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  至  第三〇

21**時間: 地點:
    (卻說這喜詔頒在祥符學署,周東宿與陳喬齡盥沐捧讀。)
AAA:(讀到覃恩內開列一條雲)府、州、縣賢良方正之士,查實奏聞,送部以憑擢用
    。
喬齡道:(東宿便向喬齡道)這是學裡一宗事體,將來要慎重辦理。
喬齡道:這事又是難辦哩。那年學院行文到學,要保舉優生,咱學裡報了三個。惟有譚忠
    弼沒人說什麼,那兩個優生,還有人說他出入衙門,包攬官司閒話哩。
東宿道:譚忠弼既實行服眾,將來保舉,只怕還是此公。
喬齡道:他如今是拔貢,咱管不著他。
東宿道:表揚善類,正是學校大事,何論出學不出學。寅兄昨日怎麼說,要與他送匾哩?
喬齡道:正要商量這送匾事。如今奎樓上現放一面匾,不知什麼緣故,荊父台說不用掛,
    因此匾還閒著哩。寅兄只想四個字。
東宿道:這也極好。
    (原來這是那門斗拿的主意。)
    (他是學中三十年當家門斗,昨日席前多言,被東宿吆喝了,不敢向東宿說話。
    ()
    (他心裡放不下譚孝移這股子賞錢,仍舊晚間,絮絮叨叨向喬齡說主意。)
    (便打算出奎樓一面閒匾,打算出蘇霖臣一個寫家,只打算不出來這四個匾字。
    ()
    (這喬齡今日的話,就是昨夜門斗的話,東宿那裡得知。)
    (這門斗聽說「極好」二字,早已把奎樓匾抬在明倫堂,叫了一個金彩匠,說明
    (彩畫工價,單等周師爺想出字來,便拿帖請蘇相公一揮而就。)
    (遂即就請二位老爺商量。)
    (周東宿看見匾,便說道)
便說道:卻不小樣。
喬齡道:寅兄就想四個字。
東宿道:寅兄素擬必佳。
喬齡道:我是個時文學問,弄不來。寅兄就來罷。
東宿道:太謙了。
說 道:(想了一想說道)我想了四個字,未必能盡譚年兄之美:『品卓行方』。寅兄以
    為何如?
喬齡道:就好!就好!
AAA:(便吩咐)拿帖請蘇相公去。
東宿道:弟胡亂草草罷。
喬齡道:寅兄會寫,省的像舊日遭遭央人。
    (便叫門斗磨墨。)
    (墨研成汁,紙黏成片,東宿取出素用的大霜毫,左右審量了形勢,一揮一個,
    (真正龍跳虎臥,岳峙淵停。)
喬齡道:真個好!寫的也快。
東宿道:恕笑。
    (又拿小筆列上兩邊官銜年月,說些閒話,各回私宅。)
    (金漆匠自行裝彩去,老門斗就上譚宅送信。)
    (譚孝移正在後園廂房內與潛齋閒談。)
    (門斗進去,婁潛齋道)
婁潛齋:你今日有何公幹,手裡是什麼字畫麼?
    (門斗放在桌面。)
    (婁譚展開一看,乃是一個匾式。)
孝 移:(孝移道)昨年陳先生有此一說,我辭之再三,何以今日忽有此舉?
    (潛齋見寫的好,便問道)
便問道:誰寫的?
門 斗:(門斗道)周老爺寫的。這是陳爺對周爺說譚鄉紳獨修文廟,周爺喜得沒法。我
    又把譚鄉紳好處都說了,周爺即差我叫木匠做匾。金彩匠也是我覓的。字樣已過
    在匾上,將做的七八分成了。我今日討了個閒空,恐怕譚鄉紳不知道,到這裡送
    個信,要預先吃一杯喜酒哩。
孝 移:(譚孝移道)這是叫我討愧,潛老想個法子,辭了這宗事。況且周先生我還沒見
    哩,也少情之甚。
潛齋道:名以實彰,何用辭?
門 斗:(門斗道)我沒說哩,匾已刻成了,還怎麼樣辭法?我是要吃喜酒哩。
    (孝移賞了三百錢。)
    (門斗見孝移仍面有難色,恐堅執推辭,遲挨有變,接錢在手,忙說)
門 斗:忙的很,周爺限這匾今日刻成。我回去罷。
    (拿回匾式,出門走訖。)
    (到了送匾之日早晨,門斗拿著兩個名帖帶著一班木匠、鐵匠、金漆匠、金鼓旗
    (號炮手,四個學夫抬著匾額,徑至譚宅大門懸掛。)
    (這閻相公與王中料理席面,分發賞封,轟鬧了一天。)
    (次日,周東宿、陳喬齡二位學師光臨。)
    (這譚孝移請了婁潛齋、孔耘軒相陪。)
    (迎至客廳,為禮坐下。)
孝 移:(孝移道)多蒙兩位先生台愛,蓬閭生輝。但實不能稱,彌增惶愧。
東宿道:弟蒞任雖淺,年長兄盛德懿行,早已洋溢口碑,秉彝之好,實所難已。
喬齡道:(陳喬齡道)到底是你為人好,我心裡才喜歡哩。
    (孝移俯躬致謝。)
潛齋道:(東宿問潛齋道)年兄高姓?
孔耘軒:這是貴學中門人,姓婁,單諱一個昭字,別號潛齋。
潛齋道:前日稟見老師,老師公出,未得瞻依。
東宿道:失候,有罪!容日領教。
孔耘軒:昨日厚擾,尚未致謝。
東宿道:一夕之約,待暇時必踐前言。
    
    
22**時間: 地點:
    (須臾,排席兩桌,周、陳特座,婁、孔打橫相陪。)
    (珍錯相兼,水陸並陳。)
    (從人皆有管待。)
    (日夕席終,兩學老師辭歸。)
    (送至大門候乘,一揖而別。)
    (孝移還留耘軒到碧草軒廂房,煮茗清談一晌,晚上著燈籠送回。)
    (正是:
    (  端人取友必道契,正士居官必認真。)
    (第五回 慎選舉悉心品士 包文移巧詞漁金)
    
    
23**時間: 地點:
    (話說朝廷喜詔貼於各署照壁,這些鑽刺夤緣的紳士,希圖保舉,不必細述。)
    (只說學中師爺多收了幾分曠外的厚禮;學中齋長與那能言的秀才,多赴些「春
    (茗候光」的厚擾,這就其味無窮了。)
    (遲了些時,也有向學署透信的,也有商量遞呈的,卻也有引出清議談論的。)
    (以此,觀觀望望,耽耽擱擱,挨至次年正月,尚無舉動。)
說 道:(這周東宿一日向陳喬齡說道)喜詔上保舉賢良一事,是咱學校中事。即令寧缺
    勿濫,這開封是一省首府,祥符是開封首縣,卻是斷缺不得的。他們說的那幾個
    ,看來不孚人望,將來卻怎的?
喬齡道:爽利丁祭時,與秀才們商量。
東宿道:寅兄居此已久,畢竟知道幾個端的行得,咱先自己商量個底本,到那日他們秉公
    保舉,也好承許他,方壓得眾口。只如前日,才有人說某某可以保舉,後來就有
    人說出他的幾樁陰私來,倒不好聽哩。寅兄,你到底想想,勿論貢、監、生員,
    咱先打算一番,也不負了皇上求賢的聖恩。
喬齡道:這紳士中,也難得十全的。若十來年人人說好的,只有不幾個人。--等我想想
    。
    (想了一會,說道)
說 道:秀才中有個張維城,號兒類村,是個廩生,今年該出貢了。他平素修橋補路,惜
    老憐貧,那人是個好人。前日他不是還送咱兩本《陰騭文注釋》?那個人再沒個
    人說他不好。
東宿道:前日他送《陰騭文》來時,我見了,果然滿面善氣,但未免人老了。寅兄你再想
    幾個。
    (喬齡又想了一會,說道)
說 道:還有一個程希明,他的學問極好,做詩、做對子,人人都是央他的。他也揮金如
    土,人人都說是個有學問的好人。只是好貪杯酒兒,時常見他就有帶酒的意思。
東宿道:如此說人是極好的,但好酒就不算全美了。
喬齡道:東鄉有個秀才,叫林問禮,他本來有一隻眼紅紅的,他母親病歿,他就哭的把一
    隻眼哭瞎了。
東宿道:這算是個孝子。但眇一目,如何陛見?待異日一定舉他孝行,叫他沐那賜帑建坊
    的皇恩罷。
喬齡道:秀才中再沒有人人都誇的。
東宿道:寅兄再想。
    (只見喬齡把手指屈了一回又一回,口中唧唧噥噥的打算,忽然說道)
說 道:忘了!忘了!這城東北黃河大堤邊,有個秀才,叫黃師勉。兄弟兩個,有一頃幾
    十畝地。他哥要與他分開,他不願意,他嫂子一定要分。他哥分了大堤內六十畝
    地,他分的也不知在那個莊子上--前日他們也對我說過,我忘了莊名。前五、
    六年頭裡,黃河往南一滾,把他哥的地都成了河身,他哥也氣的病死了。這黃師
    勉把他嫂子、兩個姪子,都承領過來養活,只像不曾分一般。前日我做生日時節
    ,滿席上都說他這宗好處。這人極好的品格。
AAA:(東宿歎口氣道)如今世上,斷少不得的是這個錢。這黃師勉不論產業,撫養孀
    嫂孤姪,也就算人倫上極有座位的人了。但只有五六十畝地,如何當得這個保舉
    哩?
喬齡道:可也是哩。別的沒人了。
東宿道:就我所見,前日譚忠弼席上,那個婁某像是個正經妥當人。
喬齡道:不說起他來不惱人。他原是北門內一個莊農人家。他進了學,考了幾個一等,東
    鄉有個門生叫李瞻岱,就想請他教書。他偏自抬身分不肯去。李瞻岱來學中備了
    一份禮,央前任寅兄與我說:『二位老師,一言九鼎。』誰知婁昭不肯去也罷了
    ,他還推到他哥身上,說是他哥不叫他去。既不出門教書,如何又成了譚宅先生
    ?所以前日在席上,我沒與他多言,寅兄你是不覺的。只是我是個忠厚老師就罷
    了。
東宿道:或者婁某不願意與李瞻岱教書,或是別有隱情,寅兄也不必恁的怪他。這也不說
    。到底這聖旨保舉的事情,畢竟怎麼辦法?要上不負君,下不負知人之明才好。
    寅兄你再想想貢、監中人。
喬齡道:監生們都是好與堂上來往的,學中也不大知道。若說貢生,這拔貢就是沈文焯、
    譚忠弼,一個府學、一個縣學。副榜貢生是孔述經,上科又新中了一個趙珺。譚
    、孔是寅兄見過知道的。沈文焯也是個極好的人,他兒子沈檜,也進了學,才十
    七八歲,自己不能保養,弄出一身病來,送學時也沒到,過了十來天,就送來一
    張病故呈子。他如今思子念切,也難保舉他。趙珺中副榜,才十八歲,聽說他門
    兒不出,整日讀書哩。太年輕,也去不的。
東宿道:看來還是譚忠弼、孔述經罷。
喬齡道:待祭祀時,看秀才們怎麼舉動,咱心裡只商量個底稿兒罷。
    
    
24**時間: 地點:
    (且說過了些時,到了丁祭。)
    (五更時,荊堂尊,周、陳兩學師,汪典史,俱各早到。)
    (合學生員齊集,各分任職事。)
AAA:(正獻、分獻已畢,周、陳同邀荊堂尊明倫堂一茶,荊堂尊道)本當領二位先生
    的教,弟還想與眾年兄商量栽樹擋黃河飛沙壓地的事,不料西鄉里報了一宗相驗
    事體,回衙就要起身,改日領教罷。
    (送出櫺星門,荊公上轎而去。)
    (汪典史也一揖上馬隨的去了。)
    (二位學師回到明倫堂,銀燭高燒,眾生員望上行禮,二老師並坐。)
    (這書辦單候點名散胙帖,將生員花名冊放在面前。)
東宿道:且慢。
AAA:(因向眾生員道)今日年兄們俱在,有一宗關係重大最要緊事,商量商量。昨年
    喜詔上覃恩,有保舉賢良一條,正是學校中事體,如今延了多時,尚未舉動。昨
    日堂尊有手札催取,再也延遲不得。今日群賢畢集,正當『所言公則公言之』。
    (只見眾生員個個都笑容可掬,卻無一人答言。)
又 道:(東宿又道)開封為中州首府,祥符又是開封的附郭首邑,這是斷不能缺的。況
    且關係著合縣的體面,合學的光彩,年兄們也不妨各舉所知。
    (只見眾秀才們唧唧噥噥,喉中依稀有音;推推諉諉,口中吞吐無語。)
喬齡道:喜詔初到時,到像有個光景,如何越遲越鬆。
    (原來秀才們性情,老實的到官場不管閒事;乖覺的到官場不肯多言;那些平素
    (肯說話的,縱私談則排眾議而伸己見,論官事則躲自身而推他人,這也是不約
    (而同之概。)
    
    
25**時間: 地點:
AAA:(且說秀才中程希明,見不是光景,遂上前打躬道)這宗事,若教門生們議將來
    ,只成築室道謀,不如二老師斷以己見。老師公正無私,人所共知,一言而決,
    誰能不服。
AAA:(這周東宿是將來做黃堂的人,明決果斷,便立起身道)我到任日淺,無論品行
    不能盡知,即面尚有許多未會的。但到任之後,這譚年兄忠弼的善行,竟是人人
    說項,所以前日與陳寅兄送匾獎美他。這一個可保舉得麼?還有孔年兄述經,他
    是我的同年,素行我知道,眾位年兄更是知道的。這一個也保舉得麼?
喬齡道:他兩個家裡方便,也保舉得起。這也是很花錢的營生。
AAA:(只見眾生員齊聲都道)老師所見極確,就請一言而決。
東宿道:還要眾年兄裁處。
AAA:(程希明道)若要門生們裁處,要到八月丁祭,才具回復哩。
AAA:(東宿也笑了,因吩咐書辦道)你先點明四個齋長,增生、附生學首。
AAA:(那書辦點名道)四齋長聽點:張維城,餘炳,鄭足法,程希明。
應 道:(四齋長俱應道)有。
又 道:(書辦又道)增首、附首聽點:增生蘇霈呀,附生惠民呀。
應 道:(二人亦應道)有。
東宿道:六位年兄,我就把保舉賢良事體,托與你六位辦理。呈詞要『四六』事實清冊要
    有關體要話才好。
    (六位遵命。)
AAA:(張類村便向五位道)今日之事,乃是朝廷鴻恩,老師鈞命,目下便要辦理,若
    待後日約會,恐怕在城在鄉不齊,就請今日到舍下辦理。
笑 道:(喬齡笑道)說得很是。我除了年兄們領的胙肉,還著門斗送豬腿、羊脖去,張
    年兄你好待客。這可不算我偏麼!
便 道:(程嵩淑便道)門生既然受胙,還思飲福。
喬齡道:昨日備的祭酒,未必用清。我就叫門斗再帶一罐兒酒去。
程嵩淑:老師既賜以一罐之傳,門生們就心領神會。
笑 道:(東宿忍不住笑道)舌鋒便利,自然筆鋒健銳。大約保舉公呈,是要領教的。
嵩淑道:不敢!
    
    
26**時間: 地點:
    (說話時天已大明,日色東升,只得點名散胙帖。)
    (點到林問禮、黃師勉,東宿又極口獎美安慰了一番。)
    (丁祭事完,張類村就邀五位到家去,辦理呈詞清冊。)
    
    
27**時間: 地點:
    (卻說婁潛齋,本年仍坐了譚孝移的西席。)
    
    
28**時間: 地點:
    (這日明倫堂上親見商量保舉耘軒、孝移的話,喜的是正人居官,君子道長。)
    (回到碧草軒中,欲待要將這事兒告於孝移,又深知孝移恬淡性成,必然苦辭;
    (辭又不准,反落個欲就故避舊套。)
    (欲待不告孝移說,這保舉文移,還得用錢打點,打點不到,便弄出申來駁去許
    (多的可厭。)
    (又想到若不早行打點,孝移知道保舉信兒,必然不肯拿出銀子,有似行賄,反
    (要駁壞這事。)
    (然行至而名不彰,又是朋友之恥。)
    (躊躇一番,忽然想起一個法兒。)
    (到次日,叫蔡湘道)
蔡 湘:你到前院叫王中,並請賬房閻相公同來,有話商量。但勿教你大爺知道。
    (蔡湘領諾。)
    (不多一時,王中從後門過來,閻相公從衚衕過來。)
    (二人到了,潛齋引至廂房坐下,王中門旁站立。)
滿相公:(閻相公道)前日來看先生,那日家去。
潛齋道:適有小冗失候。
王 中:(王中道)今日婁爺連小的也喚來,有何事商量?
潛齋道:年前喜詔上有保舉賢良方正的皇恩,昨日祭祀時,二位老師與合學相公商量已定
    ,要保舉你大爺與文昌巷孔爺兩個。就是商量這事。
王 中:(王中道)孔爺只怕保舉不成。
潛齋道:怎的?
王 中:(王中道)前三日內,小的往孔宅,為鋪家商量刷印《文昌陰騭文》。聽說老太
    太病重。
潛齋道:天違人願,竟至如此!你且說你大爺這件事,該怎樣辦理?
滿相公:(閻相公道)這是恭喜的事,還有什麼攪手麼?
潛齋道:攪手多著哩。你沒見前日送匾時節,若是別人就不知怎樣的喜歡榮耀;你看前日
    雖是擺席放賞,他面上不覺爽快。如今這宗事,上下申詳文移,是要錢打點的,
    若不打點,芝麻大一個破綻兒,文書就駁了。王中哩,你大爺他原不是惜費的人
    ,但叫他出這宗銀子打點書辦,他那板直性情,萬不肯辦。
王 中:(王中道)我大爺是這樣性情。
潛齋道:我如今請閻相公來,大家商量,預先打點明白,學裡文書申起去,只要順手推舟
    ,毫不費力。你大爺想不應時,生米已成熟飯。
王 中:(王中道)這個好。但不知怎麼擺佈?師爺必有現成主意,說與小的,小的只照
    道兒描。
滿相公:(潛齋問閻相公道)今賬房有銀子麼?
滿相公:(閻相公道)有。昨晚山貨街緞鋪裡,送了房銀八十兩,還沒上賬哩。
潛齋道:這筆賬就不必上。閻相公,你同王中先拆開五十兩,去衙門辦理。日後算賬時,
    開銷上一筆,就說是我的主意。
滿相公:(閻相公道)先生既然承當,就到臨時開銷。
潛齋道:你兩個同去料理。
滿相公:(閻相公道)我的口語不對,如何去得?
    (原來這閻相公名楷,是關中武功人,隨親戚下河南學做生意,先在寶興當鋪裡
    (寫票,後來有人薦他譚宅管賬。)
    (每年吃十二兩勞金,四季衣服。)
    (為人忠厚小心,與孝移極合。)
    (所以他說他的口語不對。)
王 中:(王中道)如今銀子是會說話的。有了銀子,陝西人說話,福建人也省得。
笑 道:(潛齋大笑道)這事辦的成了。
滿相公:(閻相公也笑道)端的怎個辦法?這文書是要過那幾道衙門?
AAA:(潛齋屈指道)學裡,堂上,開封本府,東司裡,學院裡,撫台,這各衙門禮房
    書辦,都要打點到。我也不知該費多少,總是五七十兩銀子,大約可以。你兩個
    見景生情。
王 中:(王中道)幹大事不惜小費。只是我大爺心裡不耐煩時,師爺只一言,我大爺就
    沒的說。
潛齋道:自然如此。
    (二人起身往前賬房,拆開整封五十兩,又封成十數個一兩、二兩、三兩、五兩
    (、十兩的小封。)
    (到次日,徑投祥符學署。)
    (見了書辦,說明原由,與了二兩一封。)
AAA:(那書辦說)呈子清冊未到。這宗好事,總是學裡光彩。不過呈子今晚到,明日
    早晨就到堂上。我自在心,不勞牽掛。
    (又與了胡門斗一小封,門斗說)
門 斗:程相公有了酒,才是慢事哩!這話是丁祭日說的,如今好幾天,還不見呈子。我
    如今去南馬道催張相公去。
    (二人到縣衙,尋著禮房經承。)
AAA:(背地裡與了人情,那書辦說)這是咱縣的一件很好事,我們也是有光的。只是
    學裡文書未到。文書到時,發了房,我們即速傳稿,加上稟帖,催出看語,連夜
    寫細,不過一天就到府太爺那邊。
    (及見了府裡禮房,背地過了人情。)
    (初猶嫌少,及至添夠書辦心肝道兒,這府裡禮房與縣禮房話兒,如出一口。)
    (王中出了府衙,路上笑道)
王 中:閻相公,你的口語不對,他府縣兩房口語,怎恁的對,一字不錯!
    (閻楷亦不覺大笑。)
    (到了次日,二人徑投布政司來。)
    (走到上號房門邊站下,只見上號吏,身也不動,手也不抬,坦慢聲兒問道)
問 道:有什麼話說麼?
閻楷道:是一角文書。
AAA:(上號吏道)幾日過來的?
閻楷道:還未申過來哩。是一角保舉賢良方正的文書。
起 來:(上號吏就站起來道)那縣呢?
閻楷道:就是祥符。
AAA:(上號吏道)在城在鄉?
閻楷道:蕭牆街譚鄉紳。
AAA:(上號吏道)你怎的是上邊人口語?
閻楷道:我是那裡賬房裡相公。
    (上號吏聽說是保舉文書,早知道譚宅是個財主,來的又是管賬的相公,覺著很
    (有些滋味兒,便笑道)
滿相公:失迎!這不是凳子麼,二位請坐下說話。我問你,文書到府不曾?
閻楷道:還不曾到縣。俺們先來照應照應。
AAA:(上號吏道)這裡不住有老爺們來往,不便說話。我在相國寺後街住,門前有個
    五道將軍廟兒,你二位明日到那裡說話。--管茶的,送兩碗茶來,客吃。
    
    
29**時間: 地點:
    (說話間,只見一個人手中拿一個手本,說道)
一 個:汝寧鄧太爺到了。
AAA:(上號吏道)你們且躲一躲,明日我在家恭候。我所以說這裡不便說話。我姓錢
    ,你們記著。
    (二人去了。)
    (等到次日,徑來相國寺後街五道廟前尋這錢書辦。)
    (見一個擔水的,問道)
問 道:這那是錢老師家?
AAA:(提水的道)那廟東邊,門裡頭有個土地窯窩,便是。
    (二人徑進門來。)
    (只見錢書辦在院裡刷皮靴。)
    (一見二人,丟下刷子說道)
說 道:候的已久。
    (讓進房裡坐。)
    (只見客房是兩間舊草房兒,上邊裱糊頂槅,正面桌上伏侍著蕭、曹泥塑小像兒
    (,滿屋裡都是舊文移、舊印結糊的。)
    (東牆帖著一張畫,是《東方曼倩偷桃》。)
    (西牆掛著一條慶賀軸子。)
    (一張漆桌,四把竹椅。)
    (連王中一齊讓坐。)
    (叫拿茶來,一個小廝提了一壺滾水,這錢書辦取出個舊文袋來,傾出茶葉,泡
    (了三蓋碗懶茶,送與二位,自己取一碗奉陪。)
說 道:前日少敬。
閻楷道:不敢。
AAA:(錢書辦道)昨日的話,我還知道不清白,煩仔細說一說。
閻楷道:原是敝東譚鄉紳,名忠弼,本學保舉賢良方正。文書到司日,不知是那位老師承
    辦,我們先來懇過,有煩老師指引。
想 道:(錢書辦想了一想道)是禮科竇師傅管的。你們如何能見他?他們是三個月一班
    ,進去了再不得出來。有話時,都是我們上號房傳文書、傳手本時帶信的。但是
    譚鄉紳這宗恭喜的事,不得輕薄了他,且是托人要托妥當。前日睢州有宗候選文
    書,把裡頭分貲稍的歧差,文書就駁回去了。如今三四個月,還不見上來。
王 中:(王中道)怎麼駁了?
AAA:(錢書辦道)他們裡頭書辦是最當家的。搭個簽兒,說甘結某處與例不合,大老
    爺就依著他批駁。且莫說別的,就是處處合例,他只說這印結紙張粗糙,有一個
    字是洗寫挖補,咨不得部,也就駁了。你說這幾套印結,不是一道衙門的,卻又
    有鈐印騎壓紙縫。這翻手合手,盡少說也得一兩個月,才得上來的。只他們書辦
    也苦,領的工食,只夠文稿紙張,徒弟們的筆墨;上頭也有部費,院裡對房也有
    打點。難說宗宗文書,是有分貲的不成?所以遇見這恭喜的事,必要幾兩喜錢哩
    。
王 中:(王中道)分貲也得多少呢?
AAA:(錢書辦道)別州縣尚沒有辦這宗事哩,大約比選官的少,比舉節孝的多,只怕
    得三十兩左近。若要有人包辦時,連大院裡,學院裡,都包攬了,仗著臉熟,門
    路正,各下裡都省些,也未見得。約摸著得五十兩開外。我看二位也老成的緊,
    怕走錯了門路,不說花費的多,怕有歧差。
    (這王中見他說的數目,與婁潛齋所說不甚相遠,又在外走動這幾日,怕家主知
    (覺,遂起身道)
王 中:我竟一客不煩二主,就懇錢老師包辦何如?現今帶了三十兩,交與老師,如不夠
    時,老師自己備上,我異日只䝼個現成,再送二十兩來。
AAA:(錢書辦道)昨日在司裡,你們一說蕭牆街譚宅,那是前二十年,與先父相與的
    ,所以我怕二位走錯了門路。今日邀在家裡,也不怕你們笑話,只是說不出包辦
    的話。你二位既是托我,我以實說,這大院裡寫本房還得五兩。我不是要落閣的
    。你問弟姓錢,名叫錢鵬,草號兒錢萬里,各衙門打聽,我從來是個實在辦事的
    人。
AAA:(閻楷見日過午,怕東人賬房說話,遂把腰裡三十兩銀子取出,放在桌上)這是
    三十兩足紋,不用稱。異日再送二十兩來。既說與敝東是世交,一總承了情罷。
AAA:(錢鵬道)說到與先父相與兩個字,倒叫我羞了。也罷,也罷,我代勞就是。
AAA:(於是二人起身,錢鵬送至門口,還囑咐道)公門中事,第一是要密言。
答 道:(二人答道)曉得。
    (一拱而別。)
    (後來,果然辦得水到渠成,刀過竹解。)
    (王中又送二十兩銀子,也不知錢萬里實在用了多少。)
    (正是:
    (  能已沉痾稱藥聖,善通要路號錢神)
    (醫家還借岐黃力,十萬纏腰沒笨人。)
    (第六回 婁潛齋正論勸友 譚介軒要言叮妻)
    
    
30**時間: 地點:
    (話說閻楷、王中,料理保舉文書,連日早出午歸,譚孝移也不涉意。)
    (忽一日,孔宅訃狀到了,孝移不勝愴然。)
    (一是密友,又係新姻,且兼同城,刻下便叫德喜兒跟著,往孔宅唁慰耘軒,並
    (替耘軒料理了幾件倉猝事兒。)
    (到開弔之日,備了牲醴之祭,與婁潛齋同到孔宅。)
    (早有學中朋友在座,張類村、程嵩淑亦在其中。)
    (大家團作了揖,序長幼坐下。)
    (少頃,張、程便邀孝移、潛齋到對門一處書房坐。)
    (坐定時,類村道)
張類村:恭喜呀!
孝 移:(孝移道)喜從何來?
嵩淑笑:『四六』呈子做了半天,孝老還說不知道,是怕我吃潤筆酒哩。
    (孝移見話頭蹺奇,茫然不知所以。)
因 問:(因問道)端的是什麼事?
嵩淑道:早是皇恩上開著保舉賢良方正科,原來譚孝老是不求聞達科中人。
孝 移:(孝移因問潛齋道)端的是怎麼的?
潛齋道:前日喜詔上有保舉賢良方正的一條,你知道麼?
孝 移:(孝移道)如何不知?
潛齋道:祥符保舉是誰?
孝 移:(孝移道)不知。
潛齋道:一位是孔耘軒,一位就是足下。
孝 移:(孝移道)這是幾時說起?
嵩淑道:是丁祭日,老師與合學商量定,呈子清冊,是我小弟在張類老家作的。可惜筆墨
    闒冗,不足以光揚老兄盛德。
孝 移:(孝移問潛齋道)可是真的?
潛齋道:嵩老秉筆,他還討了老師一罐子酒,做潤筆的彩頭。
孝 移:(孝移道)你如何這些時,不對我說一字兒?
潛齋道:水平不流,人平不語。
嵩淑道:我只怕酒瓶不滿。
    (大家都笑了。)
    (孝移有些著急,說道)
說 道:我如何當得這個!我是要辭的。
張類村:這也是祖宗陰德所積,老兄善念所感,才撞著這個皇恩哩。
孝 移:(孝移道)一發慚愧要死!一定大家公議,舉一個實在有品行的才好。
嵩淑道:公議的是孝老與令親家。如今耘軒忽遭大故,你說該怎麼呢?
    (孝移見弔喪時不是說話所在,只得說道)
孝 移:這事是要大費商量的。
    (少頃,孔宅著人來請,至客廳坐定,擺開素淡席兒,護喪的至親,替耘軒捧茶
    (下萊。)
    (有頃,席終。)
    (孝移與潛齋一路回來,徑到後園廂房坐下。)
孝 移:(孝移開口便埋怨道)你我至交,為何一個信兒也不對我說?難說那日丁祭你就
    不在明倫堂上麼?
潛齋道:自從丁祭回來,你這幾天也沒到學裡來,我如何向你說呢?
孝 移:(孝移道)孔耘軒那邊探病,弔喪,並沒得閒。但這宗事,我是必辭的。
潛齋道:辭之一字,萬使不得。這是朝廷上的皇恩,學校中的公議,若具呈一辭,自然加
    上些恬淡謙光的批語,一發不准,倒惹那不知者,說些將取姑予,以退為進的話
    頭。
孝 移:(孝移道)不管人之知不知,只要論己心之安不安。這鋪地蓋天的皇恩,忠弼豈
    肯自外覆載?但『賢良方正』四個字,我身上那一個字安得上。論我的生平,原
    不敢做那歪邪的事,其實私情妄意,心裡是盡有的。只是想一想,怕壞了祖宗的
    清白家風,怕留下兒孫的邪僻榜樣,便強放下了。各人心曲裡,私欲叢雜的光景
    ,只是狠按捺罷了。如今若應了這保舉,這就是欺君,自己良心萬難過去。這是
    本情實話,你還不知道我麼?
潛齋道:舉念便想到祖宗,這便是孝;想到兒孫,這便是慈。若說是心裡沒一毫妄動,除
    非是淡然無欲的聖人能之。你這一段話,便是真正的賢良方正了。
孝 移:(孝移道)怎麼潛老也糊塗蠻纏起來了?
潛齋道:我並不糊塗蠻纏。我且問你:古人云,『欲知其人,當觀其偶。』這話是也不是
    ?
孝 移:(孝移道)是。
潛齋道:且如如今公議保舉的,是你二人。你只說孔耘軒今日大事,他是個有門第、有身
    家的,若是胡轟的人,今日之事,漫說數郡畢至,就是這本城中,也得百十席開
    外哩。看他席上,除了至親,都是幾個正經朋友,這足徵其清介不苟,所以門無
    雜賓。你路上對我說,孔耘軒這幾日瘦了半個,全不像他。這豈不是哀毀骨立麼
    ?即如席上粗粗的幾碗菜兒,薄酒一二巡,便都起了;若說他吝惜,不記得前日
    行『問名』禮時,那席上何嘗不是珍錯俱備?保舉他一個賢良方正,你先說稱也
    不稱?
孝 移:(孝移道)耘軒真真是稱的。
潛齋道:知道耘軒稱,那同舉的就不消說。且說周老師到任時,你尚未曾見,他就來送匾
    。送匾後你只薄薄的水禮走了一走。這周老師若是希圖謝禮的人,這也就已見大
    意了。他還肯保舉你,可見是公正無私了。
孝 移:(孝移道)我心裡不安,到底難以應承哩。
潛齋道:人到那事體難以定奪,難拿主意,只從祖宗心裡想一遍,這主意就有了。此是處
    事的正訣。如府上先代曾做內廷名臣,近世又職任民社,你心裡代想一想,是要
    你保守房田哩,是要你趨蹌殿陛哩?
    (孝移也沒啥答應。)
又 道:(潛齋又道)你心裡或者是現放著安享豐厚,比那做官還強哩。是這個主意麼?
孝 移:(孝移道)不然。古人為貧而仕,還是孝字上邊事;若說為富而不仕,這於忠字
    上便無分了。況且我也未必富,也未必就仕。只是一來心上不安,二來妻愚子幼
    ,有多少牽掛處。
AAA:(潛齋見話已漸近)你上京時,我替你照料,索性等榮歸時交付你何如?
孝 移:(孝移道)再商量。如今少不得靜以聽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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