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一 至 第一三〇
121**時間: 地點:
(卻說盛希僑請夏鼎、王隆吉這一天,孔耘軒也備酒請婁潛齋、程嵩淑。)
(你道孔耘軒備酒何意?原為女婿結拜盛公子,心中害怕起來。)
(大凡門第人家子弟,有一毫妄動,偏偏的人人皆知,個個都曉。)
(這譚紹聞在盛宅吃了一個大醉,晴霞相陪,尼姑代擲,贏了兩千錢。)
(人人都說:譚孝移一個好端方人,生下一個好聰明兒子,那年學院親口許他要
(中進土,不知怎的,被盛宅敗家子弟勾引到他家,一連醉了七八次,迷戀的不
(止一個土娼--反把盛宅常往來的妓女,又添進三四個,一宗輸了三十千,一
(宗輸了一百五十兩,將來也是個片瓦根椽不留的樣子。)
(你傳我添出些話說,我傳你又添出些確證,不知不覺傳到耘軒兄弟耳朵裡。)
(耘軒一聞此信,直把一個心如跌在涼水盆中,半晌也沒個溫氣兒。)
(一來心疼女兒,將來要受奔彼淒苦。)
(二來想起親家恁一個人,怎的兒子就如此不肖。)
(看官,天下最可憐的,是做丈人的苦。)
(耘軒聽說女婿匪辟,連自己老婆也不好開口對說。)
(只是看著女兒,暗自悲傷。)
(女兒見了父親臉上不喜,又不知是何事傷心,只是在膝前加意慇懃孝敬。)
(這父親一發說不出來,越孝敬,把父親的眼淚都孝將出來。)
(耘軒萬般無奈,只得寫「杯水候敘」帖兒,把婁、程二位請到家中。)
耘 軒:(孔耘軒飲酒中間說道)二位知道蕭牆街大相公近況麼?
潛齋道:我住的遠,我不知道。耘老,你說是怎的?
耘 軒:(耘軒歎了一口氣)我竟是說不出口來。叫舍弟說罷。
(孔纘經接口說了一個大概,總是結拜盛公子,引誘的壞了。)
嵩淑道:可惜藩台公樸齋老先生,竟生下這樣一個公孫。當日藩台公學問淹博,德行醇正
,真正是合城中一個山鬥。到了別駕公,就有膏粱氣了,養尊處優之中,做下些
不明不暗事兒。未及中壽,忽而物故。撇下兩個公子,小的還不知怎樣,這大的
行徑,並不像門第人家子弟,直是三家村暴發財主的敗家子兒。下流盡致!不如
譚世兄怎的就被他勾引去了?我看這盛公子是一把天火。自家的要燒個罄盡,近
他的,也要燒個少皮沒毛。今二公受過孝老托孤之重,何以慰此公於九泉?
婁潛齋:嵩翁獨非孝老密友乎?心照何必面托。我在城北門,委實不知,不免鞭長莫及。
看來耘翁一個未過門的嬌客,他當如之何?
孔耘軒:我今只論他乃翁交情,不論嬌客不嬌客。
嵩淑笑:耘老就休作此想。我見世上這一號兒人,葬送家業,只像憨子瘋子一般,惟有擺
佈丈人時,話兒偏巧,法兒偏險。話雖如此說,你權且把嬌客當作故人之子,教
訓教訓方是。不如咱約定個日子,同到蕭牆街,你又不用言語,我兩個破釜沉舟
,懲戒他一番。大家匡扶,咱三個耐著心察看他。勿使孝老九泉之下翹首懸望。
(遂約定九月初二日,齊到譚宅,調理這個後生。)
(正是:
( 一貴一賤,交情乃見)
(一死一生,乃見交情。)
122**時間: 地點:
(再說譚紹聞,因王中客廳靈柩之言,不在前廂房延客。)
(吩咐雙慶、德喜兒打掃碧草軒,擺列桌椅屏爐。)
(將祖上存的幾樣器皿都翻騰出來,又向客商家借了些東西,把一個清雅書房,
(妝成一派華麗氣象,鋪張了大半日。)
(又叫幾個盡好的廚役辦理席面,頭一日整整的或燔或炙,亂了半夜,還未歇手
(。)
(到了次日,把雙慶、德喜兩個小廝,也換了時樣衣服,單單候盛公子光臨。)
(果然辰末巳初時節,盛公子與夏鼎、王隆吉,坐了一輛玄青緞幃車兒來。)
(跟的是寶劍、瑤琴兩個。)
(到衚衕口,雙慶望見說)
寶 劍:後書房恭候。
(三個人下車,進了園門,紹聞下階相迎,讓眾人上軒。)
希僑道:你沒病麼?
向紹聞:病了一天就好了。
希僑道:偏偏我請你這一天就會病。
(進至軒中,為禮坐下。)
希僑道:我當你還病哩。聽說吃兩三付藥,不能下牀,如何好的這樣快?
逢若道:好了就是。若是不好,我們今日倒不爽快。安知不是聽說哥們來瞧,心下喜的便
好。
希僑道:好兄弟說的是。
王隆吉:我暫且少陪,望望家姑去。
希僑道:(逢若看著希僑道)我們同該有此一禮。
希僑道:是。
向紹聞:不敢當。
逢若道:該使盛價稟一聲,咱兄弟去磕頭。
(紹聞叫雙慶兒樓下對說。)
回 來:(回來道)奶奶說了,來到是客,不敢當。
(逢若欠身,希僑道)
希僑道:既是伯母不肯,我們遵命罷。
(逢若只得又坐下。)
希僑道:我要走哩,家中還忙著哩。
向紹聞:豈有此理。
逢若道:大哥如何要走?
希僑道:你不叫我走,我實實閒坐不來。既沒有戲,也要弄個別的玩意兒,好等著吃你的
飯。
向紹聞:先父在日,家法最嚴,委實沒有玩的東西。
希僑道:下邊人必有,向他們要,只怕使不盡的。
向紹聞:他們也沒有。
希僑道:難了!難了!
逢若道:我順袋內帶了一副色子,可使的麼?只是顯得我是個賭博人。還沒有盆子,沒有
比子,況也沒有擲手。不如咱們說話罷。
希僑道:這兩三天,話已說盡了,胡亂弄個碗兒咱玩玩。
寶 劍:(寶劍在院裡尋了一個澆花的磁碗兒)這也使得麼?
希僑道:也罷。夏賢弟,掏出你的『巧言令』來。
(逢若撩起衣服,解開順袋,取出六顆色子,放在碗裡。)
(希僑抓在手內,只是亂擲。)
說 道:你家未必有賭籌,快取四五吊錢,做碼子。去叫王賢弟來,大家好擲。
(話未說完,只聽德喜兒說)
德 喜:婁師爺來了。
123**時間: 地點:
(說話不及,婁潛齋、程嵩淑、孔耘軒已上的軒來。)
(大家起身相迎,為禮讓坐。)
(這盛希僑雖驕傲,只是三個人懼是本城的前輩,況程嵩淑,希僑平日以世叔稱
(之,只得讓三位上坐。)
潛齋道:這二位英年,我不認得,請間高姓?
嵩淑道:這一位是藩台公家孫。此一位我也不認得。
希僑道:是夏老爺公子夏逢若。
嵩淑道:盛世兄,你認的這二位麼?
希僑道:不認得。
嵩淑道:此位是北門婁先生。此位是文昌巷孔先生。
希僑道:久已聞名。
(婁、孔同聲道)
婁潛齋:不敢。
AAA:(嵩淑問希僑)令祖老先生《挹嵐齋詩稿》《秣陵旅吟》《燕中草》,近日刷印
不曾?
希僑道:不知道。
嵩淑道:這是令祖詩稿,家中有藏板,如何說不知道?
希僑道:家有一樓印板,也不知都是什麼,已久不開這樓門了。
潛齋道:(嵩淑向潛齋道)《棍嵐齋詩稿》,二公見過不曾?
孔耘軒:我記得上面有贈程兄的詩。
嵩淑道:那詩是我十五六歲時,老先生到舍下,與先君閒談,我總角侍側,老先生問及我
的名字,即口占一首,勉以上進。到如今老大無成,甚負老先生期望之意。一言
及此,令人愧赧欲死!
希僑道:(因又向希僑道)當日令祖,猶勉我以遠大。今世兄偉表敏才,亦當加意刻勵,
以繩祖武。近聞人言,世兄竟是不大親書,似乎大不是了。
(原來浮浪子弟見了端方正人,未有不生愧心。)
(今嵩淑當面直言,盛希僑竟是如坐針氈。)
AAA:(只見滿面通紅道)世叔見教極是。
(耘軒見這光景,便插口問道)
耘 軒:桌子上一個粗碗,裡頭什麼東西?
AAA:(嵩淑立起身來一看,原是六個色子,遂搖頭道)這卻豈有此理,不是事了。
婁潛齋:紹聞,這是做啥哩?令尊在日,你家有這東西不曾?你且說,你見過不曾?到如
今令尊靈柩在堂,你公然竟是如此!你如今去開開廳房門,我到令尊靈前痛哭一
場,有負托孤之重。
(這幾句話,把紹聞說得混身都是顫的。)
(那夏逢若,只恨不能在《封神演義》上,學那土行孫鑽地法兒,只低著頭,剔
(指尖灰兒。)
門 上:(這希僑尚勉強說)原不是賭錢,只是擲狀元籌行酒令的。
(大凡敗家子弟性情,俱是驕傲的。)
(今日希僑如何不拿出公子性情來?只為嵩淑開口幾句令祖,希僑也不是土牛木
(馬,也自覺辱沒先世。)
(況在尊輩前,又難以撤野。)
(真正走又不能走,坐又坐不下,說那囹圄柙牀之苦,也比這好受些。)
(少頃,王中到了。)
(原來王中為甚這半日不見伺候賓客?只因紹聞知道盛公子今日要來,恐王中礙
(眼,著他鄉中催租。)
(到了南門,送租人已來,只得回來。)
(到家聽說碧草軒來了盛、夏二位,又來了婁、孔、程三位,又見王隆吉在樓下
(被姑娘催往軒中坐席,隆吉聽說三公在坐,死也要在家中吃飯,說鋪裡事忙,
(急緊回去。)
(王中心裡明白,便上碧草軒來。)
紹 聞:(見了紹聞)佃戶送租俱完,迎到南門,一齊來到,賬房閻相公收訖。
(又問了三位爺的安,站在門邊聽話。)
說 道:(只見盛公子說道)晚生告辭罷,先祖今日忌辰。
問 道:(嵩淑問道)是初度之辰,是捐館之辰?
(可惜一個世家子弟,竟是不懂的,只是瞪目不答。)
嵩淑道:可是令祖生日,是歸天之日?
希僑道:是先祖下世之日。
AAA:(嵩淑把臉仰著,想了一會,搖頭道)世兄此話,莫非推故見外麼?
希僑道:不敢。
嵩淑道:令祖歸天,尊大人請我相禮,我記得我穿的葛布袍兒,靈前站著,連葛袍都汗透
了。何嘗是今日哩?
AAA:(希僑羞的面紅道)還有別事,不如去了罷。
潛齋道:天已過午,飯想是熟了。今日幸會,多坐一時,好領世兄大教。
(希僑竟是不能起身。)
(王中排開桌面,把色碗取過。)
嵩淑道:把色子一發遞與我。
孔耘軒:嵩老你要他做什麼?
嵩淑道:我累科不可,今日要學孫叔敖埋兩頭蛇的陰功,或者做個令尹,也未可知。
(大家都笑了。)
(這盛希僑、夏鼎少不得也陪著三位,強笑一笑。)
(不過把唇微啟而已,其實如吃了皂角刺一般,好難受也。)
(少頃,酒碟果盤已到,王中排成兩桌。)
(大家讓坐,首座婁,次座程,三座孔,四座盛斜簽桌角,五座夏打橫。)
王 中:(王中道)曲米街小王大叔在家裡,也請來罷?
向紹聞:自然要請的。
(請了一回,說在家裡吃了飯,他不來。)
潛齋道:就說婁師爺在此,要見他一面,還有話說哩。
(嵩淑把座位數了一數,說道)
說 道:一發把閻相公請來陪客。
孔耘軒:妙極。
(去了一會,只見王隆吉來了,一般也沒人打,也沒人罵,只像做了賊一樣,拘
(拘攣攣的,都為了禮。)
(閻相公從衚衕口也轉過來,向前為了禮。)
(隆吉六座打了橫。)
(一桌閻廂公坐主位。)
(一桌紹聞坐主位。)
(只見珍錯雜陳,水陸俱備。)
(這是紹聞加意款待盛公子的席面,恐怕簡樸惹笑意思。)
(就是譚孝移在日,極隆重的朋友。)
(席面也不曾如此華奢豐盛。)
(其如盛公子食不下咽,也不覺芻豢悅口。)
(少頃席完。)
王 中:(嵩淑吩咐王中)你不必另飣碟酌,只用拿酒來,我要痛飲一醉。大家不必起席
。
(嵩淑擎杯在手,就骰子上面,說起明皇賜緋故事。)
(因而婁、孔接口,便連類相及,說起東昏寶卷一班兒敗亡的朝廷,那些並無心
(肝,別具肺腸人物。)
(你說這一宗,我說那一宗,歎一會,笑一會。)
(其實都與盛公子有些關會。)
124**時間: 地點:
(又說了一會前賢家訓條規,座右箴銘,俱是對症下藥。)
(這四個小後生聽著,有幾句犯了他們的病,把臉紅一陣;有幾句觸動他們的良
(心,把臉又白一陣。)
(日夕時,說得高興,評詩論文,又把他四個忘了。)
(他四個心中稍覺鬆散些。)
(爭乃耳朵聽的,心中不甚懂的,陪著強坐強笑,這算人生最苦的光景。)
(有詩為證:
( 苦言何事太相侵,亡國敗家自古今)
(縱今口中尚有舌,其如腹內早無心。)
(熱腸動處真難默,冷眼覷時便欲喑)
(病入膏肓嗟已矣,願奉宣聖失言箴。)
(日色西沉,婁、孔、程起身已去。)
(這盛公子氣的拍胸,向眾人道)
婁潛齋:晦氣!晦氣!今日偏遏著這幾位迂闊老頭子,受了一天暗氣。我不為他們有幾歲
年紀,定要搶白他幾句。譚賢弟,你這裡若是常有這幾位往來,我是不能再到你
這邊了。你這裡本無風水,又有這些打擾,你也休怪我再不來。
逢若道:可惜我一付好色子,叫那姓程的拿去,如剁了我的手一般。
希僑道:明日著能幹事家人去,自然要討回來,你不必愁。你看王賢弟今日那個樣子,像
做了賊一般,竟似在他們跟前有了短處。
王隆吉:婁先生是我的老師,如何不怕他?
希僑道:管得學門裡,管不得學門外。我當初從盧老頭讀書,在學門裡就不怕他,他還有
幾分怕我哩。
夏逢若:富貴子弟讀書,原不比單寒之家。
向紹聞:畢竟這三位先生說得是正經話。
希僑道:你不說罷,他能強似我爺做過布政司麼?
(說著說著,車馬在門,大家也一轟兒散了。)
(紹聞送至衚衕口而回。)
(閻楷亦回前邊去了。)
(王中跟著回來,悄聲說道)
王 中:大相公,聽見盛公子話頭麼?
向紹聞:我心裡何嘗不明白。
(這正是:
( 衝年一入匪人黨,心內明自不自由。)
(五鼓醒來平旦氣,斬釘截鐵猛回頭。)
(第二十一回 夏逢若酒後騰邪說 茅拔茹席間炫豔童)
125**時間: 地點:
(話說夏逢若自從結拜了盛宅公子、譚宅相公,較之一向在那不三不四的人中往
(來趕趁,便覺今日大有些身份,竟是蔑片幫閒中,大升三級。)
(承奉他們的色笑,偏會順水推舟;慫勇他們的行事,又會因風吹火。)
126**時間: 地點:
(一日,徑上碧草軒,來尋譚紹聞。)
蔡 湘:(蔡湘讓至軒中坐)我去家中請去。
(去了一會,回來說道)
回 來:我們大相公不在家,去大王廟看戲去了。
(等了半日,紹聞回來。)
(聽說夏逢若在書房久候,只得到碧草軒會客。)
笑 道:(逢若迎著笑道)等的多時了。
向紹聞:躲避有罪。
逢若道:連日不見,今日有事特來相商。不料高興,看戲去了。
向紹聞:閒著無事,因去走走。不料老兄光降。
逢若道:唱什麼?
向紹聞:我去時,已唱了半截。只見一丑一旦,在那裡打雜。人多,擠的慌,又熱又汗氣
,也隔哩遠。聽說是《二下邗江》,我就回來了。
夏逢若:那個戲看得麼?那是繡春老班子,原是按察司皂頭張春山供的。如今嫌他們老了
,又招了一把兒伶俐聰俊孩子,請人教他,還沒有串成的,叫繡春小班。這老班
子投奔了糧食坊子一個經紀吳成名,打外火供著。只好打發鄉里小村莊十月初十
日牛王社罷,掙飯吃也沒好飯。前日不知道大王廟怎的叫這班子來唱。
向紹聞:果然不好。那唱旦的,盡少有三十歲。
逢若道:倡唱旦的,小名叫做黑妮。前幾年也唱過響戲,如今不值錢了。像如我有個朋友
,叫做林騰雲,要與他令堂做壽屏,要一班戲,與我商量。我說此時蘇昆有一個
好班子,叫做霓裳班,卻常在各衙門伺候。林騰雲慶賀日子是九月初十日,萬一
定下,到那日衙門叫的去,豈不沒趣呢?因說起這宗戲來。正要與賢弟商量,到
九月初十日,也到那邊走走,好看戲。
向紹聞:林騰雲是誰?在城裡那街裡住?
逢若道:他沒在城裡,他在城東南鄉住。是一個新發財主。他祖父是莊農出身,掙了二三
十頃田地。到林騰雲手裡,才做了前程,一心要往體面處走,極肯相與人,好的
是朋友。昨日為他令堂生日,要做屏舉賀,新蓋了五間大客廳,請了職客,要約
會人與他母親慶壽。請的職客就有我。與我一個約單,我時常承他的情,不便推
托。故今日特來與賢弟商量,添上名字,好向屏上書寫。臨時五錢、一兩隨便。
向紹聞:平素並不認的,如何去祝壽去?
逢若道:賢弟,你通是書呆子話,如何走世路?這些事,全要有許多不認的客,才顯得自
己相與的人多哩。
向紹聞:請出約單我看。
(逢若袖中掏出來,只見一個紅全幅,上面寫道:敬約者,九月初十日漢霄林兄
(今堂陳老夫人萱辰。)
(公約敬制錦屏,舉觴奉祝。)
(願同亨者,請書台銜於左。)
(同里某某同具)
(後面已有了三五個名字。)
(紹聞只得舉筆書名於後。)
(逢若收了約單,紹聞留飯,逢若更不椎辭。)
(酒酣之後,說的無非是綢緞花樣,騾馬口齒,誰的鵪鶉能咬幾定,誰的細狗能
(以護鷹,誰的戲是打裡火、打外火,誰的賭是能掐五、能坐六,那一個土娼甚
(是通規矩,那一個光棍走遍江湖,說的津津有味。)
(這紹聞起初聽時,肚內原有幾本子經書,有幾句家訓打擾,還覺得於理不合。
()
(到後來越說越有味,就不知不覺,傾耳細聽。)
又說道:(逢若又說道)人生一世,不過快樂了便罷。柳陌花巷快樂一輩子也是死,執固
板樣拘束一輩子也是死。若說做聖賢道學的事,將來鄉賢詞屋角裡,未必能有個
牌位。若說做忠孝傳後的事,將來《綱鑑》紙縫裡,未必有個妊名。就是有個牌
位,有個姓名,畢竟何益於我?所以古人有勘透的話,說是『人生行樂耳』,又
說是『世上浮名好是閒』。總不如趁自己有個家業,手頭有幾個閒錢,三朋四友
,胡混一輩子,也就罷了。所以我也頗有聰明,並元家業,只靠尋一個暢快。若
是每日拘拘束束,自尋苦吃,難說閻羅老子,憐我今生正經,放回托生,補我的
缺陷不成?
(這一片話,直把個譚紹聞說的如穿後壁,如脫桶底,心中別開一番世界了。)
心 中:(不覺點頭道)領教。
(若說夏鼎這一個藥鋪,沒有《本草綱目》,口中直是胡柴,縱然說的天花亂墜
(,如何能哄的人?爭乃譚紹聞年未弱冠,心情不定,閱歷不深;況且在希僑家
(走了兩回,也就有欣羨意思;況且是豐厚之家,本有驕奢淫佚之資;況且是寡
(婦之子,又有信慣縱放之端,故今日把砒霜話,當飴糖吃在肚裡。)
(所以古人抵死兩句話,不得不重出了:
( 子弟寧可不讀書,不可一日近匪人。)
(當下日落西山,逢若去了,說道)
說 道:我明日還約盛大哥、王賢弟去。
(走到衚衕口,一拱而別。)
(連日無事。)
(過了十來天,只見雙慶兒,拿了一個全帖,上面寫著)
上面寫:九月初十日,優臉奉酬雅愛。
上面寫:(下面寫著)眷弟林騰雲頓首拜。
(紹聞接著帖子,就到賬房對閻相公說)
紹 聞:到那日封上紋銀一兩,寫個奉申祝敬眷弟帖兒預備著,我去東鄉里人情人情。
AAA:(閻楷接帖一看)知道。
(到了初十日早晨,樓下吩咐雙慶兒宋祿套車。)
(自己換了新衣,跟的是德喜兒。)
(賬房裡討了禮匣,吃了點心,一同出城,往東鄉去了。)
(到了林家,下的車來。)
(只見賓客轟亂,花彩燦爛。)
(前蕭管齊嗚,宅內鑼鼓喧天。)
(接客的躬身相迎,讓至客廳。)
(早已到了許多賓客。)
(紹聞往上一揖,也有見他衣服新鮮不敢小看的,也有見他年輕略答半禮的。)
(大家讓坐,紹聞自知年幼,坐了東邊列座,朝外看戲。)
紹 聞:(只見夏逢若跑到跟前)來了好。
AAA:(也作了揖)盛大哥今日不來,送的壽儀來了。王賢弟身上不好,我今早約會他
,他不能來,也帶的禮來了。
因 問:禮交了不曾?
(紹聞叫德喜兒捧出拜匣,交與逢若,去收禮桌上,上了禮單。)
(紹聞不認得人,只叫逢若休向別處去。)
(二人挨坐不離。)
(過了午時,客已到完。)
(大家請出林騰雲母親拜壽。)
(只見一個老姐,頭髮蒼白,下邊兩隻大腳。)
(拜壽已畢,主人排列席面,告吉安盅,大家讓坐。)
(中間兩正席,自是城中僚弁做老爺的坐了。)
(兩邊正席,是鄉紳坐了。)
(其餘列席,俱本城富商大賈的客坐了。)
(因譚紹聞是潭孝移之子,也坐了一個列席首座。)
(那位首座,是一個胖大麻胡漢子坐了。)
(既在同席,少不得問姓道名,方知他正是今日席前戲主,姓茅名拔茹,河北人
(。)
(因自己供戲,帶來省城,今日唱的就是茅拔茹的戲。)
(這一等供戲的人,正是那好事、好朋友的,就封上一份禮,也來隨喜。)
(旁邊陪坐的,就是夏逢若,又添上一位主家。)
127**時間: 地點:
(須臾,肴核齊上,酒肉全來。)
(戲班上討了點戲,先演了《指日高升》,奉承了席上老爺;次演了《八仙慶壽
(》,奉承了後宅壽母;又演了《天官賜福》,奉承了席上主人。)
(然後開了正本。)
128**時間: 地點:
(先說關目,次扮角色,唱的乃是《十美圖》全部。)
(那個唱貼旦的,果然如花似玉。)
(紹聞看到眼裡,不覺失口向夏逢若道)
紹 聞:真正一個好旦角兒。
AAA:(那戲主聽的有人誇他的旦角,心窩裡也是喜的,還自謙道)不成樣子,見笑,
見笑。既然譚兄見賞,這孩子就是有福的。
(一聲叫班上人。)
(班上的老生,見戲主呼喚,還帶著網巾,急到跟前,聽戲主吩咐。)
茅拔茹:叫九娃兒來奉酒。
(紹聞還不知就是奉他的酒,也不推托。)
(其實就是推托,也推托不過了。)
(只見九娃兒向茶酒桌前,討了一杯暖酒,放在黑漆描金盤兒裡,還是原妝的頭
(面,色衣羅裙,裊嫋娜娜走向戲主度前。)
(戲主把嘴一挑,早已粉腕玉筍,露出銀鐲子,雙手奉酒與譚紹聞。)
說 道:(嬌聲說道)明日去磕頭罷。
(紹聞羞的滿面通紅。)
(站起來,不覺雙手接住。)
(卻又無言可答。)
AAA:(逢若接口道)九娃,你下去罷,將次該你出角了。明日少不了你一領皮祆穿哩
。
(九娃下去。)
129**時間: 地點:
(不說紹聞臉上起紅暈,心頭撞小鹿,只是滿席上都注目私語。)
(大家說起來,方知他的尊翁,就是那保舉賢良方正的譚孝移。)
(咳!今日方知:
( 乃翁辭世何偏早,拋撇佳兒作匪兒)
(寄語人間浮浪子,冤魂泉下搥胸時。)
(日已夕舂。)
(城中有緊急公事送的信來,那幾個做老爺的,等不得席終,早已慌慌張張走訖
(。)
(又遲了一會,席完,眾客也散了。)
(這譚紹聞也覺得今日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心中老大的不安。)
(爭乃遇著一個粗野的戲主,又有一個甜軟的幫客,扯扯拉拉不得走。)
(主人要留後坐,抹了兩張桌子,移近戲前,另設碟酌。)
(紹聞只得坐下。)
(戲主又點了幾出酸耍戲兒,奉承譚紹聞。)
(紹聞急欲起身,說道)
說 道:簾後有女眷看戲,恐不雅觀。不如放我走罷。
逢若道:本來戲都不免有些酸處。就是極正經的戲,副淨、丑腳口中,一定有幾句那號話
兒,才惹人燥得脾。若因堂戲避諱,也是避不清的。賢弟只管看戲。我前日沒對
你說,走世路休執著書本子上道理。
(茅拔茹又叫九娃斟了一回酒。)
(看看日落,紹聞也有了酒了。)
(林騰雲挽留住下,逢若在一旁攛掇,紹聞也就有八分貪戀的意思。)
蔡 湘:(只見蔡湘來了)奶奶叫回去哩。
AAA:(林騰雲道)天已晚了。怕不能到家。
蔡 湘:(蔡湘道)來時已對門軍說,留著門哩。
(茅拔茹那裡肯放。)
(但紹聞雖然有酒,一時良心難昧;況且遊蕩場裡,尚未曾久慣,忽然一定要走
(。)
(只得放他坐車回城。)
(第二十二回 王中片言遭虐斥 紹聞一諾受梨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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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譚紹聞回家,次日無事。)
(到了第三日,王中在門首,只見一個粗蠢大漢,面目帶著村氣,衣服卻又喬樣
(,後頭跟著一個年幼小童,手拿著不新不舊的紅帖,寫著不端不正的字樣,遞
(於王中。)
(王中一看,上面寫著「年家眷弟茅拔茹拜」。)
(上下打量,是個古董混帳人。)
(又細看跟的人,脖項尚有粉痕,手尖帶著指箍,分明是個唱旦的。)
(方猜就是個供戲的。)
應 道:(便答應道)家主失候,有罪。往鄉里照料莊農,收拾房屋去了。回來我說就是
。
AAA:(那人道)幾時走的?
王 中:(王中道)去了四五天。
AAA:(那人道)這就出奇了!前日還在林宅同席,如何會走了四五天?分明是主子大
了,眼中沒人。依我說,我還看不見這樣主戶哩。你這管家,也就大的很,就是
你主子不在家,也該讓我到家中坐坐,吃你一杯茶,留下帖子,好不省事的要緊
。像我們每日在外邊闖,也不信這樣人家會作踐人。我就到客廳中閒坐坐,怕甚
的!
(一面說著,早已上門台到院裡了。)
(進的前院,這紹聞正在客廳簷下坐著,口中打嘯,引畫眉兒叫。)
茅拔茹:好大的主子!明明在家,卻叫家人說往鄉里去了七八天。九娃兒,把帖子交了,
咱走罷。這就算咱拜了客。
九 娃:(九娃道)帖子家人收了。
茅拔茹:既是收了,還討回來。
(扭回頭來就走。)
向紹聞:這是那裡話?
茅拔茹:你沒在家,出門七八天,我跟誰說話哩?
紹 聞:(紹聞一把扯住道)這是啥話?
茅拔茹:啥話不啥話,你問你門上二爺。
(紹聞一靈百透的人,便說道)
便說道:想是底下人不認的,錯說了話。千萬休怪,我賠禮就是。
(慌忙作下揖去,茅拔茹攙住,說道)
說 道:不消,不消。我坐坐就是。
(一同到了廂房,也不為禮。)
(紹聞一片聲叫看茶。)
茅拔茹:還吃茶麼?
向紹聞:啥話些!
茅拔茹:我前日席上,看見尊駕像是個好朋友,所以今日來拜。不料門上二爺,硬說你出
門七八天。我小弟在家,也是鄉宦舊家,家下小價,沒有像這樣敢得罪人的。
(紹聞明知是王中,便說道)
紹 聞:小價該死,我一定處治他。
(雙慶兒送上茶來,紹聞奉過茶,茅拔茹道)
紹 聞:九娃,與譚爺磕頭。那人咱也不與他一般見識。
(九娃走上前來,磕下頭去,說道)
說 道:少爺好呀。
(紹聞一手攙起,那九娃就站在紹聞跟前,等著接茶盅,紹聞見溫存光景,便吩
(咐雙慶兒)
紹 聞:你放下茶盤,到後邊擺幾個粗碟兒。連德喜也叫的來。
(說猶未完,夏逢若已進門來,未說先笑道)
笑 道:好呀!好呀!
AAA:(茅拔茹立起身來道)少時便去奉拜,如今不為禮罷。
逢若道:豈敢。
(一同坐下。)
(雙慶擺上碟兒,德喜提著酒注兒斟酒。)
(茅拔茹也不推辭,逢若也不謙讓,便吃起酒來。)
(酒未數巡,茅拔茹使叫九娃唱曲子。)
(九娃頓起嬌喉,唱了兩牌子小曲,逢若哼哼的接著腔兒,用箸敲著碟子,卻也
(合板眼。)
(九娃唱完,說道)
九 娃:唱的不好,爺們笑話。
夏逢若:間《集賢賓》第四句,再挑高著些,第六句,少一個彎兒。
九 娃:(九娃道)記下就是。
逢若道:我也遞你一盅酒兒。
九 娃:(九娃星眼看著茅拔茹說道)我不會吃。
茅拔茹:既是夏爺賞你,你吃了罷!
(九娃方才接住吃了。)
(又唱了兩三二個曲子。)
(若是將這些牙酸肉麻的情況,寫的窮形極狀,未免蹈小說家窠臼。)
(日將午時,早已一桌美饌上來。)
茅拔茹:初次奉拜,那有討擾之理?
向紹聞:便飯不堪敬客。
逢若道:既是通家相與,也彼此不用客氣。
(九娃兒也站在一旁吃飯。)
(吃完了,茅拔茹要起身,說道)
說 道:今日天晚,明日去拜夏兄。
AAA:(夏逢若急忙接口道)我兩個明日即去答拜。既是好朋友,何在到我家即算拜,
不到我家不算拜麼?我兩個明日去奉看就是。
茅拔茹:這才是四海通家的話。我明日就在小店恭候。
九 娃:(夏逢若問九娃道)那座店裡?
九 娃:(九娃道)同喜店。
逢若道:是戴君實家,是也不是?
九 娃:(九娃道)正是。
(紹聞還留吃酒,茅拔茹道)
茅拔茹:戲上事忙。頭盔鋪裡鄧相公說,今日下午商量添幾件東西哩。我去罷。
(一同出了廂房,恰遇王中從大門進來,茅拔茹笑道)
王 中:說你出門七八天,就是這位大爺。
向紹聞:這是河北茅爺,認著。
(王中一聲也沒言語,站在門旁,讓客與家主出去。)
(一拱而別。)
(逢若又進來,要再吃一杯茶,訂明日回拜的話。)
(又誇了一會九娃,著實有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