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一 至 第八〇
71**時間: 地點:
(不說董橘泉在前邊與閻楷說那孫思邈、朱丹溪古今醫道。)
72**時間: 地點:
(單說孝移吃了八味湯,到晚上便覺熱起來。)
(夜間吃酒時,王中向董橘泉說)
王 中:吃了藥,熱的要緊。
AAA:(橘泉道)吃了桂附,豈有不潮潮之理。
(吃完了酒,董橘泉便在賬房裡睡。)
AAA:(到了半夜,後頭一片說)熱的當不得!
(王中又來拍門對說。)
(橘泉只得起來,說道)
說 道:我看那肉桂不真,也就怕助起邪熱來。若是真正交趾桂,再無此理。
(挨至後半夜,病體才覺清涼些。)
(橘泉見不是路,清晨起來,對閻相公說)
起 來:我今日還要上杞縣,杞縣程老爺請,說今日馬牌子要來。待我從杞縣回來,再來
看。全不妨事。
(閻楷只得送出大門,一拱而去。)
73**時間: 地點:
(卻說昨日王中取藥之時,半半堂藥鋪裡住著一位外來的醫生,叫做姚杏庵,拿
(過方子一看,便搖頭道)
王 中:太熱!太熱!只恐不受。
(果然吃了藥,熱將起來。)
(王中想在心頭,又見董橘泉走了,便向王氏道)
王 中:日前去取藥時,舖子裡姚先生,就知道要熱起來。或者那姚先生藥理不錯麼?
(王氏是著急之人,得不的一聲,即命王中睛姚先生來。)
(對門不遠,王中便去相請。)
(姚杏庵到了賬房坐下,說道)
說 道:我昨日見了那方子,便知道是胡寫哩。待我到病前一看。
(王中又叫端相公引到病房。)
(坐下,看見孝移滿面發紅,便道)
便 道:這是些小之病,何用峻補。
(看了一遍脈,說道)
說 道:左心小腸肝膽腎,右肺大腸脾胃門。這右關脈浮洪而散,明是脾胃之症,與尺脈
何相干涉?
(孝移聽說脾胃二字,是說投的。)
(這姚杏庵辭去,到了前邊,王中請進賬房,杏庵道)
王 中:不用開方,你隨我到舖子裡罷。
(果然王中跟著,杏庵跳進半半堂櫃檯裡邊,扯開藥廚,這鬥子一捏,那包子一
(撮,又在臼子裡擂了一味,早攢了一劑承氣湯。)
(因見病不受補,便瀉的大膽,大黃用了八錢,外加芒硝一撮。)
(這孝移嬌嫩脾胃,兼且年過五旬,那裡當得這狼虎之藥。)
(吃到腹內,移時便瀉。)
(一夜瀉了十餘遍,牀褥狼藉不堪,還瀉之不已。)
(一家子通夜沒睡。)
(五更時,王中開門,來對門叫門,說大瀉不止。)
(姚杏庵那裡還敢開門。)
只聽得:(只聽得櫃房內高聲喊道)大黃者,大將軍也。有病以當之。不怕,不怕。
(再也不言語了。)
(本來譚孝移不過是不服水土,又有些鬱結,原非喪命之病。)
(兩個盲醫生,一個峻補,一個洞瀉,遂弄成一個大病。)
(古人所以說出兩句話來:
( 學者若不知醫,比之不孝不慈。)
74**時間: 地點:
(卻說次日婁潛齋陡然聽說孝移病勢已重,吃一大驚,急忙騎馬來看。)
(到門前恰遇孔耘軒。)
(二人徑至榻前。)
(見孝移頓改前容,大加著急。)
(王氏也不避客,站在樓西間裡聽說話。)
(王中也在臥房外擎茶伺候。)
(端福坐在牀邊,孝移氣息奄奄,不能多言。)
王 氏:(王氏便說)用藥吃虧。
潛齋道:藥非輕易吃的。但看好醫生用藥投症,直如手取一般,就知盲醫生用藥乖方,不
用說就如手推一般了。如今不如不用藥罷。
孔耘軒:草根樹皮,總不如谷食養人。如今不如只以稀粥軟飯將息自好。
王 氏:(王氏道)先生、親家的話,我記著就是。
(二人不敢久坐,徑至前廳。)
(說了兩三句久未聆教的話,又歎息了一回。)
耘 軒:孝移氣色不好,甚為可慮。
王 中:(潛齋吩咐王中道)不如意的事,萬不可令病房知道,恐怕動氣。你大爺是個鬱
結之症,我在京已知道最清。
王 中:(王中道)小的曉得。
(說著,早已落下淚來。)
(二人怏怏而去。)
(到午後,曲米街曹氏,引著王隆吉到來。)
(見了姐姐,便)
便 道:他舅從南頂回來,又上毫州去。姑爺從京中回來,我並不知。今早方聽地藏庵范
師傅對我說,『蕭牆街譚山主京中回來病了。』是他在這街裡化緣,聽說的。我
所以急來問問,也沒拿禮來。
王 氏:(王氏道)親戚們何在禮不禮,這就是您妗子關心。
(話猶未完,侯師娘董氏,也從後門進來,王氏迎讓坐下,就說起吃藥壞事的話
(。)
便 道:(曹氏便道)咱曲米街火神巷內,有一個趙大娘,頂著神,才是靈驗有手段。明
日你可去神堂裡問問。
王 氏:(王氏道)我如何能出門?況他姑夫那個性子,也不敢去。
AAA:(董氏接口道)我在東街住時,常見趙大娘與人家看病。神是活神,許人請軸子
。
王 氏:(王氏道)也罷。您妗子早些回去,替我請他,連軸子請來。把法圓師傅也請來
,好替咱神前回話。只是要悄悄的。坐鬥利市錢,我不少他的。等好了謝神時,
就不怕他姑夫知道了。
(只聽樓下一聲要茶,王氏起身答應,大家都走了。)
(端福自送妗子、師娘出後門而去。)
(次日,曹氏、法圓帶領巫婆,先到侯先生家。)
(王氏聞信,叫眾婦女,打樓東邊過道過前邊去,到了客廳。)
(這趙大娘,才三十四五年紀,拿腔做樣,也都為了個婦人禮兒。)
(趙大兒斟茶吃訖,把廳槅子關了,掛上軸子,果然軸子上,上下神祗有幾十個
(。)
(王氏拈香磕下頭去。)
(只見趙大娘打呵欠,伸懶腰。)
75**時間: 地點:
(須臾,眼兒合著,手兒捏著,渾身亂顫起來。)
(口中哼哼,說出的話,無理無解,卻又有腔有韻。)
起 來:(似唱非唱似歌非歌的道)香煙緲緲上九天,又請我東頂老母落凡間。撥開雲頭
往下看,又只見迷世眾生跪面前。
(法圓便叫王氏跪下。)
王 氏:(王氏道)我不會回話。
(扯住法圓也跪了。)
法圓道:阿彌陀佛!只為譚鄉紳有病,求老母打救打救。阿彌陀佛,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
!
起 來:(趙巫婆又哼起來)昨日我從南天門上過。遇見太白李金星,拿出緣簿叫我看,
譚鄉紳簿上早有名。他生來不是凡間子,他是天上左金童。只因打碎了玉石盞,
一袍袖打落下天宮。
法圓道:怪道譚山主享恁般大福,原來不是凡人。
76**時間: 地點:
(且說王中正在賬房與閻楷納悶含愁,忽聽客廳有唱歌之聲,吃了一驚。)
(急走在槅子外邊一聽,卻原是跳神的,急的一佛出世,慌忙把大門鎖了,怕有
(客來。)
(忙從東過道走到樓院,卻不見一個人。)
(原來他的女人趙大兒,及德喜兒、雙慶兒,都在客廳看跳神。)
(王中急叫趙大兒,悄俏罵道)
王 中:我叫你死哩!你快去樓下,看大爺要茶要水。
(連德喜兒、雙慶兒,都叫站在院裡。)
(王中恐怕家主知覺,定然火上加油。)
(自己也不敢走開,站在當院,以圖支吾遮掩。)
(又聽的前邊的聲音,一發高了,王中不得已,嚷道)
王 中:小德喜,還不低聲,不怕驚醒大爺打你麼?
(那客廳聲音也就小了。)
77**時間: 地點:
(少時,前邊回了神,燒過送神紙馬,無非神許打救,王氏許地藏庵神前龍幔寶
(幡的話。)
(還說,今夜黃昏,要辦面人、桃條、涼漿水飯,斬送的事。)
(不必細述。)
(少頃,只見一班婦女,從閃屏後出來,法圓拿著神軸,侯師娘也跟著。)
(王中見這胡鬧光景,只得背著臉,讓他們過去。)
(恰喜此時孝移睡著,不曾聽見。)
(一班婦女,都進廚房坐下。)
(王中到底不放心,走在廚房門首,向姑子說道)
王 中:范師傅,宅下待你不薄,你也事無不經,諸事要你小心。
(法圓已知其意,答道)
答 道:我明白。
(這是王中鎮壓法圓的意思。)
(眾人俱不能解。)
(因此把斬送的事,法圓自行開打。)
(吃罷午飯,連坐鬥利市,都有人取的拿去,一行走了。)
(次日,法圓於觀音靈課中,揀了一個吉祥帖兒,送與曹氏。)
(說是在觀音面前,替王菩薩抽的,是「病必痊,訟必勝」的好籤。)
(還叫徒弟描了一個不真不全的字條兒,著隆相公秘送與譚宅女山主。)
(王氏收了,心中感謝不盡。)
(這正是:
( 久羈燕邸未曾回,牝政初成禍已胎)
(那料太陽雲又罩。)
(千奇百怪一齊來。)
(第十二回 譚孝移病榻囑兒 孔耘軒正論匡婿)
78**時間: 地點:
(話說譚孝移臥病在牀,有增無減,漸至沉重。)
(一來是譚宅家運,有盛即有衰;二來是孝移大數,有生必有死。)
(若是孝移享壽耄耋,這端福兒聰明俊秀,將來自是象賢之裔,此一部書,再說
(些什麼?少不得把一個端方正直之士,向那割愛處說了罷。)
(那一日,孝移在牀上睡著,臉兒向外。)
(猛然睜開眼時,見端福兒在小爐邊,守著一洋壺茶兒,伺候著父親醒了,好潤
(咽喉。)
(孝移端相了一地,眼睜睜不久成了寡婦之子,其母又恁般糊塗溺愛,將來不知
(如何結果。)
叫了一:(忍不住叫了一聲道)兒呀!
(只叫了一聲,腮邊珠淚橫流,這第二句話,就說不上來了。)
(定省一會,問道)
問 道:你娘哩?
答 道:(端福含淚答道)我娘一夜沒睡,往東樓下歇息。叫我在這裡守著爹爹。
孝 移:(孝移道)勞苦了,休驚動他。你去叫王中來。
(端福果然叫的王中來。)
(王中站在門外,不敢進臥房來。)
孝 移:(孝移道)我病已至此,你進來伺候不妨。
(王中進去,孝移叫王中)
孝 移:墊起枕頭,扶我坐一坐兒。
(孝移靠住枕頭坐了,王中退立門邊。)
(孝移不覺又是滿臉流淚,叫端福道)
孝 移:我的兒呀,你今年十三歲了,你爹爹這病,多是八分不能好的。想著囑咐你幾句
話,怕你太小,記不清許多。我只揀要緊的話,說與你罷。你要記著:用心讀書
,親近正人。只此八個字。
端福道:知道。
孝 移:(孝移強忍住哭說道)你與我念一遍。
端福道:用心讀書,親近正人。
孝 移:(孝移道)你與我寫出來我看。
(端福果然尋了一個紅單帖,把八個字寫在上面,遞於父親。)
(孝移把紅帖放在被面上,手扯住端福兒手,已再也忍不住,遂嗚嗚咽咽大痛,
(說道)
說 道:好兒呀,你只守住這八個字,縱不能光宗耀祖,也不至覆家敗門;縱不能興家立
業,也不至棄田蕩產。我死後,你且休埋我。你年紀小,每年到靈前燒紙,與我
念一遍。你久後成人長大,埋了我,每年上墳時,在我墳頭上念一遍。你記著不
曾?
(這端福兒也痛的應答不來,伏在牀沿上,嗚嗚的哭起來。)
(孝移看王中時,王中早低頭流淚,把胸前衣服,已濕了一大片。)
孝 移:(孝移因叫王中道)你過來。
(王中走向牀前,孝移接道)
孝 移:你伺候我這一輩子,一星詭兒也沒有。家中也著實得你的力。我死後,想把大相
公托付與你,照應他長大成人。你久後不願在宅內住時--端福兒,你聽著:久
後城南菜園地二十畝,南街鞋鋪兩間門面、一進院子,連那鞋鋪三十兩本錢,都
與了王中。
(王中哭聲廝廝,說道)
說 道:爺呀,不用說這話。小的死也不肯出去。
孝 移:(孝移道)你卻不知我慮事深遠。如今口說無憑,也難與你立個字跡,你只與大
相公磕個頭,久後便是作準的。
王 中:(王中哭道)大爺養病要緊,這些傷心話兒少說,恐怕越添上心中不受用哩。
(話猶未完,王氏在東樓睡醒,到了堂樓下。)
(只見三人都是滿臉流淚。)
(王中退出房門以外,一發淚如泉湧。)
王 氏:(王氏心中暗道)這二十五日,就是退災日期,何必恓惶。
AAA:(因說丈夫道)你再休要這樣,越掏漉的病不好。誰家就不害個病,越放寬心,
那病自然好的快。你要過悶時,叫王中請婁先生、孔親家來,說幾句知心話兒,
你心裡寬綽些。再進些飲食,那有不好之理。
(這話正說著孝移心思,為王氏一生未有的正經想頭。)
王 中:(即叫王中)吩咐宋祿套車,你去請去。
(方套車時,孔耘軒已備的禮盒,到了門首,孝移即叫請來說話。)
(王中坐車,到了半路,迎著婁潛齋步行而來,小廝提著一盒兒雪糕。)
(一同坐到車上,一路回來。)
(潛齋進的病房,只見耘軒亦在,各不行禮,竟自坐下。)
耘 軒:(先問)這兩日何如,可覺好些麼?
(孝移滿眼噙淚,點著頭,喘著說道)
孝 移:我這病多分是難望好了。我別無牽掛,只是一個小兒,是潛老的徒弟,耘老的女
婿,你我一向至交,千萬替我照料。我不能起來與二公磕頭,我心裡已磕下去了
。
一聲道:(二人齊聲道)養病要緊,閒話提他做甚?
(二人口中雖是硬說,不覺淚已盈眶,卻強制住不叫流出來。)
孝 移:(孝移又叫端福兒近前說道)我今日把你交與你二位老伯……
(語音未絕,只叫得一聲疼,只見渾身亂顫,就牀上把被子都抖的亂動起來。)
(王氏慌了,急進去按住撫摩。)
(婁、孔二人,只得躲出來,站在外間頓足挫手,無法可施。)
王 氏:(王氏哭道)他二位老伯,千萬休走,與俺娘們仗個膽兒,就住下也不妨。
(婁、孔二人道)
婁潛齋:豈有走了之理。
(少頃,只見孝移滿面流汗如洗。)
(略定帖了一會,也就不能言語,間作呻吟之聲而已。)
(婁、孔二人無奈到了前廳坐下,悶悶相對。)
(王氏坐在牀沿,涕泗交流,不敢高聲。)
(福兒一頭抵住屋槅子,哭個不已。)
(王中前後院亂跑,乾生撩亂。)
(挨至日夕,還呷了兩口稀湯。)
(到了半夜,竟把一個方正醇篤的學者,成了一個君子曰終。)
(正是:
( 人生自古誰無死,惟有正人偏感人。)
79**時間: 地點:
(卻說譚孝移大數已盡,一靈歸天。)
(王氏伏在牀上,哭了個天昏地暗。)
(端福兒就地打滾,號咷不止。)
(趙大兒傍著主母哭。)
(宋祿、蔡湘、鄧祥在馬房裡哭。)
(兩個爨婦在廚下哭。)
(閻楷在賬房哭。)
(德喜兒、雙慶兒在院裡哭。)
(王中在樓外間,望著屍牀哭。)
(婁、孔二人不好進樓去,只在客廳閃屏後,望著樓門,淚如貫珠。)
(這一聲哭,驚動了左右鄰舍睡不穩,都起來探聽,個個都道)
起 來:好人,好人,好正經讀書人!
(這譚家整整哭了半夜,天已明了。)
(還不曾說到後事。)
(婁、孔二人,把王中叫在前廳,閻楷也從賬房來。)
(王中磕下頭去。)
(起來,婁潛齋道)
婁潛齋:目下棺木是頭一件緊事。
王 中:(王中哭道)我大爺這病,原指望是好的,棺木其實沒備。
閻楷道:舊日年泰隆號掌櫃的孟三爺得了緊症,用銀五十兩,買了王知府墳裡一棵柏樹,
做成獨幫獨蓋一具壽木,漆的現成的。後來病好用不著,寄在城隍廟裡。他現住
著咱的房子,與他一說,他若肯時,不過准了他八十兩一年房租。
孔耘軒:這就極好。閻相公你就去辦這件事去。
(閻楷去了一會,侯先生也到廳中。)
回 來:(閻楷回來道)一說就成,只用抬來就是。
潛齋道:有了棺木就好了。這也是譚兄吉人天相。
侯冠玉:《赤壁賦》上不云乎,『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正所謂『莫之為而為者,天
也』。原是這個道理。
(王中差人去抬。)
(抬來時,果是一具好棺木,漆的黑黝黝的,放在廳中。)
(婁、孔二人又料理了六品冠帶。)
(到了飯時,二人要回去,王中那裡肯放。)
婁潛齋:午後便到。看了含殮,還要都住下,明日好料理送訃、開弔的事。
(王中一定留吃飯,二人不肯。)
(王中再三,侯冠玉道)
侯冠玉:你不懂得,『子食於有喪者之側,未嘗飽也』。不如我們一同去罷。
(王中送至大門,說道)
王 中:爺們午後早來。
孔耘軒:自然的。
(這原是二人食難下咽,並且自己要吩咐了家事,好來董治喪事,以全生死之交
(意思。)
(午飯方畢,婁、孔二公齊至。)
(侯冠玉亦到。)
(後邊曹氏領著隆吉兒也到了。)
(王中早已將棺木放妥。)
(王氏將官服已與丈夫穿妥,口中含了顆大珠子,抬至中廳。)
(王氏母子跟著大哭。)
(婁、孔二人含淚看殮。)
(螟目帛,握手帛,一切俱依《家禮》而行。)
(王氏叫趙大兒拿面人、面雞兒來,孔耘軒道)
王 氏:這個要它何用?
王 氏:(王氏道)這是陰陽劉先生適才殃式上吩咐的鎮物。
孔耘軒:棺中不該用此生蟲之物。陰陽家話,可以不必過信。
潛齋道:放在棺上,也就可以算的,何必定放棺中。
(王氏不肯,一定要放棺內,二人沒法,也只得依從。)
(遂將孝移抬入棺中。)
(安置妥當,王中哭將端福兒抱起,叫他再看看父親,好永訣終天意思。)
(果然個個淚如泉湧。)
(抬起棺蓋,猛可的蓋上,釘口斧聲震動,響得鑽心,滿堂轟然一哭。)
(王氏昏倒在地,把頭髮都散了。)
(端福只是抓住棺材,上下跳著叫喚。)
(王中跪在地下,手拍著地大哭。)
(婁、孔失卻良友,心如刀刺,痛的連話也說不出來。)
(別的不必縷述。)
(這正是古人所說的:
( 人生最苦難堪事,莫過死別與生離。)
80**時間: 地點:
(卻說曹氏在閃屏後,傷心起來,也低低哭了兩三聲兒。)
(見姐姐閃倒在地,強攙回後邊去。)
(遲了一會,眾人方才住聲。)
(潛齋叫壬中設苫塊,叫孝子坐草。)
(日色已晚,婁、孔才商量訃狀、靈牌的寫法。)
德 喜:(只見德喜兒從後邊來)奶奶說,請二位爺各自歸宅,今晚二更要躲殃哩。
潛齋道:近來竟有這宗邪說恨人!豈有父母骨肉未寒,合家棄而避去之理?
孔耘軒:這也無怪其然。近日士夫人家,見理不明,於父母初亡之日,聽陰陽家說多少兇
煞,為人子的,要在父母身上避這宗害;於父母營葬之時,聽風水家說多少發旺
,為人子的,要在父母身上起這宗利;一避一趨,子道尚何言哉?可惜程嵩老此
時在山東,若在家時,必有快論止之。況『煞』字《六經》俱無,惟見於《白虎
通》,可見是後世陰陽家撰出的名色。
婁潛齋:這出殃,俗下也叫做出魂。
孔耘軒:自古只有招魂之文,並無躲殃之說,人死則魂散魄杳,正人子所慕而不可得者,
所以僾見偉聞,聖人之祭則如在也。奈何棄未寒之骨肉,而躲的遠去,這豈不是
『鄭人以為伯有至矣,則皆走,不知所往』麼?
婁潛齋:耘老此說,幾令人破涕為笑。前一科八月鄉試,舍下有兩所房子,東屋是河南府
新安縣朋友租住,西屋是汝州寶豐縣朋友租住。因本街有躲殃被盜一案,黃昏閒
話。新安朋友說,他縣的風俗,停喪在家,或一半年,或十餘年,總之,埋後請
陰陽先生看《三元總錄》,寫出殃狀來,說是或三日,或五日,或半夜,或當午
,或向東南方,或向正西方,有化為青氣而去的,也有化為黃氣而去的。寶豐朋
友說,他縣的風俗,父母辭世,本日即請陰陽先生寫殃狀--也是照《三元總錄
》,死後或三日,或五日,或未時,或丑時,東西南北方位不定,化為青黃黑白
赤等氣--也是不一其色,而去。兩縣合籠看來,寶豐縣到葬後不知躲殃,不見
有兇煞打死人的;新安縣初喪不知躲殃,也不曾見有打死的。
耘 軒:(孔耘軒忍不住微曬道)這還不為出奇。他們陰陽家,還有《落魂書》與《黑書
》。說這個男命化出魂,落到廣東香山縣海岸村,托生於趙家為男。又一家女命
化出魂,落到雲南普洱府,托生於城東鄉張家為女。可惜他只一本小書兒,而天
下之死者無數,香山縣這一家偏生男,普洱府這一家偏生女,生男子多了,還可
以遷徙別處,若生女過多,不是一個『女兒國』麼?
AAA:(侯冠玉接口道)孟子說『不取必有天殃』人偏說人死了有人殃;子夏說『富貴
在天』,人偏說富貴在地;真正邪說橫行,充塞仁義。
(說罷,卻連忙起身而去。)
端福道:(潛齋問端福道)紹聞,你意下何如?
端福道:我不肯躲。
潛齋道:這才是哩。
耘 軒:(孔耘軒連點頭說)好,好。
又 叫:(潛齋又叫王中道)你去後邊說去,我二人還要在此料理訃文,今夜不回去。叫
後邊奶奶們也不必躲。
(王中到後邊說明,曹氏便向王氏道)
王 中:這可使不得。他們男子漢,膽兒大,咱們是要小心哩。
王 氏:(王氏道)他妗子,你說的是。不是耍哩!
(卻又不便催客起身。)
(到一更以後,王氏叫雙慶兒,到前套房對二位爺說)
王 氏:後邊奶奶怕的慌,叫大相公回去睡,好做伴兒。
(這端福已在草苫上睡著。)
(潛齋叫回去,雙慶兒叫醒,回後邊去。)
(後邊早已安排停當,一起婦女,引著端福兒,鎖住後門,到侯師娘家躲訖。)
(這侯冠玉正喜得個空兒,自去光明正大的賭博。)
(這婁、孔二人,寫完了至親十數個帖兒,就在醉翁椅上各睡訖。)
(這婁潛齋欠伸不已,孔耘軒也覺目難交睫。)
(桌子上一盞燈兒兒,半滅半明,好不淒槍。)
(孔耘軒起來剔燈,婁潛齋也起來,口中念道)
耘 軒:物在人亡無見期。
孔耘軒:心中不好過的很。天已多半夜,咱也睡不成了。
(於是二人閒話到天明。)
(到了次日,只聽大門外大動哭聲。)
(進來看時,乃是王春宇。)
(到靈前行了禮,痛哭一場。)
AAA:(說)我是昨晚從亳州回來,才知道姐夫不在。我只說姐夫還在京裡,指望姐夫
做官,誰知道遭下這個大禍。
(說罷,又大哭起來。)
(眾人勸住,端福磕了頭,徑到後邊來看姐姐。)
(彼此又哭了一會,說一向在亳州,不知姐夫回來的話,王氏說道)
王 氏:你姐夫大數該盡,請醫生看他的病,再不應藥;神裡看,神也不靈;抽籤打卦,
再不應一宗兒。如今已經去世,這也提他不著。只是如今的事,埋葬還早,現在
成服封柩,有許多的客,這破孝擺席,全要兄弟幫助哩。
(王春宇出來,同婁、孔二人行禮。)
(適侯先生也在其中,也行禮坐下,開口先說)
坐 下:這宗事,別的我不會辦,這辦買酒席全在我。外甥這宗席面,看來一定要參魚蟶
翅珍錯東西,才不失姐夫在世的體面。
潛齋道:要撐令姊丈體統門面,也還不在酒席上。
(王春宇是生意乖覺人,便把話兒收回。)
(又因問成服破孝的話,孔耘軒道)
因 問:此是咱這裡陋俗。我當日先慈見背,就不曾破孝。蓋古有大孝、純孝,孝之一字
,乃是兒子事親字樣,豈可言破?即本族弟姪,姻戚甥婿,或期年、大功、小功
、綢麻,還各有個定制,如何鄰舍街坊來弔,敢加於他人之首?
(王春宇被婁、孔二人,說的無言可答,就不敢再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