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一 至 第一九〇
181**時間: 地點:
(不說譚紹聞在旁看著已魂飛天外,只說皂役、壯丁抬的箱來,快手押的茅拔茹
(也回來。)
(茅拔茹走到儀門,聽的打人叫喊之聲,心中想道)
心 中:人人說祥符縣是個好爺,比不得俺縣綽號叫做『糊塗湯』。我今番出門只怕撞見
五道神了。
AAA:(上的堂來跪下,荊堂尊問)你的原單呢?
茅拔茹:想是小的昨晚帶著鎖,被公差們扯撈的,把帶的順袋兒掉了。
笑 道:(荊堂尊笑道)適才打的,會錯搐了人家的順袋兒。你這個奴才,就會丟掉自己
順袋兒。也罷了。把戲箱掀開,本縣親驗。
(皂役把戲箱揭開,只見破鑼、舊鼓、驢頭、馬面,七亂八雜的滿滿四箱。)
(荊堂尊手指著失單,屈指算道)
指 著:你這失單共三十九件子。別的軟衣服不說,只這八身鎧,在箱子裡那一處放的下
?瞎了你的眼睛,自己看看,滿滿的四箱,沒個空星璺縫兒,你就虛捏失單,騙
賴別人麼?
(茅拔茹情急,大叫道)
叫 道:小的若是賴他,情願寫上黃牒,老爺用上印信,城隍廟撞起鐘鼓,與他賭咒!
AAA:(荊堂尊道)一派胡說。先問你個咆哮公堂。打嘴!
(皂役過來,打了十個耳刮子。)
(打得滿口流紅,須臾紫腫起來。)
說 道:(茅拔茹哼哼說道)畢竟鎖是扭了,難說小的扭了不成?
AAA:(荊縣尊道)這話猶為近理。
譚紹聞:(遂問譚紹聞道)這扭鎖的緣故,你從實說。
譚紹聞:(譚紹聞道)茅拔茹班上戲子把戲箱寄在童生書房裡。到後來戲子、戲主再不見
來,因移在空院裡一所屋子,尋了一家外來皮匠替他看守。不料這皮匠半夜偷跑
,把鎖扭壞。童生因把門用磚壘實。等他來了,料他欠童生銀子連糧飯錢將及二
百兩,以實相告,必無異說。誰知他反面無情,倒說童生盜他戲衣。童生祖父以
來,書香相繼,豈有做這事之理!
AAA:(荊堂尊道)你既是詩書舊家,如何與這一等人有來往,容他寄放戲箱呢?
(譚紹聞無言可答,伏地不起。)
AAA:(荊堂尊道)這宗事已前後了然。譚紹聞少年子弟,必是夏鼎撮合,將戲子與戲
箱托與譚宅。後來與戲子做衣服,譚紹聞拿出一百四十幾兩銀子自是真的,但不
曾得這茅拔茹的話,如何懸空斷的叫茅拔茹清還?
AAA:(茅拔茹連叩了幾個頭,口中唧噥道)好爺!好爺!譚紹聞你只得自認孟浪,白
丟了這宗銀子罷了。茅拔茹,你不還這宗銀子,那戲衣也不用再提,何如?
茅拔茹:老爺明斷極是。
笑 道:(荊堂尊笑道)你假捏失單,原為這宗銀子起見,今既不提,所以不一定再難為
你。但你率領戲子,喝令打人,是何道理?
(茅拔茹方欲爭辯,將簽已擲下六根,打了三十,打的皮開肉綻。)
(又叫姓臧的戲子,說道)
說 道:你是個下賤優人,竟敢行兇,王法難容。
(抽下八根籤,打了四十大板。)
(打畢,著人押茅拔茹具領狀領走戲箱,一面備文解回原籍,不許擾害地方。)
(茅拔茹二人下堂去了。)
(叫夏鼎遞自新甘結,再犯倍懲,賭具當堂銷毀。)
(夏鼎下堂去了。)
又 叫:(又叫譚紹聞道)你既係正經人家子弟,如何這樣不肖?本該重處,怕與你考試
違礙,從寬免究。來春定赴義塾讀書,如敢再有什麼不守規矩之處,休怪本縣反
面無情。
(譚紹聞磕頭下去。)
(荊公判畢,退堂回署。)
(謂紹聞下的堂來,出了角門,骨節都是軟的,一步也走不動。)
(王中攙著腋下,紹聞把頭歪著,面無人色。)
夏 鼎:(夏鼎趨前說道)我為你挨了二十五板,該怎樣發付我呢?
王 中:(王中道)改日再說,這不是說話之地。
AAA:(茅拔茹發話道)不怕你使上錢,把官司翻了。講不起,譚家是有錢的主子。
(譚紹聞實實也聽不見,王中毫不睬他,一路攙回家去。)
(有詩贊縣尊:
( 懲凶燭猾理盆冤,折獄唯良只片言)
(若不教人稱父母,徇情貪賄累椿萱。)
(第三十二回 慧娘憂夫成鬱症 王中愛主作逐人)
182**時間: 地點:
(卻說王中攙定譚紹聞出的衙門,望家而走。)
(街上有不認的,說道)
說 道:是誰家一個好俊秀書生,有了甚事,在衙門吃官司?
(有個認的譚紹聞的老者,年紀有五六十歲,對眾人說道)
譚紹聞:這是蕭牆街譚鄉紳的公子。老鄉紳在世,為人最正經,一絲兒邪事也沒有。輪著
這公子時節,正經書兒不念,平白耽擱了自己功名。那年學院坐考祥符,親口許
他秀才,他才十二三歲。學院那日獎賞人,都是看他與婁進士家相公、鄒貢士家
兒子,個個誇獎,人人歡喜。如今小鄒相公進了學,補了廩,還是女兒一般,不
離書本兒。婁進士兒子已中了舉。惟有這個相公,單單被一起人引壞了。可惜年
輕沒主意,將來只怕把產業都鬧掉哩。
一 個:(一個年輕的說)山厚著哩,急切還放不倒。
老 者:(老者道)你經的事少。我眼見多少肥產厚業比譚家強幾倍,霎時燈消火滅,水
盡鵝飛,做討飯吃鬼哩。
(眾人都說老者說的是。)
(這正是:
( 陳曲做酒,老漢當家;司空見慣,識見不差。)
183**時間: 地點:
(不說街坊評論。)
184**時間: 地點:
(單說王中攙著少主人到了衚衕口,王氏與孔慧娘、冰梅、趙大兒都站在後門向
(東張望。)
(德喜、雙慶兒早飛跑到王氏跟前說)
德 喜:回來了!
(王氏看見王中攙著兒子,面無血色,腿僵腳軟,只當是當堂受屈,幾乎把一家
(子嚇的魂飛天外。)
問 道:(慌問道)怎樣了?
王 中:(王中道)把那幾個都打了一頓板子,剖斷清楚。
(譚紹聞進後門,一家子都跟到樓上。)
王 氏:(王氏道)誰知道官府是這樣厲害。我叫德喜、雙慶輪流打探,先說夏鼎挨了板
子,又一回說那姓茅的也挨了,把我這心只如丟在涼水盆裡。只怕你挨打哩。
向紹聞:豈有我挨打的道理。只是我在一旁跪著,三分羞,七分怕。下的堂口,真正發了
昏,再不知天地東西,高一步低一步走回來。
王 氏:(王氏道)吃了飯不曾?
向紹聞:並不知饑,如何吃飯?
(王氏忙吩咐趙大兒廚下整飯。)
(紹聞先要茶吃。)
(冰梅將興官兒送與慧娘,掇上三盞茶來,遞與母親一杯,遞與夫主一杯,又遞
(與孔慧娘一杯。)
慧娘道:(孔慧娘道)茶熱,怕興官兒燒著,不吃罷。
(紹聞又說了不幾句官司話,只見慧娘把臉漸漸黃了,黃了又白了,也顧不的興
(官兒,坐不住了,暈倒在地。)
(王氏驚慌,急忙扶起。)
(冰梅也顧不的興官兒啼哭,抱住慧娘撫胸捶背。)
(紹聞忙叫趙大兒潑姜湯。)
(遲了一大會,慧娘漸漸閃眼。)
王 氏:(王氏問道)你怎的?
慧娘道:不知怎的,只覺眼黑。
(又吐了幾口清痰,方才過來。)
(王氏接住興官兒,叫冰梅、趙大兒就扶進內間牀上睡下。)
王 氏:(王氏問道)你在家有這病不曾?
慧娘道:從來不曾。
向紹聞:叫董橘泉撮一劑藥來吃吃。
(王氏瞅了一眼,說道)
王 氏:他來咱家一年了,藥是胡亂吃的麼?
(趙大兒端上姜湯來,慧娘呷了兩口放下)
趙大兒:我不怎麼,娘休要慌。
(原來慧娘在家做閨秀時,雖說不知外事,但他父親與他叔叔,每日謹嚴飭躬,
(清白持家,是見慣的;父親教訓叔叔的話,也是聽過的。)
(今日於歸譚宅,一向見丈夫做事不遵正道,心裡暗自生氣,又說不出來。)
(牀第之間,時常婉言相勸,不見聽信。)
(今日清晨起來,見丈夫上衙門打官司,芳魂早失卻一半。)
(一時德喜兒回來,說夏家挨了二十五板;一時雙慶回來,探的茅拔茹也挨了三
(十板,嬌怯膽兒只怕丈夫受了刑辱。)
(及見丈夫回來那個樣子,心中氣惱。)
(正經門第人家,卻與那一班無賴之徒鬧戲箱官司,心中委的難受。)
(兼且單薄身體,半天不曾吃點飯兒,所以眩暈倒地。)
(定了一會,吃了半杯茶兒,自己回房睡去。)
(這王氏也知曉兒子打官司不是美事,卻不知那寄放戲箱,交遊棍徒,並不是正
(經子弟可染毫末的事。)
(心裡只疑孔慧娘有了喜事。)
(背地裡還私問了幾回月信,慧娘含羞不說,王氏一發疑成熊羆。)
(況且慧娘連日吐酸懶食,也有幾分相似。)
(王氏心中打算,以為指日含飴抱孫,連興官是一對兒。)
185**時間: 地點:
(一日,紹聞與母親商量請醫立方,王氏道)
王 氏:偏您家好信那醫生,不管是病不是病,開口就要吃藥!
(紹聞只得住了。)
(只見德喜拿了一個封兒,紅簽上寫的「譚賢弟親手秘展」。)
(紹聞拆開,原是夏逢若著人送來的書兒:敬啟者:前與茅姓戲箱一詞,愚兄遭
(此大辱,想賢弟亦所不忍也。)
186**時間: 地點:
(目今蒙羞,難以出門,家中薪米俱空,上無以供菽水,下無以杜交謫。)
(兼之債主日夜逼迫,愚兄以賢弟慨賜,已定期於明日楚結。)
(萬望賢弟念平日之好,憐目下無辜之刑,早為下頒,以濟燃眉。)
(囑切!囑切!)
(此上)
(譚賢弟文右)
(忝兄夏鼎叩具)
(外:盛大哥前日順便過我,言指日為賢弟壓驚,為我澆臀,治酒相請,以春盛
(號王賢弟為陪容。)
(可否往赴?乞賜回音。)
(並及。)
(紹聞躊躇這宗銀子。)
(又想這是經王中許過,卻該叫王中商量,是可以明做的。)
(遂叫王中到樓門前,說道)
說 道:前日承許你夏叔那宗銀子,他今日寫書來要,怎的與他送去?可惜今日手中無這
宗項。
王 中:(王中道)任憑相公酌處罷。
向紹聞:這話難講。當初咱急了,你就請他去,親口承許他。今日事已清白,咱一毫沒事
,就把他忘了,人情上如何過得去?即如不為咱的事挨打,朋情上也該周濟他。
王 中:我沒敢說不給他。
向紹聞:你那腔兒,我心上明白是不想給他的。
王 中:(王中道)相公休要屈人,我實沒有不給他的意思。
向紹聞:你既知該給他,但家中沒有銀子,你可以到街上,不拘那一家字號,就說是我說
的,取他二十兩銀子,給了夏叔。若日後還不到時,就算揭的,每月與他三分行
息。
王 中:(王中道)去問人家借銀子,我伺候老太爺以來,並不曾開過這樣口,我委實說
不上來。
(這句話頗中了紹聞之忌。)
(兼且疑王中見新打罷官司,自己難以街上走動,故意兒拿捏。)
(方欲開言,只見德喜拿了一幅全帖,跑著說著)
王 中:盛爺請哩。
(紹聞接帖一看,上面寫著)
紹 聞:明午一品候敘。恕不再速。愚兄希僑拜訂。
德 喜:(德喜道)來人在前院候回信,說請明日早到。
(紹聞心中含怒,便答道)
紹 聞:我還不定去不去哩,說什麼早晚!
王 中:(王中便向德喜低聲道)你回復來人,說家中有事,明日未必走。
(紹聞想起前日兑還賭賬之情,又見王中有阻撓之意,激的惱了,厲聲道)
紹 聞:喜兒,回來!你怎見得我明日不去?我的家你都替我當了麼?王中呀!我叫你街
上問銀子,你說從來未曾開過這樣口,偏我面前,你是會開口的!
王 中:(王中道)大相公,委實這盛家、夏家我不想叫相公去,這也是真情。前日若不
是與夏家有勾搭,怎的有了這場官司?大爺臨歸天時囑咐的話,相公難道忘了麼
?不說書本兒漸次丟卻,這幾個人,那一個是正經人?相公近他,將來要吃大虧
哩。
(這句話已把紹聞激怒至十分。)
(咳!王中,你這一片忠心,把話說錯了。)
(看官,大凡做正經事體的人,聽人道他的不是,便覺是至誠愛我的;做不肖事
(體的人,聽人說著他的短處,便是犯了毛病。)
(若說紹聞把這遺囑八個字忘了,他也不是土木形骸。)
(只因一向做事不好,猛然自己想起這八個字,心中極為不安;強放過去,硬不
(去想。)
(他見了王中,早已是霍光驂乘,害了漢宣帝芒背之病。)
(今日聽了王中的話意,臉上發紅,心中害羞。)
(羞淺則忌,羞老則成怒。)
(這也是世所常見,非獨紹聞如此的。)
紹 聞:(紹聞怒極說道)王中,你管教著我麼?你是心裡想出去哩。我做的原不成事,
你要是看不過,你就出去。難說我該出去躲你不成?當日大爺許你的園子、鞋舖
子,我不昧你的何如?
王 中:(王中道)我若心裡想出去,我再不說這話。我不過是勸相公走正路,不負了大
爺一場苦心。
紹 聞:(紹聞厲聲道)我就天生的不是正經路上人,如今就是你把你大爺叫起來,兒大
不由爺,他也管我不住。何況你一個家人!
王 中:(王中道)大相公,我大爺…
(王氏見王中單管大爺長大爺短,忍不住插口道)
王 氏:王中少說一句罷,你讓大相公一句兒也好。
(只這一個「讓」字,又把紹聞心頭之火扇起百丈,嚷道)
一 個:王中,王中,講說不起,我也使不起你。你今日就出去!連你家老婆孩子一齊出
去!你屋裡東西我一件也不留你的,只以快走為妙。
(趙大兒聽見趕他夫妻出門,急的號哭,跑向紹聞跟前說道)
趙大兒:大相公休與那不省事的一般見識。他說話撞頭撞腦的,我沒一日不勸他。理他做
什麼?
王 中:(又向王中道)你不會說話,夾住你那嘴!大相公讀過《五經》《四書》,啥事
不知道,何用你多說少道的。
(王中滿臉流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趙大兒又忙到王氏跟前,哭說道)
趙大兒:奶奶,你說一句話兒,把一天雲霧都散了。
王 氏:(王氏道)如今這一家子,我還管的上來麼!
(看來紹聞雖是年輕,若王氏有個道理,吆喝上幾句,紹聞也就軟下去。)
(誰料這王氏推起活船來,幾句話把一個譚紹聞真真的撮弄成了一個當家之主,
(越扶越醉,心中想到)
王 氏:一不做,二不休,把王中趕出去罷。
說 道:(恨恨的說道)王中!王中!你今日不出去,明日我就出去躲著你。
趙大兒:(趙大兒哭向前道)相公,饒了他罷,他知道了。
向紹聞:別胡纏!快去收拾。你原沒啥意思,我給你一串錢與你的女兒買嘴吃。再要胡纏
,連這一千錢也沒了。
187**時間: 地點:
(卻說慧娘在樓內聽著,氣了一個身軟骨碎。)
(走到門首,說道)
說 道:大兒,你還不叫王中去磕頭去?
(王中聽見少主母吩咐,知是賢慧明白的人,忍不住淚如泉湧,走向紹聞面前,
(爬到地下磕頭。)
趙大兒:(趙大兒也跪下亂磕頭道)留下俺罷!俺出去就是該死的。
紹 聞:(紹聞冷笑道)二十畝園子,一座鞋舖子,也就夠百十兩了。到我明日過不上來
時,還要幫光哩。
王 氏:(王氏道)單單只等弄到這個田地,才是罷手,想是兩口子把福享足了。
(紹聞見母親也是開交的話,因說道)
紹 聞:斑鳩嫌樹斑鳩起,樹嫌斑鳩也是斑鳩起。我如今嫌你了,講不起,你要走哩。跪
一千年也不中用。天還早哩,你快去把放戲箱屋子打掃打掃,我叫宋祿把馬移了
。還有皮匠家現成的鍋台,把米麵菜薪都帶的去。若是今晚不走,我如今就起身
上丹徒去,好躲著你。
(王氏見兒子說了一個走字,怕道)
王 氏:王中呀,沒有一百年不散的筵席,都起來罷,各自收拾去。
向紹聞:少不得我自己去尋銀子去。
(到樓下換了一套衣服,掂出一千錢,丟與趙大兒。)
(趙大兒也不拾,哭著向屋裡收拾去。)
紹 聞:(紹聞出門回頭道)我不算無情,休要自己延遲討沒趣。
(王中見母子說話沒縫,只得起來。)
(不言不語,走到前廳,看見主人靈柩,這一痛非比尋常,爬到地下又不敢放聲
(,只淚珠鼻液,濕透了一個方磚。)
(啞哭了一場,回到後院。)
(只見雙慶、德喜抬著一個箱子,老婆趙大兒抱著女兒,攜著一個包袱,放起聲
(來。)
(王氏也覺惻然,說道)
王 氏:好家好院,休要恁般哭,教鄰居聽的。是做啥哩。等他回來我勸他,當真就趕你
兩口子走了不成。
(王中也毫無可言,走向樓門前與王氏磕了頭。)
(王氏見光景太不好看,落下幾點淚來)
王 氏:好好的就鬧出這場事來。
(冰梅淚如雨下,送了趙大兒一小包袱針線布帛東西。)
(王中回頭看見少主母在東樓門內,心中道)
王 中:好一個賢慧少主母。
(向東樓門磕了一個頭。)
(這孔慧娘此時,直如一個癡人一般。)
(王中出的後門,只像醉漢,扶著牆走到小東院,現成的喂馬草拿了一個,攤在
(放戲箱屋裡,撲的睡倒。)
(遲了一會,兩個爨婦、雙慶、德喜、鄧祥、蔡湘、抬箱子,轉包袱,運牀移凳
(,送水缸,壘鍋台,擠了一院子。)
(也有說且耐著心的,也有說大相公就要叫回去的,也有說就不回去也夠過的。
()
(王中惟會流淚而已。)
(晚上,趙大兒埋怨了半夜,王中直是啞子一般。)
(正是:
( 從何處說起?向那個道來?)
(自己尚不解,他人怎的猜。)
(第三十三回 譚紹聞濫交匪類 張繩祖計誘賭場)
188**時間: 地點:
(卻說譚紹聞將王中趕出,自己到街頭去尋這二十兩銀子。)
(將欲問自己的房戶鋪家,借欠累累不好開口;要尋面生鋪家,也難於突然告乏
(。)
(街上走動了一陣,無奈只得回來。)
(各鋪面拱手讓茶,俱漫應道)
應 道:一時不閒,容日聆教。
AAA:(經過一座酒館門首,賣酒的白興吾,面帶半醉讓道)譚相公吃一杯茶去。
紹 聞:(紹聞連忙拱手道)改日討擾。
白興吾:就改日恭候,不許不擾我。
紹 聞:(紹聞回頭道)是罷。
(急緊走開。)
(回到家中見王中走了,心中有幾分不安,又喜眼中少了一段顧忌,也覺爽快。
()
王 氏:(王氏問道)有了銀子不曾?
向紹聞:不曾尋下。
王 氏:(王氏道)一定該與他二十兩麼?些須打點下他也就罷了。他替咱受一場屈,不
空他就是。
向紹聞:娘說的也是,但不知他依不依。
(無情無緒,自回東樓安歇。)
(慧娘已有病兆。)
(一夕無話。)
(次早起來,德喜兒說道)
德 喜:夏叔那裡有人在後門要問一句話哩。
向紹聞:你只說今晚送過去,他就走了。
(德喜依言,果然那人走訖。)
(紹聞吃了早飯,心中有些悶悶,又向街前走動。)
(恰好又從那白興吾酒館門首過,那白興吾一手拉住道)
紹 聞:請到館中坐坐,賞個光彩。
向紹聞:委實有個緊事,不得討閒。
白興吾:譚相公失信,說過改日擾我,如何又不肯呢?
(那白興吾麻面,腮胡,大腹,長身,力量大,一手拉住,紹聞那裡掙得脫,一
(面推辭,早已被他請進館門。)
一聲道:將樓後頭小房桌子抹了,我請譚相公吃盅哩。
(小伙計飛也似去了。)
(兩廂房也有一兩個吃酒的,卻也還不雜亂。)
(進了樓後小房,白興吾道)
白興吾:請坐,奉屈些。
(一面吩咐把肉炒上三斤,收拾幾個盤子來。)
向紹聞:不用,不用。
白興吾:見笑些,粗局沒啥敬。
189**時間: 地點:
(少時,一大碗熱騰騰的炒肉,四個盤子,無非麵筋、腐乾之類,端了上來。)
(又提了兩壺酒。)
(白興吾斟了一杯,說道)
說 道:一向想與相公吃一盅。說說話兒,只怕相公眼大,看不見窮鄉黨。近日見相公是
個不眼大的,所以敢親近。
紹 聞:(紹聞接盅道)啥話些。
(二人吃不上三盅,紹聞心上有事,方欲告辭,只聽得一人說道)
只聽得:白姐夫,西街磨房裡一定要你的驢哩。
答 道:(白興吾也沒見人便答道)他不出十二兩不中用。
(說未完時,那人已進來,腰裡插著一把短桿皮鞭子,原來是個牛馬牙子。)
(看見酒肴,便道)
便 道:得法呀!
白興吾:他三舅,你坐下罷。你不認哩,這是西街譚相公。
公子道:(那牙子道)我認哩,只是譚相公不認哩咱們。
向紹聞:(白興吾向紹聞道)這是我的小舅子馮三朋。
向紹聞:請坐。
(馮三朋站著不肯坐,笑道)
笑 道:嘻,我見不的這酒盅子。我不吃罷,休誤了我的生意--鄉里有個人叫與他買犋
牛哩。
白興吾:坐下陪客。那牛不會吃日頭。譚相公雖是主戶人家,極家常,極和氣,你不要作
怪。
(馮三朋笑哈哈坐下,開口便討湯碗兒,先潤潤喉嚨。)
(小伙計提了一壺熱酒,馮三朋先灌了兩湯碗,才吃的略慢些。)
(紹聞見酒無已時,只得起身告辭,說道)
只 得:委的有事,不能奉陪。
白興吾:有啥事?相公你一發說了,俺能辦,替相公辦去。若不能,相公只管走。
AAA:(馮三朋道)姐夫,譚相公莫不是嫌擇咱麼?
向紹聞:這是啥話。我目下緊得二十兩銀子,日夕就要,我一時湊辦不來。我要去辦去。
笑 道:(白興吾笑道)我不信。就是少二百兩,也值不得府上什麼;若說二十兩,就如
我們少兩個錢一般,也上不哩口號。相公是瞎話罷。
向紹聞:委實一時手乏,急切的弄不來。
AAA:(馮三朋道)一文錢急死英雄漢,也是有的。
白興吾:若是真真的只要二十兩,我就替相公辦了。
(於是腰中取出一串子鑰匙,開了櫃子,扯開抽鬥,取了一封。)
AAA:(說是館中糴麥磨麵銀子二十兩;又取了一封)是丁端宇屠行寄放買豬銀子二十
兩。相公檢成色好的拿去濟急,不拘幾時還。
向紹聞:只二十兩就夠,少過了一時就還。
白興吾:說薄了。與其早還,何如不借?把俺們真真當做錢上取齊朋友麼?
AAA:(馮三朋道)姐夫,你且收拾了,等走時,叫相公稱的走。
笑 道:(白興吾笑道)呸!桌上放上幾年也不怎的,就怕你老馮見財起意。
(大家一笑,又吃起酒來。)
(紹聞一來有了銀子,二來不肯負了白興吾盛心,遂安安兒坐下。)
(酒不數巡,只見兩個人手拿著搭豬鉤子進的門來,說道)
說 道:要看你這一圈豬哩。
白興吾:請坐。豬是丁端宇定下了,這桌上就是他的樣銀。
AAA:(那兩個人扭項就走)每常的豬,就是俺買,今日又添出姓丁的來。
AAA:(白興吾笑扯道)坐下商量。
(二人回來,把鉤子靠在門旁,褡褳兒放在桌上,說道)
說 道:有貴客在此,怎好講咱這血盆行生意?
白興吾:(自興吾道)譚相公也是極隨和的人,大家幸會,吃一杯,說說家常,也領個教
兒。只是盤子殘了,不好讓二位,咱再另整一桌粗碟兒何如?
便 道:(那屠戶便道)第二的,你去架上取五斤肉來,上了咱的支賬。
AAA:(馮三朋道)魏大哥開著屠行,開口便是豬肉,也算不的敬譚相公的東西。咱們
同到街上另辦幾味來何如?
白興吾:馮第三的到底是行裡串了二年,說話在理。
AAA:(馮三朋道)在理不在理,回來不吃你這宗酒。你去南酒局裡弄一罈子去,攙些
潞酒、汾酒吃。
說 道:(那屠行魏鬍子也說道)真正不差。
(紹聞再三攔阻,那裡擋得住。)
(二人去了不多一時,回來又帶了一個半醉的人--是個捕役,名字叫張金山。
()
(這張金山是個住衙門的人,還向譚紹聞作了個不偏不正的揖,說道)
說 道:久仰譚相公大名,今日聽二位賢弟說尊駕在此,無物可敬,割了五斤牛肉--是
教門的乾淨東西,略伸薄敬。
譚紹聞:(譚紹聞道)不敢。請問高姓?
白興吾:他姓張,外號叫『雲裡雕』。是一把好拿手,荊老爺新點的頭役。
AAA:(馮三朋道)今日待客,不許土產,惟有張頭兒與土產不差什麼。
白興吾:他又不會殺牛,如何是土產?
AAA:(馮三朋道)你再想。
白興吾:是了,是了!你們是什麼?我的南酒已到。
(魏二屠把籃子東西擺開,乃是燒雞,咸鴨,熏鴿,火腿之類,還有二斤把鯉魚
(二尾,五斤鮮肥羊肉。)
(白興吾叫速到火房整理起來。)
(不多一時,抹桌擺來,果然尖碗滿盤十來器排在桌上。)
(譚紹聞首座,張捕頭次座相陪,左邊屠行魏鬍子,右邊牙行馮三朋,三朋下首
(魏二屠,主座是酒家白興吾。)
190**時間: 地點:
(且說這一場好吃,但只見:
( 長胾大臠,暖烘烘雲蒸霞蔚而至;饕口饞舌,雄赳赳排山倒海而來。)
(腮能裹而唇能收,果然一入鮮出;齒善斷而牙善挫,端的有脆無堅。)
(箸本無知,也會既得隴而更望蜀;匙亦善狡,偏能近舍魏而遠交齊。)
(磕碗撞盤,幾上奏敲金戛玉之韻;淋湯漓汁,桌頭寫秦籀漢篆之形。)
(羊脾牛肝,只覺得充腸盈胃;雞骨魚剌,那管他戟喉穿齦。)
(眨眼時仰盂空排,畫成下震上震之卦;轉眼間虛碗鱗次,繪出魯鼓薛鼓之文。
()
(吃罷了,便猜枚行令,吃起酒來。)
(總之,此輩屠沽,也沒歹意,不過是縱飲啖以聯交好意思。)
(紹聞初心,也還有嫌擇之意,及到酒酣,也就傾心下交起來。)
(酒後言語親熱,這個)
這 個:老大爺在世,見俺們才是親哩。
那 個:老鄉紳在日,貧富高低,人眼裡都有。如今相公也是這樣盛德。到明日有什麼事
,俺情願舍死拚命去辦。
(酒助談興,話添飲情。)
(將及日夕,那捕頭大醉了,推說解手,到街上又叫了兩個唱曲子小孩子,唱著
(侑酒。)
(將及日沉西山,早已俱入醉鄉。)
(那一班人,也就有因閒言剩語爭吵起來,要打起架來的意思。)
(恰好家中來接,把譚紹聞攙的回去。)
(那借銀子一事,不但譚紹聞忘卻,那白興吾也忘在東洋大海去了。)
(紹聞到家,連人也不認的,酩酊大醉。)
(扶進東樓,嘔吐滿屋,臭穢莫堪。)
(孔慧娘雖說不怨,卻因自己有病,難以收拾。)
(冰梅蓋灰覆土掃除乾淨,還泡了一壺滾茶伺候。)
(慧娘犯了舊症,登時發暈起來。)
(冰梅將興官兒送與奶奶去睡,自己也在東樓歇了,伺候一個醉人,一個病人。
()
(到了次日天亮,夏逢若又差人催討銀子,紹聞仍在夢中。)
(待巳牌時候,方才睜眼。)
德 喜:(德喜兒在窗外說道)夏叔昨日那人又在門上問話哩。說昨晚等到更深不見音信
,今日委實急了,刻下要討個實落。
(紹聞方想起昨日白興吾借銀,走時大醉,竟是忘了。)
(沒奈何披衣起來。)
(問明夏家來人在後門,只得從前門向白興吾酒館來。)
(進了酒館,低頭直向樓後小房去。)
小伙計:(小伙計道)譚相公要尋白掌櫃的麼?
向紹聞:正是。
小伙計:(小伙計道)白掌櫃他從來不在館裡睡,夜夜回去。昨晚更深天回去了。
向紹聞:他家在那裡?
小伙計:(小伙計道)他家在眼光廟街裡,路南有座豆腐乾兒舖子,舖子東一個小瓦門樓
兒,門內有一架葡萄就是。
向紹聞:借重同去尋尋罷?
小伙計:(小伙計道)酒館沒人,又要搾酒,又要煮糜,又要照客,不能陪去。有慢相公
。
(紹聞出的館來,欲待去,卻不過是一面之交,既厚擾又要借銀,統不好意思;
(欲待不去,夏家來人現在後門等候,回去如何交待?只得背地裡臉上受些委屈
(,好在人前妝光彩。)
(沒奈何問了路,徑上眼光廟街來。)
(果然有個石灰招牌,上寫著「汴京黃九臯五香腐乾」。)
(東邊有座瓦門樓兒,門內一架葡萄。)
(紹聞立在門首,不見人出來,只得叫了一聲道)
只 得:白大哥!
(不聽答應。)
(走進門去,又叫兩聲,只見一個女人出來,說道)
說 道:客是那裡來?他沒在家。撇下信兒,回來我對他說罷。
向紹聞:他昨晚沒回來麼?
AAA:(女人道)回來了。今日早晨出門去,只怕上酒館去。客姓啥?有啥話說,我好
學與他。
(紹聞抽身而退,說道)
紹 聞:白大嫂,你回來向白大哥說,就說是蕭牆街,他就明白。
(下的門台,只見一人下的馬來,說道)
說 道:譚兄,如何在此處尋人?稱誰大哥呢?
(譚紹聞茫無以應。)
說 道:(那人說道)這是舍下一個家生子,名喚白存子,與了他一個丫頭。他每日弄鬼
弄神露出馬腳趕出來。你怎麼稱起大哥來?也罷,咱就到他家歇歇,說句話。
(一手扯住要同譚紹聞進去。)
(小家人牽馬門前伺候。)
(二人進去,那人道)
家 人:白旺沒在家麼?
應 道:(內邊應道)沒在家。
AAA:(那人道)那不是春桃說話麼?有茶拿一壺待客。
(只見一個女人提了一壺茶來。)
(紹聞看見,正是先時出來女人。)
AAA:(那人道)一向好呀!
(那女人不言語,放下壺就走。)
向紹聞:(那人向紹聞道)好是好,只是腳大。
笑 道:(那女人回頭笑道)不說你那嘴罷。
(一直走了。)
(紹聞方曉得白興吾是一個家人。)
(想起昨日觥籌交錯,今日兄嫂相呼,頓時把個臉全紅了。)
(那人斟起茶來,紹聞酒醒口乾,卻吃了四五盅。)
紹 聞:(那人道)我今日是回拜先祖一個門生,不料到店時。他起程走了。咱同到我家
閒散一天去。
向紹聞:我有緊事,不能去。
AAA:(那人道)大清早來尋小價,見了小價的主人家,卻又嫌棄起來。你要不同我去
,我明日對滿城人說,你是小價白存子的兄弟。
(紹聞把臉又紅了一陣,只得俯首聽命。)
(正是:
( 自來良賤隔雲泥,何事鶴雛入鴨棲?)
(只為身陷坑坎裡,穢污誰許判高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