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一 至 第一二〇
111**時間: 地點:
(話說譚紹聞大醉之後,到次日早飯已畢,還爬不起來。)
(王氏自去安頓別的家事去。)
(紹聞向冰梅要茶水姜湯,要了兩三遍。)
(到了近午之時,腫眼臃腮起來。)
(口中不住乾嘔,頭疼,噁心。)
(病酲其實難過,直如一場傷寒的病症相似。)
(見了王中,想起昨日醜態,臉上畢竟有些羞意。)
(忽而又想起昨日樂境,心裡卻也不十分後悔。)
(又過了五六日,王氏叫紹聞道)
王 氏:你舅久不在家,咱也該備份水禮,看看你妗子。每日咱費他的禮太多,我心裡也
想著到東街走走。你去對閻相公說,要五百錢,叫雙慶兒或是德喜兒,到街上治
禮。套上車,你跟我走走去。
(紹聞也正想與隆吉商量些話兒,聽得一聲,即如命辦理。)
(吃了早飯,宋祿套車,鄧祥擔禮,母子二人,同上曲米街來。)
(到了後門,王氏下車進去,曹氏迎至家中說話。)
(王氏問了兄弟蘇州販貨的話,並隆吉生意的話,因說起)
王 氏:昨日盛宅請他兄弟們,不知隆吉醉不醉?這小福兒半夜到家、竟像死人一般,幾
乎把我嚇死。到了三更後,才慢慢哩會動彈。他姑夫在時,也吃酒,只見臉上紅
紅的,便說是醉了。誰知道酒醉是這個模樣。我從來沒見過。我只指頭兒守著他
一個,好不怕人!
曹氏道:到底端福兒是夜間回去的,這小隆吉兒第二日早晨才回來。他爹沒在家,櫃房又
沒人,我一個女人家,該怎的?只恐怕櫃房裡有失錯。他第二日回來,一頭睡在
我這牀上,晌午才起來。我才看見他的新衣都污了。常日衣服是我洗的,這一遭
衣服也不知是誰洗的,早已都弄乾淨。只是有兩片涴的去處,到底洗不淨。到明
日,算他赴席的幌子罷。
112**時間: 地點:
(且說妗子要見外甥,姑娘要見姪兒,他兩個初來時,都打了一個照面,三不知
(就不見了。)
(原來二人來到前客廳中,商量請盛公子的話。)
王隆吉:我那日大丟了醜,第二日才回來。走到門首,偏偏哩大清晨,對門邢小泉伯來取
綢子。看見我身上污的,說我像是出酒模樣。又說:『你爹沒在家。生意人,小
小年紀,不該如此。』我這幾日,通不好意思在前櫃上。對門值戶的,怪不中看
。
向紹聞:你出酒時,我還記得。後來就天昏地暗,記不清了。到後半夜睜開眼,卻在家裡
。你姑在牀上坐。我叫冰梅與我弄的茶吃了。-兩天過不來,像是害病一般。每
日王中見了我,只低著頭。雙慶兒說,我在盛宅罵了他。
王隆吉:盛大哥開口就罵人,又該怎的?這都是以往的事,說他作什麼。但只是盛大哥請
了咱,咱若不請他,還算什麼朋友哩。今也該商量請他的話。
向紹聞:我不想把盛大哥請到家裡。那王中是你姑夫慣了的人,他遇著你姑夫那一時朋友
,他偏會慇懃,若是盛大哥到我家時,我情知王中一定有些樣子。若叫盛大哥看
透了,他笑我待手下人沒規矩。
王隆吉:我也不想請盛大哥到家。你看他那宅子,直像個衙門用些家人小廝,俱是有道理
的。若到我這裡,先怕他家人笑話。
向紹聞:盛大哥曾在這屋子坐過,這也不妨。
王隆吉:表弟不是這般說。彼一時,水米無交,是生意人,他是主戶人家,那有何妨怕今
成了朋友,凡事要搭配的上。就是不怕盛大哥,也怕他那管家哩眼裡不作人。倒
是表弟那邊,還是紳衿體統。你又賺王中礙眼。
向紹聞:端的是要請的,難說放下不成?表弟想個法子。
王隆吉:前日范姑子還想起蓬壺館抬席,咱也把盛大哥請到蓬壺館罷。現成的戲,咱定下
一本,占了正席,叫廚上把頂好上色的席面擺一桌。中席待家人。盛大哥他是公
子性情,一定好看戲的。事完了,咱與館上算算賬,你我同攤分貲何如?
向紹聞:好!好!就是這般主意,你就辦理。定了日子,你就把帖子開上咱兩個名字。叫
進財悄悄的與我送個信,我就來。我只攤現成分金,別的事我不管。
王隆吉:是罷。
(兩人又到後邊。)
王隆吉:(曹氏向隆吉道)你姑要請地藏庵范姑子說句話兒,你就沒影兒。我叫進財去了
,不中用,說師徒二人俱沒在家。
王隆吉:我在前院與表弟說話,誰往那裡去?
曹氏道:你兩人沒吃兩盅麼?
王隆吉:俺兩個何嘗是吃酒的人。只是盛大哥酒太壯,讓的又懇,因喝醉了。管情再一遭
,就不敢了。
王 氏:(王氏道)可也使不的,著實怕人。
向紹聞:再不醉了就是。
(曹氏命廚婦收拾了一桌飯兒,打發王氏吃飯。)
(進財兒請的儲對樓上年娶的雲氏,抱著一個孩子也來了。)
(曹氏還要請侯冠玉女人董氏,王氏不叫。)
(雲氏見了王氏拜了兩拜,口口只稱姑娘,著實親熱。)
(上席時候,雲氏道)
曹氏道:爽利叫兩個外甥兒也在這邊坐,沒有外人。譚外甥還小哩,我也不怕他。省的進
財一個人兩邊齊跑。
曹氏道:也罷。都是親戚們哩,也不妨。
(王氏首座,雲氏陪座,曹氏就坐了東橫,譚紹聞就與雲氏靠邊坐了西橫,王隆
(吉北面相陪。)
(席完之後,說些閒話。)
(日西坐車而回,曹氏與雲氏送至後門。)
(雲氏也順便兒走訖。)
113**時間: 地點:
(卻說王隆吉次日到蓬壺館定了桌面,要占正座。)
(又與瑞雲班子定了一本整戲。)
(講明價錢,先與定錢。)
(即寫一個「二十四日理芹候光」帖兒,下列愚弟王、譚兩個人名字,送到盛宅
(。)
(方想著差進財與譚紹聞送信,不多一時,只見寶劍兒拿著一個拜匣,內中有個
(辭帖)
寶 劍:俺少爺二十四日不得閒,改日討擾罷。
王隆吉:那日有什麼事?
寶 劍:(寶劍兒道)不知道。這是俺少爺叫滿相公寫的帖,叫我送來。
(隆吉大發急,說道)
說 道:這帖我不收,你回去拿著,就說我不依。
寶 劍:(寶劍道)我不敢拿回去。
(撇下帖子,拿起拜匣就走。)
王隆吉:你休走,我就跟你去。
寶 劍:(寶劍道)這卻使得。
(隆吉跟寶劍到了盛宅。)
(見了希僑,坐下便道)
坐 下:我也顧不得謝前日的擾。畢竟二十四日,大哥有什麼事,俺們請你就不去麼?
希僑笑:其實也沒啥事。
王隆吉:既沒啥事,為何叫人送辭帖?
希僑笑:那日北街戴禿兒家,新來一個人物頭兒,約我瞧去。還有一場子好賭。我想往那
裡去。既是賢弟親自來請,我就不往北街去,擾賢弟就是。
王隆吉:再無更改?
希僑道:啥話些。
(隆吉方才放下心。)
(又吃了一杯茶,起身要走。)
希僑道:我不留你,我還有一點緊事兒。賢弟你一發走了,我也爽快好去辦。
(隆吉不敢再問,出門而去。)
隆 吉:(還回頭道)二十四日再無更改,我只著人來請罷。
希僑道:何用再說。
(二人作別。)
(隆吉到家,著進財與紹聞送信。)
(到二十四日,紹聞起來,就悄俏的叫雙慶跟著,上曲米街來。)
(隆吉卻也是五更起來,天明就上蓬壺館安置。)
(兩人恰遇在鋪門。)
(到家中坐下,吃了早飯,叫進財兒送速帖,只怕盛少爺不肯就來。)
(卻不料盛希僑隨著進財兒到了。)
(騎著一頭新買的好騾子,跟著寶劍、瑤琴兩個小娃子。)
(到客室坐下,便笑道)
坐 下:這不像請客的模樣,桌椅都散放著。
王隆吉:其實席沒在家裡。
希僑道:又在地藏庵麼?
王隆吉:在蓬壺館裡。
希僑道:賢弟,你是做生意人,請那蘇。杭、山、陝客人,就在飯園子裡罷了。你我兄弟
們,如何好上飯舖子裡赴席?
隆 吉:(隆吉臉紅道)只因哥好歡樂,那裡有戲,所以請在那裡。
希僑道:賢弟一發差了。我們要看戲時,叫上一班子戲,不過費上十幾千錢,賞與他們三
四個下色席面,點上幾十枝油燭,不但我們看,連家裡丫頭養娘,都看個不耐煩
。若是飯舖子裡,有什麼趣處?
向紹聞:俺已是定下席面,戲本都說明白,大哥若不去,就難為死人。
希僑笑:誰說不去?賢弟休著急,要去如今就去。
王隆吉:戲子也只怕等著咱開本哩,咱一同起身。
AAA:(到了蓬壺館,走堂的見了說)爺們來了?
王隆吉:咱就坐在正面桌兒上。
(走堂拿了一壺茶上來,寶劍兒道)
寶 劍:只要一壺開水。
AAA:(走堂的道)爺們有帶的葉子麼?
(又拿一壺滾水來。)
(三人吃了自己泡茶,只見戲台上下來一個老生,方巾大袍,上前跪了半跪,展
(開戲本,低聲道)
三 人:求爺們賞一本,小的好扮。
(隆吉讓希僑,希僑讓紹聞。)
紹 聞:(紹聞臉早已又紅起來)我不懂的。
(希僑接過戲本,一面看,一面問道)
一 面:你們旦角有多大年紀呢?
老生道:年輕,有十五六歲了。
希僑道:好不好?
老生道:他小名叫玉花兒,難說爺們不知道麼?
希僑道:好不會說話。我們見的班子多了,竟不知你這班子。你不認的我們麼?
一聲道:(老生低聲道)盛爺滿城中皆知,小的豈有不認的。當日老太爺在日,小的常在
府上伺候。
希僑道:我不點你的戲。你就揀玉花兒好戲唱罷。
老生道:玉花兒唱的《潘金蓮戲叔》《武松殺嫂》,好做手,好身法,爺們愛看麼?
希僑道:你就唱這本。
(老生上了戲台,鑼鼓響動,說了關目,卻早西門慶上場。)
希僑道:我說這個狗攮的沒規矩,不來討座了。
王隆吉:戲園子的戲,擔待他們些就是。
114**時間: 地點:
(須臾,別的看戲的都來。)
(各揀了偏座頭,吃酒吃飯,走堂忙個不了。)
(內中一個看戲的,坐在戲西邊小桌上,要了四盤子葷素菜,吃東酉看戲。)
(往上一瞧,正是那日晚上地藏庵遇著的一群俊俏後生,心中歡喜不盡,暗說道
()
心 中:踏破芒鞋沒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你說這人是誰?少不得忙裡偷閒,把這人來歷腳色,述上一述。)
(這個人,正是那姓夏名鼎表字逢若者。)
(渾號叫做兔兒絲。)
(他父親也曾做過江南微員,好弄幾個錢兒。)
(那錢上的來歷,未免與那陰騭兩個字些須翻個臉兒。)
(原指望宦囊充足,為子孫立個基業,子孫好享用。)
(誰知道這錢來之太易,去之也不難。)
(到了他令郎夏逢若手內,嗜飲善啖,縱酒宿娼,不上三五年,已到「鮮矣」的
(地位。)
(但夏逢若生的聰明,言詞便捷,想頭奇巧,專一在這大門樓裡邊,衙門裡邊,
(串通走動。)
(賺了錢時,養活萱堂、荊室。)
(這一日,正遇著這三位憨頭狼,早合了那日晚上打算。)
(心生一計,叫道)
叫 道:走堂的堂恃,這邊來!
(走堂到了,問道)
問 道:夏爺,添什麼菜兒麼?
逢若道:不是。那正座坐的盛公子席上,上萊不曾?
AAA:(走堂的道)戲唱了多半本,就要上席哩。
逢若道:你與我備上四盤細色果品,拿兩壺上色好酒,還要一個空盤子。
AAA:(走堂的道)吩咐的是。
(少頃,拿來。)
(逢若叫賣瓜子的撮了一盤。)
說 道:煩堂值,與我送到正廳上,我與那三位少爺湊個趣兒。
(果然到了三位桌前,三人一齊起身。)
逢若道:小弟姓夏,草號兒叫做夏逢若,素性好友。今見三位爺台在此高興,小弟要奉一
杯兒。若看小弟這個人不夠個朋友時節,小弟即此告退。
(一面說著,早已把瓜子兒撒開了。)
(走堂的放盤子,夏逢若斟酒在手,放在盛公子面前。)
三 人:(三人俱道)不敢!不敢!請坐下說話。
(逢若早已放完三杯。)
(希僑接過壺來,與逢若回盞。)
AAA:(逢若速道)擔不起!擔不起!
(希僑叫寶劍兒看座兒,逢若早已拉個兀子坐下。)
(三人都讓座,逢若那裡敢討僭。)
希僑道:夏兄不是當日什麼夏老爺公子麼?
逢若道:對著少爺,也不敢提先君那個官。只是小弟今日得陪三位末座兒,叨榮之甚。
AAA:(逢若大叫)走堂的過來!
(解開瓶口,取了昨晚贏的一個銀錁兒,說道)
說 道:這是越外加的四五樣菜兒,孝敬這三位爺台。煩你再把班上人叫一個來。
(紹聞也答應不來,隆吉道)
紹 聞:這是我們借館敬盛大哥的,如何叫夏兄費錢。
AAA:(酪道)許二位敬少爺,就不許我通敬通敬。
(班上人到了,逢若又解瓶口,取了一個錁兒,說道)
說 道:這是我敬三位爺台三齣戲。
AAA:(掌班的道)是。
王隆吉:豈有叫夏兄這般花錢?
希僑道:看來夏兄是個朋友,擾他也不妨。
115**時間: 地點:
(須臾,唱到酉門慶路過獅子街,希僑道)
希僑道:那妝潘金蓮的,一定是玉花兒。果然好,嗔道掌班的恁樣口硬。到明日我就叫到
舍下,請三位看戲。不許一個不到。
王隆吉:怎好常擾大哥?
希僑道:自己弟兄,說的分彼此了。
逢若道:三位是新近換帖,我一發該奉賀。
盛希僑:飛不嫌棄,夏兄也算上一個。
因 問:(因問隆吉道)這個可補得婁相公的缺麼?
夏逢若:快休這樣說,看折了小弟歲數。
希僑道:戲館也不是行禮之地,爽快明日到舍下再敘年庚。
逢若道:這叫人怎麼處?若不去,顯得小弟不識抬舉;若去時,我如何入得叢林?
希僑道:你不去,我就惱了。
逢若道:不敢!不敢!我去就是。
希僑道:寶劍兒,去班上問問明日有空沒有。
(寶劍上在戲台,班上早跟下一個人來,說道)
說 道:盛爺明日叫伺候客,明日就去,還要問個空兒麼?誤了人家,萬不敢誤了咱府上
事。明早就起過箱去。
希僑道:是麼。
AAA:(掌班的道)唱完《殺嫂》,原打算唱《蕭太后打圍》,又是玉花的角兒。如今
中間夾《天官賜福》一出,算是夏少爺的敬意。
逢若道:上席時,這一出兒就好。
希僑道:有玉花兒的角兒麼?
長班道:(掌班道)沒有。不瞞少爺說,這孩子太小,念的腳本不多。一連唱兩本,怕使
壞了喉嚨。這孩子每日吃兩頓大米飯,鹹的不敢叫他吃一點兒,酒兒一點不敢叫
見的。
希僑道:不叫他吃酒,這難了。
長班道:(掌班道)若是少爺愛賞他吃,就叫他吃兩盅也罷。
(說未完時,走堂的已下了小萊,時刻上的席來。)
(珍錯羅列,這也是館中盡力辦的海味上色席面。)
(隆吉、紹聞奉讓,希僑舉著嘗了,說道)
紹 聞:這館中席面,烹調也能如此?
逢若道:聽說館中怕孝敬不得少爺,又尋的道台衙門的廚子,加意做的。
希僑道:我們今日就是兄弟了,如何還要這樣稱呼?
逢若道:該打我這嘴!
希僑道:譚賢弟半日不說一句話,又是怎的了。
向紹聞:我看戲哩。
希僑道:我明日通請賢弟們,是要早去哩。
向紹聞:常在那裡討擾,我心裡過不去。
希僑道:明日夏兄續盟,賢弟豈能不到?不然者,溯賢弟府上,連戲也送的去。
夏逢若:大哥,這宗稱呼又使不得。
希僑道:你只說你今年多大歲數?
逢若道:二十五歲。
希僑道:你比我長。
逢若道:你三位定盟,排行已定,我只算個第四的罷。
希僑笑:豈有此理!
逢若道:像和尚、道士家,師兄師弟,只論先來後到,不論年紀。我係續盟,自然該居第
四。若算歲數,我就不敢入伙,叫人時時刻刻,心中不安。那是常法麼?
希僑道:也罷。
(日落時,戲已做完,各家家人來接。)
希僑道:明日不用我請罷。夏兄,你閒不閒,爽快就跟我到家住,省的明日再請。還不知
你的住處,怎麼請你呢?
逢若道:我是整日大閒人,我在瘟神廟邪街住。只是那個稱呼,我先說明了,我再也不依
。
哈哈笑:(希僑哈哈笑道)也罷麼,我就叫四弟罷。
逢若道:這才是哩。
(一時出館來,紹聞坐車。)
(接的是宋祿、鄧祥,自回蕭牆街。)
(希僑不騎騾子,與夏逢若手扯手,步行到家。)
(這王隆吉算盤是熟的,與館內,戲上清了帳,深黃昏才回去。)
(古人云,君子之交,定而後求;小人之交,一拍即合。)
(這正是:
( 擇友曾說得人難,車笠盟心那得寒。)
(偏是市兒聊半面,霎時換帖即金蘭。)
(第十九回 紹聞詭謀狎婢女 王中危言杜匪朋)
116**時間: 地點:
(話說譚紹聞坐在車上,問鄧祥道)
譚紹聞:王中今日怎的沒來?
鄧祥道:王中今日連午飯也沒吃。日夕時,在東街打聽著大相公在蓬壺館拜友,回去催俺
兩個人速來。他沒有來。
(譚紹聞一聲也沒言語。)
(到了家中,王氏問道)
王 氏:你往那裡去了?你往常往那裡去,還對我說,我又沒一遭兒不叫你去。你偏今日
不對我說一聲兒,叫王中問我兩三遍,我白沒啥答應他。你往後任憑往那裡去,
只對我說一聲你就去。我又不是你爹那個執固性子,我不扭你的竅。
向紹聞:就是前日咱往俺妗子家去,俺隆吉哥商量請盛大哥。俺兩個伙備了一席,在蓬壺
館請他看了齣戲。我只說娘知道,臨走時,也就忘了對說。
王 氏:(王氏道)我若知道,再不叫你們乾這小家寒氣的營生。人家請你,是一個主家
,你兩個伙備一桌請人家,人家不笑話麼?到底要自己備個席面,改日請人家一
請。人家做過官,難說咱家沒做過官麼?這都是你隆吉哥,今日學精處。就是精
,要看什麼事兒。盛宅是咱省城半天哩人家,你說使哩使不哩?你隆吉哥來,我
還要讓他哩!
向紹聞:今日盛大哥聽說在蓬壺館,就不想去。俺隆吉哥,大著了一會子急。
王 氏:(王氏道)我說哩,我一個女人家見識,還知道使哩使不哩。
(天色已黑,趙大兒點上燭來。)
向紹聞:冰梅,去把我的鋪鋪了,再添上一條氈。那藤牀透風,這兩夜冷的睡不著。
王 氏:(王氏道)你偏不在大牀上睡。你兩三歲時,在我懷裡屙尿,就不說,如今忽然
說不便宜了。
(紹聞只是笑,說道)
紹 聞:娘,我竟是要睡哩。你與冰梅都睡罷,天有時候了。
(各人都照鋪而睡。)
117**時間: 地點:
(且說次日盛宅大門未閃,瑞雲班早已送到戲箱。)
(等到日出半竿時,才開了大門,戲子連箱都運進去。)
(戲子拿了一個手本,求家人傳與少爺磕頭。)
家 人:(家人道)還早多著哩。伺候少爺的小廝,這時候未必伸懶腰哩。你們只管在對
廳上,紮你們的頭盔架子,擺您的箱筒。等宅裡頭拿出飯來,你們都要快吃,旦
角生角卻先要打扮停當。少爺出來說聲唱,就要唱。若是遲了,少爺性子不好,
你們都伏侍不下。前日霓裳班唱的遲了,惹下少爺,只要拿石頭砸爛他的箱。掌
班的沈三春慌的磕頭搗碓一般,才饒了。
AAA:(這掌班的道)只要臉水便宜,吃飯是小事。
家 人:(家人道)臉水不用你要。這遭唱戲,是該輪著范鬍子管台。你先沒見那長鬍子
,見您來時不是往東院裡飛跑,那是伺候您的。
長班道:(掌班道)知道。只小心就是。
(把箱筒抬在東院對廳,滿相公叫把槅桶子去了,果然只像現成戲台。)
(客廳上邊橫著一個大匾,寫的是「古道照人」四個字,款識落的是「荷澤李秉
(書」。)
(一付木對聯,寫得是「紹祖宗一點真傳克勤克儉,教子孫兩條正路曰讀曰耕」
(。)
(下邊就是藩台公封君別號,乃是「六十老人樸齋病榻力疾書」。)
(這夏逢若起早看滿相公料理戲局,笑向滿相公道)
一 個:這匾就與戲台意思相近。
滿相公:(滿相公道)這老太爺對子呢?
(夏逢若方欲答言,只見盛公子私衣小帽,揉著眼走來說道)
說 道:你們起來的這樣早,戲子來完不曾?
滿相公:(滿相公道)少爺沒見日頭上在半天裡麼?
(掌班的走過來,磕下頭去,說道)
說 道:稟少爺安。
希僑道:玉花兒哩?
叫 道:(掌班忙叫道)玉花快來,與少爺磕頭。
(一班人都來磕頭。)
寶 劍:(盛公子叫寶劍兒)取錢二千,班上人一千,玉花兒獨自一千。
AAA:(又吩咐)作速請客。
(少頃,王隆吉到了。)
(又遲了一會,往蕭牆街的人回來,說道)
說 道:譚爺有病,不能來。
希僑道:這個出奇了。昨日好好的,今日如何會有病?多管是推故不來。這只怕就兄弟不
成了。快去騎馬再請。
AAA:(又吩咐戲子)只管開本,先唱玉花兒的角色。不必等客齊。
夏逢若:譚哥昨日看戲,半日不多言,我看是心中有事。
王隆吉:他沒有什麼事。
希僑道:他斷然沒病,卻是為什麼不來呢?
滿相公:(滿相公道)莫非為結盟之後,不曾到西街走走,譚相公不好再來。或者前日在
此醉了,在老晴身上有些意思,讀書的人,臉皮兒薄,不好再來,也是有的。
希僑道:這正是男子漢乾的事,有什麼丑。倒是我們不曾到西街走走,卻可笑。即是兄弟
,有伯母在堂,王賢弟是內親,不必說了。我們畢竟是個大缺典。
夏逢若:一發定個日子,治一份禮,一來與譚兄看病,二來與伯母行禮,何如?
盛希僑:夏賢弟真正見解極高,一舉兩得。
(說著話兒,看著戲兒。)
(往西街的家人回來,說道)
說 道:委實有病不能來。
(盛希僑正欲再問,只聽得戲上一聲號頭響,鑼鼓喧天,扮上七八個惡鬼,猙獰
(咆哮,輪叉舞槊。)
(一會,玉花兒扮一個女角兒,冶態麗容,在中間唱,惡鬼周旋繚繞。)
(希僑上在椅子上站著看那關目,早已把盟弟譚紹聞,忘在爪窪國了。)
(且不說盛希僑優觴延客,夏逢若攀緣續盟。)
(單表譚紹聞是何病症?原來少年子弟,天真未漓,不可暫近匪人。)
(若說盛公子閥閱門第,簪纓舊族,譚紹聞與之往來,也足以增聞長識。)
(爭乃盛公子乃是一個宦門中敗類,譚紹聞到他家走了一次,果然增聞長識,其
(如添的是聲色嫖賭之事。)
(雖不敢遽然決裂,卻也就生出來許多奇思異想,漸漸有了邪狎之心。)
(況從侯冠玉讀書時,已聽過《西廂》《金瓶》的話頭,所以生出一計,只說頭
(疼。)
(王氏慌了,問道)
問 道:你昨日好好的,怎的頭疼起來?摸你的頭,卻又不熱。是怎的一個疼法?
向紹聞:我昨晚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老婆子,頭上披著藍綢幅巾,像菩薩模樣,問咱要
賬。說再遲兩天不還,就要狠擺佈。我醒了時,頭痛起來。
王 氏:(王氏道)是了,是了。只怕是你爹爹病時,許地藏庵願心,到今未還。或者觀
音菩薩,來索口願麼。
向紹聞:誰知道哩。
王 氏:(王氏道)你在家裡睡,我坐車到你妗子家,央范師傅神前禱告禱告。
向紹聞:娘只說瞧妗子,休叫王中知道。
王 氏:(王氏道)敢叫他知道,又不知有多少打攪哩。
向紹聞:不用叫小廝們去。就帶趙大兒去罷。
王 氏:(王氏道)誰伺候你茶水?
向紹聞:冰梅。
(於是吩咐宋祿套車,只說曲米街要看親戚,王氏引的趙大兒去了。)
(這是紹聞用的調虎離山之計,以便和冰梅做事的意思。)
(此下便可以意會,不必言傳了。)
(冰梅到廚房取水。)
(恰遇盛宅頭一次來請,紹聞也有七八分想去,爭乃已說頭痛,不便一時矛盾。
()
只 得:(只得哼哼的對雙慶說)我身上有病,不能去。打發來人回去罷。
118**時間: 地點:
(少時又來請時,紹聞又怕得罪希僑,十分要去。)
(想了一想,母親禱告回來,若說赴席去了,太難遮掩。)
(因叫王中到樓門口,說道)
說 道:盛宅兩次來請,委的我有病不能去。
(王中只說是推病辭席,是遠盛公子的意思,不勝歡喜。)
說 道:大相公這才說的極是。我去打發來人。
向紹聞:話兒要說婉轉些。
王 中:(王中道)知道。
119**時間: 地點:
(卻說王氏午後回來,只見兒子顏色如常。)
問 道:你好了。
向紹聞:娘去了,我睡了一覺。那老婆子說:『我不問你要了,你家承許下改日還我哩。
』
王 氏:(王氏向趙大兒道)真正神前說話,不是耍的!果然有靈有聖,叫得應的。適才
我央范師傅,神前燒了香,承許還願,便是這樣靈驗!
趙大兒:(趙大兒道)或是大相公清早張了寒氣,本來不大厲害。
王 氏:(王氏道)你是胡說哩。我清早摸他的頭,真正火炭兒一般熱的。
(趙大兒就不言語了。)
(咳!)
(孤兒寡婦被人欺,識暗情危共憫之。)
(豈意家緣該敗日,要欺寡婦即孤兒。)
120**時間: 地點:
(且說到了次日,王中正在門首看那鄉里佃戶納租送糧,有二三十輛車,在那裡
(陸續過鬥上倉。)
(只見兩個人抬著一架金漆方盒子,直到門前放下。)
(王中看時,卻認的騎馬的是盛宅家人。)
叫 道:王哥好忙。
(下的馬來,上前拱了一拱,王中讓至一所偏房,忙叫閻相公去看過鬥。)
(盛宅家人護書中,取出一個帖兒,上面並寫著「盛希僑、夏鼎同拜」。)
王 中:(王中問道)這一位呢?
AAA:(那人道)是爺們在蓬壺館又新結拜的,瘟神廟邪街夏老爺的公子。昨日俺宅下
請這裡少爺看戲,說身上有病不能去,兩位爺說香火情重,備禮來望望。相約曲
米街春盛舖子裡,明日一同早來哩。
王 中:(王中道)費心,費心。但這事卻怎麼處?我家相公,不知怎的張了風寒,大病
起來。今日醫生才走了,吃過兩三劑藥,通不能起去。明日爺們光臨,恐不能奉
陪。卻該怎麼處?
AAA:(那人道)瞧瞧就回去,不敢打擾勞動。我目下就要上西門上去。
王 中:(王中道)吃過茶去。
AAA:(那人道)不吃茶罷。少爺叫我一來跟禮到府上,還要到西門劉宅借酒匠去。
王 中:(王中道)做酒何必一定要往別處借酒匠。
AAA:(那人道)王哥不知,俺家少爺家裡別事倒不關心,卻是這個酒上極留意。家裡
做二肘酒的方子,各色都有。前日原為老太太八月生日,做下二十多缸好酒,在
酒房裡封的好好的,放著待客。家下常用的酒另放著。誰知少爺那日到酒房裡,
看酒缸上糊的紙都爛了,少了兩整缸,別的也有少了半缸的。少爺惱了,審問家
裡人,只說偷賣了。王哥你想,誰家敢往俺家打酒?都是他們成夜賭博,半夜裡
要喝酒,一百錢一壺。家裡有使的不長進的小孩子們,圖這宗錢,偷配上酒房鑰
匙開了門,偷賣與他們。前日一片混打,沒一個敢承當。少爺知道我與一個磨麵
的不嘗酒,沒有叫著。這做酒的老張,少爺說他不小心,也打了二十木板子。老
張雖做酒,不會喝酒,人又老實。受了這場屈氣,又染了一點時氣,前日死了。
如今沒人做酒,所以叫我到劉宅借人。
(說著吃完茶,就起身上馬而去。)
(德喜兒早把抬盒人安置在門房,打發酒飯。)
(王中拿帖兒,到後邊樓前說)
王 中:盛宅差人送禮。
(紹聞跑出樓來,問道)
問 道:禮在那裡?
王 中:(王中道)在前頭院裡。這是來帖。
紹 聞:(紹聞看了道)為甚不抬進來?
王 中:(王中道)還不知相公收與不收?
向紹聞:人家送禮,豈有不收之理。
王 中:(王中道)他說是大相公身上有病,明日早來看哩。到明日陪他們不陪?若是陪
他,顯見的是昨日推病。
向紹聞:正是呢。
王 中:(王中道)不如收了他一二色,別的寫個壁謝帖子,我去說去。說大相公身上還
不爽快,改日好了奉酬。盛公子是個每日有事的人,就未必來。況這夏鼎,街坊
都知道他是個兔兒絲,乃是一個破落戶,相公不必黏惹他。且是大爺靈柩在客廳
,都是一起好樂的;若說安詳,盛公子是必不能的。若猜枚、行令太歡了,人家
鄰舍聽見,說咱家靈柩在堂,也不該這樣歡樂。相公你試再想,大爺在日,門無
雜客,如今大爺不在了,連街上眾人最作踐的那個兔兒絲,也成了咱家的朋友,
人家不笑話麼。
(一片話說的譚紹聞也無言可對。)
王 氏:(王氏道)那可使不哩!俗話說,『有府不打送禮人』。人家送的禮來,原是一
番好意,若辭了人家,久後就朋友不成了。
王 中:(王中道)正是不想著大相公相與這一起人。看大爺在日,相好的是婁爺、孔爺
、程爺們,都是些正經有名望的…
(話猶未完,王氏道)
王 氏:一朝天子一朝臣,難說叫大相公每日跟著一起老頭子不成?況且一個是丈人,一
個是先生,怎麼相處?那個姓夏的,我不知道。這盛公子,乃是一個大鄉宦家,
人家眼裡有咱,就算不嫌棄了,還該推脫人家不成?況且東街小隆吉兒,乾了什
麼事,你不住說是一起子不正經的?我就不服!
(這一片話,又說的王中不敢再言。)
(這正是:自古婦人護姪兒,誰人敢駁武三思?)
(縱然當路荊棘茂,看是秋園掛一枝。)
(第二十回 孔耘軒暗沉腹中淚 盛希僑明聽耳旁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