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 至 第二六

21**時間: 地點:
    (且說這舒開先到了長沙府,把身邊的那些銀子,都將來置了傢伙什物。)
    (不要說別樣,連那舒石芝的地理,烘然又行起來。)
    (你道他如何又有這個時運?看來如今風俗,只重衣衫不重人品,比如一個面貌
    (可憎、語言無味的人,身上穿得幾件華麗衣服,到人前去,莫要提起說話,便
    (是放出屁來,個個都是敬重的。)
    (比如一個技藝出眾、本事潑天的主兒,衣冠不甚濟楚,走到人前,說得亂墜天
    (花,只當耳邊風過。)
    (原來,這舒石芝,今番竟與撐火的時節大不相似,衣服體面上比前番周全了許
    (多,所以那裡的人,見他初到,不知是怎麼樣一個地理先生,因此都要來把他
    (眼睛試試。)
    (舒開先見父親依舊行了運,老大歡喜,只當得了韓玉姿,重會了親生父,豈不
    (是終身兩件要緊的事都完畢了,安心樂意把工夫盡盡用了一年。)
    (不覺流光迅速,又早試期將近。)
舒石芝:孩兒,如今試期在邇,何不早早收拾行裝,上京赴選。倘得取青紫如拾芥,不枉
    了少年刻苦一場。
舒開先:正欲與爹爹商議此事,孩兒卻有兩件難去。
舒石芝:孩兒所言差矣。豈不聞男子漢志在四方,終不然戀著鴛幃鳳枕,便不思量到那虎
    榜龍門上去麼?
AAA:(舒開先揖道)孩兒端不為著這個念頭。第一件,爹爹在家,早晚伏侍雖托在玉
    娘一人,慮她是個弱質女流,未免無些疏失。第二件,孩兒恐到京中,沒個相知
    熟識,明日倘有些榮枯,可不阻絕了音信?
暗想道:(舒石芝想道)這也講得有理。孩兒,我想你的日子雖多,我的年華有限,況且
    讀書的哪個不曉得三年最難得過,難道為著這兩年事,就把試期錯過了?想來我
    們雖是在這裡住了年把,並不曾置得一毫產業,有什麼拋閃不下?只要多用一番
    盤纏,大家就同進京去,別尋一個寓所,暫住幾時。待你試期後看個分曉,再作
    計處。
舒開先:如此恰好。只恐爹爹的生意移到那裡,人頭上不曉得,恐一時有些遲鈍。
笑 道:(舒石芝微笑道)孩兒,俗語兩句說得好:『萬事不由人計較,一生都是命安排
    。』再莫慮著這一件。如今可選個吉日,早早進京要緊。
舒開先:爹爹,孩兒想得試期已促,既帶了家眷同行,一路上未免有些耽延。揀日不如撞
    日,便把行李收拾起來,就是明日起身也好。
舒石芝:孩兒,這也講得有理。你可快進去與玉娘商量,趁早打迭齊備,我且走到各處,
    相與人家作別一聲。倘又送得些路贐,可不是落得的。
    (舒開先便轉身與玉姿商議定了。)
    (當下打迭行裝,還有些帶不去的零碎傢伙,都收拾起來,封鎖在這屋下,托付
    (左右鄰居。)
    (次日巳牌起身前去。)
    (那一路上光景,無非是煙樹雲山,關河城郭,這也不須絮煩。)
    
    
22**時間: 地點:
    (且說他們不多幾時就到京中。)
    (將近了科場時候,各省來赴試的舉子,紛紛蟻集,哪個不思量鏖戰棘闈,出人
    (頭地。)
    (原來,那裡有個關真君祠,極其顯應,每到大比之年,那些赴試的舉子,沒有
    (一個不來祈夢,要問個功名利鈍。)
    (這舒開先也是隨鄉入鄉,三日前齋戒了,寫了一張姓名鄉貫的投詞,竟到神前
    (,虔誠禱告。)
    (待到黃昏時候,就向案前倒身睡下。)
    (這舒開先正睡到三更光景,只聽得耳邊廂明明的叫幾聲舒萼,忽然醒悟,帶著
    (睡魔,朦朧一看,恰是一條黑暗暗的漢子,站在跟前。)
    (你道怎生模樣?但見:
    (  狀貌猙獰,身軀粗夯。)
    (滿面落腮胡,僅長一丈;一張烏黑臉,頗厚三分。)
    (說他是下水滸的黑旋風,腰下又不見兩爿板斧;說他是結桃園的張翼德,手中
    (端不是丈八蛇矛。)
    (細看來,只見他肩擔著一把光瑩瑩的偃月鋼刀,手執著一方紅燄燄的銷金柬帖
    (。)
    (舒開先猛地裡吃了一驚。)
AAA:(那黑漢道)某乃真君駕前侍刀大使周倉的便是。這個柬帖,是真君著某送來,
    特報汝的前程消息。
    (舒開先卻省得日常間關真君部下,原有一個執刀的周倉,便不害怕,連忙雙手
    (接了,展開一看,上面寫著四句道:
    (  碧玉池中開白蓮,莊嚴色相自天然。)
    (生來骨格超凡俗,正是人間第一仙。)
    (舒開先看了,省得是真君第二十二道簽經也,便欲藏向袖中。)
AAA:(周倉道)真君有諭:這柬帖上說話,只可默記心頭,不令汝帶去,使人知覺,
    泄漏天機也。
    (舒開先便又一看,依舊雙手送還。)
    (驀地裡只聽得鐘鼓齊鳴,恰是本祠僧人起來誦早功課,方才驚醒,乃是南柯一
    (夢。)
    (不多時,只見案前人蹤雜沓,早又黎明時候。)
    (遂走起身。)
    (向真君駕前深深拜謝。)
    (轉身看時,那右旁站的周倉,與夢中見的端然無二,又倒身拜了兩拜。)
AAA:(正待走出祠來,只聽得後面有人叫道)杜開先兄,且慢慢去,小弟正要相見哩
    。
    (舒開先連忙回轉頭來,仔細一看。)
    (你道這人是誰?原來就是康汝平。)
    (他也為應試來到這裡。)
    (舒開先把腰彎不及的作了一個揖,驀然想起前事,便覺滿面羞慚。)
康汝平:小弟與兄間別數載,不料此地又得重逢。若不見卻,這祠外就是敝寓,同到那裡
    少坐片時,敘年來間闊之情。意下何如?
舒開先:小弟當時也是一時呆見,因此,匆匆不得與兄叮嚀一別。何幸今日又得相逢,正
    所謂他鄉遇故知了。
笑 道:(康汝平笑道)杜兄,洞房花燭夜已被你早占了先去,如今只等金榜題名時要緊
    。
    (兩人攜著手,一同走出祠門。)
    (果然上南四、五家,就是他的寓所。)
    (康汝平引進中堂坐下,慢慢的把前事從頭細問。)
    (舒開先難道向真人面前說得假話,只得把前前後後私奔出來一段情景,對他備
    (細說了一遍。)
康汝平:杜兄,你終不然割捨得把令尊老伯、令堂老夫人撇了,到這來麼?
舒開先:一言難盡。不瞞康兄說,那杜翰林原是小弟義父,小弟自褓時,家父因遭地方多
    事,把我撇在城外梅花圃裡,脫身遠竄。後來虧那管圃的,憐我是個無父母的孤
    兒,就留在身邊。及至長成七歲,便送到杜翰林府中。那杜翰林見小弟幼年伶俐
    ,大加歡悅,就撫養成人,作為親子。這卻是以前的話說。不想那年奔出韓府,
    來到長沙村酒店,驀地裡與家父一旦重逢。
笑 道:(康汝平笑道)杜兄,這件是人生極快樂的,也算得是個久旱逢甘雨了。但是一
    說,杜兄如今還該歸了本姓才是。
舒開先:小弟原本姓舒,就是那年已改過了。
康汝平:既然如此,小弟今後便不稱那杜字了。敢問令尊老伯可還在長沙麼?
舒開先:家父也是同進京的。
康汝平:小弟一發不知,尚未奉拜,得罪,得罪!請問舒兄,那韓氏尊嫂,可同到此麼?
舒開先:也在這裡。
    (說不了,只見那簾內閃出一個女人來,他便偷睃幾眼,卻與玉姿一般模樣,心
    (下遂覺有些疑慮,便問道)
便問道:康兄的尊嫂可也同來在這裡?
AAA:(康汝平笑了一聲道)小弟正欲與兄講這一場美事。
    (便走起身,坐在舒開先椅邊,遂把韓相國相贈蕙姿的話說一遍。)
舒開先:有這樣事,果然好一個寬洪大度的相國,此恩此德,何時能夠報他?
康汝平:舒兄請坐,待小弟進去,著蕙姿出來相見。
AAA:(舒開先站起身道)這個怎麼敢勞?
笑 道:(康汝平笑道)舒兄,這個何妨。我和你向年原是同窗朋友,如今又做了共脈連
    襟,著難得的。卻有一說,俗語道得好:『姨娘見妹夫,勝如親手足。』
    (便起身進去,不多一會兒,就同了蕙姿出來。)
    (舒開先恭恭敬敬向前唱喏,那蕙姿連忙萬福。)
    (有詩為證:
    (  交情間闊已多年,帝裡重逢復藹然。)
    (況是內家同一脈,親情友道兩相兼。)
AAA:(蕙姿見罷,依舊走進簾裡坐下,輕輕的啟著朱唇道)適才聞說我玉娘舍妹,也
    與官人同到這裡,不卜可迎過來一見否?
舒開先:令妹時常念及,也恨不能再圖一見。不料今日重會京中,姊妹團圓,豈非天數?
    康姨既欲與令妹相見,何不就屈到敝寓去盤桓幾日,卻不是好?
康汝平:舒兄,她姊妹們年來不見,未免有些衷腸說話,恐令尊老伯在家,兩下語言不便
    。還是迎尊嫂過來見一見吧。
    (舒開先滿口應承,遂起身揖別。)
    (回到寓所,見了韓玉姿,到不提起祈夢緣由,竟把這些說話講個不了。)
    (那玉姿見說蕙姿姐姐已隨康公子同來,巴不得立時一見。)
    (把那年從奔出來之後,韓相國怎麼一個光景問訊明白,便叫一乘轎子,抬到姐
    (姐那裡。)
    (那蕙姿聽見妹子來了,歡天喜地,把個笑臉堆將下來,連忙近前迎接。)
    (到了堂前,兩姐妹相見禮畢。)
    (有詩為證:
    (  憶昔私行話別難,今朝相見喜相看。)
    (天將美事俱成就,不似侯門婢子般。)
AAA:(蕙姿便把妹子迎到後廳坐下,迎著笑臉道)妹子,妳還記得在相國房中的時節
    ,講那句『又做出前番勾當』的說話呢?
AAA:(玉姿紅了臉道)姐姐,難道瞞著妳?那個時節只要事情做得機密,哪裡還顧得
    嫡親姊妹。望姐姐莫把前情提起罷了。
蕙姿道:妹子,我姐姐只道與妳一出朱門,此生恐不能相見,怎知今番卻有個重逢日子。
玉姿道:敢問姐姐,那日我們私奔出來,不知老爺在妳面前有什說話?
蕙姿道:再沒有什說話。只是那杜府的聾子,把那股鳳頭釵送與老爺,老爺看了,卻不知
    清白,便道妳們兩個不只有了一日的念頭。
玉姿道:姐姐,老爺既知道了,後來曾著人緝訪麼?
蕙姿道:那時杜翰林就來商議,要老爺先出一張招帖,把妳尋覓。老爺說道:『我怎麼好
    出招帖,他既做得打得上情郎的紅拂妓,我便做得撇得下愛寵的楊司空。』杜翰
    林見說這兩句,便道:『杜官人是個螟蛉之子。』兩家都不思量尋訪了。
玉姿道:姐姐,好一個汪洋度量的老爺。妹子雖是走了出來,哪一個日子不想著他。如今
    又不知他的身子安健否?
蕙姿道:我為姐姐的,前月因要同進京來,特去拜辭他,問他身子安否若何。他回說:『
    好便好了些,只是成一個老熟病,不能夠脫體哩!』
玉姿道:我不知哪一個日子,能得去望他一望。
蕙姿道:這有何難!只等妳官人中了,便好同去見他一見。
玉姿道:姐姐敢是譏誚著妹子了,這日子可是等得到的麼?
    (姊妹兩個說了又笑,笑了又說。)
    (看看天色傍晚,玉姿便要與姐姐作別起身。)
AAA:(蕙姿一把扯住道)妹子,只虧我和妳打伙這十六、七年,如今剛才來得半日,
    就要思量回去,難道再在這裡住不得幾個日子麼?
    (這蕙姿哪裡肯放。)
    (玉姿見姐姐苦留不過,只得又住了一日,然後動身。)
    (兩家自此以後,做了個至親來往。)
    (這蕙姿隔得五、六日,便把妹子接來見面一遭。)
    (這康汝平又向關真君祠裡租了兩間空房,邀了舒開先一同在內,杜門不出,整
    (整講習個把多月。)
    (這正是心堅石也穿,他兩個一向原是肯讀書的,只是有了那點心情,牽腸掛肚
    (,所以把工夫都荒廢了。)
    
    
23**時間: 地點:
    (如今心事已完,卻才想那功名上去,是這一個月就勝了十年。)
    
    
24**時間: 地點:
    (一日徐步殿堂,只見案前有一個人在那裡討簽。)
    (兩個仔細看時,都覺有些認得,一時再也想不起他的姓名,又不好上前相問,
    (只得站住,看了一會。)
    (那人討完了簽,回頭見他二人,也覺相認,遂拱手問道)
問 道:二位敢是巴陵康相公、杜相公麼?
AAA:(舒開先與康汝平連忙答應道)正是。老丈頗有些面善,只是突然間忘記了尊姓
    大名。
漁人道:(那人道)二位相公果然就不認得了?正是貴人多忘事。老朽就是巴陵鳳凰山清
    霞觀的李乾道士。
AAA:(兩個方才省得,大笑一聲道)原來是李老師。得罪了。
    (你道這李道士為著什事進京?平昔也有些志向的,卻來幹辦道官出去的意思。
    ()
    (這舒開先與康汝平隔得不上二、三年,如何就不相認得?這也不是他們眼鈍,
    (只是李道士這幾年裡邊操心忒過,須鬢飛霜,臉皮結皺,頹塌了許多,因此略
    (認些兒影響。)
    (三人唱諾罷,舒開先問道)
問 道:老師為何也到京來?
笑 道:(李道士笑道)二位相公此來為名,老朽此來,不過圖些利而已矣。
康汝平:老師為哪件利處?
李道士:不瞞二位說,老朽去年收得個愚徒,倒也伶俐,便把觀中事務托付與他。所以特
    進京來,思量幹辦一個道官回去,賺得幾個銀子,買些木料,把敝觀重新修葺起
    來。一來省得祖業傾頹,二來再把聖像重整,三來老朽不枉在觀中住持一世,待
    十方施主,後代法孫,也常把老朽動念一動念。
舒開先:這就是名利兩全了。
李道士:兩位相公,難得相遇在這裡。老朽還有一言動問。
康汝平:殿後就是我們書房,老師請同進去,略坐一會,慢慢見教何如?
李道士:原來二位在這裡藏修,妙得緊,妙得緊!
    (三人便同進去。)
    (但不知這李首士問起是哪一件事?且聽下回分解。)
    
    (第九回 老堪輿驚報狀元郎 眾鄉紳喜建叔清院)
    (詩:
    (  鵬翮乘風奮九秋,朱衣暗點占鼇頭。)
    (露桃先透三層浪,月桂高攀第一籌。)
    (畫壁已懸龍虎榜,錦標還屬鶺鴒洲。)
    (東風十二珠簾面,爭羨看花得意流。)
    (你道這李道士突然相遇,就有什麼說話問得?恰正要問的是舒開先前年那段光
    (景,便欣然隨了他兩個走到房裡。)
    (未曾坐下,先問道)
問 道:二位相公,敢是一同到京的麼?
康汝平:一個在先,一個在後。
李道士:老朽卻想不到,若趁了二位的便船,一路上可不還省用些盤費。但有一說,二位
    相公一向同聲相應,同氣相求,足擬如蘭之固,緣何到分在前後起身?
康汝平:老師有所不知,我便在巴陵,舒兄一向在長沙,所以兩處動身,到這裡方才相會
    。
    (這李道士只曉得舒開先前年那番勾當,卻不曉得他到長沙來,又與父親重會。
    ()
AAA:(聽見康汝平叫了一聲「舒兄」,心下便疑惑起來道)康相公,怎麼杜相公又改
    了姓?
    (康汝平又把他到長沙認父親的話,仔細明說。)
AAA:(李道士把頭點道)這也是件奇事了。老朽去年雖是聽得梅花觀裡許師兄談起,
    略知一、二大概,今日才曉得個詳細。
舒開先:不知許老師近年來還清健否?
AAA:(李道士歎口氣道)哎!許師兄已衰邁了。他不時還想念著舒相公,每與老朽會
    著,口中屢屢談及。
舒開先:老師,可曉得杜翰林後來曾有什麼話與許老師談著麼?
李道士:這到不曾聽見講起。二位相公,老朽起身時節,說朝廷命下,欽取杜翰林老爺進
    京主試,可曾知道這個消息麼?
AAA:(舒開先驚訝道)老師,果有些事麼?我們倒不曾探聽得。
康汝平:舒兄,這也容易。我們就同到報房去問一問,便見明白。
李道士:老朽敝寓,就在監前,回去恰好同路。
舒開先:因風吹火,用力不多。我們順便到李老師寓所奉拜一拜,卻不是好。
李道士:老朽還未及虔誠晉謁,怎麼敢勞二位相公先顧?
笑 道:(康汝平笑道)少不得要來奉拜的,只是便宜又走一次。
    (三人出了祠門,一問一答,徑自同路而走。)
AAA:(探聽是)果然命下,大主考是巴陵杜灼。
    (恰好大選開場。)
    (你看紛紛舉子,哪一個不思量姓名榮顯,脫白掛綠。)
    (待得三場已畢,只見金榜高張,第一甲第一名是舒萼,湖廣巴陵人。)
    (好些走報的,巴不得搶個頭報,指望要賺一塊大大賞錢,乒乒乓乓直打進寓所
    (來。)
    (原來,那個地理先生,又是曉得卜課的,正在那裡焚香點燭,禱告天地,拿了
    (一個課筒,討一個單單拆拆。)
    (忽見那一伙走報的,打將進來,唬得手酥腳軟,意亂心忙,把個課筒撇在地上
    (,慌作一團。)
AAA:(這些走報的,哪裡曉得這個就是太老爺,一齊扯拽道)他家相公已中了頭名狀
    元,不必你在這裡搗鬼。快快請出,我們好接他親人出來寫賞錢哩。
    (舒石芝恰才吃了一驚,如今又聽得孩兒中了狀元,老大一喜,索性連個口都開
    (不得了。)
AAA:(沒奈何,掙了半日,方才說得出道)列位老哥,這舒萼就是小兒。
AAA:(看來如今世上的人,果然勢利得緊,適才見他拿了個課筒,便要攆他出去,如
    (今聽說是他孩兒,個個便奉承道)原來就是舒太爺,小的們該死了。
    (你看眾人磕頭如搗蒜一般。)
舒石芝:列位莫要錯報了。我小兒哪裡有這樣的福分,中得狀元。
眾人道:這個豈有錯報之理!求太爺把賞銀寫倒了。
AAA:(舒石芝大喜道)這卻不消寫得,若是小兒果然中了狀元,決然重重相謝。
眾人道:還要太爺寫一寫開。
舒石芝:列位要寫多少呢?
眾人道:也不敢求多,只是五千兩罷。
    (舒石芝把面色正了,道)
眾人道:怎麼要這許多。寫五兩罷。
AAA:(眾人一齊喧嚷道)太老爺,我們報一個狀元,只要打發得五兩賞賜;若是報一
    個進士,終不然一釐也不要了?也罷,只寫三千。
    (舒石芝便有些封君度量,也不與他說多說少,拿定主意,提起筆來,便寫下五
    (百兩。)
    (眾人見是狀元封君的親筆,只要明日得個實數也儘夠了,哪裡再還計論。)
    (正待作謝出門,舒石芝又扯住問道)
問 道:列位,可曾見那二、三甲裡,有幾個是我湖廣巴陵人?
眾人道:太老爺,共來三百五十名進士,哪裡記得完全?只有三甲結末這一名,叫做康泰
    ,也是湖廣巴陵人。
AAA:(舒石芝大駭道)呀!果然康泰中在三甲末名!
眾人道:敢是太老爺的熟識麼?
舒石芝:這是我小兒自幼的同窗朋友。
笑 道:(眾人笑道)一個當頭,一個結尾,是著實難得的。
    (一齊鬧烘烘走出門去。)
    (原來,功名二字,果然暗如黑漆,卻是猜料不來的。)
    (你若該得中來,自然那鬼神必有預兆,所以舒開先該中狀元,那關真君便向夢
    (中明明預報。)
    (可見夢寐之事,也不可不信。)
    (諸進士當日一齊赴瓊林宴罷,次早清晨,俱來參謁大主試座師。)
    (原來,這個座師就是杜灼翰林。)
    (他見第三甲末名是個康泰,便曉得是康司牧的公子。)
    (只是這頭名狀元舒萼,心中狐疑不決,正要見一見是怎麼樣一個人物。)
    (遂喚聽事官,吩咐諸進士,暫在敘賓廳請坐,先請一甲一名舒狀元公堂相見。
    ()
AAA:(諸進士哪裡曉得有個螺螄腦裡彎的緣故,都議論道)決然先要敘一敘鄉曲了。
    (舒狀元連忙進去,直到公堂上,行了師生之禮。)
    (杜翰林把舒狀元覷了幾眼,便有些認得,吩咐掩門,後堂留茶。)
    (原來,舒狀元雖然明知是他義父,巴不能夠相認一認,就徐步到了後堂,分師
    (生敘坐。)
問 道:(杜翰林問道)賢契,青年首登金榜,極是難得。老夫忝居同鄉,正要慢慢請教
    。但不知賢契祖籍還在哪一府?
AAA:(舒狀元欠身道)門生祖籍就是巴陵。謹有一言,不敢向恩師尊前擅自啟齒。
杜翰林:老夫正要請教,賢契何妨細講一講。
    (你道他兩家難道果是不相認得麼?只因舒狀元把杜姓改了,所以有這一番轉折
    (,卻怪不得杜翰林懷著鬼胎。)
    (這舒狀元又不好明認,便把幼年間情事備陳一遍。)
笑 道:(杜翰林呵呵大笑道)我道有些認得,原來賢契就是杜開先。
AAA:(舒狀元連忙跪下道)門生原是杜萼。
AAA:(杜翰林一把扯起道)快請起來!適才還是師生,免不得要行大禮。如今既是父
    子,到不可不從些家常世情。
    (舒狀元便站起身來。)
杜翰林:我當初只道你做了這件短見的事,此生恐不能夠有個見面的日子。不想到得中了
    狀元,可喜,可羨。不知你緣何又改姓為舒?
    (舒狀元就把到長沙遇著親父的話,便說了幾句。)
杜翰林:原來又遇尊翁,一發難得的了。我初然意思,指望認了狀元回去,光耀門閭,如
    今看來,卻不能夠了。
舒狀元:為人豈可忘本?親生的、恩養的總是一般。想舒萼昔年若非深恩撫養,久作溝渠
    敝瘠,今日焉能駟馬高車?這個決然便轉巴陵,一則拜謝夫人孤兒賴撫之恩,二
    則拜謝相國窮寇勿追之德。
杜翰林:言之有理。我聞得三甲末名的康泰,就是司牧君的公子,可是真麼?
舒狀元:這正是汝平兄。
杜翰林:我也要另日接他進來一見,卻還在嫌疑之際。少不得要在這裡定一個衙門觀政,
    還有日子,慢慢拜望他吧。如今只要尋一個便人,待我寫一封書,報與夫人得知
    便了。
舒開先:這也容易,鳳凰山清霞觀李老師,正在這裡幹辦道官,專待榜後起身回去。待舒
    萼回到寓所,寫一封書,浼他捎到府中就是。
杜翰林:難得有這個便人,倒要浼他早去。待我還要封書去韓相國要緊。
舒狀元:既然如此,那李老師只在三、五日內就要動身了。
杜翰林:你尊翁也同做一寓麼?
舒狀元:家君也在這裡。
杜翰林:這卻不難,待我少刻與諸進士相見了畢,回衙就把書寫停當,明日少不得奉拜尊
    翁。那時順便帶來就是。
    (商議定了,依舊出到公堂,便喚開門,請諸進士上堂相見。)
    (那諸進士哪裡曉得其中就裡,單單只有康汝平還知其故。)
    (他兩個只當在後堂做了這半日的戲文。)
    (有詩為證:
    (  易姓更名上紫宸,宮袍柳色一時新。)
    (今朝重謁台春面,方識當年淪落人。)
    (說這李乾道士帶了兩封書,一封是杜翰林送與韓相國的,一封是舒狀元送與杜
    (夫人的,不憚奔馳,星夜回到巴陵。)
    (先到杜府投遞。)
    (那夫人聽說京中有書寄來,只道是翰林寄回的家書,連忙著人把李道士留下,
    (待要看了書上說話,再問幾句口信的意思。)
AAA:(將書看時,只見護封上是舒萼圖書,拆開一看,方才曉得新科狀元舒萼,就是
    (當初收為義子的杜萼,老大歡喜道)謝天謝地,我只道他一去,再也不能夠有
    個音信回來,怎知今日倒中了狀元。只是他原名喚做杜萼,如何書上又寫著舒萼
    ?這個緣故,必然待他回來方才曉得。
李道士:(隨即著人出來問李道士道)可知道我杜老爺幾時回來的消息?
AAA:(李道士回復道)杜老爺只等復命就回來了。
    (杜夫人便吩咐整治酒肴款待。)
    (李道士再三推卻,遂告辭起身。)
    (杜夫人當下就與眾族人計論,打點建造狀元坊,豎旗桿,立匾額。)
說 道:(那些族人都說道)又不是我們杜門嫡派,明日外人得知,只道附他勢耀,可不
    惹人笑話?
    (杜夫人見說,就心下想一想,只得又把這個念頭付之冰炭了。)
    (說這李道士離了杜府,帶了杜翰林那封書,一直再到韓府。)
    (門上人先進稟知相國。)
AAA:(相國疑慮道)我想那杜翰林,自當初他義子杜開先去後,至今數年未曾一面。
    況且如今奉旨進京主試,料來與我沒什統屬。可令那李道士進來相見一見,看他
    有什話說?
    (李道士連忙進去,見了韓相國,便向袖中取出書來,雙手送上韓相國。)
    (相國接來,當面開拆,從頭至尾仔細看了一遍,忍不住大笑一聲,道)
說 道:有這樣事!我道這巴陵從來不曾有個舒萼,不想就是那杜開先。古人道得好:『
    尚可移名,不可改姓。』他為何就把姓改了?
李道士:韓老爺可不知道,那舒狀元自從出了府門之後,就奔在長沙道上,不期在茅店中
    ,與親父舒石芝偶然會著。兩下說起前情,當就廝認,所以仍歸本性。
韓相國:原來如此。茅店中遇著親父,金榜上占了狀元,這兩件,難道不是天上掉將下來
    的大喜事麼?還要請問一聲,他既改了舒萼,那時杜老爺如何復認得來?
李道士:其時杜老爺的意思,也想道巴陵並沒有這個舒萼,敢是疑慮到狀元身上去。因此
    等到諸進士參謁之時,先請狀元進見。兩個就在後堂,把始末根由的說話,一問
    一答,備細談了半日,方才說得明白。後來眾進士知了這些說話,沒有一個不說
    道是一樁異事。
問 道:(韓相國問道)你可曉得他父親舒石芝,後來曾與杜老爺相見麼?
李道士:怎不相見?狀元頭一日去參見,兩下廝認了,第二日,杜老爺便來拜舒太爺。兩
    位也整整說了半日。
韓相國:如今狀元在京,曾與杜老爺一處作寓,還是兩處作寓?
李道士:小道起身的時節,狀元端與舒太爺同寓。只聞得說,末名康爺要在京聽撥觀政,
    打點移來,與狀元同寓。卻不知後來怎麼了?
韓相國:他兩個原是同窗朋友,如今又是同榜,正該同寓。只是狀元既遇著了親爺,從今
    以後,我這巴陵,未必有個再回轉的日子。
李道士:小道聞得狀元說,只在目下打點回來,探望杜夫人,少不得要來參見老爺。
    (說不了,只見門上人拿了一個帖子,進來稟道)
進來稟:袁少伯老爺,著人在外來下請帖。
AAA:(韓相國正接帖子到手,李道士正走起身,韓相國留住道)待我打發了來人,還
    再在這裡細談一談去。
李道士:不瞞老爺說,小道敬承杜老爺台命,特地齎書投上。誠恐稽遲,因此未敢回敝觀
    去哩。
韓相國:既然如此,我卻不敢久留。
    (遂起身送出儀門。)
    (有詩為證:
    (  大志私行三兩年,孤兒寡女慮難全。)
    (誰知金榜能居首,不意鼇頭已佔先。)
    
    
25**時間: 地點:
    (自此可遮前日丑,從今安計舊時愆。)
    (封書遠寄傳消息,試問多端月欲圓。)
    (說這李道士別了韓相國,出得城來,漸覺紅輪西墜,思量要到鳳凰山,卻又回
    (去不及。)
    (只得徑到梅花觀裡,順便望一望許叔清,就好借他觀中,宿歇一宵。)
    (正走進觀門,見那東廊下站著一個後生道士,穿了一身孝服。)
    (李道士向前仔細認了一認,原來就是許叔清的徒孫。)
    (那道士卻也認得是李道士,連忙過來問道)
問 道:老師,敢是鳳凰山清霞觀李老師麼?
李道士:然也。我在京中回來,特地來訪許叔清師兄,敢勞傳說一聲。
那道士:老師想不知道,我家許師祖三月前偶得瘋症,已身故了。
AAA:(李道士大驚道)有這等事,他的靈柩如今還停在哪裡?煩你引我去見一見。
那道士:現停柩在後面客廳裡,請老師進去就是。
AAA:(李道士便歎一口氣道)這正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時禍福。
    (兩個就一同來到客廳裡,果見有許叔清靈柩停在中間,李道士就向柩前拜了幾
    (拜,十分悲咽。)
    (有詩為證:
    (  生平同正道,今日隔幽明。)
    (縱墮千行淚,焉知傷感情。)
那道士:老師,今日多應回觀不及了,自到淨室裡安宿吧。
李道士:我一向在京中,如今恰才回來,特地望望許師兄,不想他早已亡故,我尚歉情,
    怎敢攪擾?
那道士:說哪裡話,老師與我師祖道義相交,意氣相與,非只一日。我們晚輩正要另乞垂
    青,終不然師祖亡過,老師便把這條路斷絕了不成?
笑 道:(李道士笑道)說得有理。明日少不得兩家正要往來,就勞指引到淨室,借宿一
    宿。
    (道猶未了,那道童搬出晚飯來。)
    (兩人飯畢,那道士便向柩前拿了一枝殘燭,引了李道士到淨室裡。)
    (原來這淨室卻是許叔清在時做臥房的。)
    (李道士走進去,看見收拾得異樣齊整,便問道)
便問道:這間淨室,還是哪一位的?
那道士:這原是許師祖的臥房。
李道士:我諒來決是許師兄的淨室了,果然他收拾得精緻。嘗聞他在生時節,專好吟詩作
    賦,待我把架上撿一撿,看有什麼遺稿存下,拿些去做故跡也好。
那道士:老師有所不知,我家許師祖近來這幾年漸覺老邁,那條吟詩作賦的肚腸不知丟在
    哪邊,只恐怕沒有什麼詩稿遺下哩。
李道士:雖然沒什遺下,也待我撿一撿看。
    (便把燭台拿將過來,向架上翻了一會。)
    (只見一部書裡藏著一個柬帖,寫著兩行字道:
    (  第一甲一名舒萼,湖廣巴陵人。)
    (第三甲末名康泰,湖廣巴陵人。)
AAA:(李道士看了,老大吃一驚道)這分明是許師兄的筆跡!難道他三月前,就曉得
    他兩個是今科同榜的?好古怪,可知許叔清在日,道行有成,知過去未來,所以
    預知二人未來之事。
    (李道士知他有些道行,遂向巴陵城中各處鄉紳極力稱揚。)
    (眾鄉紳各捐貲築了一座寶塔,把他安厝,便把梅花觀改為叔清上院。)
    (但舒狀元京中幾時到家?來叔清上院有何話說?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回 夫共婦百年偕老 弟與兄一榜聯登)
    (詩:
    (  詩書端不負男兒,一舉成名天下知。)
    (昔日流亡誰敢議,今朝顯達盡稱奇。)
    (雙妻遜長從來少,二子同登自古稀。)
    (利遂名成心意滿,歸來安享福無涯。)
    (說這舒狀元自寫書與李道士寄來,不覺又是兩個多月。)
    
    
26**時間: 地點:
    (一日,杜翰林於關真君祠內設席,請他與康進士二人。)
    (飲酒之間,舒狀元與康進士陡然談起當初祈夢一事。)
問 道:(杜翰林問道)二位當日夢中,曾得些什麼佳兆麼?
    (舒狀元便把夢裡緣由一一說知。)
杜翰林:原來得了這樣一個奇夢,豈不是關真君的靈感?
李道士:(康進士道)舒兄,你當日既有此夢,何不與小弟一講?
杜翰林:賢契,天機不可漏泄,不說破的妙。
舒狀元:康兄,你我蒙真君保佑,俱得成名,神明之德,不可不報。愚意正欲與兄商量,
    捐些貲費,要把聖像重裝,殿宇重建。未審尊意如何?
李道士:(康進士道)舒兄既有此意,小弟無不從命。
    (舒狀元便喚廟祝過來商量,估計人工木料並一應等項,須用千金。)
    (次日,就各捐五百兩。)
    (擇日興工,不滿兩月之期,把一所真君的祠宇,煥然一新,真君聖像遍體裝金
    (。)
    (有詩為證:
    (  聖像巍巍儼若生,頹垣敗棟一時更。)
    (真君托夢非靈顯,焉得舒生發至誠!)
AAA:(不數日,巴陵有訃音至)康司牧公身故。
    (康進士聞訃,痛悼不已。)
    (杜翰林與舒狀元再三寬慰。)
    (次日,就要整頓行李,回家守制。)
舒狀元:康兄既為令尊老年伯喪事急於回去,但程途遙遠,跋涉艱難,不可造次。若再消
    停得幾日,杜老師有回家消息,大家乘了坐船,一齊回去,卻不是好!
AAA:(康進士強作笑顏道)父喪不可久滯他鄉。若杜老師果然回去,便等兩日,這也
    使得。
AAA:(說不了,只見杜翰林差人來說)昨日命下,欽賜馳驛還鄉,只是三、二日內起
    馬。
    (康進士與舒狀元大喜,各自吩咐家人收拾行李,專候登程。)
    (杜翰林吩咐打點兩隻座船,一隻乘了舒狀元、康進士、兩家家眷,一隻乘了自
    (己並舒太爺,擇早日開船。)
    (朝行暮止,將及半月,就到巴陵。)
    (那李道士得知他們回來,連忙同清霞觀道士遠出迎接。)
問 道:(杜翰林問道)二位從哪裡來?
李道士:小道是鳳凰山清霞觀道士李乾,特來迎接杜老爺、舒老爺、康老爺的。
AAA:(舒狀元、康進士聽說是李道士,就著人回復道)舟中不便接見,權留在梅花觀
    裡,明日面拜。
    (李道士便同了那道士回到叔清上院住下。)
    (杜翰林與舒太爺的轎子在前,舒狀元與康進士的轎子在後,進了城。)
    (康進士先別回去。)
杜翰林:(舒太爺對杜翰林道)實不相瞞,學生久離巴陵,已無家舍,須在此告別,好尋
    寓所安歇。
杜翰林:學生與老先生正是通家至誼,我家盡有空閒房屋,任憑選擇一所便是。
AAA:(舒太爺道)雖承美意,只恐在府上攪擾,不當穩便。
笑 道:(杜翰林笑道)老先生覺有些腐氣,這句話一發不像通家的了。
    (舒太爺也笑,一齊杜府中來。)
    (那杜翰林許多親戚聞知翰林與狀元同回,早已知會,齊來慶賀。)
    (舒狀元下轎,進到廳上,便請杜夫人出來拜見,杜夫人歡喜得緊,也不管舒太
    (爺在那裡,連忙出來相見。)
    (舒狀元先請父親過來拜揖。)
    (那杜夫人原不認得這就是狀元的親父,乍會之間,又不好開口問得,勉強向前
    (道個萬福。)
    (然後過來,再與狀元相見。)
    (舒狀元恭恭敬敬,把交椅移在當廳,再三請夫人坐了拜見。)
    (夫人堅執不允,舒狀元便倒身下拜。)
AAA:(杜夫人一把扯住道)狀元,這個如何使得?只行常禮吧。
舒狀元:若非夫人自幼撫養訓誨成人,早作溝渠餓莩,焉能得有今日?
笑 道:(杜夫人笑道)若提起幼年間事,還不得傾心。若說今日,真是狀元的手段,如
    何歸在我身上。惶愧,惶愧!
    (舒狀元只是拜將下去。)
    (杜夫人扯他不住,卻也受了幾拜。)
便問道:狀元的夫人可同回來麼?
笑 道:(舒狀元微笑道)不瞞夫人說,未曾婚娶。
杜夫人:你那年卻是有了夫人去的。
    (舒狀元答應不來,但把臉兒紅了又紅。)
杜翰林:夫人,且慢進去。舒狀元的宅眷,隨後便到了。
杜夫人:我正要問這個舒字明白。狀元原名杜萼,前番寫書回來,書上改了舒萼,今日老
    爺又稱舒狀元,卻怎麼說?
杜翰林:夫人有所不知,這位舒太爺,就是狀元嫡親令尊。
AAA:(杜夫人驚訝道)原來狀元已有了親父,因此方才的說話,都有些古怪。想將起
    來,我們端然是個陌路人了。
舒狀元:夫人何出此言?受恩深處,親骨肉焉敢背忘?
杜夫人:狀元還在哪裡地方,得與舒太爺相會?
    (舒狀元便把長沙道上相會的事,細說一遍。)
    (杜夫人正待再問幾句,只見門上人進來稟道)
進來稟:狀元夫人到了。
    (杜夫人忙不及的起身出來,接了進去。)
    (相見禮畢,杜夫人笑道)
笑 道:夫人一路來風霜辛苦,請進內房暫息。
    (韓夫人低低應了一聲,挽手同進。)
    (有詩為證:
    (  輕盈窈窕出天然,半是花枝半是仙。)
    (試看低低相應處,嬌羞真是使人憐。)
    (當下大排筵席,雖是替舒狀元洗塵,又是與舒太爺會親。)
    (大家暢飲,將近二更時分。)
    (這舒狀元卻心滿意足,越飲越醒,也不顧翰林與太爺在上,這個酒量不知從何
    (而來。)
    (杜翰林見他飲得無休無歇,遂教隨從的把後面花廳鋪設停當,燒香煮茗伺候。
    ()
舒狀元:(舒太爺對狀元道)今日初來,明日倘有鄉紳拜望,若中了酒,不便接見,恐失
    體統。可早睡吧。
    (舒狀元不敢有違父命,帶了些酒意,站起身來,心裡雖然明白,那腳下東倒西
    (歪,好像寫「之」字一般。)
    (杜翰林著人扶他進後花廳裡去睡了。)
    (原來,日間那杜夫人卻不曉得一個舒太爺同來,倉促之間,不曾打掃得房屋。
    ()
    (杜翰林就陪舒太爺在書房裡,權睡了一宵。)
    (次日清晨,韓相國特來相拜。)
    (這舒狀元果然中了酒,卻也起來不得。)
    (說便這等說,或者還是當時心病,不好相見,落得把中酒來推托,也未可知。
    ()
    (但是別人不見也罷,至如韓相國,卻是不得不見的。)
    (沒奈何,連忙起來梳洗,出去相見。)
相國笑:(韓相國笑道)狀元少年登第,老夫亦與有光。今日看將起來,寧為色中鬼,莫
    作酒中仙。
AAA:(舒狀元是個聰明人,聽說這兩句,卻有深味,便不敢回答,只得別支吾道)舒
    萼不才,荷蒙天寵,皆賴老相國福庇。今日謹當踵門叩謝,不料反蒙先顧,罪不
    可言。
韓相國:還是老夫先來的是道理。
AAA:(舒狀元低著頭道)不敢。
韓相國:老夫有句話兒要動問,險些忘懷了。聞得狀元在長沙道重會了令尊,可是真麼?
    (舒狀元就把從頭至尾說完。)
韓相國:如今令尊老先生卻在哪裡?
舒狀元:昨日也同到這裡了。
韓相國:其實難得!可見有狀元福分的人,屢屢撞著喜事。老夫在此,何不請令尊先生出
    來一見?
    (舒狀元便請太爺與相國相見。)
AAA:(舒太爺道)小兒向年得罪台端,重蒙海函,老朽正欲同來叩謝,不期老相國先
    賜下顧。望乞原宥。
相國笑:(韓相國笑道)竊玉偷香乃讀書人的分內事,何必掛齒!
舒狀元:(舒太爺背地對狀元道)既蒙相國恩宥,著你渾家出見何妨?
    (狀元令夫人出見。)
    (夫人見了相國,倒身便跪。)
AAA:(相國一把扶住道)如今是狀元夫人,怎麼行這個禮!快請起來。
    (韓夫人紅了臉,連忙起來,又道個萬福,竟先進去。)
    (古詩為證:
    (  今日何迂次,新官與舊官。)
    (笑啼俱不敢,方信做人難。)
    (又詩為證:
    (  昔為相國婢,今作狀元妻。)
    (相見惟羞澀,情由且不題。)
韓相國:狀元成親已久,可曾得個令郎麼?
舒狀元:端未曾有。
笑 道:(韓相國大笑道)看來狀元倒是有手段的,只因還欠會做人。老夫今日此來,一
    則奉拜杜老先生並賢橋梓,二則卻有句正經說話,要與狀元商議。
舒狀元:不識老相國有何見諭?
韓相國:金刺史公前者聞狀元捷報至,便與老夫商量,他有一位小姐,年方及笄,欲浼老
    夫作伐,招贅狀元。不須聘禮,一應妝奩已曾備辦得有,只待擇個日子,便要成
    親。不知狀元尊意如何?
    (舒狀元聽了這句,卻又不好十分推辭,便道)
便 道:舒萼原有此念,只是現有一個在此,明日又娶了一個,誠恐旁人議論。
韓相國:狀元意思我已盡知,現有這個,況不是明媒正娶,哪裡算得!還是依了老夫的好
    。
舒狀元:容舒萼計議定了,再來回復老相國。
韓相國:此事不可急遽,先要內裡講得委曲,也省得老夫日後耳熱。
    (相國就走起身作別,狀元父子直送出大門,看上了轎,方才進來。)
    (舒狀元當下便與夫人商議。)
AAA:(韓夫人原是十分賢慧的,見說此言,毫無難色,滿口應承道)這是終身大事,
    況我與你無非苟合姻緣,難受恩封之典。我情願作了偏房,萬勿以我為念,再有
    躊躇也。
    (舒狀元只道故意回他,未肯全信,因此假作因循,連試幾日。)
    (那夫人到底是這句說話,並無二意。)
    (舒狀元雖然放心,但念平昔恩愛之情,一時間心中又覺不忍。)
    (會金刺史擇日成親,韓相國差人來說,事在必成,不由自己主張。)
    (到了吉日良時,金刺史府中大開筵席,諸親畢集,鄉紳齊來,笙歌鼎沸,鼓樂
    (喧闐,金蓮花燭,迎狀元歸去。)
    (巴陵城中,有詩贊之云:
    (  其一)
    (年少書生衣錦回,一時聲價重如雷。)
    (金家喜得乘龍婿,畢竟文章拾得來。)
    (其二)
    (烏帽朱衣喜氣新,一身占盡世間春。)
    (今朝馬上看佳婿,卻是巴陵道上人。)
    (舒狀元此時也只是沒奈何,就了新婚,撇了舊愛。)
    (成親一月有餘,那一會不把韓夫人放在心上,眠思夢想,坐臥不寧,懊惱無極
    (。)
    (幾回要把衷腸事與金夫人說知,又恐金夫人未必如韓夫人賢慧,說了反為不美
    (。)
    (總然瞞得眼前,焉能瞞得到底,是以延延捱捱,欲言半吐半吞,平日間鬱鬱不
    (樂不悅。)
    (金夫人見他如此。)
    (不知就裡因由,或令置酒行樂,或令歌舞求歡,而悶懷依然如故矣。)
金夫人:君家狀元及第,身居翰林,況有千金小姐為妻,羅綺千箱,僕從數百,可稱富貴
    無不如意。何自苦乃爾,請試為我言之。
    (從此不時盤問,便巧言掩飾,終無了期,舒狀元只得把心事一一對金夫人說。
    ()
    (誰想金夫人之賢慧又與韓夫人一般。)
    (金夫人聽見狀元一說,便道)
便 道:狀元既有夫人在彼,何不早說?就迎到這裡,我情願讓他做大,甘心做小。同住
    一處,有何不可。
舒狀元:我幾番要對夫人說,誠恐夫人見嫌,所以猶豫到今。不料夫人有此涵容,真三生
    之幸也!
金夫人:她那裡等你不去,只道我有什留難,倘若怨小於我,後邊不好見面。再不可耽擱
    日子,待我便去告稟爹爹,明日就打發轎去,迎接回來,一同居住。在彼可無白
    首之吟,妾與狀元可免旁人議論,豈不美哉!
舒狀元:夫人美意,我已盡知。只怕令尊乃端方正直之人,居官居鄉,無不忌憚,恐說起
    這事,未必有此委曲。與其說之不見其妙,莫若不說為高也。語云:人無遠慮,
    必有近憂。請夫人三思。
金夫人:我爹爹雖然執性,亦能推己及人,只要禮上行得去,極肯圓融。比如我兄妹數人
    ,惟我最愛,凡有不順意處,我爹爹無不委曲。今我與狀元是百歲夫妻,終身大
    事,我自有一番好話對爹爹說,我爹爹必然應允。狀元不必叮嚀,更添煩惱。
    (當下夫人就去對金刺史公說。)
    (刺史公沈吟半晌,因問道)
問 道:吾兒此言,從何而來?
金夫人:出自狀元之口。
AAA:(金刺史公道)你爹爹一向聞狀元原有夫人,恐怕我兒知之便不快活,故此不說
    。妳今既要接她回來,豈不是一樁美事?倘若去接韓夫人,舒太爺也須同接到這
    裡。
金夫人:孩兒正欲如此,世間哪有媳婦不事舅姑的道理!
    (當下先著人去說知。)
    (次日,打發兩乘轎,一乘去接舒太爺,差家人八名;一乘去接韓夫人,著丫鬟
    (八人,一同去到杜府。)
    (那韓夫人雖然賢慧,見狀元久戀新婚,一向不去溫存,心中未免有些焦燥。)
    (金府轎來相接,未知好歹若何,欲去又不好去,欲不去又不好不去,進退兩難
    (,全沒一些主意,遂與杜夫人商量。)
杜夫人:今日來接妳,決無歹意。況狀元與妳恩愛無比,難道去了一、兩個月就把前情忘
    了,將妳奚落?金小姐雖然與狀元結髮,還未有一年半載;古道:『先入門為大
    。』她年紀尚小,未有膽氣。妳今放心前去,好便在那裡,不好抽身便轉。凡事
    都在我身上,不必沉吟。
    (韓夫人聽了杜夫人這一片話,狐疑盡釋,心花頓開,歡歡喜喜,遂去梳妝,穿
    (了盛裝,作別起身,來到金府。)
    (原來,舒太爺預先到了。)
    (韓夫人下轎,到了大廳上,先拜見金刺史公並刺史夫人,再見小姐。)
    (那小姐見了韓夫人,十分歡喜,滿面堆下笑來,定要遜韓夫人作大。)
    (韓夫人見金夫人謙下得緊,心下也有些不安起來。)
金夫人:(就對金夫人道)小姐閥閱名門,千金貴體,冰人作合。賤妾相門女婢,又與苟
    合私奔,自憐污賤,久不齒於人類,甘為侍妾,願聽使令。安敢大膽抗禮!
金夫人:夫人與狀元起於寒微,歷盡艱辛,始有今日,所謂糟糠之妻,禮不下堂。妾不過
    同享現成富貴而已。夫人居正,妾合為偏。
    (兩個夫人妳讓我,我讓妳,妳你說一番,我又說一番,牽上扯下,遜了半日。
    ()
    (金刺史公見她兩個遜個不了,滿心歡喜,遂大笑道)
笑 道:我常慮此事,不能調停,今見兩人如此,吾無憂矣。
夫人道:(又對韓夫人道)汝父母雙亡,與吾女都嫁狀元一人。吾女之父母,即汝之父母
    ,汝合拜我為義父母,汝與吾女拜為姊妹,合以姊妹稱呼,均為狀元妻,不分嫡
    庶。此天下之常經,古今之通義也。
AAA:(舒太爺道)老親家高見,名分從此定矣。
    (兩個夫人遂不謙讓,便同拜謝刺史公與舒太爺,然後與狀元同拜。)
    (有詩為證:
    (  自古蛾眉惟嫉妒,焉能遜長作偏房?)
    (借問舒君有何法,刑於二婦至今香。)
    (是夜,金府大排筵席,暢飲一宵。)
    (次日,巴陵城中,人人稱贊,個個播揚,都說是一樁奇事。)
    (康進士聞知,備了表裡,重新作賀。)
    (有詩贊云:
    (  一鳳跨雙鸞,文身五彩備。)
    (梧桐能共棲,和鳴天下瑞。)
    (舒狀元自有了這兩個夫人,如魚得水,過得十分恩愛。)
    (這兩個夫人雖不分大小,也不知爾為爾,我為我,就是一個。)
    (到及一年光景。)
    (兩個夫人都生下一個孩兒,長名珪,次名璋,十分聰俊。)
    (舒狀元滿心歡喜。)
    (五、六歲來,智慧無比,舒狀元遂無心仕進,有意教誨二子矢志攻書。)
    (其母亦極力周支。)
    (一十八歲,兄弟同登甲科,俱授美職。)
    (父子三人,聲聞顯赫。)
    (此老堪輿眼力絕到,為子孫之至計也歟!後人有詩贊云:
    (  世有堪與子,負人不可言。)
    (然此舒姓者,應或種心田。)
    (能得巴陵秀,生子杜開先)
    (早歲蒙家難,孤身幸瓦全)
    (讀書文似錦,好色膽如天。)
    (遇父巴陵道,求名第一仙。)
    (座師即義父,同舟返故園。)
    (多情韓相國,執伐結姻連。)
    (雙妻齊遜長,二子甲科聯。)
    (若非陰德大,誰似後人賢?)
    
    
    
    
    
        
        

返回 開放文學

訪問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