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一 至 第九〇
81**時間: 地點:
(卻說王氏,因兄弟與婁、孔二人在前廳說話,必是議及喪事,到閃屏後竊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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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兄弟被婁、孔當面批評,自己的喪事,又不知如何辦法,忍不住說道)
說 道:婁先生、孔親家俱在,這宗喪事,要先生、親家周旋。要定好吹手,還要請女僧
做齋。
(婁、孔未及回答,侯冠玉道)
侯冠玉:書上說:『鄰有喪,春不相;裡有殯,不巷歌。』這一春天鄰舍都不唱戲,何況
自己有喪,喇叭朝天,墩子鼓震地乎?
(婁潛齋方曉得自己徒弟讀的是「春不相」。)
(王氏聽的惱了,在閃屏後高聲道)
王 氏:吹鼓手一定要,齋是一定做的。
孔耘軒:鼓手再為商量。至於做齋,怕封柩之日客多人忙,或『二七』『三七』,以及『
百日』,隨親家母各人盡心。
王 氏:(王氏道)孔親家說的才是理順人情。一侯師爺呀,這教書抹牌,是那一本書上
留下的規矩?
(侯冠玉方悔多言,已被東家婆在閃屏後聽得惱了,推個故兒走訖。)
(婁、孔應料理的事,一切依禮而行,辦完各自回家。)
(到了涂殯之日,這些街坊鄰舍,姻戚朋友,備禮致弔,以及接待賓客,整備席
(面的話,若-一細述,便累幅難盡。)
(不過是把一個「皇明應浩贈承德郎介軒府君之靈」牌,懸於孝幔之上,「封柩
(止弔」四個字,貼於大門之旁。)
(這便是保舉賢良方正、拔貢生譚忠弼,字孝移,號介軒的一個人,蓋棺論定。
()
(詩曰)
(生順才能說歿寧,端人有甚目難瞑?)
(兢兢業業終身怕,傳與世間作典型。)
(第十三回 薛婆巧言鬻婢女 王中屈心掛畫眉)
82**時間: 地點:
(卻說譚孝移封了柩,端福兒當大喪之後.因因循循,也就不上學裡去;候冠玉
(游遊蕩蕩,也輕易不往碧草軒來。)
(有一日先生到,學生沒來;有一日學生到,先生不在。)
(彼此支吾躲閃,師徒們見面很少,何況讀書。)
(挨了後半年,到了次年,還是王春宇婦人曹氏作合,侯冠玉仍了舊貫。)
(這元旦、燈節前後,紹聞專一買花炮,性情更好放火箭,崩了手掌,燒壞衣裳
(。)
83**時間: 地點:
(一日火箭勢到草房上,燒壞了兩間草房。)
(王氏也急了。)
(剛剛燈節過後,就催上學。)
(師徒們聚首了兩三日,端福兒在案上哼了兩三天;侯冠玉年節賭博疲困,也在
(碧草軒中醉翁椅上,整睡了兩三天,歇息精神。)
(這王中雖甚著急,爭奈無計可生。)
(欲待要再約幾個學生,傍著小家主讀書,又怕小戶人家子弟,性質不好,一發
(引誘到壞的田地;況且侯冠玉是慣賭的人,人家子弟,也不叫從他讀書。)
(欲待再邀隆吉上學,這隆吉已打扮成小客商行款,弄成市井派頭;況王春宇每
(年又吃了十二兩勞金,省的央人上賬,也是不肯叫來的。)
(少不得由他師徒們自由自便,一個人敢怎麼的。)
(這端福兒,本是聰明人,離了書本,沒有安生的道理。)
(王氏又信慣他,漸漸整日在家裡生法玩耍。)
(忽一日,只聽得後門外女人聲音說道)
只聽得:看狗來!
(家中一隻狗兒,望著後門亂吠。)
(端福一看,只見一個三十四五歲婦人,引著一個十二三歲女兒,卻不認的。)
婦 人:(那婦人便道)相公看狗,休叫咬著我。
(趙大兒也出樓來看,那婦人早扯著那個閨女,脊梁靠著牆,吆喝著狗,到了樓
(門。)
(進的門來,叫閨女門邊站著,望著王氏說道)
王 氏:譚奶奶必不認得我。
(一面說著,早已磕下頭去。)
王 氏:(王氏道)你坐下,我真個不認得。
(那婦人坐了,笑嘻嘻的說道)
婦 人:常說來望望你老人家,窮人家不得閒。我在縣衙門東邊住,我姓薛。
王 氏:(王氏看著閨女道)這是你的女兒麼?
薛婆道:不是。
王 氏:(王氏道)你怎麼引著哩?
笑 道:(薛婆哈哈大笑道)說起來,你老人家笑話。我是縣衙門前一個官媒婆,人家都
叫我薛窩窩。你老人家也該聽的說。
(說著薛婆早已自己拍手揚腳,大笑起來。)
王 氏:(王氏道)原來女人家,也有外號兒。
薛婆道:原是我家當家的賣過蕎麥面窩窩,人就說我是薛窩窩家。今不做這生意,街上人
還不改口。前年縣裡老爺,賞了我一名差,單管押女人的官司。閒時與人家說宗
媒兒,討幾個喜錢,好過這窮日子哩。今日午堂,我還要帶一起女官司上堂,忙
哩了不的。這妮子他大,只是死纏,叫我把這丫頭領出來,尋個正經投向。
趙大兒:(因向趙大兒說道)好嫂子,你把這女娃引到廚房下坐坐,我與奶奶好說句話。
(趙大兒見這閨女生的好模樣兒,得不的一聲,扯著向廚下問話去。)
王 氏:(王氏道)恁的一個好閨女,他大就肯賣他?
薛婆道:說起來話長。這閨女他大,好賭博,輸的一貧如洗,便下了路。他娘叫二娃,是
個好人材,不得已,做了那事。東關有個小乜相公,叫乜守禮,有十來頃地,每
日接到他家裡住。住了二年,把地弄出了有四五頃,城裡一處宅子也賣了。這乜
相公他娘,是自幼守寡,紡花車上積的家當。見了這個光景,黏了一口子氣,害
蠱疾死了。這乜守禮就該打發這二娃走了才是,捨不的,還留在家中。他舅在太
康縣住,來弔孝時,這乜守禮女人,一五一十告訴了他舅。他舅惱了,把乜守禮
狠打一頓,還要到縣裡送他不孝。乜守禮再三央人,磕頭禮拜,他舅恨極,發誓
再不上他的門。這乜守禮把他娘埋了,賣了一頃地,花了一百二十兩銀,硬把這
二娃娶下做了小。這是俺鄰居宋媒婆說的媒。譚奶奶,你說該不該!且說他屋裡
女人,本是海來深仇,又公然娶到家中,每日惹氣。這女人短見,一條繩兒弔死
了。他娘家告起來,堂上老爺驗?又驗出來許多傷痕,把一干人一齊帶進城來。
現在把二娃交與我押著。他前邊男人,不知聽了誰的話,上堂去告,還想要這個
女人。老爺問他一個盜賣髮妻的罪,打了三十板子。他如今沒過的,把這個閨女
央我替他賣了。二娃心疼他這個閨女,要與人家做媳婦兒。譚奶奶你想,尋得起
媳婦人家,嫌他這個聲名不好聽;倒有不嫌他的,出不起這宗銀子。我說不如尋
一個正經人家一就像奶奶這樣主子,賣了去,他大又得銀子,這孩子也得一個好
下落,也是俺做媒婆的一點陰功。奶奶你說是不是?
王 氏:(王氏道)孩子倒好。只是去世的老太爺說過,家中不許買丫頭。我也沒這宗銀
子。
薛婆道:彼一時,此一時。彼時老太爺在時,便罷了。如今老太爺歸天,你老人家也孤零
的慌,不說支手墊腳,早晚做個伴兒,伏侍姑娘們,也好。
王 氏:(王氏道)我並沒姑娘。
薛婆道:一發是該買的。你老人家沒個姑娘,夜頭早晚,也得個人說句話兒。況且價兒不
多,他大如今正急著,是很相應的。你老人家沒聽得俗語說,『八十媽媽休誤上
門生意』。這是送上門的,你縱家休錯這主意,過這村,就沒這店了。不是我還
不來,我是聽地藏庵范師傅說,說不盡你老人家賢慧,滿城人都是知道的。所以
我今日才引上門來。奶奶是一靈百透的,還用我細說麼。
王 氏:(王氏道)只是我沒有這宗銀子。
薛婆道:咳,你老人家沒啥說了。銀山銀海的人家,那碎銀邊子,還使不清哩。
(又移座近王氏跟前,低聲說道)
王 氏:你老人家糊塗了。這個好孩子,遲二三年紮起頭來,便值百幾十兩。你老人家若
肯賣與人家做小時,我還來說媒,管許一百二十兩。如今主戶人家,單管做這宗
生意:費上幾兩銀子,買個丫頭,除使的不耐煩,還賣一宗大價錢。我前年與西
街孫奶奶說了一個丫頭,使的好幾年,前日賣人做小,孫奶奶得了一百銀子。那
閨女到這女兒跟前,還差八十個頭哩。奶奶休錯了主意。若是錯過了,我一輩子
背地裡埋怨奶奶糊塗。
(一陣話,把王氏說的動了。)
說 道:叫那閨女來,我再看看。
便 叫:(薛婆便叫道)好大嫂,把那閨女引到樓下罷,奶奶問他話哩。
(這趙大兒果然又引到樓下。)
薛婆道:天晌午不曾?
趙大兒:(趙大兒道)差不多了。
薛婆道:不好了,老爺將近坐午堂,我還要押官司上堂哩。我走罷,奶奶自己打算打算。
(立起身來要走,王氏也不留他』說道)
說 道:這閨女哩?
薛婆道:我午錯時就來。
(這閨女也要跟回去,薛婆笑道)
笑 道:傻孩子,你在這樓下坐一會兒,也是你前世裡修下福,回去做什麼?
(閨女便停住。)
(趙大兒看狗,送至後門。)
趙大兒:(趙大兒悄悄問道)這孩子得多少銀子呢?
(薛婆伸了三個指頭,笑說道)
說 道:好好攛掇,你就不使他一使兒。到明日我揀好軟翠花,捎一對兒送嫂子。
(說著笑的走了。)
趙大兒:(趙大兒回來)奶奶,咱把這閨女留下罷。
王 氏:(王氏道)誰知道你家王中依不依。
端福道:娘是一家之主,娘願意,難說王中不依。
王 氏:(王氏道)他要說賬房裡沒這宗銀子,你該怎麼著他。
趙大兒:(趙大兒道)薛婆臨走伸了三個指頭,不過三兩銀子,奶奶何用賬房裡銀子。奶
奶皮箱裡,還有兩千多錢,不夠時,我大爺在時,與我的壓歲錢,這幾年除使過
,還有一串多,我借與奶奶。
王 氏:(王氏道)那三個指頭,只怕是三十兩銀子。若是三兩,小戶人家早已定下做媳
婦。
趙大兒:(趙大兒道)若是三十兩,這便要跟賬房裡商量。
王 氏:(王氏道)你去前頭叫王中去。
(原來王中自家主歿後,非奉呼喚,不進後院。)
(趙大兒前院去叫王中,二人在客廳裡,把這話說明。)
(趙大兒只怕王中執拗,卻不料王中早已打算,內家主跟前無人做伴,正想要買
(個丫頭,早晚解悶,好調理大相公讀書。)
(此話正中其意。)
便 道:我到後邊去看看。
(王中一見這閨女,只見生得眉目鮮明,面貌端正,心中早有幾分願意。)
王 氏:(王氏對王中道)這是薛媒婆引來一個閨女要賣,我心裡想留下做伴兒。賬房裡
有這宗銀子沒有?
王 中:(王中道)銀子還有,但只恐這閨女有了婆子家。『媒婆口,無梁鬥。』奶奶與
他們做不得交易。我如今領這閨女到賬房盤問,看有妨礙沒妨礙。若無妨礙,管
情與奶奶辦下就是。
王 氏:(王氏道)好。
(王中引到賬房,與閻相公問了來歷,原是極有根柢的人家,只為父母俱亡,無
(所依靠,與舅氏喬寓至此。)
(王中猶恐不實,至所寓之處,尋訪明白,方才放心。)
(是夕,薛窩窩到了。)
(王中叫到客房裡,同閻楷講明價值。)
(這立契交銀,俱不用細說。)
(這銀價二十兩,媒婆瞞哄暗扣,說合明討,他們妙用,也不用說破罷。)
84**時間: 地點:
(自此王氏堂樓臥房之中,王氏與端福兒睡的牀頭,又搬了一張牀兒,與這閨女
(睡。)
(取名兒叫做冰梅。)
(王中自此,想著生法兒叫大相公上學。)
85**時間: 地點:
(一日去賭場中尋著侯冠玉,也不說什麼。)
(侯冠玉也覺心上難安,臉上難看。)
(次日徑上碧草軒來,只見塵積滿案,幾本書兒,斜亂放著。)
(只得拂去灰塵,整頓書籍,一片聲叫蔡湘)
只 得:請相公上學讀書。
(這王氏也難說讀書不好,只得嚷道)
只 得:你爹不在,你也把書丟了,還不速去麼。
(端福兒也只得上學。)
(德喜兒跟著伺候茶。)
(磋跎光陰,茬苒秋冬。)
86**時間: 地點:
(一日,端福兒趁先生沒來,到衚衕口一望。)
(只見一個人挑著幾籠畫眉兒,從東來了。)
(衚衕口,有一間土地廟兒,那人把擔子放下,坐在廟門墩上歇著。)
(這畫眉在籠內亂叫。)
(端福兒走近跟前看。)
端福兒:(那人道)相公要一籠麼?
端福兒:我不要。
AAA:(那人道)相公主戶人家,豈有不掛一兩籠之理。
(一面說著,一面起身解了一籠,遞與端福兒,道)
一 面:這是一籠百樣會叫的。不是貴東西,連籠只要一千錢。
端福道:五百錢不賣麼?
AAA:(那人道)不夠盤絞。
(端福兒就放下。)
端福兒:(那人道)我擔的多了,壓的慌,發個利市,就賣於相公一籠。
(端福兒只得拿了一籠。)
(進門後,到樓下要錢。)
王 氏:(王氏道)你不讀你的書,買那東西做什麼?我沒錢。你去賬房裡,問閻相公要
去。
(端福只得拿著籠兒,去問閻楷要錢。)
(王中見了,問道)
王 中:這是那裡東西。
端福道:我不要,他說一千錢,還了他五百錢,他就賣了。如今叫閻相公與我五百錢。
(一同到了賬房,要錢開發。)
(閻相公問了數目,取出五百錢來,寫在賬上。)
王 中:(王中便道)大相公,往後休要買這宗無用的東西。俗話說的好,『要得窮,弄
毛蟲。』
端福道:誰知道他五百錢就賣了。
(提了五百錢,把籠兒放下,徑出後門,打發那人去。)
王 中:(閻楷便向王中道)大相公買這東西,不過是個孩氣,你先頭話兒太陡,大相公
把臉都紅了。
王 中:(王中道)主戶人家,花亭廳簷掛畫眉籠兒,鸚鵡架兒,也是常事。但只是大相
公太年輕,我恐將來弄鵪鶉,養鬥雞,買鷹,尋犬,再弄出一般兒閒事來,把書
兒耽擱了,大爺門風家教便要壞的。所以我不覺話兒太陡。其實大相公臉紅,我
也看見了。
閻楷道:往後相公大了,未必就肯聽你說。我不是叫你順水推舟,只是慢慢的,常要叫大
相公走正經路就是。萬一大相公使起孩子氣性子,我恐有話再說不進去,卻該怎
的?
王 中:(王中道)你說的極是。只是我只求異日死後,見的大爺就罷。
(二人將畫眉籠兒,一同掛在廳房簷下。)
(閻楷把籠內添上食,注些水。)
(這二人苦心匡襄少主人,也算譚孝移感人最深處。)
(這正是:
( 忠臣義僕一般同,匡弼全歸納牖功)
(若說批鱗方是直,那容泄盡一帆鳳。)
(第十四回 碧草軒父執讜論 崇有齋小友巽言)
87**時間: 地點:
(話說時序遷流,譚孝移歿後三年,紹聞改凶從吉,早已十六歲了。)
(面貌韶秀,漢仗明淨。)
(爭奈舊日讀的書籍,漸次忘記。)
(從侯冠玉讀書這三四年,悠悠忽忽,也不曾添上什麼學問。)
(兼且人大心大,漸漸的街頭市面走動起來,沾風惹草,東遊西蕩,只揀熱鬧處
(去晃。)
(母親王氏,是溺愛信慣久了。)
(侯冠玉本不足以服人,這譚紹聞也就不曾放在眼裡。)
(王中直是急得心裡發火,欲待另請先生,爭乃師娘在主母跟前,奉承的如蜜似
(油,侯冠玉領過閃屏後的教,又加意奉承。)
(比及三年,仍了舊貫。)
(這德喜、雙慶都有小進奉兒,也每日在王氏面前,誇先生好工夫。)
88**時間: 地點:
(一日清晨,天中叫趙大兒對奶奶說,有一句話商量。)
(王氏坐在樓下,叫趙大兒去喚王中,問是說什麼哩。)
王 中:(王中站在樓門說道)屢年咱家在孝服中,不曾請客。如今孝巳換了,該把婁爺
、孔爺、程爺、張爺、蘇爺們請來坐坐,吃頓便飯。一來是爺在世時相與的好友
。二來這些爺們你來我去,輪替著來咱家照察,全不是那一等人在人情在的朋友
。今咱家整治兩桌酒,請來叫大相公聽兩句正經話,好用心讀書。
王 氏:(王氏道)你說的極是。這曲米街舅爺也是該請的。
王 中:(王中道)自然。
王 氏:(王氏道)你與閻相公定下日子,家裡備席就是。
(王中因到賬房,叫閻楷寫了請帖,王中去投。)
(請的是婁潛齋、孔耘軒、程嵩淑、張類村、蘇霖臣,連王春宇、侯冠玉七位尊
(客。)
(到請之日,打掃碧草軒,擺列桌椅,茶鐺,酒爐。)
(料理停當,單等眾客惠臨。)
(到了巳時,孔耘軒同張類村到,譚紹聞躬身相迎。)
89**時間: 地點:
(少時,婁、程、蘇三人到了,紹聞也迎到軒上,五人各敘寒溫。)
(等了一大會,王春宇到。)
(將近上席時節,侯冠玉推故不來。)
(原來侯冠玉聽的今日所請之客,俱是端人正土,學問淹博,自己的行徑本領,
(瞞得王氏,如何瞞得眾人?到了一處,未免有些如坐針氈的景況,所以推故不
(來。)
(這王春宇聽眾人說話,也不甚解,只是膛目而視,不敢攙言,因說紹聞道)
向紹聞:外甥兒,你親自請你先生去。
(也是想著侯冠玉來,一向混熟的人,好接談一兩句話的意思。)
(紹聞領舅的命走開。)
王 中:(王中便站在門邊道)我家大相公,自從俺大爺不在之後,氣局不勝從前。少時
,爺們孽畫幾句話兒,休教失了大爺在日門風。
潛齋道:久有此心。一年來幾回,總未得其便。今日自然要說他哩。
AAA:(又向眾人道)大家齊說說,不失了孝老舊日相與的深情。
(話猶未完,紹聞請的侯冠玉到。)
(眾人離座相迎。)
(行禮畢,讓座,程嵩淑道)
程嵩淑:天色過午,盤盞早備,爽快一讓就坐罷。
(張類村一定讓侯冠玉。)
侯冠玉:序齒該張老先生坐,序爵該婁老先生坐,晚生豈敢討僭。
(張類村是個古板學究,堅執不肯,侯冠玉謙而又謙,彼此讓了多時。)
(程嵩淑發急,便道)
便 道:類老不必過執,不如尊命為妥。
(類村方就了首座,潛齋次座。)
(東席是孔耘軒首座,程嵩淑次座。)
(西席是蘇霖臣首座,侯冠玉西邊打橫。)
(王春宇作半主之道,東席相陪。)
(紹聞就了主位。)
(珍錯肴核,不必瑣陳。)
(少頃席畢。)
(吃完茶,院中閒散了一會。)
(每桌又是十二個酒碟,安排吃酒。)
(依舊照坐。)
(婁潛齋吃了兩杯,便道)
便 道:紹聞,今日請我們吃酒,本不該說你。但你今日氣質很不好,全不像你爹爹在日
,這是怎的說呢?
(紹聞把臉紅了,說道)
說 道:先生教訓極是。
(德喜兒又斟了一巡酒,蘇霖臣向程嵩淑道)
德 喜:嵩翁,這酒味極佳,可多吃一杯兒。
程嵩淑:霖老真以酒漢視我麼?今日碧草軒飲酒,諸舊好俱在,譚孝老已作古人。今昔之
感,悽愴莫狀。欲形諸嗟歎,卻又非酒筵所宜。我也不過在此強坐而已。
蘇霖臣:程兄說的是。弟不過代相公勸酒耳。
(但程嵩淑說諸公俱在,譚孝移已作古人這句話,卻觸痛了王中心事,淚盈眼眶
(,不敢抬頭。)
(程嵩淑猛然瞥見,忽然說道)
說 道:取大杯來成要吃幾杯。
孔耘軒:霖兄先讓的,惹下老哥,何以忽然又要大吃?
程嵩淑:耘老有所不知,我心上一時要吃幾杯。
(原來王中痛情,被程公窺見,及看譚紹聞時,卻又不見慼容。)
(這里程嵩淑已是惱了,卻不便說出,因此索大杯吃酒。)
(德喜斟了一大杯,放在面前,又斟了小杯一巡。)
張類村:管家斟茶罷,我不能吃,只在此吃茶陪坐罷。
(程公舉起大杯,呷了一口。)
AAA:(忽聽婁潛齋說)今科擬題,有『夫孝者,善繼人之志』一節的話。
因 問:(因問紹聞道)老姪,我且問你,『繼志述事』這四個字,怎麼講?
侯冠玉:這是你昨日講過的。你省的,你就說;你不省的,聽列位老先生講。
(這紹聞是眼裡說話的人,便接口道)
紹 聞:小姪不省的。
(王春宇當是眾人講起書來,推解手去看姐姐,走訖。)
(席上走了不足著意之人,眾人也沒涉意。)
說 道:(程公說道)老姪,令尊去世之日,我在山東,未得親視含殮。後來撫棺一哭,
你也大哭,我如何說你來?令尊只親生你一個兒子,視如珍寶。令尊在世之巳你
也該記得那個端方正直,一言一動,都是不肯苟且的。直到四五十歲,猶如守學
規的學生一般。你今日已讀完《五經》,況且年過十五,也該知道『繼志述事』
,休負了令尊以紹聞名字之意,為甚的不守規矩,竟亂來了呢?如前月關帝廟唱
戲,我從東角門進去看匾額。你與一個後生,從廟裡跑出來,見了我,指了一指
,又進去了。我心中疑影是老姪。及進廟去,你擠在人亂處,再看不見了。這是
我親眼見的。你想令尊翁五十歲的人,有這不曾?你今日若能承守先志,令尊即
為未死。你若胡亂走動,叫令尊泉下,何以克安?我就還要管教你,想著叫忘卻
不能!
潛齋道:於今方知吹台看會,孝老之遠慮不錯。
張類村:譚大兄在日,毫無失德,世兄終為全器。此時不過童心未退。能知聆教,將來改
過自新,只在一念。諸兄勿過為苛責。
蘇霖臣:嵩淑可謂能盡父執之道,敬服之至。始知一向以飲酒相待,真屬皮相。
AAA:(侯冠玉也道)紹聞,我一向怎的教訓你來?你再也不肯聽。
(侯冠玉這句話,譚紹聞幾乎反唇,只因眾父執在座,吞聲受了。)
(這也是侯冠玉在譚宅緣法已盡,一句話割斷了三年學的根子。)
(遲了一會,酒闌人散,紹聞躬身送出衚衕口。)
(回到家中,把臉氣的白白的。)
(王氏慌了,問道)
問 道:怎的頭一遭陪客,就惹的氣成這個樣子?
(問了半天,紹聞道)
向紹聞:我肚裡疼。
王 氏:(王氏越發慌張)我與你揉揉罷。你是怎的?你舅說,先生們與你講書哩。是怎
的了。
紹 聞:(紹聞抱著肚子說道)我一向原沒讀書,婁先生、程大叔說我的不是,是應該的
。這侯先生兒,趁著眾人,說他每日教訓我,我不聽他。他每日看戲、賭博,就
不說了。我到學裡,十遭還撞不著一遭。這幾年就是這個樣子。自今以後,我要
從程大叔讀書哩。
王 氏:(王氏又問道)你丈人沒說啥麼?
向紹聞:沒有。
王 氏:(王氏叫德喜問道)你每日在學伺候,對我說先生好;到底先生近日是怎樣的?
德 喜:(德喜道)先生近日斷了賭了。
王 氏:(王氏又問王中道)侯先生還賭博麼?
王 中:(王中道)大相公知道,難說奶奶不知道。
王 氏:(王氏道)我怎的知道!德喜、雙慶每日對我誇先生好工夫,都是哄我哩。先生
既每日賭博,學生還讀什麼書哩?明日開發了罷。冰梅,你與大相公開鋪,打發
他睡,我去與他弄薑茶去。
(婦人性子,說惱就惱,也顧不得乾姊妹之素情,弟婦曹氏作合之體面,這供給
(竟不送了。)
(侯冠玉看事不可為,還等討完束金,扣足糧飯以及油鹽錢,依舊去劉旺家住去
(。)
(撇下衚衕口房子一處,王中只得鎖了門戶。)
(正鎖門時,只見婁宅小廝叫道)
叫 道:王叔,俺家大相公來拜,在門前候的多時了。
(王中連忙到家,對小主人說知。)
(及至前院,閻相公早已讓至東廂房坐下。)
(原來譚孝移靈柩,占了正廳,管待賓客,只在二門裡東廂房裡。)
(譚紹聞整衣到了東廂房,說道)
說 道:失迎,有罪。世兄進學,恭了大喜。弟尚未與先生叩喜。
婁樸道:蒙老伯作養,今日寸進。煩世兄開了正廳,到老伯靈前叩頭。
(紹聞吩咐王中,開了正廳門。)
(婁樸穿了襴衫,詣靈前起四拜。)
(紹聞陪禮,自不待說。)
(行禮已畢,婁樸道)
婁樸道:煩到後院伯母上邊,稟說行禮。
向紹聞:不敢當。
婁樸道:昔年在此讀書,多蒙伯母照理,今日應當磕頭稟謝。
(紹聞叫德.喜兒樓上說去。)
(少頃,只見德喜兒到前廳說)
德 喜:請婁相公。
(紹聞陪著婁樸,到了樓下。)
(見了王氏,行起叩禮,王氏不肯,受了半禮。)
說 道:你兩個同學讀書,今日你便新簇簇成了秀才,好不喜人。
婁樸道:府縣小考,世兄丁憂未遇,所以院試不得進場。
(這說得王氏心中歡喜,便)
便 道:讓相公前邊坐。
(紹聞陪著,仍到東廂房。)
90**時間: 地點:
(須臾,酒碟已到。)
(酒未三杯,早是一桌美饌。)
(吃畢,婁樸辭去,紹聞送至大門,說道)
紹 聞:容日拜賀。
AAA:(婁樸回頭道)不敢當。
(遂上馬而去。)
(到了次日,王氏在樓下說)
王 氏:福兒,你去叫王中來。
(紹聞吩咐雙慶兒去叫。)
(少頃,王中到了,王氏道)
王 氏:昨日婁宅新秀才來拜。也該備份賀禮,叫大相公去走走。
王 中:(王中道)是。
(王中協同閻相公到街上,備賀禮四色--銀花二樹,金帶一圍,彩綢一匹,杭
(紗一匹。)
(收抬停當,叫德喜兒拿在樓上一驗。)
王 氏:(王氏說道)好。
(次日,紹聞叫閻相公開了一個門生帖奉賀,一個世弟帖答拜。)
(宋祿套車,雙慶兒跟著,徑到北門婁宅來。)
(下車進門,婁樸陪著,到了客廳。)
(展開禮物,請師伯與先生出來叩喜。)
婁樸道:必先生回拜張類老、孔耘老二位老伯,今日同到程叔那邊會酒。
(紹聞只得請師伯見禮,小廝去稟。)
(少頃,只見婁昣拄著拐杖出來,說道)
說 道:大相公一來就有,不行禮罷。
AAA:(看見桌面東酉,指道)這是大相公厚禮麼?
向紹聞:菲薄之甚,師伯笑納。
AAA:(婁昣道)我不收,虛了相公來意。只收一對銀花,別的斷不肯收。我回去罷,
你兩個說話便宜。
(說著,早拄拐杖,哼哼的回去。)
AAA:(口中只說)留住客,休叫走。
(紹聞只得與婁樸行禮,婁樸不肯,彼此平行了禮,坐下。)
(少頃,酒到。)
(紹聞叫移在內書房崇有軒裡說話,也不用酒。)
(婁樸吩咐小廝,將酒酌移在南學,二人攜手同到。)
(坐下,紹聞道)
向紹聞:世兄游伴,就把我撇下。
婁樸道:世兄守制,所以暫屈一時。今已服闋,指日就可飛騰。
紹 聞:(紹聞笑道)我實在沒讀書,像世兄功夫純篤。前日先生說我,我好不沒趣呢。
我還有一句話對你說,我一定要從程大叔讀書哩。前日先生說我還留情,程大叔
接著霹雷閃電,好吆喝哩!我臉上雖受不得,心裡卻感念。程大叔說的,俱是金
石之言。
婁樸道:要從程大叔讀書,卻也難。也不說程大叔家道殷實,無需館穀;但這位老叔,性
情豪邁,耐煩看書時,一兩個月,不出書房門。有一時尋人吃起酒來,或是尋人
下起圍棋,就是幾天不開交。我前日去與這老叔磕頭,到了書房門,這位老叔在
書房彈琴哩。彈完了,我才進去。見罷禮,誇獎了幾句,勉勵了幾句,說道:『
我有新做的兩首絕句,賢姪看看。』我也不知詩味,看來只覺胸次高闊。世兄若
願意從他,我看透了,這老叔不肯教書。依我說,世兄只把這老叔的話,常常提
在心頭就是。
向紹聞:世兄說的是。
(吃完了飯,婁宅只收銀花,別的依舊包回。)
(原來譚紹聞,自從乃翁上京以及捐館,這四五年來,每日信馬游韁,如在醉夢
(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