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 至 第六〇
５１＊＊時間： 地點：
宦小姐：妾已許花奴入觀音閣寫經錄卷。明日同相公送花奴入觀音閣，如何？
（束生假裝已入睡。）
束 生：（心想）聽了又喜又恨，喜的是翠翹入觀音閣，等她在那裏喫碗乾靜飯，不致受萬般摧殘
，當面凌辱；恨的是自此以後，見也不能一見，可不是苦殺人也。還是把他去的好。雖是
眼前不見，心中到底還放落些。若日日在我面前，不是打便是罵，莫說我的翠翹，連束我
氣死了。她若到觀音閣，不過冷靜些，強似在這房帷中，要睡不得睡，要坐不得坐，要喫
不得喫，要穿不得穿。
５２＊＊時間： 地點：
（翠翹盡換布衣，黃冠，氅服，佛塵，見束生、宦小姐，欲行大禮。）
宦小姐：出家便不再是使女，寫經乃替我了願，即是佛門弟子，再不必行這個禮了。
束 生：同去觀音閣吧。
（進園登樓，樓上塑著一位觀音大士。）
（宦小姐、束生雙雙拜了，翠翹也拜了四拜。）
宦小姐：（宦小姐祝道）弟子束門宦氏，告許手錄《華嚴寶經》一部，今特……
宦小姐：（住了口，對束生道）怎好對菩薩說叫花奴代寫，豈不輕褻了經卷？
束 生：論名分不該，若論寫經分上，便該說供養了。
宦小姐：正是。但花奴二字不好對佛稟得，相公替他取個道號。
（束生抬頭一看，見匾上題著：「濯泉」二字。）
束 生：(指著道）即以名「濯泉」吧。
（宦氏大喜，遂再禱。）
宦小姐：原許《華嚴寶經》一部，今特供養濯泉道姑，一手寫錄。圓滿之日，再修功德。
宦小姐：春花、秋月！濯泉寫經非等閑事，妳二人須伏侍殷勤。茶喝食用不可斷缺，換水燒香，烹
茶掃地，俱你二人職任。若有一毫伏侍不到，我訪出來，每人定重責三十。
（春花、秋月連連應聲。）
（束生同宦氏下樓，翠翹欲送。）
宦小姐：妳自寫經，往來之禮不必拘得，須要小心用意。
（說罷，同束生下樓去了。）
５３＊＊時間： 地點：
（且說翠翹見宦氏、束生去了。）
翠 翹：（歎道）我王翠翹落軟監也。古人以囹圄為吉地，安知醋海中不開一廣大法門？
且前生罪孽深重，故種種魔難不止。今正好虔誠錄經拜佛，以消孽債。倒放開肚皮，以平
心易氣處之。淡食蔬水，清淨無為，倒也無榮無辱。雖心地不能脫然無罣礙，但落在其中
，也是沒奈何，不得不作見在之相。
（見樓臺高曠，池水滄茫，早朝夜晚，春去秋來，一盞清燈，半床禪榻，感而）
詠詩一律。詩曰：
（平池面起白毫光，高閣當空倒影長。）
（細雨一階蘭箭發，西風秋月桂花香。）
（魚驚清磬啣輕浪，雁唳滄溟帶夕陽。）
（坐對不堪思舊事，琉璃色界護禪床。）
５４＊＊時間： 地點：書房
束 生：（心想）翠翹在觀音閣修錄經事，名色說是供養，其實是牢籠之計。初一、十五雖去觀音
閣上拜佛，相逢不能一語，愈增悲惋。左右思量，救之無策，在家住不安，不如外出訪友
。
（束生別宦小姐，往蘇州訪友。）
（過了半月，宦小姐思量母親，打轎回宦府去。）
（卻好此日束生回家。）
束 生：（問丫頭道）娘哩？
丫 頭：望宦夫人去了。
（束生聽了此言，心中要見翠翹念重，一頭走入後花園，竟登觀音閣。）
（翠翹猶恐宦氏同來，不敢向前。）
（束生見止得翠翹一人，趕上前一把抱住。）
束 生：（大哭道）我害妳！我害妳！我祇道你臨淄被焚，哪知你活在這裏受罪。他逼得妳上天無
路，入地無門，對面不能一語。妳監在此，何日是結局收場？妻，痛殺我肝腸碎，哭得我
眼兒枯！那一日不想你到三更鼓，那一夜不念你到五更天？怎奈計中牢籠，認又不好認，
說又不好說，眼睜睜看你受這活罪孽。疼的是你肉，苦的是我心。我幾欲與爾同死，以了
現前之孽。怎奈我子嗣尚無，束家一脈，單單靠我一身。所以欲死不能，忍看你當面受摧
殘，忍看你當面受凌辱！我恨不得魂附妳體，魄代妳身，恨不得替妳受了千般苦。怎奈徒
有此心，沒有此術，祇落得妄想心癡，徒踴徒泣而已。妻，妳怎不回我一言？妳恨我麼？
妻，誤了妳青春年少，誤了妳佳期多少，誤了妳春花秋月，誤了妳度曲吟詩。妳恨我，我
也無怨；妳怨我，我也無辭。妻，可也把一句言語安慰我安慰，怎絕口不言，祇清汪汪流
淚麼？妻！
（翠翹看他哭得悲傷，淚如雨落；祇是低著頭流淚。）
翠 翹：叫我講甚的？咳，人落地頭鐵落爐，木已成舟飯已熟，生死由他，榮辱聽命罷了。
束 生：寫經乃軟監之別名，經完必又有不情之使。她明知我二人情熱如火，卻以冷眼覷之。把妳
在宦家送來，令我再不好舉齒；我不認從前娶妾，如今難認妳為妻。他機深計詭，包藏禍
心，我妳俱落他術中。這苦怎生受得了？妻，我有一策，向欲對妳密說，人眼多，提防緊
，不敢啟齒。此妒婦如此敢作敢為，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女子。她既擺了絕陣計，是必竟
要弄死妳的！她主意已定，再不挽回。妳在此死了，何異於豬犬！此園西去盡多庵院，俱
是尼姑。這有一疋金子，妳再收拾些細軟，暫躲該處，待事少定，我必來尋妳，再作道理
。
翠 翹：（點頭，忽驚問道）小姐在哪裏，你卻獨自來此？
束 生：她回娘家去了，我去蘇州訪友，回來見她不在，偷空來會妳一面。
翠 翹：夫！你妻子喫得好苦！自到宦府，先打二十下馬威，後到束家，不知受了多少苦惱，多少
煎熬。祇道是薄命紅顏，遭人掠劫，流賣侯門，那知是伊家大娘擺下的牢籠計較！但我止
一身，死亦何難。但可憐我恁的一個人品，不明不白死在丫頭隊中，心實不甘，故苟延歲
月於此。
束 生：是我束守不聽你言，至墮妒婦之計。誤得妳身入牢寵，陷在孽海，超昇無策，拔救無門。
妳且暫躲庵院，我必想方設法，再續前緣。
（束生納頭便拜，翠翹亦跪倒。）
（忽聽有人上樓。）
（束生、翠翹連忙站開，整衣收淚。）
春 花：（道）相公，娘回來了。
（束生、翠翹將欲下樓。）
（宦小姐已到。）
（宦小姐見束生拿著一把汗、翠翹懷著一個鬼胎。）
宦小姐：（滿臉堆著笑容道）相公，幾時回家的？
束 生：明日乃文會，方纔回來。
宦 氏：來看寫的經何如？
束 生：正在這裏看，果是寫得好。
（宦小姐拜了佛，翠翹上前稽首。）
（宦小姐走向書桌，看那寫的經卷。）宦小姐：果然寫得好，顏筋柳骨，鐵畫銀勾，是好
一筆字。我歸家與夫人說之，夫人也要手錄一部藏經，待我這裏完了，便送妳過去。
翠 翹：是。
宦 氏：此經幾時寫完？
翠 翹：還得兩月。
宦 氏：好生用心寫，不要落了字畫，差了旨義，是大家的罪過。
翠 翹：曉得。
（宦小姐歡天喜地同束生下樓而去。）
翠 翹：（問春花）娘來幾時了？
春 花：你們樓上說苦說屈的時候，娘已在樓下了，不叫我通報，故不敢報耳。
翠 翹：（暗暗道）好厲害的女娘也，真有卒然加之不驚、遽然臨之不懼的手段。一肚皮陰險，滿
臉上堆著春風和氣。當此光景又未有不怒者，而彼反談笑而道之。怒者人之常情，笑則其
心安可測？如今若再復到宦家，我性命休了，如何報得冤仇？
我且逃往他方，又作道理。
（是夜翠翹打發春花、秋月睡了。）
（翠翹打了一個包裹，自己包了幅巾，竟是道姑打扮。）
（翠翹題一偈，置於經上。）
（詞曰：
（去去去，無生寄，踢倒醋瓶，扯斷孽係。）
（如來八萬四千，獅吼三十六處。）
（不是腳快得逃生，又被頸套無間室。）
（咦！去得趣，一瓢一缽蕩天涯，無拘無束隨風住。）
（月色朦朧，翠翹背了包裹往西就走。）
（一路地僻人靜，行至天明，漸有人走動。）
（忽見「招隱庵」三字。）
翠 翹：（翠翹大喜道）此安身之處也。
（翠翹叩庵門，多時，聞一聲唸佛。）
（道婆開門見翠翹是道扮。）
道 婆：（問道）菩薩從那裏來的，怎恁般早得緊？
翠 翹：雲遊至此，見寶剎清淨，特借一隨喜。
道 婆：（那道婆道）我是做不得主的，道菩薩自去問當家的便是。請隨我入內。
我小道名叫覺緣，令師可是尋我的麼？
（翠翹便接口道）正是覺緣師父。
（翠翹在中堂坐了兩個時辰，走出一個尼姑。）
（年紀半老，卻是道骨仙風。）
翠 翹：小道從師父雲遊至此，要到招隱庵訪一道友，一路同行。不知那裏錯了路頭，一時找尋不
著。小道見寶剎上題「招隱庵」，我師父不知曾到這裏否？
尼 姑：令師尊號？
翠 翹：我師父道名磽水。今備有幾件供佛物件送與師叔，師父不來怎麼處？
（翠翹取出金鐘，銀磬。）
尼 姑：（大喜）令師既要望我，必然尋來。妳年幼路生，那裏去尋他，不如坐我庵中，等他便是
。
翠 翹：多謝。
（翠翹取出金鐘，銀磬送上。）
尼 姑：敢問尊號？
翠 翹：小道名濯泉。
（一日翠翹登樓望月，高詠一律《宿招隱庵》。）
（詩曰：
（風煙迷四野，林木已蕭然。）
（鳥散青天外，詩成綠水前。）
（心隨秋神射，榻共暮雲連。）
（莫問家何在，凝神看白蓮。）
覺 緣：出家人，安得身處便是家。小道名覺緣，亦掛單招隱庵，方聞道兄善詩如此，敢問尊號？
翠 翹：小道名濯泉。
覺 緣：濯泉道兄真是好才，美景良宵，不可無詠。
翠 翹：這個不難。
（又題詩曰：
（帝閣凌空上，登臨豁達心。）
（索纖分水次，空闊辨山林。）
（法語鐘聲度，無顏香氣侵。）
（瞻依方半晌，萬念盡沉沉。）
翠 翹：覺緣道兄無惜珠玉，染翰豪吟，無令山水笑人不韻。
（覺緣笑而允之，乃題涼月映池水，好風吹我懷。）
（興隨佳境發，詩就慧心裁。）
（喜共良朋集，因之笑口開。）
（遊魚聞曲聽，仿佛去還來。）
覺 緣：道兄不棄，願拜為世外姐妹。
翠 翹：感道兄知遇，願結莫逆。
翠 翹：道兄此去，欲飛錫何方？
覺 緣：欲訪著了三合道姑，學她修煉悟道之法。聞她在越水之濱，余亦慕越水之勝，今將雲遊彼
處。
翠 翹：道兄高致，妾不敢留。惜妾不能堪破情字，不能隨道兄雲遊。道兄他日開悟，且來度妾。
覺 緣：一言為定！
（自此後就在招隱庵中居住。）
（等了幾日，不見師父來，翠翹故意道）
翠 翹：莫不是還有個招隱庵留住了麼？
覺 緣：出家人，安得身處便是家。令師不來，在我庵中住了便是，不須又起他念。上人不棄，願
拜為世外姐妹。
（翠翹聽得此言，將機就計，便拜了覺緣為道兄。）
（兩人甚是莫逆。）
５５＊＊時間： 地點：
（一日登玉皇閣，翠翹撫景興懷，高詠一律。）
（詩曰：
（ 帝閣凌空上，登臨豁達心。）
（索纖分水次，空闊辨山林。）
（法語鐘聲度，無顏香氣侵。）
（瞻依方半晌，萬念盡沉沉。）
覺 緣：不知道兄善詩如此，我必須要請教。
翠 翹：這個不難。
（又題《宿招隱庵》。）
（詩曰：
（ 風煙迷四野，林木已蕭然。）
（鳥散青天外，詩成綠水前。）
（心隨秋神射，榻共暮雲連。）
（莫問家何在，凝神看白蓮。）
（季春，覺緣偕翠翹、肇空、不瑕，四人夜坐昇仙橋。）
覺 緣：美景良宵，不可無詠。我輩俗腸，辜負此景。濯泉道兄無惜珠玉，染翰豪吟，無令山水笑
人不韻。
（翠翹笑而允之，乃題三律。）
（其一：
（ 仙橋長話夜，明月印疏林。）
（鷺宿汀沙暖，魚翻藻荇深。）
（臨風開慧想，止水定禪心。）
（萬慮從茲淨，蛙聲雜梵音。）
（其二：
（ 涼月映池水，好風吹我懷。）
（興隨佳境發，詩就慧心裁。）
（喜共良朋集，因之笑口開。）
（遊魚聞曲聽，仿佛去還來。）
（其三：
（ 一時多勝事，千古仰風流。）
（池水通仙境，山雲覆畫樓。）
（□禽時靜聽，隊鯉盡空遊。）
（子夜歌聲發，蓮渠蕩小舟。）
大家一：濯泉道兄真是好才，可惜我們都是村腸俗腑，不能一和。當滿引大白，以為上人謝。
（於是角勝爭奇，飛觴傳斝，直至五鼓方罷，此後習以為常。）
（正是：
（ 半榻禪單消白日，一聯佳詠度清宵。）
（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盂蘭會突遇魔頭遭墮落 煙花寨重施風月遇英雄）
（詞曰：
（ 藏瞞漏泄，逃亡失陷，真個不由人。）
（羞殺荊釵，痛傷裙布，依舊畫眉新。）
（一朝盼入英雄眼，冷暖忽相親。）
（甲兵十萬，相迎歸去，壯氣始能申。）
（右調《少年遊》）
（那束家次早起，當鍋的送水上樓，叫春花、秋月承值。）
宦小姐：差人報相公，一邊著人出招子。
（束生知道，心中著了一驚道）
束 生：去倒去了，不知可能走脫麼。
（放心不落，走回家中。）
（止見招子貼得遍滿城中城外。）
束 生：宦家不見人，怎將我束家出名？
（分著心腹，但見招子，一齊塗抹乾淨。）
（回見宦氏，宦氏）
（宦氏曉得此計原是丈夫定的，如今人已去了，十分要追究，恐怕傷了夫妻情義。）
（人去氣散，便接口道） 所以翠翹在庵中住了半載，沒有一些草動風聲。）
（那薄媽媽是個女中光棍，無風道有的主兒。）
（見了翠翹模樣，又聽他是避難到此，就起了幾分不良之心。）
（留住了數日，便時常作驚作怪的來唬嚇翠翹。）
（翠翹原是氣餒之人，未免慌張，遂傾心吐膽，與他商量。）
祇有遠嫁一著，可得安穩。本地人既不可配，遠方之人知他是甚麼主兒，去嫁他，又託
膽不得。我有個侄兒薄幸，年方廿八，人物也還不俗。讀書不深，卻也文理粗曉，尚未娶
妻。向在浙江台州生理，今因回來買貨，王娘不若嫁了他，同往浙江，倒是全身避害之計
。不知王娘意下何如？
翠 翹：這樁事乃出乎無奈的。承媽媽指引路頭，不得不依。但若此人油腔滑態，非忠厚之輩。怕
他以我為奇貨，則翠翹又墮在夜叉手中矣。
讓他對天盟誓，終身不負我，便隨了他去。
翠 翹：這也不消，但他對天盟誓，終身不負我，便隨了他去。尼 姑：王娘這樁事乃出乎無奈的
。
承媽媽指引路頭，不得不依。但此身既隨了令侄，經不得他日道淫奔女子，半路相拋，或
中途棄擲，所以躊躇不決。
翠 翹：這樁事乃出乎無奈的。若能順利，我必重謝！
春 花：濯泉昨夜寫經至夜深，現在還未起，秋月！妳去叫聲看。
（秋月走到房中，但見一張空床，四壁琴書而已，那裏有人。）
春 花：（恐懼）濯泉不見了。
宦 氏：（點頭暗笑道）這奴才真腳快，被她走去了。失去甚等物件？
秋 月：不見了金鐘、銀磬。
宦小姐：（暗想）此計原是丈夫定的，如今人已去了，十分要追究，恐怕傷了夫妻情義。人去氣散
，罷了！
宦小姐：（對束生道）濯泉不知逃往那裏去了？
束 生：既逃出，若拿回留之不雅，殺之何苦？依卑人說，倒置之不問罷了。
宦小姐：相公說得有理，不必尋她，省得又多一番事體。
束 生：（心中暗喜道）翠翹造化，放心前去，無礙了。
５６＊＊時間： 地點：
（招隱庵設盂蘭大會，夫人、小姐，填滿庵中。）
（內中有一位常夫人隨喜到覺緣房中，見金鐘、銀磬。）
常夫人：（驚道）此物何來？祇有束衙觀音大士前有此寶物。聞說此物乃外邦獻宦吏部的，宦小姐
帶到夫家供佛，我們是親，方能得見，不意寶庵也有此物，束衙也不足為奇了。
尼 姑：（沾沾自喜）此為道友所贈，貧尼淺薄，竟不知此物尊貴如此。
尼 姑：束衙親戚常夫人說金鐘銀磬，滿郡以為奇觀。就我招隱庵及束衙觀音大士前有此寶物。若
令師不來，在我庵中住了便是。
翠 翹：（心生一計）事壞矣，此卻如何是好？
尼 姑：何故？
翠 翹：此實束家之物。
尼 姑：妳害我也，妳害我也！
翠 翹：姐姐無懮，我有一策可以掩得他們過。但我在此安身不牢了，卻要先替我尋個安身之處。
妳到束衙歸還寶物，束衙必定重賞；若妳吐露消息，我必賴妳為同伙。
事成，我這尚有一錠金子替妳。
尼 姑：此計大妙，我有乾娘薄媽媽處，暫可居住。
（尼姑遂乘夜送翠翹到薄家。）
（那薄媽媽是個女中光棍，無風道有的主兒。）
（見了翠翹模樣，又聽她是避難到此，就起了幾分不良之心。）
（祇是薄幸眼光嘴蹺臉無腮，肉雖白淨無疵，難免僥險無情。）
翠 翹：（含淚低聲道）此事真教我也沒法。若不去，恐此地非可久安之處。萬一做出來，非惟我
身難保，並妳招隱庵都不好了。若欲遠歸京師，怕束衙已差人在要道上尋找，怎奈少年女
流之輩，行動就要喫人盤住。
尼 姑：我想此地斷斷不可久居。
薄媽媽：我侄兒薄幸夫婦，向在揚州生理，今因回來買貨，王娘不若同往揚州，倒是全身避害之計
。不知王娘意下何如？
尼 姑：我也捨不得妳去。但妳在此原算不得局收場，不如隨了薄媽媽侄兒先去揚州，再沿運河北
入京城，自是遠去天邊，也離了這龍潭虎穴。
（忽一男子走入來，叫嬸娘說話。）
（薄媽媽走出，迎著講談。）
（翠翹偷睛一看，見那人蘇裝雅扮，盡亦去得。祇是眼光嘴蹺臉無腮，肉雖白淨無疵，難
（免僥險無情看了默默無言，雙淚交注。）
（那人去了，薄媽媽走入道）
薄媽媽：王娘看見麼，這就是我侄兒。
尼 姑：事不宜遲，恐束衙尋來。這樁事乃出乎無奈的。但妳在此原算不得局收場，不如隨了薄媽
媽侄兒先去揚州，再沿運河北入京城，自是遠去天邊，也離了這龍潭虎穴。
薄媽媽：王娘且寬心！我侄兒夫婦是殷實生意人。
薄媽媽：王娘看見麼，這就是我侄兒。我去請覺緣師父來商議。
（翠翹一言不答，低頭以手理鬢而已。）
（薄媽媽知其有肯意，即去見覺緣說知此事。）
覺 緣：此事要他自作主意，我們是強他不得的。
（即便同薄媽媽來見翠翹。）
覺 緣：薄媽媽說的那件事，妹子還是怎的？
翠 翹：（翠翹含淚低聲道）此事真教我也沒法。若不去，恐此地非可久安之處。萬一做出來，非
惟我身難保，並你招隱庵都不好了。若欲遠去，怎奈少年女流之輩，行動就要喫人盤住。
薄媽媽說的那一著，其實羞人，難以應承，事出無奈，又不好直拒。搖搖此身，幾不自主
。姐姐將何策可以教我？
覺 緣：我也捨不得你去。但你在此原算不得局收場，不如隨了薄媽媽侄兒遠去天邊，也離了這龍
潭虎穴。但以他配你，自然屈了你些。
翠 翹：這也罷了，但此人油腔滑態，似非忠厚之輩。怕他以我為奇貨，則翠翹又墮在夜叉手中矣
。
覺 緣：此事惜不得齒牙，你要身子隨他過日子的，須是講得明白。
覺 緣：（覺緣叫薄媽媽道）王娘這樁事乃出乎無奈的。承媽媽指引路頭，不得不依。但此身既隨
了令侄，便以終身相託，經不得他日道淫奔女子，半路相拋，或中途棄擲，所以躊躇不決
。
薄媽媽：我侄兒極是忠的，叫他寫一張把你就是。
翠 翹：這也不消，但他對天盟誓，終身不負我，便隨了他去。
薄媽媽：這個一發使得。要多少財禮？
翠 翹：我身既屬諸他，要接銀子也是他的。但我無物陪送，叫他拿廿兩銀子來，以五兩謝媽媽，
五兩送庵中供佛，十兩辦付床鋪便了。
（薄媽媽大喜，即忙去叫了薄幸，說知此事。）
（薄幸大喜，忙忙的去買了一副紙馬，焚起香來，對天禱祝道）
薄 幸：若是薄幸負了王翠翹，不替他白頭偕老，等薄幸碎剁千萬！
（誓罷，替薄媽媽商議財禮。）
薄媽媽：他自然接不多，你卻要成個禮。
薄 幸：（薄幸點頭道）曉得了。
（辦了三十兩銀子，四套衣服，一付釵串，叫一小廝送入。）
（薄媽媽接了，與翠翹打開。）
（翠翹見了這些行徑，暗忖道）
翠 翹：也還象個人家，事急相隨，則索聽命罷了。
（將銀子財禮收下，以五兩謝了薄媽媽，以五兩與覺緣供佛，十兩銀子央覺緣去辦被鋪，
（把二兩與薄媽媽整酒飯。）
（也去洗了個浴，從新理妝。）
（翠翹自落宦氏計中，兩載之間不曾臨妝。）
（今日復開面膏沭，就象土埋荊山，一朝寶氣頓發，更覺新鮮，更覺華彩。）
（不一時，薄家喜轎已至，辭了薄婆，別了覺緣，遂上轎。）
（到薄幸家中贊禮已畢，歸房。）
薄 幸：多感娘行不棄，肯嫁卑人，願永以為好。
翠 翹：他日不以不正見棄，受惠多矣。
薄 幸：盟言在耳，豈敢相負？願卿無疑。
翠 翹：（翠翹泣道）今日之事實出萬不得已，望郎憐而諒之。
薄 幸：余非負心人，卿何慮之深耶？
（遂為之拭淚，攜手登床。）
（男乃久慣嫖頭，女係久曠怨女，兩情既魚水和同。）
薄 幸：（去了半日，同一班人回來道）娘子，這是同店的夥計，好兄弟們，出來見了禮。
（翠翹自內而出，見那人濃眉大目，黑臉騷鬍，就象個強盜一樣。）
翠 翹：（翠翹忖道）怎麼替恁樣的人做生意？
（萬福了一聲，便轉身退入。）
翠 翹：（問薄幸道）房子怎樣了？
薄 幸：我許久不至，有一鄰家借居樓上，今晚收拾搬出，明日就好進屋矣。
（那人吩咐店家辦酒，替薄幸接風。）
（同店主人三個喫了說，說了又喫，直至二更方散。）
（也送一桌到裏頭與翠翹喫。），臨別，薄幸）
薄 幸：房子須打掃乾淨些。
翠 翹：（那漢道）曉得了。
（相別而去。）
（薄幸回房，翠翹）
翠 翹：這人倒象個強盜。
（薄幸帶了兩分酒，一把抱住翠翹道）
薄 幸：他是海上人，生來是恁般的，你不消怕他。到店中見過幾次，就耐看了。我替你睡去吧。
（翠翹還要問他，見他有了幾分酒，便住了口。）
（原來這薄幸專一做喫人肉的生意，販賣人口，充作客人，討人家女兒婢妾，名色為妻，
（帶到碼頭上住落飯店，自然有主人家替他發賣。）
（那黑臉鬍子，乃人肉行中經紀，替客媽來看人的。）
（議定財禮銀二百四十兩，二百到薄幸，四十到主人家與中人。）
（次日早起，叫主人家辦飯，收拾到店。）
（梳洗完，喫了飯，薄幸對翠翹道）
薄 幸：我先到店著轎子來接你。
翠 翹：行李哩？
薄 幸：我自著人來挑，你祇上轎到店便是。
（薄幸去了。）
翠 翹：此人好古怪也。甚是恁的張皇，不要是算計奴家。這不象個到店的光景，好似個打發我起
身的模樣，不要託大了。莫信直中直，須防仁不仁。且將我隨身行李、奩妝、衣服，收做
一個皮箱，帶在轎上。就是有甚不虞，也好拿去防身。到別處也好做個入門笑。
（即忙將自己物件，俱收拾在皮箱中，打了一捆鋪蓋，還有二十多兩銀子，縛在手上。）
（收拾方完，轎夫已到。）
翠 翹：將皮箱鋪蓋放在轎上，餘物等腳夫來挑。
薄 幸：（轎夫道）薄大爺吩咐，行李鋪蓋一些不須擔。
翠 翹：別物不必帶，此是隨身動用，要放在轎上的。
（就發與轎夫。）
翠 翹：（店主人道）薄大爺叫放在我這裏，再來挑哩。
（翠翹一發心疑，作怒道）
翠 翹：我人倒去得，東西倒發不得！況我是主人，有甚不可！
（硬主張發在轎上。）
（辭別店婆，交付行李明白，方纔上轎啟行。）
（次日，薄幸夫婦買舟同翠翹往揚州進發。）
（翠翹坐在船頭。）
翠 翹：（思道）船已過常州，幸離虎穴。但薄幸夫婦油腔滑態，非忠之輩。怕他以我為奇貨，則
翠翹又墮在夜叉手中矣。
（薄幸夫婦同翠翹抵揚州。）
薄 幸：揚州乃運河的中樞，商旅雲集。王娘人生地不熟，娘子且與王娘在船中坐，我先卸了貨，
再安排王娘買舟回京，就來相接。
翠 翹：我歸心似箭！有勞薄兄了。
薄 幸：好說！好說！
（薄幸去了半日回來。）
（薄幸夫婦互遞眼色。）
薄 幸：買舟一事已妥，訂明日出發。天色已暗，王娘若不嫌棄，暫住我家，今晚替妳接風洗塵。
翠 翹：有勞二位沿途關照，不勝感激，不敢再叨擾二位。我且覓一客棧歇息。
薄 妻：我夫婦兩擔風險帶妳脫險，怎連個光也不賞？
薄 幸：既是如此，我已著轎來接，妳且上轎，我替妳覓一客棧便是。
翠 翹：多謝！
（轉彎抹角，方到一所樓房前歇下。）
（走出一位婦人，年約三十多歲，後跟一男人濃眉大目，黑臉騷鬍，就象個強盜一樣，走
（到轎邊。）
轎 夫：大娘落轎。
（夜色昏暗，翠翹定睛一看，不象個客棧。）
翠 翹：（對轎夫道）請薄大爺來。
客 媽：薄大爺就來，王娘請裏邊坐。
（翠翹竟不下轎。）
客 媽：妳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說完走入屋中。）
翠 翹：（高叫）你們這是強搶民女！
（四轎夫及龜公早將翠翹制服。）
龜 公：妳若不依，就將妳送回無錫！
翠 翹：（心想）又不是路了。
（翠翹被龜公帶入廳堂。）
客 媽：我一不打妳，二不罵妳，亦不難為妳，妳須用心替我做生意。
翠 翹：娘費多少銀子討我的？
客 媽：二百四十兩。
翠 翹：祇求娘凡事寬恕些，便是翠翹之受用矣。這是我孽障未完，故又到此，翠翹再不妄想了。
５７＊＊時間： 地點：
翠 翹：（自歎道）我命何蹇耶！千磨百折得從了良，又受萬千之苦。今依然落在其中，豈非天之
命也！這遭竟不妄想矣。便醉酒微歌，人以我求歡，我正借人遣興。
徐明山：我早年習儒不就，棄而為商，財用充足，最好結交朋友。卿有俠概，豪歌徹夜，放飲飛觴
，名振一時。聞卿來此一載。沒有一人掛在眼內，可有此說麼？
翠 翹：人言過矣。妾特因人而交，相品而遇，但不以肝膽輕寄俗流則有之。若夫眼內賢愚好醜，
何所不容！妾聞英雄深明韜略，善操奇正，氣節邁倫，高雄蓋世，開濟豁達，包含宏大，
今日得見，甚幸！甚幸！。
徐明山：這等看起來，妳倒是未知肝膽向誰是，令人卻憶平原君。若鄙人者，可充平原之萬一否？
翠 翹：英雄等富貴若弁毛，視儔列如草莽。即平原君殆無此豁達也。
徐明山：（笑道）卿塵埃中物色，英雄莫錯認了也。
翠 翹：我這雙識英雄的俊俏眼，好不認得真哩。
徐明山：好了，徐海今日遇知己了！卿乃解人，我為卿談解語，偶成一律請政。
（詩曰：
（常是逢人氣不平，相看白眼太憨生。）
（肝膽向來曾寄客，文章況爾復藏名。）
（抱璞不收和氏璧，閉關羞作蔡生迎。）
（丈夫自有英雄志，肯與爾曹效諧纓。）
翠 翹：暗啞叱吒，千人自廢，雄則雄矣，可惜少了些王氣。
徐明山：卿可謂知言。然余中心亦敢以王期也。天生吾才，必有吾用。有才無用，天負我矣。設若
皇天負我，我亦可以負皇天。大丈夫處世，當磊磊落落，建不朽於天壤，安能隨肉食者老
死牖下！縱有才無命，英雄無用武之地，不能流芳百世，亦當自我造命，弄兵潢池，遺恥
萬年。不然這腔子內活潑潑的熱血，如何得發付也？
（四目瞻盼，兩下俱有幾分契愛。）
翠 翹：妾願以終身相託。
徐明山：余毅然以為己任。明日，即為卿贖身，置一居室，討一婢服侍。
翠 翹：君何不攜我歸家，乃又起此爐灶？
徐明山：卿此言可謂不如轉玉。轉玉欲十大朝官為媒，始嫁郝生。吾獨不能以十萬甲兵迎翠翹？妻
且第居此，不越三年吾迎爾於歸。大刀闊斧，劍拔弓張，前呼後擁，萬馬千軍，此徐海得
志之秋也，吾妻其瀝酒東南以賀。今孑然一身，攜子安歸？如今祇算得為卿贖身從良，尚
未可議及也。
（徐海乃置屋水隅，與翠翹處几五月，乃別翠翹而去。）
（去三年，杳無音信。）
５８＊＊時間： 地點：
巧 兒：聞寇兵大至，居民逃散一空。夫人還是遷居為上？
翠 翹：我與明山有約，雖兵火不可擅離此地。爾欲去則去，否則生死同之。
（俄有大兵一隊，帶甲數千，披堅執銳，繞翠翹居。）
將 軍：（敲門，大呼曰）王夫人在麼？
翠 翹：（出見道）祇我便是。
（那將官、幾千甲兵，一齊單腳跪下。）
將 軍：夫人在上，我等奉徐明山千歲令，迎請夫人！
翠 翹：有勞列位，列位請起！
眾 人：謝夫人！
（眾軍起立。）
翠 翹：千歲爺今在何處？
將 軍：千歲屯兵大荒，等候夫人。
翠 翹：既如此，即發令起身。
將 軍：夫人少停，鑾輿即至。
翠 翹：此地居民俱我鄰佑，毋得據探劫殺，焚屋姦淫，不如令者斬首示眾。
眾 人：得令！
宮 娥：（宮娥們磕頭）奉千歲爺命，叩接夫人。
翠 翹：起來。
宮 娥：車駕已齊，請夫人更服登輿。
（宮娥獻上珠冠霞帔，夫人對鏡理妝，宮娥伏侍扶上鑾輿，前呼後擁而行。）
（二三十騎探馬飛來。）
探 馬：（大呼）夫人來矣。探馬如飛而去。）
（炮響連天，營中旗號齊起，帶甲兵士俱拱立四圍。）
（軍兵個個披金甲，將士人人掛虎頭。）
（中軍杏黃旗展動，鼓樂喧天，一對對刀槍鞭弓，矛鐮鉞斧，抓錘钁棍，劍戟干戈，迎將
（落來。）
（軍士盡職事，繼之九把描金傘，逍遙馬上坐著一位三山帽、大紅袍、碧玉帶、皂朝靴、
（鐵面劍眉，虎頭燕頷，正是徐明山。）
徐 海：（徐海迎著翠翹道）夫人，今日迎妳從良，比郝生迎轉玉何如？
翠 翹：郝生之迎轉玉，畢竟要借榮十大朝臣；大王迎妻，則取諸自己，無牛後之羞矣。
徐明山：夫人深得我心。覺久別三年，一朝重會，昔日布衣，今朝富貴，雖非裂土分茅，卻也攻城
拔地，威武可人。
翠 翹：願千歲以蒼生為念！約束將士，休燒毀民房、姦淫婦女、恣殺老幼。
徐明山：卿言甚是！待我傳令。
５９＊＊時間： 地點：
徐明山：余欲發兵掠臨淄、無錫，夫人以為如何？
翠 翹：千歲！妾有一事相求。
徐明山：夫人有何請托？
翠 翹：妾舊日深仇切齒，大恩入骨，便死也難忘。若有相酬，倘能報雪，其快也非常。
徐明山：這有何難？我點兵五千，洗蕩臨淄、無錫，替夫人報了這段深仇就是。
翠 翹：此時閩、廣、青、徐、吳、越，寇兵縱橫，干戈載道，百姓塗炭，生民潦倒，苦不可言。
千歲勿再使民倒懸！罪人祇得馬不進、秀媽、楚卿、宦氏、薄幸等，切莫荼毒他人。
６０＊＊時間： 地點：
徐明山：史昭聽令！差史昭，領細作先到臨淄，探訪馬不進等居住行藏，埋伏左右，候兵到日，即
便擒拿。無分老幼，若教走脫一人，定以軍令施行。
史 昭：末將得令。 徐明山：雷豐！
雷 豐：末將在！
徐明山：執令箭一枝，立臨淄束家門首，無得驚其老幼。
雷 豐：得令！
徐明山：大將卞豹，領輕兵五千人，倍道兼進，直抵無錫，擒妒婦宦氏、計氏、束守兩門人等，薄
幸夫婦，一干人犯，俱要生擒，不得走漏一個。
卞 豹：得令。
徐明山：限期一月，在臨淄相會。
眾 將：得令！
（到了出兵這日。）
徐明山：請夫人誓師。
翠 翹：：妾乃女流，安敢干涉軍政？
徐 海：今日之兵為夫人發，是夫人報仇之具也。請夫人瀝酒，卑人然後發兵。
（王夫人乃把酒誓師，三軍一齊跪倒。）
翠 翹：（祝云）皇天后土，同鑒此心；名山大川，同昭余念。王翠翹為父流落娼門，今仗徐公威
靈，興兵報仇，妾不敢過求，以德報德，以直報怨，聖人且然，吾何獨否。敢以此心上告
天地神明，然後發兵。凡爾三軍，無惜勤勞，為余振奮。
（言罷，奠酒。）
眾軍士：（三軍一齊應道）願為夫人效力！
（奮怒之聲，山搖海沸。）
（徐明山領軍。因分隊伍啟行。）
（一聲炮響，大刀闊斧，殺將上去。）
（地方雖有幾百守兵，怎敵得這大隊人馬？那敢當先，唯棄甲曳兵，抱頭引頸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