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一 至 第一五〇

141**時間: 地點:
又 叫:天涼了,孩子們都穿的是夏衣。茅戲主又回去了,少爺替小的們料理。等茅戲主
    來,小的們掙下錢,一一補上,再不虧損少爺。
    (紹聞未及回言,逢若便接口道)
紹 聞:休說裌衣,連冬衣也制得起。孩子們鞋靴襪子,也是該換的。通在譚爺身上取齊
    。等你的戲主到了,我保管-一清還。
老生道:爺們的恩典,小的們只是磕頭罷。
向紹聞:夏哥,你就去與他們辦去,上一筆賬就是。
逢若道:我如今不是當年有錢,到舖子裡人家就要掂我的分量。須是現銀子,又省價錢,
    又揀好的,茅兄來,也看的過,說我們兄弟辦事不差。
向紹聞:我也沒有現銀子。
九 娃:(九娃道)乾爹,那櫃鬥一大封足夠了。
逢若道:九娃說有銀子,你如何說沒有呢?你去取去罷。我來說一宗戲。柳樹巷田宅賀國
    學,要寫這戲,出銀十五兩。掌班的不敢當家,等你一句話兒。說停當了,後日
    去唱去。如今九月將盡,萬一天變起來,孩子們冷的慌,渾身打顫,成什麼樣子
    ?
向紹聞:戲錢我不管。
逢若道:衣裳鞋腳錢,你可管了罷?
九 娃:(九娃道)我跟乾爹去取去罷。
笑 道:(逢若笑道)叫孩子磨兑住了,不怕你不取。
    (紹聞只得起身,九娃跟著,到了客廳。)
    (依舊開了鎖,取了八十兩那一封出來。)
    (又從樓院經過,王氏正在樓門裡坐著。)
九 娃:奶奶,把剪子遞與我使使。
    (王氏叫趙大兒與了。)
    (九娃跟著,依舊上碧草軒來。)
向紹聞:這是八十兩,你去辦去。
逢若道:夠不夠回來清賬,好叫你們戲主奉還。
老生道:自然的。小的跟著去。
    (逢若心中要扣除銀子,便說道)
心 中:你們跟著我,我實在囂的慌,我就辦不上來了。
老生道:小的就不用去。只是綢子都要一樣一色,省的孩子們嫌好嫌歹,一樣兒就沒的說
    。
向紹聞:(逢若又向紹聞道)九娃這衣裳錢,是不叫茅兄還的,須是另樣的了。
向紹聞:隨你罷。
九 娃:(九娃道)我穿只要碎花兒。我不愛那大朵子花,大雲頭的。
逢若道:好孩子,我記著哩。
    (拿的銀子去了。)
紹 聞:(紹聞向戲子道)你還教你的戲,休誤你的正經事。你坐下。我也看看。
老生道:少爺在此,小的怎麼坐。
向紹聞:不妨。
    (仍舊坐了上腔。)
    (九娃泡了一壺飛滾的茶送來。)
    (紹聞看了一會,自回家中吃飯去。)
    (到了午後,九娃直進樓來)
九 娃:夏爺辦的東西回來了,還跟著一個舖子裡小伙計,清賬取銀子哩。
王 氏:(王氏道)是那裡銀子?
向紹聞:是他各人班裡銀子。
    (紹聞跟著到碧草軒,只見七八個針工已在。)
逢若道:梁相公,這就是買主,少不下你的銀子,緊著就跟的來了。
    (那人與紹聞作了一個揖,說道)
說 道:久仰。
向紹聞:不敢。
    (把東西展開,連綢緞靴帽一齊清算,除了九娃二十一兩,算在紹聞身上,不登
    (戲上賬簿,其餘除收五十九兩現銀外,還要九十兩零四錢八分。)
    (紹聞面有難色,道)
紹 聞:委實我沒了銀子。餘下九十多兩,上在貴號賬上,等茅兄回來,我管保齊完,一
    分不久。
滿相公:(那梁相公道)一來舖子裡本錢小,目下要上蘇州。二來夏爺說是現銀,所以折
    本兒賣了。如今若說賒了一半,我也難回復掌櫃的這句話。
    (九娃只推看緞子,走近夏鼎跟前,悄悄說道)
九 娃:還有一整封哩。
    (夏逢若心內有了主意,正色說道)
心 內:譚賢弟,不要這樣說。這八九十兩也是現成的,不必推三阻四。不過茅兄來時,
    一秤子全完就是。那人也是個夠朋友的。若是有一釐短少,我就擋住他這一架箱
    。
老生道:譚爺放心,小的也敢承許。
    (紹聞只得回去,把那一封也拿的來,當面兑了。)
紹 聞:(老生把戲上賬簿寫上一筆)九月二十九日,借到譚爺銀子一百四十兩四錢八分
    。
    (梁相公包了銀子,說道)
說 道:托福,托福。
    (一揖而去。)
逢若道:家母適才叫小價尋我,想是家中有事。交完東西,我去罷。
    (也跟的去了。)
    (你說那梁相公,何嘗是舖子裡人?原是逢若講明了九十幾兩銀子,買成舖子東
    (西。)
    (為要扣除這四五十兩銀入私囊,街上尋了個一黨兒伙計,會說山西土話的人,
    (俗話說是「咬碟子」,妝成小客商。)
    (兑了銀子,再找明鋪家,贖回當頭。)
    (背地裡與那人七八兩,自己得四十多兩,各人自去花費去了。)
    (這是蔑片幫閒恒徑,講他做甚。)
    
    
142**時間: 地點:
    (單說碧草軒一起針工,把書案排開,鋪上氈條,展開綢緞,霧了潤水,排開熨
    (鬥,量了長短,動了剪刀,須臾裁成件子。)
    (黃昏點起幾碗燈來,一齊動手。)
    (紹聞看了更深天氣,九娃獨自送回。)
    (到了次日晚上,一齊縫成。)
    (及至往田宅唱戲時節,各個都是一色軟衣,惟有九娃別樣,一齊去了。)
    
    
143**時間: 地點:
    (不說譚紹聞壞了乃翁門風,只可惜一個碧草軒,也有幸有不幸之分:
    (  藥欄花砌盡芳蓀,俗客何曾敢望門)
    (西子只從蒙穢後,教人懶說苧蘿村。)
    (第二十四回 譚氏軒戲箱優器 張家祠妓女博徒)
    
    
144**時間: 地點:
    (話說戲子占了碧草軒,所惜者,王中在病,不曾知曉,若知曉時,戲子如何住
    (得成?所幸者,王中在病,不曾知曉,若知曉時,火上加油,性命還恐保不住
    (。)
    (只因王中害這場瘟疫,每日昏昏沉沉,呻吟不絕。)
    (以致紹聞每日在碧草軒戲謔調笑,九娃兒居然斷袖之寵。)
    (其初還有個良賤之分,可憐數日後,班上人見紹聞年幼輕佻,也就沒個良賤光
    (景了。)
    (從田家唱戲回來,夏逢若就中抽了寫戲的長分子。)
    (後來又寫了幾宗山陝會館的戲,江浙會館的戲。)
    (紹聞只怕寫成了,碧草軒便要「闃其無人」意思。)
    
    
145**時間: 地點:
    (一日紹聞在軒上與那唱正生的小娃子調笑。)
    (那唱正生的卻是掌班的姪子,掌班的一聲吆喝道)
叫了一:尊貴些罷,休要在少爺面前輕樣!
    (紹聞滿面通紅。)
    
    
146**時間: 地點:
    (自此少在碧草軒來往。)
    (只使雙慶兒叫九娃在家中來往。)
    (漸漸的樓上同桌吃起飯來。)
    (這九娃有紹聞與的銀子,外邊唱一棚戲回來,必定買人事送奶奶,雙慶、德喜
    (兒也都有些小東西贈送。)
    (所以人人喜他。)
    (忽一日,九娃拿了一封書,遞與紹聞。)
    (書上寫道:
    (  字啟譚大哥台下入目。)
    (茲啟者:套言不陳。)
    (我那日回家,將班子托於哥照看,原說幾日就回。)
    (不料本縣老爺做生日,一定要我這戲。)
    (原差火簽催了幾回,誤了便有弄沒趣之處。)
    (至於糧飯,我改日進省送去。)
    (哥見字發回可也。)
    (異日叩謝承情。)
    (眷弟茅拔茹頓首具)
    (九娃見紹聞看完,說道)
九 娃:我不走。
向紹聞:與班上人商量。
    (急上碧草軒來。)
    (只見衚衕口有兩輛車,班上人正往車上抬箱。)
    (掌班的見了紹聞,說道)
說 道:譚相公休把借的銀子、糧飯錢放在心上,戲房裡還撇下四個箱、兩個筒。一來腳
    重了,路上撈不清,二來就是相公的一個當頭。
向紹聞:不回去該怎的?
長班道:(掌班道)俺倒不想回去。只是弄戲的規矩,全要奉承衙門。如今州、縣老爺,
    也留心戲兒,奉承上司大人,又圖自己取樂。如何敢不回去?要不回,就有關文
    來了。
向紹聞:九娃有了病,回去不成。
長班道:(掌班道)相公休要恁的說。今日趁天好。晌午過了黃河才好。
    (說著,箱筒抬完。)
大 家:磕頭謝擾。
紹 聞:不用。
    (眾人也就止了。)
    (一轟兒出衚衕口,紹聞跟著看。)
    (一輛車撈箱筒。)
    (十來個小戲子嘻嘻哈哈,又上了一輛車。)
    (年紀大些的,跟著走。)
九 娃:(九娃車上道)乾爹,回去罷。
    (趕車的一聲胡嘯,車兒走開,漸漸的轉過街彎,望不見了。)
    (譚紹聞如有所失。)
    (回到碧草軒上,只見三四個破箱鎖著,兩個筒也鎖著。)
    (牆角破緞靴子,桌上爛鬼臉、破鑼、裂鼓、折槍、斷刀,有幾件子,滿屋狼藉
    (不堪。)
    (連書櫃門的鎖也扭了,書套書本子,如亂麻一般,也不知少的是那一冊。)
    (院中花草,沒有一株完全的。)
    (滿院溺跡糞灘,滿壁歪詩野畫。)
    (平日為甚不曾看見?只為心中顧不的。)
    (今日從頭一看,才都看見。)
    (心中好不惱也!好不悔也!又想二百多兩銀子,兩天都盡,又費了許多糧飯油
    (鹽,是為甚的?端的乾的不是事,算不起個人。)
    (坐在醉翁椅上,家中請吃飯,也懶得去吃。)
    (正在碧草軒上生氣,只見夏逢若到了,說道)
說 道:戲子一個也不見,想是那裡唱去麼?盛大哥差我來定戲,說叫去玩玩哩。
向紹聞:走了,目下只怕七八分過了黃河。
夏逢若:好狗攮的!愛見來就來,愛見去就去,我不依這事。這些借的銀子,吃的糧飯,
    放在空裡不成?我將來替你告到官上,行關文,關這姓茅的騙子手。
    (紹聞從順袋掏出一封書子,遞於夏逢若。)
    (逢若看了一遍,道)
逢若道:這也怪不的他。只是這些欠頭,該怎的?
向紹聞:你去屋裡看去,有四個箱,兩個筒,說是當頭。
逢若道:有這當頭,不愁咱的銀子,盡少也值千把兩。他異日有銀子,贖與他;沒銀子,
    你再添幾兩,招一班好子弟,我就替你領戲。只是我看你那個光景,著實氣哩慌
    。咱往盛大哥那裡晃晃罷。我一來好回盛大哥,說戲子走了,二來替你散散悶。
向紹聞:我不去。
逢若道:既不往盛宅去,我同你再尋個散悶去處。
向紹聞:我不去。
    (逢若起來,一手扯住袖子道)
起 來:走罷,看氣的那個腔兒。你賴了?
向紹聞:我不去。
逢若道:是了!是了!你是說九娃走了就是。呸!你跟我來,管情叫你喜歡就是。
    (扯著拉著,紹聞跟的走著,出了衚衕口。)
向紹聞:我未曾吃飯哩。
逢若道:我也沒吃飯哩。你跟著我來,有你吃的就是。
    (轉到大街,到了如意老館門口,逢若拉紹聞進館。)
向紹聞:我從不曾下館吃飯。
逢若道:(逢敬若道)蓬壺館請盛大哥是誰了?
    (紹聞只得進去。)
    (揀了座頭,叫了四五盤子葷素,吃了兩提子酒。)
    (逢若撩衣還錢。)
    (出的館來,往南走了兩條大街,又走了一條僻巷,又轉了一個彎,只見一個破
    (舊大門樓兒,門內照壁前,栽著一塊極玲瓏太湖石兒。)
逢若道:我先走,引路。
向紹聞:這是誰家?你對我說,我好去。
笑 道:(逢若笑道)你只管的來。
    (進的二門,是三間老客廳,紹聞見廳簷下懸著匾,心裡想著看姓氏,誰知剝落
    (的沒字兒。)
    (又轉了一個院子,門上懸著「雲中保障」)
    (匾,款識依希有「張老年兄先生」字樣。)
    (紹聞方曉得主人姓張。)
    (進的門去,三間祠堂,前邊有一個卷棚,一付木對聯,上刻著七言一聯雲)
一 個:一叢丹桂森梁苑,百里甘棠覆浩州。
    (紹聞方曉得是個舊家。)
    (只見主人陪著一位客坐著說閒話。)
    (見了逢若,便道)
便 道:來了?
    (又見後邊譚紹聞,方起身道)
譚紹聞:哎呀,一發還有客哩。
    (大家為禮讓坐。)
    (坐下,主人便問道)
坐 下:老逢,這位客哩?
逢若道:是敝盟弟,蕭牆街裡譚。
指 著:(逢若即指著客與主人道)賢弟不認的。此位是布政司裡錢師傅。這主人綽號兒
    叫做『沒星秤』。
    (那主人向逢若頭上拍了一掌,笑道)
笑 道:沒星秤,單掂你這兔兒絲分量。
AAA:(逢若方才道)這張大哥,叫做張繩祖。
    (大家齊笑了。)
逢若道:淡先生哩?
錢萬里:我昨日上號,有考城竺老爺稟見。淡如菊在他衙門裡管過號件。我對他說,他說
    今日要與竺老爺送下程,還要說他們作幕的話。
逢若道:他贏了咱的錢。倒會行人情。
張繩祖:你昨日贏的也不少。
逢若道:我只贏夠七串多,老淡足贏了十幾串。
    (紹聞方曉得是個開賭的舊家。)
    (小廝捧的茶來,先奉紹聞,紹聞便讓錢萬里。)
錢萬里:上年保舉賢良方正的…
向紹聞:是家父。
錢萬里:那部咨是我小弟辦的,如今可出仕了?
向紹聞:先父已經去世。
錢萬里:可傷!可傷!
    (話猶未完,淡如菊慌慌張張來了。)
說 道:你們怎麼還不弄哩?是等著我麼?
張繩祖:還有一個生客,你沒見麼?
    (淡如菊方看見譚紹聞。)
    (作下揖去,說道)
說 道:得罪!得罪!眼花了。
逢若道:昨日黃昏,你把個五點子當成六點子,硬說是『雙龍擺』。你單管著眼花賴人。
AAA:(淡如菊道)不胡說罷。此位客尊姓。
向紹聞:姓譚。
AAA:(淡如菊道)家兒已夠了,咱來罷。
錢萬里:下程送了?
AAA:(淡如菊道)收了十個橘子,餘珍敬趙。
錢萬里:下文的張本呢?
AAA:(淡如菊道)竺老爺說,回到衙門來接。
大 家:(大家都道)恭喜恭喜!
    (小廝已把賭具伺候停當,齊讓譚紹聞道)
譚紹聞:就位。
向紹聞:我一些兒不懂的。
逢若道:他原是散心的。他原不會,不必強他。俺兩個把牛罷。譚賢弟,你在我脊梁後坐
    著看罷。你那聰明,看一遍就會了,省的再遭作難。你怎麼讀《五經》,況這個
    是不用師傅的。
    (果然四家坐下,紹聞坐在逢若背後,鬥起牌來。)
逢若道:抽頭的如何不來?
張繩祖:他怯生。
逢若道:叫的來,我承許下譚賢弟了。
    (繩祖附耳吩咐了小廝。)
    (少頃只見一個如花似玉的妓女,款款的上祠堂來。)
    (見了別人,都不為禮,惟向紹聞俯俯身子,說了句)
紹 聞:磕頭罷。
向紹聞:不消。
    (那妓女名喚紅玉,奉了紹聞一杯茶。)
    (也坐在逢若背後,與紹聞同看。)
    (每一牌完時,逢若便向紹聞說了名色,講了搭配。)
    (未及吃午飯時,這紹聞聰明出眾的人,早已洞悉無餘。)
    (吃了午飯,大家讓紹聞入伙。)
說 道:(紅玉說道)我再替譚爺看著些。
    (譚紹聞午前早已看那搭配變化,有些滋味。)
    (又有紅玉幫看,便下去了。)
    (到日落時,偏偏的紹聞贏夠五六千。)
    (到完場時,都照碼子過現銀子。)
    (紹聞平白得了五六兩銀子,心中好不喜歡。)
    (要辭別起身,張繩祖、淡如菊、錢萬里數人,只是死留。)
    (紹聞早已軟了,承許住下。)
    (喝了晚湯,張繩祖說道)
說 道:再不賭牌了,只是輸,要弄色子哩,只是旱了新客。
逢若道:正妙。譚賢弟會了牌,不會色子,只算『單鞭救主』。爽快今晚再學會擲。他日
    到一堆時,說擲就擲,說抹就抹,省的是個『半邊俏』。
    (叫人點上蠟燭,排開色盆,紹聞又在桌角細看。)
    (原來擲色,比不得抹牌有講解工夫,擲色時逢若便顧不得講說了。)
    (紹聞看了更深天氣,只見有輸贏,不能分叉、快。)
    (心生一計,便瞌睡起來,說道)
說 道:我要睡哩。
AAA:(繩祖吩咐小廝說)齋裡現成牀褥,點枝蠟去。我有罪,不能看鋪候歇罷。紅玉
    ,你去伺候譚爺去。俺們的還早哩,你奉陪一盅罷。叫小廝把夜酌碟兒分六個去
    。
    (紅玉引著譚紹聞,進的祠堂。)
    (山牆上一面門兒,套著齋室。)
    (燭明酒美,吃了幾盅。)
    (一個章台初遊之士,遇著巫山慣赴之人,何必深述。)
    (詩云:
    (  每怪稗官例,丑言曲擬之。)
    (既存懲欲意,何事導淫辭?)
    (《周易》金夫象,《鄭風》蔓草詩)
    (盡堪垂戒矣,漫惹教猱嗤。)
    (次日紹聞起來,到卷棚下一看,只見杯盤狼藉,桌椅橫斜。)
    (伺候的小廝,在牆根火爐邊,畫出了一個「童子莫對,垂頭而睡」的圖。)
    (錢萬里在一條春凳上,拳曲的狗兒一般,呼呼的打鼾。)
    (尋那兩個時,淡如菊在破馱轎裡邊睡著,夏逢若在一架圍屏夾板上仰天大吼。
    ()
紹 聞:(紹聞忍不住笑道)賭博人,竟是這個樣子。
    (又回到齋室與紅玉說話兒,等他們起來。)
    (到了日出三竿以後,張繩祖揉著眼到了齋室,說了一聲)
叫了一:有罪!
    (出來,把小廝踢了一腳,罵了兩句,叫取臉水。)
    (把那三個客,打的打,拉的拉,叫的叫,都攪起來。)
    (紅玉自回後宅梳妝去了。)
    (這五個人洗了臉,吃了點心,依舊上場鬥起牌來。)
    (到午飯時,紹聞又贏了七八千。)
    (午飯後,又贏了千餘。)
紹 聞:(都說)譚兄聰明出眾,才學會賭,就把人贏了。真正天生光棍兒,那得不叫人
    欽敬。
    (夜間上燈時,仍蹈前轍。)
    (紹聞到黃昏,又是想做楚襄王的。)
    (逢若輸的光了,向紹聞說道)
紹 聞:今夜擲色子,算上咱兩個的。托賢弟洪福,明早起來分肥罷。
    (到了五更時,逢若摸到齋室,說道)
說 道:不好了!咱兩個輸了一百八十串!
    (原來夏逢若指望贏錢,二更後大輸起來。)
    (沒奈何裝解手,把張繩祖叫出來,定了暗計)
起 來:苦了蕭牆街罷。
    (賭到五更,把淡如菊、錢萬裡打發走開。)
    (你道省會之地,如何夜行呢?原來一個打著布政司小燈籠,一個打著滿城縣舊
    (燈籠,所以街上無阻。)
    (這是閒話。)
    
    
147**時間: 地點:
    (且說譚紹聞聽說輸了一百八十串,心中也有些著慌。)
說 道:你看輸了時,就該止住,如何輸了這些?
逢若道:輸到四十串時,我急了,想著撈,誰知越撈越深。
滑玉道:(紅玉道)你再撈去罷。不見了羊,還在羊群裡尋。借重,關上門。
逢若道:他們走了。
滑玉道:(紅玉道)有話明日說。
    (逢若出來,向張繩祖道)
張繩祖:明早要早些起來,好清白這賬。
張繩祖:天已將明,我也不回去了。坐一坐,等譚相公起來,看他是怎樣安排。
    (不多時,雞聲三唱,譙鼓已歇,天竟大明了。)
    (紹聞起來,夏張二人還點著燈說話。)
    (紹聞也坐了。)
    (小廝送來臉水,又送來點心吃了。)
逢若道:賢弟,你這事我與老張哥商量明白。紅玉的喜禮,就是你前日贏的那宗銀子,開
    發了罷。你贏的那九串錢,我輸了七串,餘下兩串賞了這小廝罷。伺候兩整天,
    兩整夜,人家孩子圖啥哩?至於一百八十串,你該認九十串。我既輸了你現錢七
    千文,你該攤八十三串。這宗錢,是張大哥拿的曲米街春盛號南頂朝山社的社錢
    ,加十利息,要的最緊。賢弟你才成人兒,才學世路上闖,休要叫朋友們把咱看
    低了,就一五一十清白了他。
張繩祖:這也不打什麼要緊,就是遲三五天,也是鬆事。不過完了他就罷。
    (紹聞心中打算,閻相公交有八十串錢,還不作難。)
說 道:(就說道)我回去,就跟我取錢。只是休要顯出來,惹人笑話。
張繩祖:你問,憑誰在我這裡輸下錢時,從來不肯與人弄出馬腳。我只叫一輛小車跟的去
    ,如不便宜拿出來,還許他空回來哩。再不肯聲張,弄出可笑的事來。爽快你今
    日再住半天,咱與紅玉喝上一場子酒,也不枉你費了十幾兩銀。叫他唱曲子咱聽
    。日落時,我使小車子跟的去。何如?
    (紹聞因此又留住了。)
    (大凡人走正經路,心裡是常有主意的。)
    (一入下流,心裡便東倒西歪,隨人穿鼻。)
    (這正是:
    (  少年子弟好浮華,又是孤兒又富家)
    (莫怪群謀攢巧計,劉邕端的嗜瘡痂。)
    (第二十五回 王中夜半哭靈柩 紹聞樓上嚇慈幃)
    
    
148**時間: 地點:
    (卻說譚紹聞自那日隨夏逢若去了,家中到晚不見回來。)
    (王氏著慌。)
    (追問小廝們,有說像是跟的戲走了,有說跟的夏大叔上縣告那姓茅的戲主去了
    (。)
    (合家亂嚷亂吵,說是不見了大相公。)
    
    
149**時間: 地點:
    (此時王中,吃些姜湯,出些須汗津,便覺身上輕快。)
    (一片聲喧,已到王中耳朵裡。)
    (王中踉踉蹌蹌爬起,拄了一根傘柄,趙大兒攔不住,出來到樓院一問,王氏才
    (把碧草軒招架戲子一宗事,說與王中。)
王 中:(王中把傘柄向地下搗了四五搗)咳,罷了!罷了!我病了這些時,一發咱家竟
    是如此。如今大相公哩?
王 氏:(王氏道)清早戲子走了,他也就沒回家來。說跟的夏逢若趕戲去,又說他兩個
    要告那戲主哩。
    (王中久站不住,靠在門扇上,後氣兒接不著前氣兒,說道)
說 道:大相公他不敢跟戲,他也不敢告官。一定是夏家引著上娘娘廟大街盛宅去。
王 氏:(王氏道)或者在夏家也不敢定。
王 中:(王中道)總不得在夏家。那夏家單管在人家走動,圖酒食,弄銀錢。他把大相
    公引到他家做什麼?叫德喜到前頭請閻相公,一同到盛家問問。
德 喜:(德喜道)閻相公他爹想他,寫上書來,辭了大相公回家,走的多時了。雙慶俺
    兩個在賬房睡。
王 中:(王中歎道)咳,一發我全不知道。如不然者,你同鄧祥到盛宅問去,管情一問
    就准。不必驚慌。
    (王氏見王中說的有准,便放下心。)
    (即叫鄧祥同德喜打燈籠,去盛宅打聽紹聞消息。)
    (一家都點燈等著。)
    (趙大兒將王中攙回東院,安插睡訖。)
    (王氏等到二更,鄧祥、德喜回來)
王 氏:盛宅並沒大相公影兒。
王 氏:(王氏埋怨道)大相公既不曾在他家,如何不早回來?
德 喜:(德喜道)俺到盛宅,門上哄俺,說大相公在他家。角門鎖著,不得進去。費了
    多少力氣,才得進去。只見四五個客,還有兩個女人,都在那裡擲色子。俺恐怕
    大相公在那裡睡了,問了盛大爺一聲。盛大爺惱的了不得,說:『你爺家裡有了
    戲,還想起朋友們麼?更深夜晚,卻來這裡尋他。』俺們出來時,大門又上鎖了
    。央他那把門哩開門,他們也擲色子到熱鬧中間,那個還顧的理人。費盡多少唇
    舌,才開開門,俺們才得回來。街上又撞著一位老爺查夜,把俺兩個盤了又盤,
    只說俺犯夜。後來說到蕭牆街譚宅,那老爺提起俺老爺名字,俺說是老家主。那
    老爺點點頭兒,抖開馬才走了。再不敢黑夜在街裡走。
    (王氏也沒法了,只說道)
王 氏:夜深了,你們睡罷。
    (鄧祥自回馬房,德喜兒自去賬房裡同雙慶兒睡去。)
    
    
150**時間: 地點:
    (單說這王中回到房中,問趙大兒道)
王 中:我這些時病了,那招駕戲子的事,你也知道些兒麼?
趙大兒:(趙大兒道)外邊事,我如何知道。只見一個戲娃兒,人材就像女娃兒一樣,每
    日在樓下叫奶奶,叫乾爹,要針要線。
    (說猶未完,王中渾身顫將起來,趙大兒也就不敢再說了。)
    (王中顫了一會,睡在牀上,眼看著燈,一聲兒再不言語,只是搖頭。)
    (趙大兒怕極,問道)
問 道:你是怎的?
王 中:(王中冷笑道)吃口茶罷。
    (趙大兒方才放心。)
    (又坐半更天氣,趙大兒也就打呵欠,睡在椅子上了。)
    (這王中到底不知小家主來家不曾。)
    (慢慢起來,開了房門,月色如畫,拄著傘柄,到樓院角門,見角門開著。)
    (原是德喜兒過前院,夜深沒人上拴。)
    (王中悄進角門,見樓上窗紙明著,寂無人聲,看著是不曾回來光景。)
    (病懨懨的,又一步一喘的,走到前院。)
    (只見樹柯橫影,籠鳥入夢,廳門大開。)
    (那一片月色直明了半廳房,連孝移靈牌字兒,一顆一顆都是認得出的。)
    (王中看見這個光景,忍不住鼻內生酸,腮邊落淚,細細的哭了一聲道)
王 中:大爺!大爺!為何辭世太早,不再多活幾年?想大爺在日,家中是如何光景!大
    爺不在後,家中是如何光景!叫我一個僕人,會有什麼法兒?
    (不覺的爬跪地下,有淚無聲的哭將起來,傘柄兒把磚地搗了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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