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一 至 第一八〇
171**時間: 地點:
(卻說王氏夢中,聽的有人喊兒子掉在茅坑裡。)
(穿衣不迭,開開樓門,問道)
問 道:福兒在屋裡麼?
起 來:(慧娘也起來應道)他肚裡水瀉,出外邊便宜去了。
(王氏到後門,只見後門開著,月明如晝,半夜人影兒也沒有。)
(心中怕將起來。)
(只因愛兒念切,也顧不的叫人,自己竟來尋找。)
(到了皮匠門口,皮匠)
皮 匠:大叔在俺家裡。
王 氏:(王氏即進院去)他怎的到這裡?
(皮匠開了房門,王氏進去,看見兒子赤身蹲在牆角裡,不覺失聲道)
皮 匠:哎喲!
皮 匠:(皮匠道)低著些聲音兒。
王 氏:(王氏方才小聲問紹聞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紹聞俯首無言。)
(那婦人竟與王氏搬個座兒,說道)
說 道:奶奶坐下說話。
皮 匠:(皮匠道)俺在你老人家馬腳底下住,大叔做下這一號無才之事。我待說聲張起
來,俺這皮肉本不值錢,爭乃干係著大叔。我待說忍了,心裡委實氣的慌。你老
人家再思再想,俺離鄉的人,好難呀!
王 氏:(王氏道)你大哥,休要生氣。這東西不是個人,我領回打他。
紹 聞:(紹聞蹙眉道)不是這話。你把隆泰號那宗銀子,悄悄拿來給與他,我就脫身而
回。再一會天明,這事就不得結局了。
婦 人:(婦人催道)奶奶回去急緊的來。
皮 匠:(皮匠道)那宗銀子多少呢?
(紹聞才要說六十兩,王氏已說出一百五十兩了。)
皮 匠:(皮匠道)我為奶奶惹不得氣,胡亂將就些下來罷。你老人家急回去,天明我也
做不得人。
(王氏回來,只見慧娘、冰梅都在後門上站著。)
(王氏只管上樓。)
問 道:(慧娘跟著問道)在那裡尋著?
冰梅道:咱這裡那裡有茅坑?
王 氏:(王氏氣道)他倒沒掉在茅坑裡,卻掉在人家尿盆子裡頭。
(冰梅樓下早已點上燈,王氏開了抽鬥,取出一百五十兩銀子就走。)
王 氏:(冰梅問)是為啥取銀子?
(王氏也不答應,慌慌張張走了。)
(二人又跟到後門站住。)
(王氏到皮匠家,把銀子遞與皮匠道)
王 氏:這是一百五十兩,可放俺孩子走罷?
(皮匠接了銀子,把衣服擲與紹聞。)
(紹聞穿一條褲,別的衣服團成一團,跟著母親就走。)
(連鞋襪也顧不的穿。)
(走到後門,一妻一妾都在後門等著。)
(王氏一直上樓,紹聞一直往東樓去。)
(妻妾跟母親到樓下。)
王 中:(只聽王中在角門上拍門道)狗咬的怪緊,有什麼歹人嗎?
王 氏:(王氏道)天七八分也將明,俺們坐著哩。
(孔慧娘、冰梅究問所以,王氏先不肯說,後來說了點墨兒。)
(孔慧娘把臉白了,一聲兒沒言語。)
(這不是孔慧娘女子之性,善怒多惱,正是他聰明處。)
(這也講他不著。)
172**時間: 地點:
(再說高皮匠得了銀子,收拾破碎傢伙,裝成擔子。)
(又扭了南房的鎖,把戲箱都打開。)
(一來看見內邊都是粗糙東西,無物可拿。)
(二來想著我一個皮匠引著一個年少婦人,雖說是正經夫妻,只是老婆生得喬樣
(,已紮眼;況且皮貨箱兒,放著一百五十兩銀也就礙手,再拿這戲衣,事是必
(犯的。)
婦 人:(婦人也說)你今生不如人,積個來生罷!
(於是火速打點起身,也不知又往何處坑騙人家少年子弟去了。)
(天明時節,蔡湘知曉,來家對說,皮匠扭開戲箱提了戲衣走訖。)
(王中去看,果然鎖俱打壞。)
(早有鄰舍把昨晚的光景,都悄悄對王中學說。)
(正是: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伏天光景,兩鄰都在院中露臥,聽的皮匠家中聲音高低,言語詫異,早在牆頭
(黑影裡看個明白,聽個仔細。)
(但不知銀子多少,但見大奶奶抱著一大包子,只像拿不動的光景。)
王 中:(王中道)咳!不用說,一百五十兩。前三日這宗銀子才進家裡。
(忍不住頓足吞聲,到樓院說道)
說 道:高皮匠逃走,連人家戲箱上鎖都扭開。
(堂樓、東樓卻沒一個人答應。)
(王中腹內自明。)
(侹到自己屋裡,氣了一個大發昏。)
(趙大兒見丈夫不喜歡,把一個女娃放在牀頭上玩耍。)
(王中那裡管他,只見眼淚橫流,拍胸道)
王 中:大爺死的好早也!
(這正是:
( 從古忠臣事暗君,摩空直欲撥層雲)
(只今諫草留青史,私室吁嗟那得聞。)
(第三十回 譚紹聞護臉揭息債 茅拔茹賴箱訟公庭)
173**時間: 地點:
(卻說譚紹聞被皮匠這一番擺佈,不說丟錢,只這個羞恥就是很難受的。)
(一連睡了兩三天,白日難以見人,卻真正夜間出恭。)
心 中:(心中想道)母親親自交財,見不的母親;妻妾跟著受驚,見不的妻妾;王中如
何能瞞得過,見不的僕役;這一聲傳出去,正是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里,親戚
朋友都是要知道的,無論師長、岳翁見不的,就是盛公子、夏逢若也見不的了。
(王氏見兒子白日睡著不起,也忘了氣,只怕弄出病來。)
(看兒子時問茶問飯。)
紹 聞:(紹聞自答道)我這一號兒人,娘還理論他做什麼!
(孔慧娘仍舊執他的婦道,只是臉上笑容便減,每日或叫冰梅引興官到跟前玩耍
(,強為消遣。)
(紹聞睡了兩三天,忽然說起去,少不得出的東樓向堂樓上來。)
王 氏:(王氏道)你怎的瘋了心了?
向紹聞:我一錯二誤,家中誰要再提起,我就不能活了。
王 氏:(王氏急接口道)咱到底算是男人家;像那皮匠拿著老婆騙銀子使,看他怎麼見
人。拿咱那銀子,出門怕沒賊截他哩。到明日打聽著他,只有天爺看著他哩。
(口裡還罵了幾句。)
(孔慧娘聽著,才曉得婆婆心裡,沒有什麼分曉。)
(恰好王中從院裡過,紹聞轉念想道)
紹 聞:我家一個僕人,他也不是管我的人,我怕見他怎的?難說總不見他麼?
(因叫了一聲王中。)
(王中聽的呼喚,走近樓門,紹聞問道)
王 中:東小院那房子你怎的安置。
王 中:(王中道)只皮匠走的那一日,我就叫泥水匠把南屋放戲箱的門,用磚壘實了。
叫宋祿、鄧祥移在那皮匠屋裡喂馬,好看守那戲箱。
向紹聞:是。只是那戲箱有關係,人家的比不得咱的東西。
王 中:(王中道)依我看,那戲箱果然有關係。大約弄戲的人,多是些破落主戶,無賴
棍徒,好打官司,才顯得他是扎實人。如今把他的鎖扭開,到明日未必不指一說
十,講那『走了魚兒是大的』話。
紹 聞:(紹聞高聲道)他不敢!他還欠咱的借賬糧飯錢,我不告他,他敢告我?況且茅
拔茹也來的義氣,不妨。
(王中難以回答,低頭走出。)
(到了門前,恰好當鋪宋紹祈到了,王中讓到東廂房坐下。)
AAA:(宋紹祈道)請大相公。
王 中:(王中走到後邊說道)當鋪宋二爺請說話哩。
(紹聞連日不好出門,恰好藉端出來,徑上東廂房來。)
(相見為禮,敘了寒溫。)
紹 聞:(宋紹祈道)些小的事,本不該提起。還是大相公恭喜,小弟在都門捎的頭面銀
子。彼時帶的銀子少了,內中那兩副赤金的是十八換,原借了舍親珠子鋪一宗銀
子,共一百九十兩,連小弟的八十二兩四錢,前日已開條子過來,想是見過了。
向紹聞:見過了。
AAA:(宋紹祈道)前日舍親在京裡捎下書子來,討這宗銀子。一來在珠子鋪裡著實承
舍親的情,二來這是借項,不曾圖息。小弟來問便宜不便宜。事不宜遲,如今東
店有順人上京,就帶了去。至於小弟的,也不成賬,靠後些不妨。
向紹聞:自有酌奪。我再與家母商量。
AAA:(宋紹祈道)五日後起身,大相公趕緊為妙。
(茶罷作別而去。)
(紹聞送出大門,只見一個手持護書匣兒,見紹聞把腰一彎,說道)
紹 聞:少爺好。小的來送帖兒,請少爺明日過去坐坐。
(取出帖來,紹聞接手一看,只見上面寫著)
紹 聞:明日一品候教。眷弟孟嵩齡、鄧吉士同拜。
AAA:(那人道)明日少爺早到些,好說話兒。別的沒客。
向紹聞:早到就是。王中領客吃茶去。
AAA:(那人道)小的不吃茶去罷。席在西號裡。
向紹聞:知道。
(到了次日,紹聞滿身親迎的色衣,跟了德喜、雙慶兒兩個小廝,徑向布政司大
(街來。)
(轉過街口,只見號裡一個小廝望見,飛也似跑了。)
(及至到了號門,早已孟嵩齡、鄧吉士、景卿雲、陸肅瞻、郭懷玉五人躬身相迎
(。)
(三拱三邀,進了隆泰號大門。)
(穿過一層院子,到一座小廳。)
(排設整齊,桌椅鮮明。)
(彼此行了禮坐下。)
(獻罷茶,紹聞道)
向紹聞:今日眾位爺台這樣齊備的緊。
笑 道:(孟嵩齡笑道)少爺恭喜多時,小弟們想治一杯水酒,請來坐坐。陸二爺、郭三
爺,也要隨喜。生意人忙,通是不得整齊,今日擇了一個空兒,少盡盡小弟輩房
戶之情。
向紹聞:好說。多承情的很了。
AAA:(陸肅瞻、郭懷玉即插口道)我們兩個是幫孟三爺的光彩。舖子小,請不起客,
恐怕褻瀆,因此隨喜到孟三爺寶號裡面。
笑 道:(鄧吉士笑道)不說咱做客商的七湊八湊的請客,反說房東的房子少。到明日二
位發了財,叫少爺再蓋上一攢院子,寬寬綽綽的何如?
一聲道:(陸郭二人同聲道)托爺們的洪庇,那時小弟還要叫戲哩。
(大家哄堂大笑。)
(少頃,整席上來。)
(大商的席面,就是現任官也抵不住的,異味奇饌,般般都有,北珍南饈,件件
(齊備。)
(吃酒中間,孟嵩齡開了章,說道)
說 道:當時老太爺在日,久托鴻宇,今日少爺繼世,又是承情的了不得。凡事要商量著
行,再也不得錯了。前日少爺花燭大喜,老太太吩咐小弟們買的衣服,也不知如
意不如意,想是都海涵了。但只是彼時所用銀兩,原有清單繳進,想已入目。如
是閻相公還在宅裡時,俺們就商量楚結,犯不著唐突少爺。現今閻相公回家,只
得同少爺計議,不知少爺手頭寬綽不寬綽?總因事不是經一人的手,不如及早料
理清白為好。或除房租,或扣了支賬,餘剩下的,或完或拖。叫他們各人與財東
清算。少爺意下如何?
向紹聞:諸爺台看罷,不拘怎的。我還要與家母商量。
AAA:(景卿雲道)事也不在一時。改日還叫他們各人開下銀子清單,少爺再酌奪就是
。
向紹聞:這所說極是。
喊 道:(鄧吉士即喊道)快燙熱酒來。只管說話,酒一發寒了。再換熱酒,叫少爺多吃
一杯兒。那些須小事,提他做甚。再說時,怕人家笑咱在少爺跟前情薄。
(紹聞又吃了幾杯,告別起身,眾人款留不住,送出號來。)
(只見雙慶、德喜兒的臉,都是飛紅的。)
(到大街,一揖而別。)
(走了數步,回頭一拱,眾商進院,紹聞自回家來。)
(到了家裡,向母親說知眾商索欠,並前日當鋪宋相公京中寄書要銀子的話。)
(母子未免發起愁來。)
(論起來譚紹聞家私,每年也該有一千九百兩餘頭。)
(爭乃譚紹聞見了茅拔茹一面,數日內便拋撒了一百幾十兩,輸與張繩祖一百多
(兩,皮匠一宗事又丟卻一百五十兩,況且納幣、親迎一時便花了二千餘兩,此
(時手頭委實沒有。)
(母子商量,大加悶愁。)
王 氏:(王氏道)這事可該叫王中拿主意。
(因把王中叫到樓前,細述所以。)
王 中:(王中道)看來此事惟有當賣一處市房是上策。
王 氏:(王氏道)開口便講賣房子,人家笑話。不如揭了罷。
王 中:(王中道)揭債要忍,還債要狠。此時不肯當賣原好,若再揭起來,每日出起利
息來,將來搭了市房,還怕不夠哩。那才是揭債還債,窟窿常在。
向紹聞:你說的何嘗不是。只是這幾宗銀子要的緊,不過三五天就要完,或當或賣,如何
得湊急?臉面為重,不如揭了罷。
王 氏:(王氏道)大相公說的是。當初娶親時,原是要妝臉面,一年不到,就當賣產業
,臉面反倒不好看。且落曲米街舅爺話把。王中,你問一個宗兒,叫大相公出揭
票。我的主意已定。只是要悄密些,不可吹到東街耳朵裡。
王 中:(王中道)家中還該有幾百銀子,不如盡緊的打發,慢慢對付。揭字是開不得章
的。
(王中此言,原是不知內囊已盡,並非有意譏誚前事。)
(這紹聞心虛生暗鬼,料王中是說他毛病,便道)
便 道:原有幾兩,我花消了,你也不用怎的追究。我自會料理。
(王中見話不投機,訥訥而退。)
(這紹聞果然出去尋了一個泰和字號王經千,說要揭一千五百兩,二分半行息。
()
(那王經千見紹聞這樣肥厚之家來說揭銀,便是遇著財神爺爺,開口便道)
紹 聞:如數奉上。
AAA:(還說了幾句)只管借的,這樣相厚,提利錢二字做什麼。
(一面笑著,卻伸開揭票)
一 面:譚爺畫個押兒,記個年月就罷。
(紹聞得了這宗銀子,擺席請眾客商清賬,不必細說。)
(惟有當店九十多兩尾數不能全兑,又寫一張揭票,三分行息。)
174**時間: 地點:
(一日紹聞正在樓下逗興官兒玩,只見德喜兒拿著一個帖子上樓。)
上面寫:眷弟茅拔茹拜。
(紹聞心中又想他還前日借賬,又想還他戲箱,慌忙跑出迎接,讓在東廂房坐下
(。)
(只見茅拔茹衣服是布,還不免於破;面目是黑,還不免於疲。)
(跟的是五十多歲一個老頭子,極大漢仗,有些野氣。)
紹 聞:(紹聞開口便道)九娃兒呢?
(茅拔茹「咳」了一聲,說道)
說 道:死了!
紹 聞:(紹聞驚道)是什麼病呢?可惜了一個好模樣兒!
茅拔茹:正是。他這一死,把我的家叫他傾了。
(紹聞急叩所以,茅拔茹道)
茅拔茹:九娃原是我隔縣一個本地學生,人生的有些輕薄,叫班裡一個人勾引進來學戲。
他叔不依。我前年進省,原就是躲他叔哩。不料本縣老爺,一定要我這班戲回去
。唱了兩個戲,他叔把他拴的去。我想滿園果子,全指望著他哩。
AAA:(因指跟的人)就是這個唱淨的,出了一個著兒,只說是拉戲的,趕在路上把他
叔打了一頓,把人奪回來。後來又唱戲時,全不防他叔領了親戚,又拴了去。到
家拴在樹上,盡死打了一頓,鎖在一座屋子裡。他娘與他開了門,又跑到咱班裡
來。渾身上下打的都是血口子,天又熱,肚裡又沒飯,跑了一夜--他是個單薄
人,你是知道的,如何頂得住?我叫賤內好好伏侍。過了幾天,一發死了。弄起
人命官司來,告到敝縣。自古道:強龍不壓地頭蛇。咱每日弄戲,有個薄臉兒,
三班六房誰不為咱?到底咱胸膛不曾沾堂台兒土。只是花消盤費,把幾頃薄土弄
盡,那戲也散了。如今這個老唱淨的又叫成班,說:『不見了羊,還在羊群裡尋
。』我想府上還寄著我箱筒,領去還弄粗戲罷。
(那唱淨的指手劃腳,也說起怎的打九娃叔,怎的在縣衙門打點扒齣戲主性命。
()
(說的高興,漸漸坐在一個凳子上,信口開合起來。)
(紹聞也覺厭惡,便說道)
紹 聞:到後門小東院看戲箱去。
(並說起與戲子做衣服及糧飯的話,茅拔茹並未答言。)
(德喜兒取出鑰匙,一同出前門,轉入衚衕口,來到小東院。)
(拆去磚頭,開門一看,四個箱上鎖都扭了。)
(這茅拔茹是久慣牢成的,見景生刁,開口便說道)
便說道:這箱不驗罷!
向紹聞:這箱是我移在這裡,尋了一家子皮匠看著。誰知那沒良心的半夜裡偷跑了,把鎖
扭開,其實不曾拿什麼。
茅拔茹:咳!我瞎了眼!我當初看你是個朋友。
(扭回頭來就走。)
AAA:(口中埋怨道)果然人心隔肚皮,主戶人家竟乾了這事!
175**時間: 地點:
(此時王中聽說茅家來驗戲箱,急緊來到。)
(只見茅拔茹口中是朋友不是朋友,一路高一聲低一聲的出衚衕口去了,紹聞呆
(呆的看著。)
說 道:(忙趕上說道)到底少你的不少你的,為什麼直走呢?
茅拔茹:少我不少我的,既扭了鎖,須得同個官人兒驗。扭鎖的事,到底是個賊情,不比
泛常。
王 中:(王中道)難道俺家偷你不成?俺又不供戲,要他何用?
茅拔茹:您家就不用,您家不會換錢使?您會偷我的戲衣,還有本事說俺欠你的借賬,欠
您的糧飯錢,您不如在大路截路罷!
(紹聞急了,也只得走到衚衕口說道)
紹 聞:借賬以及糧飯現同著夏逢若,莫不是沒這一宗,我白說上一宗不成?著人請夏逢
若去,你也認的他,當面一照就是。
茅拔茹:您是一城人,耳朵不離腮,他只向你,肯向我嗎。
向紹聞:叫他賭咒。
茅拔茹:我說你欠我一萬兩,我賭個咒,你就給我?事情要說理,咒是個什麼?
(吵鬧中間,一個管街的保正,見譚相公被一個人鬧住,口中大聲道)
一 個:那裡來了一個無賴光棍,青天白日,想騙人麼?
笑 道:(茅拔茹冷笑道)咦!太厲害了,看嚇著人。你是個做啥的?
AAA:(那人道)我是管街保正王少湖。你是那裡來哩。
AAA:(茅拔茹未及回答,那唱淨的接口道)俺是論理的,不知道省城地方是個不論理
的地方。
王少湖:你說您的理,我評評誰是誰非。
(這茅拔如只說了不幾句話兒,說的譚紹聞閉口無言。)
王少湖:(茅拔茹向王少湖道)你是個官人就好,咱如今同去驗箱去。
(一同到小東院南屋裡,茅拔茹道)
茅拔茹:這四個箱中,是我在南京、蘇州置的戲衣:八身蟒,八身鎧,十身補服官衣,六
身女衣,六身儒衣,四身宮衣,四身閃色錦衫子,五條色裙,六條宮裙,其餘二
十幾件子舊襯衣我記不清。請同王哥一驗。
(揭開箱子,舊衣服原有幾件子,其餘都是鑼,鼓,旗面,虎頭,鬼臉等項。)
茅拔茹:正經衣服一件子也沒有了。
向紹聞:四個箱子,一個鞋簍子,如何放下這些?
王 中:(王中道)姓茅的,休要騙人!
AAA:(唱淨的道)正主兒說話,休七嘴八舌的!
茅拔茹:我騙人嗎?那四個箱子原封不動,我怎的騙你哩?
王少湖:譚相公,這當日怎的寄放在此?同的是誰?
譚紹聞:(譚紹聞道)同的是夏逢若。
王少湖:這須得瞧夏逢若來方得清白。
向紹聞:王中,你去把夏大叔請來。
王 中:(王中道)我還不知道他在那條街上住。
向紹聞:他住瘟神廟邪街。
德 喜:(德喜接道)他在街南頭,水坑北邊,門朝西。
向紹聞:你既走過,你還去尋他。
王少湖:茅兄,我看你也是個在行的,這事一時也弄不清。請到我家,我開了一個小店兒
,有座閒房,到那裡坐坐,慢慢商量。天下沒有不了的事,殺人的事也有清白之
日,何況這個小事。
(茅拔茹也正想得個人作居間主人,便跟的去了。)
176**時間: 地點:
(且說德喜兒到了瘟神廟邪街,恰好遇著夏逢若,提了一柳鬥兒米,往家裡去。
()
(看見德喜兒,便道)
便 道:討閒呀!
德 喜:(德喜兒道)請夏大叔哩。
夏逢若:怎的又想起我來?
(德喜因把茅拔茹戲箱一事說了一遍。)
夏逢若:咦!弄出事情來,又尋我這救急茅房來了。舊日在張宅賭博,輸了幾吊錢,對人
說我擺佈他。若是贏時,他分賬不分賬?到如今盛大哥也不理我,說我是狗屎朋
友。我幾番到您家要白正這話,竟不出來。你想怪人須在腹,相見有何妨?娶過
親來,我去奉賀,臉上那個樣子待我。如今茅家說您扭了他的戲箱鎖,想是您扭
了;說是您提了衣裳,想是您提了。我目下有二十兩緊賬,人家弄沒趣。你回去
多拜上,就說姓夏的在家打算賣孩子嫁老婆還賬哩,顧不得來。等有了官司出簽
兒傳我才到哩。到那時只用我半句話,叫誰贏誰就贏,叫誰輸誰就輸。如今不能
去。貴管家不到家坐坐,吃杯茶兒?
(德喜只得回來,把夏逢若的話一五一十學明。)
(王中在一旁聽著,說道)
王 中:這事不妥。這是要吃錢的話頭,連數目都講明出來。
譚紹聞:(譚紹聞道)我們有個香頭兒,換過帖子,難說他吃咱的錢,臉面上也不好看。
王 中:(王中道)大相公還說換帖的朋友麼?如今世上結拜的朋友,官場上不過是勢利
上講究,民間不過在酒肉上取齊。若是正經朋友,早已就不換帖了。依我說,把
他的賬承當下,他就說正經話。若是乾研墨兒,他順風一倒,那姓茅的就騙的成
了,要賠他衣服,還不知得多少哩。休說這種古董事體,當初大爺舉孝廉,還要
使銀子周旋哩。
向紹聞:你既明白,你就去辦去。
(王中問了德喜兒夏家門戶記號,一直上瘟神廟邪街。)
(到那坑沿朝西門兒,叫了一聲夏大叔。)
(夏逢若見是王中,嚇了一跳,說道)
說 道:讓王哥坐坐,我委實沒有坐客的地方,咱上瘟神廟卷棚裡說話罷。
王 中:(王中道)沒多的話。
夏逢若:天下話,會說的不多,不會說的多了還不中用。
(王中一發明白。)
(隨著夏逢若進了瘟神廟卷棚,也沒廟祝,見有兩架大梁,二人坐下。)
王 中:(王中道)先才請夏大叔商量茅家戲箱的話,聽說夏大叔有緊賬二十兩,顧不的
。俺家大相公說,這一二十兩銀子何難,情願奉借大叔。只把他這宗戲衣證明,
那借欠及糧飯錢丟開手也罷。我看那姓茅的是窮急的人,目下想領這箱,又怕還
俺這兩宗銀子。見戲箱扭開了鎖,他便借端抵賴,無非想兑了欠賬,白拉的箱走
。--這是我看透的。大叔一到,剛幫硬證,他還說什麼?至於這二十兩,我一
面承許,不必掛意。
(夏逢若把手一拍,罵道)
罵 道:好賊狗攮的!欠人家二百多兩不想拿出來,倒說人家扭了鎖,提了戲衣。我就去
會會他,看他怎樣放刁!真忘八攮的!咱如今就去。想著不還錢,磁了好眼!
(怒氣衝衝的上來。)
(王中在後邊暗歎了幾聲,跟著走訖。)
(譚紹聞早在衚衕口往東望著,見王中跟定夏逢若,一直邀上碧草軒。)
紹 聞:(紹聞作揖道)一向得罪老哥。
逢若道:自己兄弟,提那話做甚。你只說姓茅的如今現在何處?我尋他去。
向紹聞:且慢著,咱把話兒計議計議。
夏逢若:這樣坑騙人的狗攮的,我實在氣的慌!你說計議什麼呢?
向紹聞:當初他寄這戲箱,原不曾驗他東西。我心下縈記,尋了一家皮匠兩口子替他看著
。誰料這人沒良心,把鎖扭開。他如今說少了他許多衣裳,一個皮匠擔兒,該擔
帶多少?這是我替他看守的,倒不是了,反遭這些晦氣。
笑 道:(逢若低聲笑道)皮匠那件事,我知道你白丟了幾兩兒。你肯叫我知道一聲些,
休想使咱的半個遮羞錢。
(紹聞看見王中在旁,把臉飛紅。)
逢若道:既往不咎,只說當下。他如今在那裡?瞧的來,當面考證。
向紹聞:他在管街保正王少湖家裡。
逢若道:咱一發就尋他去。不用等他來說話。況且我的事緊,承許下明日早上與人家二十
兩清白哩。
(二人到了王少湖家,王中也跟的去。)
(見了茅拔茹唱了個喏,夏逢若道)
夏逢若:茅兄幾時到了?
茅拔茹:昨晚才到,尚未奉拜。
逢若道:豈敢。
王少湖:閒話少說。當初茅兄寄放戲箱時,同著尊駕麼?
逢若道:我是受茅兄托過的。彼時班子走時,我眼見了。譚賢弟心下不喜歡,我還引著到
張家老宅裡,與沒星秤耍了一天牌散心。我怎的不知道?那時茅兄托過我們兩個
人,我日日在班上招駕,還借了譚賢弟銀子與戲子買衣服。糧飯錢不知多少,衣
服鞋帽銀我還記得,除了九娃穿的二十一兩算譚賢弟出的,其餘現銀五十九兩,
下欠九十兩四錢八分,俱是譚賢弟拿出來的。茅兄戲上有賬。
茅拔茹:我一些不知,掌班的回去一聲也沒言語。
笑 道:(夏逢若冷笑道)茅兄,我們走江湖的朋友,到處要留名,休要鑽過頭不顧尾的
,惹江湖上笑話,人家還要罵狗攮的哩!
(這一句罵的茅拔茹惱了,站起來道)
起 來:姓夏的少要放屁拉騷,我茅拔茹也不是好惹的!像如扭了俺的鎖,偷了俺的衣服
,你就不說?像你這尖頭細尾的東西,狠一狠,我摔死你這個忘八羔子,也不當
怎的!
AAA:(那唱淨的說)打了罷!
(這茅拔茹心中又羞又惱,又圖鬧事顯威風,以圖抵債。)
應 道:(答應道)休叫走了這狗肏的!
(唱淨的早已把夏逢若一掌打到臉上,倒在地下。)
(又踢了兩腳。)
王少湖:反了!反了!
(一面喊,一面叫譚紹聞躲開。)
(那唱淨的劈面一指,把譚紹聞指了一個趑趄,說道)
說 道:走了不是漢子!
(王中見風勢不好,一把扯住譚紹聞由後院走開。)
AAA:(這茅拔茹出來站到當街說)姓譚的也像一個人家,為甚攔住我的箱,扭我的鎖
,偷我哩衣服?那裡叫了一個忘八蛋,朋謀定計,反說我借他二百兩銀!這祥符
縣荊老爺是好爺,我明日早堂要告這狗肏的!
說 道:(那唱淨的拉住夏逢若也到街心說道)你明日不近前,我尋到您家,問土地、灶
爺要你!
王少湖:真正有天沒日頭。都休要走了,我去稟老爺去。
茅拔茹:如今就去!
(忽聽得喝道之聲,乃是荊公出西關回拜客去。)
(這茅拔茹及那唱淨的便口軟了些。)
177**時間: 地點:
(須臾道子過去,荊公轎到。)
稟 道:(王少湖跪在轎前稟道)小的是蕭牆街管街保正王江。有本管地方來了河北一個
戲主,帶一個戲子行兇打人。打的是一個本城姓夏的。
(荊公轎中吩咐,著兩個衙皂將一干人押回衙門,等西關回來,晚堂就審。)
(吩咐已明,往西去了。)
(果然來了兩名皂役,一個姓趙,一個姓姚,將茅拔茹及唱淨的鎖訖,也把夏逢
(若鎖訖。)
茅拔茹:單鎖我,我不依!姓譚的哩?
王少湖:他現今沒在這裡。
茅拔茹:我知道他沒在這裡,他在你家後院哩。不怕你今夜不放他出來,我就破口罵了。
AAA:(那唱淨的道)好不公道的保正!把姓譚的藏起來,圖他偷的戲衣嗎?
王少湖:(這王少湖道)不要惡口傷人。咱就上他土地廟衚衕尋他去。
(眾人一齊上衚衕來,跟著看的,何止百人。)
(方到衚衕口,只見又一個皂役飛也似跑來,對那姓趙的皂役道)
一 個:老爺叫趙頭兒作速叫仵作,上朱仙鎮南鄉驗屍去。老爺西關拜客,接了稟帖,說
鎮上南頭樹上吊死一個人。就從西關起身去。這一干人叫我帶哩。
AAA:(那皂役附耳道)肥哩瘦哩一鍋煮著同吃。
笑 道:(這皂役笑道)你去罷。
又 道:(那皂役又道)難為我,得半夜跑哩。老爺明日只好回來。
笑 道:(這皂役又笑道)你走罷,我知道。
(這皂役、保正把茅拔茹、唱淨的、夏逢若,一押到碧草軒來,單要譚紹聞說話
(。)
(紹聞一來怕,二來羞,那裡敢伸頭來。)
(這茅拔茹、唱淨的一齊咆哮,紹聞總不出來,只是叫王中應答。)
(遲了一會。)
AAA:(夏逢若也發話道)誰的事叫誰招沒趣,出來何妨?明日上堂也少不了。王中,
你把我叫的來到,主子竟躲了。畢竟推車有正主,終久不出來,這事就能清白不
成?
(王中見事不結局,先與皂役背地說道)
王 中:俺家相公不出來。無非是怕招沒趣,萬望存個體面。
皂役道:正經有體統人家,俺們怎的肯,只掩住姓茅的口便罷。你看他那樣子。
王 中:(王中道)班頭一兩句吆喝,他就不敢了。
皂役道:事在人辦。只是敝伙計是個鄉里人,才進衙門,恐怕他不曉事體,萬一唐突了相
公,休怪。你安插安插他去,咱們同城不用說。
(王中已知就裡。)
(到家討了六兩銀子,袖中遞與兩個皂役。)
(譚紹聞到了軒上,兩個皂役笑道)
譚紹聞:有了啥事了,再請不出來。
向紹聞:他們打架,原沒我的事,我出來做甚?
夏逢若:照你說,這是我的事?
茅拔茹:哎呀!你們竟是一縣的人,閒著你那鐵鎖,單管會鎖外縣人麼?
皂役道:(那皂役道)適才你們當街打架,有這譚相公沒有?
一聲道:(唱淨的厲聲道)我還把他搗了一指頭,怎麼沒有他?
皂役道:狗忘八肏的,少要撒野!今晚老爺還回不來哩。我給你一個地方兒,黑底裡休要
叫爺叫奶奶聒人。小姚兄弟,先把這兩個費油鹽的押到班房去。
AAA:(那年輕的皂役笑向茅拔茹二人道)來罷。
(茅拔茹見風勢不順,不敢發拗,須得跟的去。)
問 道:(還問道)那姓夏的哩?
皂役道:不旁掛心,自有安插。
(碧草軒上,一個皂役,一個保正,連譚紹聞、夏逢若、王中,只餘下五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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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時間: 地點:
(此時天已昏黑,紹聞命掌上燈來。)
夏逢若:當真把我鎖著麼?真真的是我的事?
笑 道:(皂役哈哈大笑道)你不弄兩壺喝喝麼,豈有鎖咱的道理。
(一面說,一面叫王少湖把鐵索解了。)
(紹聞吩咐酒碟。)
(王中去不移時,酒碟到了。)
(皂役首座,讓王少湖次座。)
王少湖:留一座與小姚頭兒。
(因此虛了一座。)
(王少湖在東,夏逢若在西,紹聞北面相陪。)
(觥杯交錯。)
(遲了一時,那個年輕的皂役回來,王少湖道)
王少湖:姚頭兒,候的久了,就請第二座。
(大家又吃起酒來。)
(王少湖心有照應,道)
王少湖:談班長,尊姓是那個字?
皂役道:我自幼讀過半年書,還記得是言字旁一個炎字。
(少湖沒再說話。)
AAA:(姚皂役接道)是譚相公一家子。
皂役道:(談皂役道)我可不敢仰攀。
皂役道:(姚皂役道)何用謙虛。王大哥,夏大哥,咱舉盅叫他二人認成一家子罷。
皂役道:(談皂役道)你年輕,不知事。這是胡來不得的。
皂役道:(姚皂役道)一姓即了家。譚相公意下何如?休嫌棄俺這衙門頭子。
(譚紹聞見今日用軍之地,既難當面分別良賤,又不好說「譚」「談」不是一個
(字,只得隨口答應了一個好。)
(那姚皂役就舉盅放在談皂役面前,又斟一盅放在譚紹聞面前,說道)
說 道:大家作揖了,恭喜!恭喜!
(眾人作揖,紹聞只得順水推舟。)
(這談皂役果認或者譚相公要相與我這個朋友,也就不辭。)
便 道:這首座我坐不得了。客到俺家,我如何坐首座?
(就推姓姚的首座,挨了王少湖二座,自己坐了桌橫。)
譚紹聞:(看著譚紹聞道)咱既成一家,你沒我年紀大,我就以賢弟相稱。賢弟,叫再拿
熱酒來,咱兄弟們好回敬客。
(紹聞吩咐王中催德喜、雙慶燙酒,王中隨口答應。)
(豈知這王中已把身子氣冷了半截。)
179**時間: 地點:
(須臾雙慶添上酒來。)
(姚皂役又要點心吃,紹聞只得吩咐備飯。)
(又換了燭,整了一個粗席。)
(看官試想,兩個皂役,一個保正,一個幫閒,自是一場子滿酣大嚼。)
(飯酒中間,誇一陣怎的衙門得權;說一陣明日對審怎的回話;敘一陣我當頭役
(荊老爺怎的另眼看待;講一陣我執票子傳人怎的不要非義之財。)
(王中實實的當不住,顧不得少主人嗔責,暗地裡頓了幾頓腳,硬行走訖。)
(飯罷再酒,兩個皂役大醉。)
(話不投機,又打了一架。)
(王少湖勸的走開。)
(這天已有半夜了,夏逢若不得回去,紹聞從樓院引到前廂房去睡。)
(又提起那二十兩緊賬的話,紹聞也只得承許。)
(紹聞自回東樓,全不好與孔慧娘說話。)
(躺在牀上,往前想又羞又悔,往後想一怕再怕,一怕者怯明日當堂匍匐,再怕
(者怯包賠戲衣。)
(嗚呼!紹聞好難過也!)
(有詩單講他與衙役對坐之苦:
( 從來良賤自有分,何事鳳鴟與並群)
(貂腋忽然添狗尾,無煩鼻嗅已腥聞。)
(第三十一回 茅戲主藉端強口 荊縣尊按罪施刑)
180**時間: 地點:
(話說荊縣尊為人,存心慈祥,辦事明敏,真正是一個民之父母。)
一 個:(嘗對幕友說)我做這個衝繁疲難之缺,也毫無善處,只是愛惜民命,扶持人倫
。一切官司也未必能聽斷的如法,但只要緊辦速結,一者怕奸人調唆,變了初詞
;二者怕黠役需索,騙了愚氓;三者怕窮民守候,誤了農務。
(所以荊公堂上的官司,早到早問,晚到晚審,百姓喜的極了,稱道說「荊八坐
(老爺」--是說有了官司,到了就問,問了就退,再到再問,一天足坐七八回
(大堂。)
(所以稱道是個「荊八坐」。)
(此是閒話,擱過。)
(單講此日從朱仙鎮相驗回來,進了內署。)
(把屍場口供,與幕友沈藥亭計議了,便到簽押房,批判了上申、下行的文樣、
(告示,吃了點心,飲了一杯茶,一聲傳點,一個父母斯民的縣尊,早坐到大堂
(暖閣裡邊。)
(堂規肅靜,胥役森慄。)
(先叫了一起告拐帶的男女,責打發放明白。)
(又叫了一起田產官司,當堂找補算明,各投遵依去訖。)
(一聲便叫蕭牆街管街保正王江。)
(這一干人,早晨便在衙門前酒飯館內,被譚紹聞請了一個含哺鼓腹。)
(見了荊公進署,齊來在蕭曹祠前門樓下恭候呼喚。)
(聽堂上叫了一聲王江,王少湖忙跑上堂去,跪下道)
叫了一:蕭牆街管街保正王江叩頭。
問 道:(荊公問道)你昨日攔轎回稟,說河北來了一個戲主,帶領戲子行兇打人,這人
什麼名子?戲子什麼名子?因為何事,打的何人呢?
王少湖:這供戲的名叫茅拔茹,戲子姓臧。是他舊年引了一班戲到省城,同著瘟神廟邪街
夏鼎,把戲箱寄在本街譚紹聞家。他如今來領他的戲箱,這箱子鎖叫扭了。茅拔
茹說偷了他的戲衣。譚紹聞說彼時同的有這夏鼎。夏鼎到了,說他舊年借了譚紹
聞銀子一百四十九兩,還有戲子吃的糧飯錢沒算哩。這茅拔茹與這姓臧的,就把
這夏鼎打起來。小的勸不住,適逢老爺駕上西關,小的是管街保正,喊稟是實。
AAA:(荊縣尊道)下去。著茅拔茹與那姓臧的來。
(堂上喊了一聲,這姚皂役牽著,茅拔茹一步一個「青天老爺做主」叫上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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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下,口中還不住哼道)
叫了一:冤屈!冤屈!青天老爺做主。小的是外來的人呀!
笑 道:(荊縣尊笑道)外來人就該打人麼?你就說你的冤屈。
(茅拔茹往上爬了一步,說道)
說 道:小的叫做茅拔茹,是河北人。親戚家有一班戲,央小的領來老爺天境掙飯吃。家
中有了緊事,小的要回去,經瘟神廟邪街有個夏鼎說合,連戲帶箱托與了蕭牆街
譚紹聞照看。後來戲子回去,把箱就寄在譚家。隔了兩個年頭,小的親戚要他的
戲箱,著小的來搬。不料譚紹聞心懷不良,把鎖扭開,戲衣盡行盜去。小的與他
論理,他與夏鼎通同一氣,反說小的借他一百多銀子,要囮小的。保正是他一道
街人家,硬說小的打了人,喊稟了老爺。老爺是清如水,明如鏡,萬人念佛的。
老爺試想,偷了人家東西,還說人家欠他銀子。再沒了出外人過的日子!這是戲
箱失單,望青天老爺,與小的做主。
(說罷如搗蒜般叩起頭來。)
(荊堂尊叫接過失單,看了一遍,微笑一笑。)
問 道:那邊跪的人呢?
AAA:(那唱淨的道)小的姓臧,在他班裡收拾箱,學打旗,出門時伺候他。昨日小的
並沒動手,也不知他們原情。
(荊堂尊又笑了一笑,向茅拔茹道)
茅拔茹:你這失單怎麼是目今字跡?這單上戲衣,可是你親手點驗,眼同過目,交與譚紹
聞的麼?
茅拔茹:不是。彼時交他戲箱,是掌班的黃三。
AAA:(荊縣尊道)你不曾親交,如何件數這樣清白?
茅拔茹:小的有原單,照著少了這些。
AAA:(荊縣尊道)拿來原單來驗。
(茅拔茹慌了,說道)
說 道:丟在下處。
(荊縣尊隨即叫過一名快手,押著茅拔茹下處去取原單。)
(一面又叫四名皂隸、四名壯丁,跟著一個刑房,去蕭牆街抬戲箱,當堂驗鎖。
()
(各押的去,又叫譚紹聞上堂。)
(譚紹聞臉上紅暈亂起,心裡小鹿直撞,高一步低一步上的堂來跪下。)
(荊公仔細打量,原是一個美貌少年書生,因問道)
因 問:你為甚的叫那茅拔茹把戲箱寄到你家,還扭他的鎖呢?
(這譚紹聞早已混身抽搐,唇齒齊顫,竟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譚紹聞:(荊縣尊道)你慢慢的說,本縣是容人說話的。
(譚紹聞忽的說出兩三句來,說道)
說 道:童生不肖,也還是個世家,祖上在靈寶做官,父親舉過孝廉,豈有偷人家衣裳的
理?老爺只問夏鼎就是。
(伏在地下,再也不抬頭,不張口,只是亂顫。)
(荊公看在眼裡,把事兒已明到一半。)
(就叫夏鼎上堂。)
(那個談皂役帶夏逢若上堂。)
(荊縣尊上下打量,頭上帽子,身上衣服,腳下鞋襪,件件都是時樣小巧的,便
(暗點了點頭,心中)
心 中:是了。
問 道:你就是那個夏鼎麼?
逢若道:小的是夏鼎。
AAA:(荊堂尊道)茅拔茹寄放戲箱是你作合的麼?
夏逢若:小的與譚紹聞是朋友。前年小的往譚宅去,碰上這茅家去拜這譚紹聞,第二天小
的同譚紹聞回拜去…
AAA:(荊縣尊接道)這茅拔茹拜過你麼?
夏逢若:不曾。
AAA:(荊縣尊道)他不曾拜你,你如何回拜他呢?
夏逢若:是譚紹聞一定挎小的去。
AAA:(荊縣尊道)也罷。你再往下說。
夏逢若:小的同譚紹聞到店回拜,他說他胞叔死了,急緊要回去,就把戲撇與譚紹聞。天
冷了,他還不回來。戲娃子害冷,借了譚紹聞一百四十九兩四錢八分銀子,買衣
服…
AAA:(荊縣尊接道)如何分釐毫絲都記得這樣明白,想這買衣服,是你經手?
(夏鼎不敢說謊,答應道)
夏 鼎:原是小的經手。戲子走了,兩個筒,四個箱,寄在譚家。後來怎的扭鎖,小的不
得知道。依小的想,譚紹聞斷不是偷戲衣的人。
AAA:(荊縣尊道)他肯拿出一百幾十兩銀做戲衣,他再不肯偷戲衣了,何用你說?你
還該知道,他並不是敢留戲子在家的人,都是你撮弄的。
夏 鼎:(夏鼎道)是他各人本心情願,不與小的相干。
AAA:(荊縣尊道)你撮弄他供戲,是明犯了;你還至於引誘他賭博,鬧土娼,是還沒
犯的。
夏 鼎:(夏鼎道)小的並不會賭博,如何能引誘別人?
AAA:(荊縣尊道)你自己看你穿的那號衣服,戴的那樣帽子,那一種新鞋兒,自是一
個不安靜的人。
夏 鼎:(夏鼎道)小的是最安分的。
皂役道:(荊縣尊叫皂役道)向夏鼎身上搜的一搜。
(皂役走近身旁,搜了一條汗巾兒,上綁著銀挑牙、銀捏子一付,一個時樣繡花
(順袋兒,呈上公案。)
一 個:(荊堂尊道)叫門子,取出順袋兒東西。
(門子往外一掏,骨碌碌滾出六個色子。)
(荊堂尊叫門子遞與夏鼎,因問道)
因 問:這個東西是做什麼的?
(夏鼎閉口無言。)
笑 道:(荊公笑道)你還強口,你帶這東西為何呢?
夏 鼎:(夏鼎道)小的是錯搐了別人的帶子。
AAA:(荊堂尊道)胡說!真贓俱在,本縣先問你一個暗攜賭具上公堂的罪。
(把籤筒簽擲下四根,門役喝了一聲)
叫了一:皂役打人!
(只見四個如狼似虎的皂役,上來扯翻,便撕褲子。)
(夏鼎慌了,喊道)
喊 道:老爺看一個面上罷,小的父親也作過官。
AAA:(荊堂尊道)也罷。免你褲子,賞你一領席;再加上一根籤,替令尊管教管教。
(順手又抽出一根籤來,果然不去中衣,打了二十五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