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一 至 第一六〇
151**時間: 地點:
(且說王氏點燈坐著,等兒子不見回來。)
(開開樓門,看夜早晚。)
(只聽得廳房內依稀有聲,又聽的磚地會響。)
(嚇的把樓門緊閉,把冰梅叫起,做伴兒坐著。)
(連有鬼兩個字也不敢說出來。)
(這王中哭了一會,依舊輕移病步,回房去睡。)
(那裡知道樓上怕鬼的情節。)
(到次日,德喜兒、雙慶兒到後院來,王氏問道)
王 氏:你兩個夜間聽見什麼不曾?
德 喜:(德喜兒道)我睡不大會兒,廳房裡大爺哭起來。我怕的急了,爬在雙慶兒那邊
一頭睡。身上只是出汗。今晚還上馬房睡去,不敢在賬房裡。
(王氏急叫德喜兒買些紙馬金銀,引著小廝們到廳房靈前燒了。)
王 氏:(祝贊道)你好好兒罷,休再嚇孩子們。
(咳!好譚紹聞呀,你怎知:偎紅倚翠陽台下,阿母驚魂幾欲飛)
(請看古來齧指感,山崩鍾應尚無違。)
(這王氏燒完紙馬,到底要尋兒子。)
(叫王中商量時,那王中昨日才出汗,就聽著唱旦的娃子樓下來往的話,夜間又
(冒風寒,廳房又恓惶一場,外感內傷,把舊病症勞復,依然頭疼噁心,渾身大
(熱,動不得了。)
(這王氏沒法,又叫德喜兒,去夏逢若家尋去。)
(這德喜兒去到瘟神廟邪街,問街上閒坐的老人,認的夏逢若門戶。)
(到了門前,叫了一聲)
叫了一:夏叔在家麼?
(只見一個老嫗,開門問道)
一 個:你是那的?
德 喜:(德喜道)我是蕭牆街譚宅的人,問夏叔一句話。
AAA:(老嫗道)這四五天,他何嘗到家弔個影兒。家中米沒米,柴沒柴,不知他上那
去了。
(只聽院裡,像是少婦聲音,說道)
說 道:叫他去湯驢的鍋口上問信去。
AAA:(老嫗道)不怕人家笑話。
(關門回去了。)
(德喜只得回來,回復主母。)
(王氏一發著急,又叫雙慶兒去曲米街舅爺家尋去。)
(去了一晌,王隆吉也跟的來,見了姑娘說道)
隆 吉:表弟上那裡去了?我叫往盛宅去問,雙慶說,昨日在盛宅問過,不在那裡。何不
去夏大哥那裡去問一聲?
王 氏:(王氏道)問的才回來。他娘說,他的兒子也不見了四五天。
王隆吉:姑娘,這就放心罷。必定是夏大哥引的在誰家閒玩,人家知道是蕭牆街譚宅,再
沒有個不敬的理。不用說,是留住了。若是夏大哥在家時,我就替姑娘著急,他
既不在家,再也不妨事。
(王氏聽姪兒說的話,心裡略放下些。)
便說道:你兄弟們一路神祇,你就去替我尋一尋。
王隆吉:我爹發的貨來,不久我爹也回家來。雙慶兒適才也見,門口有三四輛車,等我收
貨。一聽說表弟不見,我慌了,緊著跑的來問。只說夏大哥也沒在家,管情表弟
不見不了。我回去罷,姑娘只管放心。
(隆吉辭了姑娘回去。)
(王氏也有七分猜著,是夏逢若引的去了。)
(爭乃等了一天,又坐了一個深黃昏,不見回來,依舊急將起來。)
(卻又怕鬼,極早叫冰梅拴了樓門睡。)
(又睡不著,心裡只是胡盤算:或者飲水掉在井裡;或者過橋擠下河去;或者年
(紀還輕,被賊人拐帶去;或者衣服頗好,被抄化脫剝了……直到五更時,心思
(疲乏,方且睡著。)
(一會醒來,依舊是這個盤算。)
(正是:
( 個個爹娘此個心,兒行寸步思千尋。)
(遊人若念倚閭意,世上幾無客子吟。)
(到了次日,王氏極早起來,叫德喜兒道)
王 氏:你去婁先生家問問去。
德 喜:(德喜兒道)他不去。
王 氏:(王氏道)一時街頭撞著先生,或是師兄邀到他家,也是不敢定的。
德 喜:(德喜道)去也不能住這兩三天。
王 氏:(王氏道)只管去問問,走不大你的腳,休要發懶。
(德喜少不得上北門來。)
(過了半日回來,說道)
說 道:婁師爺家裡沒有。我去了婁師爺正惹氣,相公在院裡跪著哩。
王 氏:(王氏道)兒子進學膺秀才,還惹什麼氣,叫跪著麼?你沒聽是為啥呢?
德 喜:(德喜道)我不知道。只聽師爺嚷的說:『你就不該與他拱手!』我只聽這一句
,不知是為啥。
王 氏:(王氏道)罷了。大相公沒在他家麼?
德 喜:(德喜道)那裡有個影兒。
(王氏沒法,只得又聽其自然。)
(到了日將晚時,紹聞挨挨擦擦、沒意沒思的上的樓來。)
(王氏見了,如獲珍寶一般,說道)
王 氏:我的孩子,你上那裡去了,好不尋你哩。
向紹聞:婁先生那…
(只說得四個字,王氏道)
王 氏:德喜兒才從北門找尋你回來。
紹 聞:(紹聞又道)王中呢?
王 氏:(王氏道)病又勞復了,在屋裡哼哩。
(紹聞起身,一直便向前院來。)
(開了大門,引一個大黑麻漢子到賬房。)
(開內房上鎖,叫那人搬錢往外運。)
(這王氏早已跟到前院,看見問道)
王 氏:那是做什麼?
向紹聞:是水巷張大哥要借八十串錢,我承許下了。如今使輛小車子來推。
王 氏:(王氏道)我不信。咱還沒一個錢使,為甚的借與人家七八十串?我不依這事。
向紹聞:我承許下了,同的夏大哥。不過十天就還咱哩。
王 氏:(王氏道)我不管你承許不承許,我不依這事。
(便去賬房杜門一攔。)
向紹聞:娘你過去,這是什麼規矩?
王 氏:(王氏道)規矩不規矩,我不叫搬這錢。
(紹聞明知張繩祖在大門外看著車子,驗收運錢,心中大加發急。)
(那運錢的黑漢,正是張繩祖的鷹犬,專管著討賭博賬,敢打敢要,綽號兒叫做
(「假李逵」。)
便說道:姓譚的,你既當不的家,就不該叫俺推車子來。為什麼孩子老婆一齊上?俺就走
,明日你親自送去罷。
(紹聞發急,扯住母親厲聲道)
紹 聞:你回去罷。這是啥光景,不怕人家笑話?
王 氏:(王氏道)我活著,還由不的你哩!
紹 聞:(紹聞強口道)由的我了!到明日我還把房產地土白送了人,也沒人把我怎的!
(王氏氣急了,硬擋住門)
王 氏:我看今日誰敢搬錢從我這裡過!
(假李逵冷笑了一聲,只管抱著錢,口中唱著數目,說二十五串,三十串,往外
(硬闖。)
(王氏看見沒有解救,只得躲開身子回去,上的樓來,皇天爺娘一場大哭。)
(這紹聞打發完八十串錢,張家推車走了。)
(上住大門,只在客廳院,不敢回來。)
(徘徊一回,踉踉蹌蹌上的樓來。)
說 道:著實不好!著實不好!我就死罷!
(把頭往牆上一歪,歪在地下,直不言語。)
(王氏大慌,住了哭聲。)
(抱住紹聞的頭,叫道)
叫 道:小福兒,那錢不值什麼,快休要嚇我!我的乖孩子呀,快休嚇我!
(那冰梅也顧不得身上不便,急去廚下,泡的姜茶來灌。)
(這紹聞聽的明白,咬住牙關,一口茶也不下咽。)
王 氏:(王氏哭了道)我的兒呀,你嚇死了我。我再依靠誰哩!
(趙大兒用箸劈開牙關,灌下一口辣茶,紹聞方才哼了兩聲。)
(遲了一會,把手擺了一擺,說道)
說 道:你休急我。
王 氏:(王氏問道)我哩孩子,你心裡明白麼?
(紹聞點了點頭。)
(扶的坐起來,方才把眼一閃,氣息奄奄的道)
起 來:扶我內間牀上睡去。
(果然趙大兒、冰梅攙著,王氏早拂牀安枕,打發兒子睡訖。)
(燈裡滿注上油,壺內預烹上茶,面葉、豆花、炒米、蓮粉、參湯兒都預備停當
(,候兒子醒了,好用。)
(那紹聞睡了半夜,平旦已復。)
(燈光之下,看見母親眼睛珠兒,單單望著自己。)
(良心發現,暗暗的道)
母 親:好夏鼎,你害的我好狠也!
(這正是:
( 自古曾傳夜氣良,雞聲唱曉漸回陽)
(天心徐逗滋萌櫱,依舊牛山木又昌。)
(第二十六回 對僕人誓志永改過 誘盟友暗計再分肥)
152**時間: 地點:
(且說譚紹聞五更鼓一點平旦之氣上來,口中不言,心內想道)
譚紹聞:我譚家也是書香世家,我自幼也曾背誦過《五經》,為甚的到那破落鄉宦之家,
做出那種種不肖之事,還同著人搶白母親,葬送家財?母親孀居,憐念嬌生之子
,半夜不曾合眼,百般撫摩…
(又想起父親臨終之時,親口囑咐「用心讀書,親近正人」的話)
又 想:我今年已十八九歲,難說一點人事不省麼?
(心上好痛,不覺的雙淚並流,哭個不住。)
(一把手扯住母親的手,叫了一聲)
叫了一:娘,我再不敢了!
王 氏:(王氏道)你心裡想吃什麼,廚下我留著火哩。他們不中用,我與你做去。
(這紹聞聽得母親這個話,真正痛入骨髓,恨不的自己把自己一刀殺了,哭道)
哭 道:娘,我算不的一個人了。
王 氏:(王氏道)自己孩子,沒啥意思。誰家牛犢不抵母,誰家兒子不惱娘。你只好好
的,那七八十串錢值什麼。你那氣性也太大,再休嚇我。
(這譚紹聞越發哭的連一句話兒也答不出來。)
(冰梅醒了,不待吩咐,到廚下煮了一壺滾水,燙了一碗蓮粉,捧與紹聞。)
紹 聞:(紹聞問)天有多大時候了?
王 氏:(王氏道)窗紙是燈照著,天已大明。
向紹聞:我要去看王中去。
王 氏:(王氏道)他是出汗的病,怕染著你。
向紹聞:我不怕。這王中是咱家一個好家人。他如此時不病,我斷然沒有這事。我要去問
他病去。
王 氏:(王氏道)那病染人。你既要去,到飯時去。你吃些飯兒,再吃兩盅酒兒,叫大
兒把他叫出來。他就不能出來,叫他把屋裡灑上燒酒,薰上蒼朮艾葉,你略坐坐
就出來。依我說,一個家人就是好,也犯不著主人家到他屋裡看他。他也擔不起
。
向紹聞:就依娘說,飯時看他罷。
153**時間: 地點:
(少時,趙大兒起來,王氏把這話對說。)
(趙大兒回房,把大相公要來看病的話述於王中,王中心內暗道)
滿相公:這也大奇。想是在外邊弄出什麼事來,心內沒了主意,急來商量話說,也是有的
。
趙大兒:(因向趙大兒道)你發落我起去,扶我到東樓下,請大相公說話。我這病會染人
,不可叫大相公到這屋裡來。
趙大兒:(趙大兒道)怕你不能動移。
王 中:(王中道)畢竟輕似從前那一番兒,走幾步兒不防事。
(趙大兒果然扶持丈夫起來,吃了些須東西,拄上傘柄,攙著到樓院。)
王 中:(王中說道)請相公到樓下說話。
(紹聞聽見王中聲音,便出來,趙大兒已攙進東樓去了。)
(紹聞進的東樓,說道)
說 道:王中,你坐下。
王 中:(王中道)把個破褥子放在地下,我侹著罷。大相公坐遠些。
紹 聞:(紹聞坐下道)王中,你竟是瘦的這個樣兒。
王 中:(王中哼哼的說道)有二十多天沒見相公,相公要說什麼?
向紹聞:話兒太長,怕勞著你,我只截近說了罷。我一向乾的不成事,也惹你心裡不喜歡
。我如今要遵你大爺臨終的話,『用心讀書,親近正人』八個字。你當日同在跟
前聽著。我今日同你立一個證見。我一心要改悔前非,向正經路上走。我如後話
不照前言,且休說我再不見你,連趙大姐,我也見不的。
(王中強起半截身子,說道)
王 中:相公呀,若還記的我爺臨不在時囑咐的那話,咱家就該好了。
(話未及完,王氏恐怕疫症傳染,站在門外說道)
王 氏:你出來罷,王中也當不的再勞碌了。不過你改志就罷。
王 中:(王中道)大奶奶說的是。
(紹聞只得出來。)
(王氏扯到樓上,又叫吃了兩三盅酒。)
(王中又歇了一會,趙大兒攙回去了。)
(王中口中不住的謝天謝地。)
(從來人身上病好治,心病難醫。)
(王中一聽說少主人自己立心改志,這心中如抽了一根大梁一般,況且本來出過
(透汗,不過三五日就漸漸好來。)
(到十天以後,一發如常。)
(再加之病後善飯,又比前日胖大些。)
(這紹聞一連半月,也沒出門。)
(夏逢若也來尋了幾回,只推有病不見面。)
(真個是過而能改,復於無過。)
154**時間: 地點:
(一日,王中到樓門前說道)
王 中:大相公半月沒有出門,每日閒坐著沒個事體,也不是個常法。總是讀書是頭一件
事。讀書須要從師。畢竟如今商量從先生的事體才好。但如今請先生,也將近冬
天了,到了來年,再上緊打算這宗大事。大相公何不每日到後書房中靜坐看書哩
?
向紹聞:後書房原叫戲子們董壞了,還得蔡湘著實打掃打掃。
(王中因去碧草軒一看,只見放著戲箱、戲筒,心裡厭惡之極。)
(便請紹聞也到軒上,商量安插箱筒的話。)
(紹聞到軒上,對王中也覺著實慚傀。)
王 中:(王中道)人家這東西,怎麼安置他?
紹 聞:(紹聞想了一想道)罷了,叫人抬在侯先生住的那所空房子裡罷。等那姓茅的來
,他還欠咱借賬糧飯錢二百多銀子哩,他還了咱,叫他抬的去。
王 中:(王中道)寧可舍了這二百兩銀,斷乎不叫這東西在咱家裡放。
向紹聞:這箱子裡雖不曾見,他說還有千數銀子的衣裳在內邊。久後『要得不廝賴,只要
原物在』,還怕放在空房子裡,萬一人偷了他的,卻也不是耍的。明日尋個人住
在那裡,替他看守。大約不久茅家自搬的去。
(這王中叫宋祿、鄧祥、德喜、雙慶幫著蔡湘,整整的搬運掃除了一天,方才把
(屋裡院內,略清了些眉眼。)
(又叫泥水匠、裱褙匠堊牆糊窗,方才可以進去的人。)
(這紹聞果然抱舊日所讀書本,上軒裡翻閱。)
蔡 湘:(忽蔡湘說道)有一個皮匠,新來的,要賃放箱筒那處房子哩。他只住兩間,要
賃與他時,他情願一年出三千錢。家中要叫他做活,他情願伺候。若咱家用房子
時,不拘何時,只對他說一聲,他就走。如今現放著戲箱,得一家子人看著也放
心。
(這原是蔡湘在街上收拾舊鞋,兩個說起閒話。)
(皮匠要賃房子,蔡湘)
蔡 湘:我主人就有兩間房子。
(那皮匠就不要工錢。)
(所以蔡湘回來,在少主人面前極力攛掇。)
向紹聞:卻也不在錢之多少,叫他看那院子卻要緊。王中沒在家,等他鄉里回來再商量罷
。我如今讀書哩,這些小事我不管。只要人妥當,那戲箱托得住才好。
蔡 湘:(蔡湘道)做小生意的人,自是妥當的。王中現今沒在家。鄉里佃戶田家,他的
大兒死了,沒人做活,情願丟地。王中安插佃戶,清算租欠,也得好幾天哩。
向紹聞:你就叫那皮匠寫一張賃約,尋個保人,就與他住。
(次日,那皮匠果然拿了一紙賃契,名字叫高鵬飛,尋了個保人,來碧草軒來。
()
紹 聞:保人我不認的。
蔡 湘:(蔡湘道)我認的,是南門宋家店當槽的秦小宇。
(紹聞接了賃約,把房子承許下,其實蔡湘何嘗認的秦小宇,只因自己攛掇的這
(宗事,恐怕不成,所以聽聲順口說認的。)
(這也不在話下。)
155**時間: 地點:
(卻說紹聞獨坐三五日,漸漸覺的悶了。)
(日晚將歸,忽然夏逢若到了軒中,開口便說道)
便說道:病是好了?我來過幾次,只是不出來。又不干我的事,是紅玉托我與你寄個信兒
。我對他說去了兩三次,只是說有病,不得見他。那娃子一發哭將起來,叫我替
他捎了一條汗巾兒。遞與你,我就別的沒事。
(因把袖子內汗巾兒丟與紹聞,說道)
說 道:我走罷。
(紹聞接了汗巾,一手拉住逢若道)
紹 聞:你休走哩。委實我身子不好了幾天。
逢若道:你不好不不好,對我說做啥哩?我又不是醫生。我只把信給賢弟捎到,隨你兩個
怎麼罷。
向紹聞:我如今也想著去,只是不敢去。前日家中好吵鬧哩,叫我也沒法子。
(原來夏逢若前日與張繩祖分了紹聞的肥,正好引誘他漸入佳境,不料譚紹聞遠
(揚不至。)
商 量:(這張繩祖因與夏逢若商量道)譚家這宗好錢,不翻身,不撒賴,如何再不來了
?
(因想起招致紹聞法子,向紅玉奪了一條汗巾子,來誆紹聞重尋武陵,是勾引他
(再來賭的意思。)
(從來開場窩賭之家,必養娼妓,必養打手,必養幫閒。)
(娼妓是賭餌,幫閒是賭線,打手是賭衛。)
(所以膏梁子弟一入其囮,定然弄的個水盡鵝飛。)
(然後照著這個衣缽,也去擺佈別人。)
(這張繩祖、夏逢若都是山下路上過來的人,今日生法譚紹聞,正是勾命鬼來尋
(替死鬼。)
(饒你聰明伶俐,早把一根線,拴在心蒂上,一扯便要順手牽來的。)
(這譚紹聞心中想去,百般打算,只是前日在母親面前說的過火,又在王中面前
(承許的斬釘截鐵。)
(今日眼中看著汗巾,耳內聽個哭字,好生不安。)
夏逢若:(因央夏逢若道)你是千能百巧的人,替我想個法子。只去這一遭,安慰了紅玉
,往後我就再不能去了。
(逢若看見紹聞著了藥兒,因笑道)
紹 聞:這有何難。我先問你,你家那個勾絞星家人王中,在前院裡住,是在後院裡住呢
?
向紹聞:他在東院裡住。他如今也沒在家,前日往鄉裡去了。說得好幾天才能回來。
逢若道:王中在家是一樣計策,王中不在家又是一樣計策。
(因附耳向紹聞唧噥了幾句,遂拍手道)
紹 聞:你說如何罷。
紹 聞:(紹聞點頭道)卻也使得,只是久後必露馬腳。
逢若道:咦!若要不露馬腳時,你只好好書房看書,斷乎沒一點馬腳。你心裡又想取樂,
可管馬腳、馬蹄子哩。
向紹聞:也罷。
(逢若相別而去。)
(紹聞回家,到晚上點燈樓上看書。)
(還沒定更天氣,只聽得後門上拍門大叫。)
(紹聞去問了來人的話,回來到樓上說)
紹 聞:是我隆吉哥得了緊心疼,問咱家尋真橘紅,說是我爹在丹徒帶來的。
王 氏:(王氏道)橘紅是什麼?
向紹聞:橘紅是藥。咱家書櫃裡有,我去尋去。
AAA:(因向書櫃中不知包了點子什麼片子)尋著了。
王 氏:(王氏道)你也跟的看看去,即速與我個回信兒。
問 道:(紹問道)街上夜緊,盤查也厲害。我明早去罷。
王 氏:(王氏道)你快跟的去,明早回來也不妨。
(紹聞得了母命,叫德喜兒收拾後門,便從衚衕口出來。)
(只見黑影裡一個人迎著,悄悄說道)
紹 聞:出來了?
(紹聞一看,正是夏逢若。)
紹 聞:(說)那叫門的人呢?
逢若道:那是我一百錢覓的,他的事完了,自己走開。
(二人轉至大街往東正走,只見碗口大字一個燈籠,上面寫著「正堂」兩個字,
(有四五個人跟著,一位老爺騎著馬。)
(紹聞嚇了一驚。)
逢若道:怕啥哩!
(一直往前撞去。)
AAA:(只聽跟隨人役大聲喝道)什麼人?
說 道:(逢若不慌不忙說道)是取藥哩。
AAA:(那老爺在馬上即接口道)拿藥來驗。
(逢若袖中取出一封藥,上面還牒著一個方子。)
(從人拿起燈籠,那老爺展方一看,問道)
問 道:是你什麼人害病?是何病症。
逢若道:小人母親害心疼。
(那老爺微笑了一笑,說道)
說 道:醫生該死。
(將藥遞於從人轉付逢若,又問)
又 問:那一個人呢?
逢若道:是小人兄弟。
說 道:(那老爺說道)去罷。
(二人走開。)
向紹聞:你那裡有這現成的藥?
笑 道:(逢若笑道)晚上街頭走動,說是取藥就不犯夜了。這一句子金銀花,我已使過
三遭了。
向紹聞:藥方兒呢?
笑 道:(逢若笑道)那是我在姚杏庵舖子裡揭的。
向紹聞:假如沒有藥時?
笑 道:(逢若大笑道)那就沒法子麼?就說是接穩婆。難說做老爺的,去人家家裡驗女
人不成?
(一路說著,早到了張繩祖家。)
(叫開門進去,又有幾個新家兒在那裡擲色子。)
(紅玉仍舊在旁說笑。)
(看見譚紹聞,又有一段撒嬌獻媚的話。)
(逢若也溜下場兒去了,回顧紹聞道)
向紹聞:還算咱兩個的罷,好撈撈前日咱輸的。
(紹聞欲續前緣,遂含糊答應了。)
問 道:東小房有燈麼?
張繩祖:有燈。
向紹聞:紅玉,咱去東小房裡說話。
(紅玉懶意不想去,其實新有主顧不敢去了。)
張繩祖:去坐坐不妨。
(紅玉方才跟去。)
(說了一會話兒,燈也息卻。)
只聽得:(只聽得賭場中一人發話道)好不識趣的狗攮哩!什麼王孫公子麼?
只聽得:(又聽得是張繩祖聲音說道)為我,為我。
只聽得:(又聽得夏逢若聲音說道)千萬休說一句話,我磕頭就是。
(又聽得歇了色子,到院子裡唧唧噥噥一陣,有聲高的,有低聲的,聽不真實。
()
(又遲了一會,依舊上場,轟轟烈烈的擲將起來。)
(譚紹聞少年書愚,那曉的就裡,只說是賭場爭執,後來又說好了,另擲起來。
()
(到了次日日出時,那些人還在那裡喊么叫六。)
(紹聞到賭場,張繩祖說道)
紹 聞:起來了?好呀,令伙計輸了二百八十串。
夏逢若:二百八十串值什麼!你休心慌,俺伙計們輸得起還得起。收拾了不擲罷。
一 個:(又見一個年幼的後生道)晦氣!晦氣!偏偏的還是輸了。我明日把這一百三十
串錢,就送一百三十兩銀子。若是再來你這裡,就是紅玉的漢子。
繩祖笑:休生氣,日頭多似樹葉哩。
(那後生恨恨而去。)
(別人也陸續起身去了。)
(紅玉早已上後宅去訖。)
(單單只落下夏逢若、譚紹聞、張繩祖三個人。)
張繩祖:老夏,你與譚相公這錢,我不去取,你兩個自送來罷。
夏逢若:四更時我還贏八九十串,臨明時一陣兒輸下賬了。氣人!氣人!
(譚紹聞此時,心中悵悵然莫知所之。)
逢若道:咱走罷。明日打算與他送錢就是。我明日把先父做官撇下的八兩人參,到舖子裡
兑了,這半股子賬就完了。賢弟,你這一百四十串,也不值你什麼,完他就是。
(紹聞蹙眉不語。)
張繩祖:好朋友們何在這。就是一時作難,多遲幾日不妨。
(一齊起身,繩祖送出大門。)
(二人到了分路時節,紹聞道)
向紹聞:你送我去,我獨個兒街上走不來。
逢若道:一夜沒睡,我到這裁縫鋪後頭睡睡哩。你走罷。
(譚紹聞只得獨行。)
(穿街過巷,一似人都知道的一般,只疑影有人指他。)
(到了衚衕口,進後門,王氏接口便問道)
王 氏:你隆哥好了不曾?
向紹聞:沒啥意思,是來人說的太張致。
王 氏:(王氏道)叫宋祿套車,我去瞧瞧去。
向紹聞:只管說沒啥意思,何必去看?再遲些時,我妗子生日,去也不遲。
(王氏也只得住了。)
(紹聞到樓內間,以被蒙頭,一場好睡。)
(直睡到晌午時方才夢醒。)
(這正是:
( 頓足捶胸說不該,卻因疲極暫陽台)
(黑甜原是埋憂處,無那醒時陡的來。)
(第二十七回 盛希僑豪縱清賭債 王春宇歷練進勸言)
156**時間: 地點:
(卻說譚紹聞一覺睡醒,兀自在牀上侹著。)
(猛可的把昨晚事體,一齊上心,好不悶氣。)
(一來想起那少年之罵,分明是罵我姓譚的。)
(二來想起這一百四十串錢,沒的生法。)
(況自己不曾動手,平白還這宗屈錢。)
(又想起王中回來知曉,何以見面?又想起詐說表兄緊病,將來要照出假話,何
(以對母親?翻來復去好不自在。)
(畢竟這幾宗中,還錢的事更為緊要。)
(欲待查討房價、佃租,爭乃父親在日,俱是人家送來,我如何去討?況且不知
(話該怎說,又怕聲張。)
(左盤右算,要去尋表兄王隆吉去。)
(他今日在生意行經的事多,或者有個什麼法子,先可以哄過母親,把詐言緊病
(一事說明了。)
(久後也好遮掩。)
(吃了些須飯兒,因對母親說,要去東街再看看隆哥去。)
王 氏:(王氏道)這才是哩。你那兩日沒回家,你隆哥聽說尋你,早跑的來了。還該再
去看看。
(紹聞急上東街。)
(到春盛鋪,小伙計)
小伙計:隆相公接老掌櫃的去了。
(紹聞愈覺悵然。)
(也忘了看看妗子,回頭就走。)
(走至娘娘廟街,恰好撞著盛希僑在當鋪裡出來。)
寶 劍:(寶劍兒說道)那不是譚少爺麼?
(希僑看見,開口便說道)
便說道:好賢弟呀,招駕一班好戲,一個好出名九娃兒,就不叫我見見麼?
(譚紹聞急切沒啥答應。)
哈哈笑:(希僑哈哈笑道)沒的說了,休臉紅。你跟我到家說句話。
(這紹聞正想著尋人領個教兒,便跟的去了。)
(過了一個大門樓兒,門上一個小家人攔住說道)
門 上:少爺不坐坐麼?正等著少爺哩。
向紹聞:(希僑回顧紹聞道)咱到這裡瞧瞧罷。
向紹聞:我心裡有事。還要問你領個教兒。你要十分要去,我就走了。
希僑道:賢弟,你果然是心裡有事光景。先見了我臉是紅的,如何又會黃起來。也罷,咱
就到家說話。
(紹聞跟的到慎思亭上。)
(吃完茶,紹聞便把替茅拔茹招駕戲子一事,與在張繩祖家兩次賭博輸錢一事,
(一五一十說個明白,求盛希僑生法。)
希僑笑:(盛希僑笑道)菜籽大事兒,也要放在心上。像我們這樣主戶,休說一百四十串
,就是一千四百串,也是鬆事。賢弟你放心,我明日備個酒,請幾個賭家玩玩,
你抽一場子頭錢,管情夠了還使不清。要正經朋友做啥哩?我替你辦辦。只是沒
星秤這個殺才,連我的朋友都弄起來。夏家第四的這個東西,也不算一個人。我
如今即著人派這一場子賭,全不要三個核桃兩個棗的。前日有先祖的一個門孫,
往湖廣上任去。他送我一頭騾子,值五十多兩。我贈他一百兩贐儀,他再三不受
。如今我叫小價換的錢來。明日你看看正經賭罷。好沒星秤這個殺才,明日要約
他來,叫他赴赴正經大排場。你放心回去,明日早來。
(果然紹聞次早吃了點心,又說是看王隆吉去,一直兒到了盛宅。)
(早已一起兒賭友在座,單等張繩祖到。)
(話不移時,張繩祖到了。)
(這些人到了一處,無非是市井野談,村俗科諢。)
157**時間: 地點:
(須臾上場,你叫么,我喝六,你恨不擲快,我惱只弄叉。)
(擲到午錯時吃了飯,依舊上場。)
(有先贏後輸的,也有輸了又輸的。)
(到了日夕歇了手。)
158**時間: 地點:
(單說張繩祖輸了九十串,不敢再賭,要算賬目。)
盛希僑:老秤,這也不算輸贏。你知道麼?今日我是替譚賢弟兑賬哩。你輸了九十串,不
教你拿來,算譚賢弟完了你。明日再叫你那假李逵來取五十串錢去--這四十串
頭錢,就是譚賢弟哩。我再墊上十串,一剪剪齊。他也不欠你的了。呸!狗殺才
,吃人吃的眼紅了,核桃、棗,一例兒數起來。這是我的盟弟,要不是我知道,
你把他囮住了。前後事他已對我說明。呸!你全是不貨!
張繩祖:那是兔兒絲的牽引,把他的錢替輸了,干我屌事!如今清賬就清賬,一般好弟兄
們,何在錢不錢。我讓十串,只取這頭錢四十串去。只是還有紅玉一宗事,不曾
開發哩。
盛希僑:你說是速妮兒不是?幾天才不在街上尋飯吃。依我說,一個錢罷。老秤,你手裡
也沒個好鵪鶉。左右你都清白罷。譚賢弟,你也休再上他的當。到明日我接個好
名妓,敬賢弟一敬,黃昏要催妝詩,另日贈纏頭詩,也得一首美人詩。看看何如
?
紹 聞:(把紹聞肩兒一拍)賢弟,再休要混這土條子,丟了身份。
(原來盛希僑在匪流場中,有財有勢,話又說的壯,性子又躁,所以這一般下流
(都讓他。)
(本日譚紹聞把張繩祖的賭欠,紅玉的宿錢,被盛希僑替他一筆勾了,心中好不
(暢快。)
(日晚告歸,盛希僑自有別的勾當,也不懇留。)
(紹聞致謝承情不盡,盛希僑道)
紹 聞:你說這話,我就惱了,要結拜兄弟幹啥哩?自己弟兄,有事時正要拔刀相助。你
說承我的情,便是把我當外人看了。
(紹聞起身,心中喜道)
心 中:原來結拜弟兄,有這些好處。
(卻忘了夏逢若也是結拜的。)
(到家中,王氏問道)
王 氏:你隆哥好了麼。
向紹聞:我說沒啥意思,去接俺舅去了。
王 氏:(王氏道)你舅回來不曾?
向紹聞:七八分到家了。
159**時間: 地點:
(說話中間,已是上燈時候。)
(紹聞叫趙大兒做晚飯兒吃。)
紹 聞:(爨婦道)大兒肚疼的要緊。
王 氏:(王氏道)只怕也是時候了。他漢子又沒在家,叫宋祿套上車去接穩婆去,雙慶
兒打著小燈籠跟著。
大兒道:(雙慶兒道)穩婆在那裡?
德 喜:(德喜兒道)他門上有牌兒,畫著騎馬洗孩子的就是。衙門前那條街上,有好幾
家子。
向紹聞:你去就是。
(二人去了。)
(到衙門前槐樹巷,接了一個姓宋的來。)
(挨至二更天,趙大兒生了一個女兒。)
(事要恰好,話要湊巧,冰梅也腹痛起來。)
(這宋婆生意發財,一客不煩二主。)
(挨至五更,冰梅生了一個豐偉胖大的小廝。)
(宋婆磕頭叩喜,王氏心中又喜又悶。)
(喜的是男孩兒難得,悶的是平日不明不暗,人說主家沒道理。)
(到了日出時候,宋婆要走,定住後日來洗三。)
(王氏與了些東西。)
(家中無人,王氏只得親自看狗,送至後門。)
(恰好王春宇到了,迎個照面。)
(王氏急緊接住。)
(王春宇看那穩婆,笑道)
笑 道:這不是一丈青麼?
薛婆道:(那宋婆道)譚奶奶恭喜了,得了孫孫,王大爺吃麵罷。大爺你是幾時回來的?
剛剛趕上送米麵。
(笑嘻嘻的走了。)
(王春宇隨王氏到的樓下,說了遠歸的話,問道)
問 道:適才老宋婆那話我不懂。孔親家事尚未舉行,那的喜事?
王 氏:(王氏道)你隨我到東樓下說話。
(到了東樓,王氏唧噥了一會。)
(出來,王春宇道)
王春宇:這有何難。男胎是難得哩,這是俺姐夫一個後代。明日就出帖請街坊鄰舍吃湯餅
,明明白白的做了。怕什麼?
因 問:外甥哩?
王 氏:(王氏道)不知道。
(問德喜兒,德喜兒道)
德 喜:大相公把後書房門上的緊緊的,睡哩。
王春宇:蠢才。這事多虧我到,若叫你們胡董起來,才弄的不成事哩。
(恰好王中也回來。)
(王中見了春宇,說道)
王 中:舅爺好。
王 氏:(王氏道)你怎到的這樣早?
王 中:(王中道)我昨晚想趕進城來,到南門時,門已關了。店裡住了一夜,閃開門就
進來。
王 氏:(王氏道)你屋裡恭喜了,大相公也喜了,一天生的,真正雙喜臨門。
王春宇:真正好哩。我去叫福兒去。
(春宇去叫的紹聞回來,到了樓下,說道)
說 道:沒別的話,作速寫帖備席,請人洗三吃麵。我後日來陪客,叫你妗子送米麵來。
你別要把臉背著,寫帖子去罷。
(紹聞只得依命而行。)
160**時間: 地點:
(卻說到了三日,請的街坊鄰舍及春宇夫婦齊到。)
(宋婆與薛窩窩也到。)
AAA:(原來宋穩婆露口於薛媒婆,薛媒婆說)這是我說的,我也去吃麵去,討個喜封
兒。
(不料當日賣冰梅那人,尚在省城飄流,其姓名不便說出。)
(因眾人洗三聞知此事,也到了。)
(站在後門裡,發了些「主欺奴」的話,要上衙門告去。)
(王中對春宇說知,春宇道)
王 中:這有何難。
(見了那人,開口便稱親家,瓶口內掏出二兩銀子與了,又承許越外三十兩,以
(後作親戚來往,就留下吃湯餅。)
(這人也喜出望外。)
(這也是王春宇幾年江湖上精細,把這宗事,竟安插的滴水不漏。)
(午後客散。)
(姐弟兩個,連曹氏三個人,說了一會子家常。)
王 氏:(王氏道)隆吉心疼好了?
(曹氏茫然不知,沒的答應。)
王 氏:(王氏道)端福兒三天跑了三回,說是瞧隆吉兒,難說就沒見麼?
曹氏道:天喲,隆吉兒好好的,何嘗有病?誰見外甥的影兒?
王 氏:(王氏道)敢是他搗鬼哄我哩?
王春宇:外甥聰明伶俐,有管教便成一個出格的好子弟,沒管教便要下流。姐姐休怪我說
,咱親姊妹們說話,畢竟你有些護短溺愛。將來你還要吃他的苦哩。我近來江湖
上走的多了,經歷的也多了。到了鎮店城埠住下做生意,見人家那些子弟胡鬧,
口中不言,背地裡伙計們卻行常私自評論。及至見了,還奉承他。他只說生意人
知曉什麼?其實把他那腸子肚子,一尺一尺都丈量清了。我如今要說姐姐,即如
今日這宗事,我只是見事彈壓。其實是姐姐沒規矩。是也不是?
(王氏無言可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