧娘接杯在手,放在紹聞面前。)
(又放了一雙箸兒。)
(冰梅又斟一杯酒,放在慧娘面前,自斟一杯放在自己面前。)
(慧娘手拿兩雙箸,一雙放在自己面前,又遞與冰梅一雙兒。)
紹 聞:(紹聞笑著舉手道)我與你兩個看個回奉杯兒。
(慧娘笑了笑,推回手去。)
笑 道:(冰梅笑道)我年輕,擔不起。
(把紹聞喜得直是心醉。)
198**時間: 地點:
(卻說人在那遊蕩場上,心是個恍惚的,在這倫理場中,心是個清白的。)
(此夕紹聞妻妾牀前小酌,雖是小兒女閨閣私情,卻正是倫常上琴瑟好合的正話
(。)
(紹聞心中觸動至情,看那慧娘,長條身材,瓜子面皮,真是秋水為神玉為骨。
()
(看那冰梅時,身材豐滿,面如滿月一般,端的芙蓉如面柳如眉。)
(紹聞難道平日不曾看見麼?只因今晚妻妾歡聚,倍覺融洽,所以紹聞留心比較
(並觀。)
(況且三口合來,剛剛滿六十個年頭,兼且一個德性嫻靜,一個德性平和,真正
(嬌豔尚為世所易有,賢淑則為世所難逢。)
心 中:(心中自言道)我鎮日守此國色天香,夫唱婦隨,妻容妾順,便是極樂國了。卻
被這一起光棍,引入煙花之中,那些物件喬妝俗扮,真是糞土一般,實實叫我後
愧。
(忍不住口中「呸」了一聲。)
冰梅道:大叔呸什麼?
(紹聞笑了。)
紹 聞:(略遲了一會道)我竟是說不上來。
(也就不說。)
(酒過三巡,孔慧娘不能吃酒,臉色已發暈,冰梅還掙扎吃第四盅。)
(這三人說些閒話。)
(只見興官兒動了動兒,把綠襖襟掀開,露出銀盤一個臉,綁著雙角,胳膊、腿
(胯如藕瓜子一般,且胖得一節一節的。)
(紹聞忍不住便去摸弄。)
笑 道:(冰梅笑道)休動他,他不是好惹的。
(那興官早已醒了,哭將起來。)
(慧娘抱起,打發的尿了一小泡兒,還不肯住哭。)
(慧娘雙手遞與冰梅,摟到懷裡,以乳塞口,無處可哭。)
(吃了一會飽了,丟了乳穗;扭身過來,看桌上果盤,便用小指頭指著,說出兩
(個字兒的話頭)
指 著:吃果。
(慧娘接將過來,剝了幾個松子、龍眼、瓜子兒。)
(吃不盡的都扣在手中,紹聞道)
向紹聞:就不與娘吃個兒。
(興官便拿一個瓜子兒,塞在慧娘口裡。)
冰梅道:爹就不吃個兒。
(興官下的懷來,便把一個松子塞向紹聞口中。)
(紹聞張開口,連小指頭兒噙住,興官慌了)
紹 聞:奶奶打。
慧娘道:今晚奶奶與你一塊雞肝兒,叫你唱喏,你硬著小腰兒,白要吃,如今卻叫奶奶哩
。
冰梅道:這兩日趙大兒閨女走了,興官兒只是尋。他兩個玩慣了,摘離不開。那閨女還到
後門上尋興官兒,大兒抱回去了。
向紹聞:大兒就該放過來,叫他兩個耍。
慧娘道:人有臉,樹有皮,趕出的人,再進來臉上也支不住。只是我到咱家日子淺,趙大
兒兩口子作弊不作弊。
向紹聞:那作弊二字他兩口子倒萬不相干。只是王中說話撞頭撞腦的,惹人臉上受不的。
笑 道:(慧娘笑道)手下的人,怎的得恁樣十全。大約甜言蜜語之人,必然會弄詭道。
那不作弊的,他心中無私,便嘴頭子直些,卻不知那也是全使不的哩。
向紹聞:只因說話太剛,惹人連他的好處也要忘了,所以昨日我打發他。不過咱爹承許他
的萊園,他的市房,不昧他的便罷。
慧娘道:他領了去不曾?
冰梅道:我聽說王中這幾日並不曾出門。
慧娘道:怎的咱爹在日就許下他這些東西。
向紹聞:是咱爹辭世之日同我許他的。
慧娘道:既是如此,這事還得一個商量。只是我是女人家,不曉的什麼,又年輕孩氣。冰
姐,你把熱酒再斟一杯與他爹吃,我也再吃半盅兒,夜深冷了。既是咱爹臨終許
他,想是咱爹重用的人,如今咱爹現今沒有埋哩,趕出去心裡也過不去。況且你
也知道不作弊,咱大家商量,明日還叫他兩口子進來罷。冰姐,你說使的使不的
?
向紹聞:既是你說,大家願意,明日就叫他還進來。
慧娘道:到底你要體貼咱爹的意思。我想咱爹在日,必是愛見他哩。只是還沒見他奶奶的
話兒。興官呢。
冰梅道:娘叫你哩。
(興官在紹聞懷中,睜著小明眼兒看慧娘。)
慧娘道:你明日與奶奶唱個喏兒,替王中講個情,叫趙大兒把他家小妮兒還引進來,與你
玩耍。你先與你爹唱個喏兒,我明日與你做新鞋。
(那興官果然不照東,不照西,作了一個小揖兒,把紹聞喜歡的成了一個樂不可
(支。)
(慧娘抱過懷中,片時又呼呼的睡著。)
(慧娘慢慢放在牀上,臉偎臉兒拍的睡了。)
向紹聞:你今日見孩子這樣親,到明日你恭了喜,更該怎的。
(慧娘把臉紅了,說道)
說 道:你不吃酒罷,還有面哩。
(正是:慈愛因是天性,嬌羞也是人情。)
冰梅道:我去廚房把面下來罷?
向紹聞:(慧娘對紹聞道)你在這裡看興官,我與冰梅姐去廚房收拾面來。天已四鼓,只
怕饑了。你休要擺佈醒了他。
(去不移時,面已到了,細如發,長如線,雞霍為羹,美而且熱。)
(紹聞吃了一湯碗,說道)
說 道:這豈不強如掛面萬倍。
(又重了一碗兒。)
(慧娘與冰梅各吃了一湯碗。)
(紹聞又吃了三四杯酒,酒催睡魔,呵欠上來,說道)
說 道:我先與興官兒睡罷。
(脫衣解帶,抱住興官,父子俱人夢境。)
冰梅道:嬸子與大叔說話時,我聽著極好,只是我說不圓范。咱也睡罷,夜深了。
(原來冰梅一向在堂樓安歇,後來紹聞屢次夜出,冰梅也移至東樓一處作伴,所
(以此後俱在東樓南間歇了。)
(理合注明一筆。)
慧娘道:且休要睡哩,這些碟酌傢伙,明早叫手下人看見,不成體統。咱兩個爽快收拾妥
當,洗刷乾淨,照樣安頓他的舊處。省的他們見了,說是咱們背著奶奶吃東西吃
酒,這就著實不成道理。總是這些爨婦婆娘識見少,口舌多,異日轉了主兒,還
能將無作有,對新主說舊主的事情。何況與他個見證,異日便要說咱夜夜與他爹
吃酒,半夜裡做飯吃,咱家還不知道,外邊已謠的一片風聲千真萬真了。
(冰梅本來就是貼心貼膽於慧娘,又領了這一片吩咐,愈覺心服,果然依命而行
(,收拾的一了百當。)
(收拾完時,雞已初唱。)
(慧娘又把今日這番情節,全為收轉王中;怎的這事上,可以全公爹當日付托王
(中之苦心;怎的可以得王中扶曳少主之實力,委委曲曲-一與冰梅詳說。)
199**時間: 地點:
(又說了許多持家要節儉,御下要忠厚的話,無非在家之日,耳朵聽的,眼中見
(的。)
(那冰梅聽了,把瞌睡都忘在海外,慧娘也樂於娓娓不倦。)
(及至興官醒時哭了,紹聞聽南間尚呢喃細語,呼來時,堂樓門已開了。)
(後來紹聞得力於冰梅,其實乃是得力於慧娘。)
(此是後話,不得不預提在先。)
(端的孔耘軒好家教也。)
(真個是:
( 聯姻何必定豪門,若到悔時只氣吞。)
(饞小懶身逞嬌貴,舅姑破雙淚痕。)
(試看此日真閨秀,苦心和衷善溫存。)
(欲知阿翁好眼力)
(不記當年訪孔耘軒之時乎?)
(機子一張線幾根。)
(要之,王中若知自己一腔忠心,能感少主母--年才二十--這一番調停斡旋
(,婉言勸夫收留之意,也就肝腦塗地,方可以言報稱。)
(有詩為贊:
( 哲哲小星傍月宮,蘭馨蕙馥送仙風)
(分明一曲霓裳奏,惟有《葛覃》雅許同。)
(又有詩道小戶女兒牝雞司晨之害:
( 聯姻莫使議村姑,四畏堂高挾丈夫。)
(海岳欣題獅子贊,也曾寫出吼聲無?)
(又有詩道冰梅婉轉從順之美,可稱賢媛:
( 竹影斜侵月照櫺,喃喃細語入傾聽。)
(召南風化依然在,深閨繡幃一小星。)
(第三十六回 王中片言箴少主 夏鼎一諾賺同盟)
200**時間: 地點:
(卻說譚紹聞摟著興官兒睡到醒時,只聽得樓房南間一燈閃閃之下妻妾喁喁細語
(。)
(堂樓門呀的一聲,爨婦已起來下廚房。)
(原來天已黎明。)
(興官也哭起來。)
(紹聞方欲叫時,兩個聽得哭聲一齊過來。)
(冰梅把興官抱去吃乳。)
(紹聞穿衣坐在牀上,慧娘遞茶一杯,紹聞接茶在手。)
(回想昨夜慧娘所說的話,大是有理。)
(兼且一片柔情款曲,感得心貼意肯,又添上自己一段平旦之氣,便端的要收王
(中。)
說 道:(因向慧娘說道)昨夜你說的收王中那話,叫我仔細想來,王中畢竟沒啥不好的
意思,千萬為的是我。我如今一定要把他收留回來。
慧娘道:王中意思固然為著你,你也是千萬為著咱爹爹。但你既要留他,也要到樓上對咱
娘說一聲。不得說要趕就趕,要留就留,顯得是咱們如今把家兒當了。
向紹聞:你說的一發極是。
(於是穿上鞋,徑上樓來。)
(看官,我想人生當年幼時節,父子兄弟直是一團天倫之樂,一經娶妻在室,朝
(夕卿噥,遂致父子亦分彼此,兄弟竟成仇讎。)
(所以說處家第一,以不聽婦言為先。)
(看來內眷若果能如孔慧娘之賢,就是事事相商而行,亦是不妨的。)
(總之勸丈夫孝敬父母,和睦兄弟的,這便是如孔慧娘之賢的。)
(若是向丈夫說,「爹娘固是該伺奉的,也要與咱的兒女留個後手。)
(弟兄們沒有百年不散的筵席,嫂嫂嬸嬸氣兒難受,我是整日抱屈的」,這便是
(離間骨肉的勾絞星。)
(為丈夫的,須要把良心放在耳朵裡做個試金石,休叫那潑賤舌頭弄得自己於人
(倫上沒了座位。)
(這是因譚紹聞今日善聽婦言,遂說此一段話頭。)
(又有詩曰)
(婦言到耳覺甘甜,骨肉參商此舌尖。)
(若是勸君為孝友,朝朝咨稟亦何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