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 至 第五〇

41**時間: 地點:
    (此時餘小棠販布未回,張氏挽留不住,只得放他夫妻去了。)
    (四爺帶了四娘,直到了碼頭。)
    (船戶搭了扶手,四娘到得船上時,阿男看見是母親,早不覺搶步過來,雙膝跪
    (了,抱著四娘的大腿,放聲大哭。)
    (四娘反吃了一驚。)
    (及至定睛一看,知是阿男,也不覺嚎陶大哭起來。)
    (四爺走進艙裡,連連頓足,厲聲說道)
四 爺:你們家裡死了誰?在這裡亂哭。
    (這一聲惡吼,把他母女兩個嚇得登時止住了哭,面面相覷。)
    (四爺惡狠狠的坐下,便叫開船。)
    (阿男捏手捏腳的退到裡艙去。)
    (四娘坐了一會,彼此都沒有話說,也便退歸後艙。)
    (只見阿男拿著手巾揩著眼睛,在那裡掩位呢。)
    (四娘忙搖搖手,叫他不要哭,一面挨身坐下,握了他的手,肩挨肩的坐了一回
    (,低低的問道)
四 娘:我兒,你一向在那裡?
    (阿男見問,又復嗚嗚咽咽的哭起來。)
    (四娘又百般的把他溫存了一會,方才止住了哭。)
    (在船上倒底說話不便,四娘也就不再多問。)
    
    
42**時間: 地點:
    (此時船上,寇四爺是怒容滿面,鼓著雙腮;四娘是愁眉不展,默默無言;阿男
    (是抽抽咽咽,未曾住哭。)
    (好在瓜州鎮到八里鋪,只有十里水程,不上半天就到了。)
    (便捨舟登陸,逕回家中。)
    (阿男此番大有無面回江東的景象,一路上只低了頭,急步而行。)
    (回到家中,也羞見那些男女伙計。)
    (一逕回到自己房裡,也不管什麼蛛網塵封,便向牀上一倒。)
    (四娘叫人打掃內外時,方才把他叫起來,代他抖乾淨了衣服。)
    (阿男只是低著頭,任人播弄,猶如新嫁娘一般。)
    (女伴人等,都莫明其妙。)
    (諸公,這就是孟夫子說的)
阿 男:羞惡之心,人皆有之。
四 娘:(又是俗語說的)作賊心虛。
    (講到當日實情,阿男是從山東地面逃走出來的;他父母是從山東一逕走到瓜州
    (,方才住腳,並沒有回到人裡鋪,並且在餘家也瞞起這件事情的。)
    (這麼說來,除了他父母之外,竟是沒有第三個人知道他逃走這件事的。)
    (然而,在他自己,卻以為做了這等事,羞得再見人,並且覺得是人人都知道我
    (逃走的一般,所以見了個人影兒,便是慚惶萬分。)
    (這就是一良未泯的憑據。)
    (若是喪盡天良的人,他豈但不知羞恥,只怕還要當眾宣佈他父母的野蠻專制,
    (不容他自由結婚呢!)
    (閒話少提。)
    
    
43**時間: 地點:
    (且說阿男自從回到家中,終日躲在房裡,不梳不洗,不茶不飯,惱得寇四爺屢
    (次要殺他。)
    (在阿男,本來也屢次要自尋短見,無奈念著母親養育之恩,又不知白鳳的下落
    (,因此遷延,未曾決計。)
    (既然他父親要殺他,卻也情願延頸就戮的。)
    (卻是四娘拼命的護住,夫妻兩個便反目起來。)
    (從此之後,便鬧得朝啼暮哭,內外不寧。)
    (如此又鬧過了年,方才略略寧靜。)
    (阿男卻又病倒了。)
    (原來阿男和白鳳,情絲未斷,若是終日吵吵鬧鬧,這吵鬧就分了他那思憶的心
    (,倒也好過。)
    (此刻吵鬧得厭了,不再吵鬧了,卻是一個個都還是帶著氣,抿著嘴,鼓著腮的
    (,默默無言。)
    (他是有心思的人,聽了四面沒有人聲,正好盡他去思憶,因此就易成病了。)
    (四娘因為他賭氣,不茶不飯的慣了,這回他病得不茶不飯、倒也大意了幾大,
    (以為他仍是賭氣。)
    (及至看見他潮熱上來,才知道是病;那阿男的病,可就越深了。)
    (原來他起先覺得心中煩悶,不想吃飯,四娘叫了他一遍,不吃就算了。)
    (誰知這一來,撩動了他無限心思:他想起在杭州時,有一天和白鳳賭一口小小
    (的氣,開出飯來,不肯去吃。)
    (那白鳳拿了飯碗,捱到牀前,百般的哀求,要他息怒。)
    (是他故意裝嬌不理,白鳳急得眼淚也淌了下來。)
    
    
44**時間: 地點:
    (此時我有病不吃飯,便是生我下來,養我長大的母親,也不過叫一聲,不吃就
    (算了。)
    (算來知疼知養,貼心貼肝的人,只有他一個。)
    (但不知在杭州失散之後,他到那裡去了?可曾回家?或者回到鎮江店裡?怎的
    (不給我一個信?忽又想到:頭一天雖然掙了幾十弔錢,儘夠他回家的盤纏,但
    (不知他的心意如何?可要為了這件事,懼怕他叔叔,不敢回家,逃到別處去了
    (。)
    (他雖是個男子,卻在外面沒有十分歷練;不要帶了幾十弔錢,反倒上了人家的
    (當,那時候弄得欲歸不得,就怎生是好呢?想到這裡,便覺得心裡好像滾油煎
    (一般。)
    (忽又想起:我自回家之後,寸步不出大門,外面事情一點也不知道,何不叫人
    (去他家打聽打聽呢?想罷,叫了一個貼心的女伴來,吩咐他設法到秦家,打聽
    (白鳳有回家沒有。)
白 鳳:(那女伴道)他家二官麼?那不消打聽得,沒有回來呢!說是在鎮江走失了。這
    裡得了信,他家二相公就到鎮江去了,聽到年下才回來。過了年沒幾天,又出去
    了,大約還是去找他呢!
    (阿男聽了他這一番話,未免又添了許多疑慮;添了疑慮,便是添了憂鬱,從此
    (病勢便加重了。)
    (請了醫生來診脈下藥,總是不見功效。)
四 娘:(便和四爺商量說)阿男這孩子,近來兩年總是三災兩難,從去年起,便沒有好
    好的過日子。說起來呢,你總怪他跨錯了腳步;其實,這些事情,我看小孩子們
    多半是不免的。不過家醜不可外楊,自己家裡瞞著,外人就不得而知罷了。前回
    的事,是被官人亂叫亂嚷,甚麼要殺秦二官,方才傳揚了出去。不信,你看這回
    ,我們從沂州下來,在家門口經過,到了鎮江、杭州,找了孩子回來,有誰知道
    ?何況我兩個大半世人,只有這點點骨血,在天理人情上說去,沒有不要他好的
    道理。依我看來,他這個病,一半是官人惱了他,他見了官人就害怕,嚇出來的
    。
四 爺:(冷笑道)你的女兒膽小呢!三四天功夫,從山東跑到浙江去,半路上還拐了個
    漢子。我這一惱,他就要嚇病了呢!
四 娘:唉!不是這麼說。從小兒,我兩個都拿他當掌上明珠般看待的,他就是走錯了一
    步半步,也只望做爹娘的痛愛他,原諒他;誰知你翻過臉來,大改了平常的樣子
    ,終日睜眉努目。自從他回來了之後,你從沒有和他答過一句話,就是他早起出
    來叫你一句,你也從沒有好好的答應過一聲。他是個嬌生慣養出身的,忽然處了
    這個境地,他就不是嚇病的,也是氣病的了。
四 爺:(又冷笑道)哼哼!我氣死了他,只怕要算忤逆呢!
四 娘:不是這麼說。官人,事情已經隔了年了,你平一平這口氣,我們做個商量,憑他
    怎麼不好,總是自己的骨肉兒女。今天就是你把他攆走了,他在外頭做些不相干
    的事情,人家說起來,總說是寇某人的女兒。
四 爺:依你便怎樣?
四 娘:做父母的,有甚怎樣,不過總要完了他的終身大事。
四 爺:你還在這裡做夢呢!人家秦二官到此刻也還不知去向。這件事,我還自怪魯莽,
    只顧得自己扯捉那賤人,不曾先叫繩之出去見了二官,害得他不知下落。我還要
    出去幫他尋訪呢。你便想完了他終身大事,只怕就是尋著了,人家也不要這種賤
    人;就是人家要了,我也沒有臉面拿這種賤貨給人家,叫人家一輩子指摘說:這
    個是寇某人的女兒。
四 娘:我不是一定要指著秦家。但得好好兒的有個人家,把他嫁了,就定了我的心事。
四 爺:罷了,誰要這種好貨?早晚再把他帶到山東路上,不然,到江南那邊去,幾弔錢
    把他賣了就完了。
四 娘:(怒道)官人!你早不是瘋了?自己女兒肯拿來這等糟蹋!女兒我也有一份的,
    你肯賣,我卻不肯賣。
四 爺:你要爭你這一份,我卻肯讓了我那一份。我不要了,你把他拿去,憑你嫁給什麼
    王孫公子,我總不來沾你一點兒光。我也不管一絲兒事,由你去幹罷了。
    (四娘見說不下來,也就不再多說,只提起精神,一心去調理女兒的病。)
    
    
45**時間: 地點:
    (卻說阿男這回的病,好生奇怪,經四娘的延醫服藥,拜佛求神,亂七人糟的攪
    (了一陣,居然慢慢的好了。)
    (卻有一層,他那舉止也慢慢的失了常度了,他的說話也慢慢的前言不對後語了
    (。)
    (四娘心中十分著急。)
    (有個醫生說他是心境的毛病,和他多散散心,還許就好,若單靠藥石,是治不
    (好的。)
    (四娘聽了,十分心焦,便終日逗他玩笑。)
    (他有時清楚的時候,倒還懂得安慰四娘,說是)
說 是:母親放心,我不過一時神思昏亂,並沒有甚麼大病,只要靜養幾天就好了。
    (有時他糊塗起來,叫他吃飯,他便吃個不住,並不知飽,一天不叫來吃,他也
    (不知餓。)
    (叫他行就行,叫他住就住,猶如木偶人一般。)
    (四娘見了這種情形,便沒了主意,和四爺商量,四爺理也不理,叫他去看一看
    (也不肯。)
    (有幾家鄰近人家,都來看病,看了這個情形,也無非面面相覷,說不出個道理
    (。)
    (四娘無可如何,想起瓜州是個大鎮,或者有個好醫生,打算帶了女兒回娘家去
    (,就近延醫調治,不免又向四爺商量。)
四 爺:我說過不理的,你要怎樣便怎樣就是了。
    (四娘聽了,沒好氣,回到房裡,收拾過自己幾件細軟,叫人去僱了船,帶了一
    (個女伴,領了阿男,一逕下船到瓜州鎮去。)
    (阿男到了船上,四娘逗著他看岸上景致,倒也覺得清爽些。)
    (到了瓜州,先打發女伴到餘家去通知。)
    (張氏聽說,便也打發了自己的一個女伴,同到船上去迎接。)
    (餘小棠此時正好在家,便忙叫人打掃出一間房屋,預備姑娘、表妹同住。)
    (不一會,四娘領了阿男,兩個女伴押了行李來了。)
    (張氏、小棠一齊迎接出來,彼此相見行禮。)
    (小棠留心看阿男,只見他出落得格外豐富,真是眼波流媚,眉山鎖情,但是舉
    (動之中,不似從前活潑,倒反現了一種端在態度。)
    (彼此相見已畢,四娘敘過一番寒暄之後,便表明來意。)
小 棠:表妹有病,早就應該到這邊來就醫了。這裡是南北通衢,莫說是本鎮世醫,就是
    南來北去過往的醫生也不少。稍停住下來,等我去打聽一個名醫,包管一醫就好
    。但是,我看表妹的面色,不像是有病的,倒像比從前胖了好些。
張 氏:(接著道)你小孩子家懂得甚麼?大凡病人,有病容的倒不緊,那沒有病容的,
    倒要小心呢!
    (當下大家談了一回阿男的病情,敘了一番別後的契闊,四娘便去督率著開了行
    (李,從此安心在娘家代女兒治病。)
    (爭奈他這個病,好兩天、壞兩天,總沒有收功之一日。)
    (請一個醫生來看兩無,吃兩服藥,覺得好點,再看下去,就不靈了。)
    (換一個醫生,亦復如此。)
    (四娘不免心焦,閒中便和張氏商量。)
張 氏:我看你家姑娘的病,莫非是有甚不遂心的事,鬱出來的?否則就怕是喜信發作了
    。姑太太何不替他提一提親事,衝個喜,或者就好了也未可知。
四 娘:正是。我也想到這一著。我生平只有這個妮子,打算招個女婿,做半子之靠,一
    向有心小棠。嫂嫂,你看這個親做得做不得?
張 氏:我們都是一家人,姑太太願意了,有甚做不得的?不過還要和姑老爺商量。
四 娘:雖然如此,也要小棠自己情願才好,就請嫂嫂試探他一試探。
張 氏:他有甚不情願?況且我們也做得動他的主。
四 娘:話雖如此,這是他終身大事,首先要盡他情願了才好。我們硬作主下來,萬一將
    來小兩口子有甚不對之處,還要埋怨我們呢!
    (張氏依言,當日覷個空兒,便和小棠說知。)
    (小棠見他表妹生得那一副花容月貌,早就有心,不過自己難為情開口,如今他
    (姑娘反先說上來,如何不樂從?自然一口應允了。)
    (當下張氏回復四娘。)
    (彼此都是至親,一切都沒有甚麼爭論。)
    (小棠一面央族長出來主婚,一面央一位現成媒人。)
    (四娘把阿男托了張氏照管,一面叫船回八里鋪去和四爺商量。)
    (誰知四爺仍是一概不理,說是)
說 是:我並沒有這麼個女兒。
    (四娘見他這麼斬釘截鐵,便也惱了,自回房裡,把自己生平的體己,盡情裝了
    (兩大口箱子,拿去做阿男的妝奩,仍坐原船回到瓜州。)
    (只推說四爺被山東一位營官請了去做教師,一時不得回來。)
    (一面拿出銀錢,托人置辦妝奩,一面張羅傳紅行聘。)
    (四娘意思,要另外租一所房子做事,倒是張氏慇懃留住)
四 娘:這個本來是親上做親,彼此有甚客氣?況且甥女有病在身,你搬了出去,清事都
    沒人照應。我們家裡房子左右多著,南面院子裡的三間,一向都是空著,堆點柴
    草,明天叫人收拾出來,姑太太就住到那邊去。傳紅行聘,就從這邊送到那邊。
    就是成親那天,也就和養媳婦拜堂一般。我們一個大門裡做事,豈不熱鬧?況且
    甥女身上不爽,有你這老母親在這裡,照應也便當。雖說是搬了出去,仍然要搬
    回來,然而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四娘聽了,自然樂從。)
    (因為急於要和阿男沖喜,日子定得極近。)
    (傳過紅沒幾大就行聘,行了聘沒幾天就拜堂,是接緊來的。)
    (四娘拿自己的體己,巴巴結結的辦了一份妝奩,足足值到千把銀子。)
    (到吉期的頭一天,先送了過去,適值阿男的病又發作了,向四娘問道)
阿 男:母親,你這幾天忙甚麼?
四 娘:我兒,明日是你的大喜,和你表哥成親了,怎麼你還不知道?
阿 男:那個表哥?
四 娘:小棠表哥。
阿 男:我不嫁他,我有我的白鳳哥哥。
四 娘:(忙把手掩了他的嘴道)我兒,休得胡說。
阿 男:並不胡說,我是要嫁白鳳哥哥的。
    (四娘沒法,附著了他的耳朵)
悄 悄:我知道你惦記著白鳳哥哥,可奈他此刻不在這裡,你還是先嫁了小棠表哥再說。
阿 男:白鳳哥哥來了,我仍是要嫁他的。
    (四娘無奈,只得對他點點頭。)
    (阿男便倒到牀上去哭。)
    (四娘心中十分憂悶。)
    (幸喜到了次日行禮時,他卻呆得猶如木偶一般,任憑人家拿他怎麼撥弄。)
    (一切道喜的鄉鄰、親戚,朋友,見了新娘,沒有一個不交口稱贊;看了他那舉
    (止,也都道是新娘怯羞的常態。)
    (張氏恐怕四娘寂寞,預先行了個變通辦理的法子,這天拜過堂之後,馬上就會
    (親,好等四娘也在這邊來熱鬧,因此便連回門禮也在當日做事。)
    (說也奇怪,阿男自從做親之後,那一種似呆非呆的病,就慢慢好了,但是又時
    (時露出那一種愁眉苦目的樣子來了。)
    (小棠那裡知道他的心事,只當他有甚不滿意之處,百般的設法去溫存他。)
    (阿男終是不言不笑,倒變了個莊重女子。)
    (四娘等他成其好事之後,又過了兩個月,見他日子過得倒還安樂,雖然常常帶
    (著心事,卻還不至於生出病來,小棠待他又十分和氣,張氏更不消說,見了姪
    (媳婦,猶如待生客一般,非常客氣,便一分放心,回八里鋪去了。)
    
    
46**時間: 地點:
    (且說餘家的房子,正與大碼頭逼近,小棠自己住的是三間樓房,沒事時,倚欄
    (閒眺,所望見之處,正是由江入河,由河人江的所在,是個往來要道,終日帆
    (檣不斷,櫓槳如織。)
    (阿男沒事時,便終日在那裡閒望。)
    (自從四娘去後,更覺無聊,雖有小棠相待得十分和順,爭奈不是自己意中人,
    (任他百般委婉,只覺得他走近前來啼笑皆厭,面目都非。)
    (這一天,正和小棠賭了一口小氣,獨自個登樓散悶,忽見碼頭上一艘江船,載
    (著一乘花轎,泊近碼頭,鼓樂喧闐的把花轎抬過一艘河船上去。)
    (仔細看他那迎親的燈籠,是姓秦的,送親的燈寵,是姓何的。)
    (陡然想起來:莫非是秦白風娶何彩鸞了?可恨我進了這個牢門,外頭的事一點
    (不知道。)
    (看了這兩姓燈籠,一定是白鳳負心,又去和別姓成親了。)
    (忽又轉念,這個不能怪他,他也和找一般,不由自己做主的。)
    (但不知他娶了新人之後,也和我一般,對了新的不忘舊的不是?倘使他也是這
    (樣存心,我將來便赴湯蹈火,也要圖個天長地久的。)
    (諸公!你道這娶親的是誰?原來正是秦白鳳。)
    (白鳳當日在杭州時,陡然見了寇四爺捉去阿男,他在家時,是聽見四爺要殺他
    (,才避到鎮江去的。)
    
    
47**時間: 地點:
    (此時忽然遇著了,自己又和他女兒在一堆,如何不嚇?只嚇得「魂飛天外,魄
    (散九州」,猶如刀已在頸一般,連忙摔下了那面小銅鑼,向人叢中只一鑽。)
    
    
48**時間: 地點:
    (其時四面圍看的人,也同吃了一驚,正不知寇四爺是何等樣人,一個個都連忙
    (向後一退。)
    (只這一擠,把個白鳳擠得昏天黑地,也不知走到了甚麼地方。)
    (看看擠的人散了,四爺的影兒也看不見了。)
    (喘定了一會,也不知是何原故,四爺是從那裡跑來的,此刻捉了他又到那裡去
    (。)
    (自己此刻又不知向何處投奔是好。)
    (摸摸身邊,只帶了一百多文和錢把銀於。)
    (胡亂想了一會,總不得個主意,又不敢回家。)
    (他家中還有草草的一份家私,與及昨天掙下的幾十弔錢,後院裡還有養著一匹
    (久沒騎坐的烏孫血汗黃驃馬。)
    (這些東西,不知後來便宜了甚麼人?白鳳、阿男兩個,既然捨得把他丟下來,
    (我這說書的就犯不著代他去尋覓了,所以以下書中也沒有交待的了。)
    (諸公記著!這是我已經聲明在此,不要說是我的漏洞。)
    (閒話少提。)
    
    
49**時間: 地點:
    (且說秦白鳳猶如逃兵荒一般,逃了出來,不敢回去,在路旁呆呆的坐了一會,
    (思量今番如何是好。)
    (左打算、右打算,總免不得先回鎮江,再作道理。)
    (但是身邊所帶的錢,是萬萬不夠盤纏的,就是徒步行去,沿路上也要吃飯的飯
    (錢。)
    (然而除了回鎮江之外,實在是無路可走,無家可奔,又斷無裹足不前,流落在
    (這裡杭州的道理。)
    (他心中如此千回百轉,總是沒有主張,不覺站起來信步行去,順便問了到蘇州
    (大路的方向,便出了城門,順著大路前進,一路走到日落西山。)
    (這一天,他又慌,又急,又愁,競不知肚中饑餓,連晚飯也不曾吃。)
    (看看天色黑將下來,恰好路旁一間廟字,他就蹲在廊下寄宿。)
    (這一夜何曾睡得著?想起寇四爺捉了阿男去,正不知拿他怎樣難為,他是個嬌
    (嫩不過的女子,四爺那種粗笨手腳,倘使一時性起。)
    (動起粗來,便一下已經受不住,不知要狼狽到什麼樣子了。)
    (想到這裡,恨不得插翅飛去,代他受點折磨。)
    (轉念又想到:數月以來,我兩個何等溫存,何等親愛,此刻憑空的把我兩個拆
    (散了,又不知他思念我怎生難過?想到昨天晚上,因為白天裡賺了幾十弔錢,
    (夫妻兩個何等歡喜,有說有笑。)
    (今天晚上,便折翼分飛,在這裡受這等苦楚。)
    (忽又回想:我雖然在這裡受苦,卻還好過,他此時如果被四爺責打,還要受痛
    (楚呢。)
    (思前想後,又想到將來回去,何以見丈人?何以見叔父?想到這一層,更是如
    (芒在背一般。)
    (不覺一陣陣的面紅耳熱,不住的自己拿手來打「自己的嘴巴,深悔自己從前走
    (了出來。)
    (如此過了大半夜,方才」覺得有點饑餓,慢慢的便饑腸雷嗚起來。)
    (大凡一個人,越是饑渴,越是睡不著,何況他又多了思念情人,羞見父老的兩
    (樁大心事?如何還想合得攏眼。)
    (眼巴巴的望到五更左右,覺得以後見人處處都難為情,不如尋個自盡,死了的
    (乾淨。)
    (起了這個主意,便自站了起來,把自己身上的腰帶解下,在星光之下,四面一
    (望,恰好這出廊外面,有一道柵欄,便把帶於拋起,掛在柵欄上面,在底下打
    (了個圈兒,踮起了腳,輕輕的把頸脖子套了,把手一鬆,便弔了起來。)
    (暖呀!照這麼說,那秦白鳳就此要死了?不知不然,他上吊時,不曾用了垫腳
    (的傢伙,所以雖然弔了上去,卻還不曾懸空,他那腳尖兒還有一點點著地,所
    (以他白白受了一個更次的辛苦,卻死他不了。)
    (天色黎明時候,那廟中一個和尚出來解手,看見柵欄旁邊筆直的站了個人,吃
    (了一驚。)
    (走近一看,是弔著的,更是驚慌。)
    (連忙翻身入內,叫醒了一個伙伴,一同出來解救。)
    (燒了薑湯開水灌下去,白鳳慢慢的醒了。)
    (和尚便問他姓甚名誰?為何尋死?白鳳不肯說知真姓名,只有含糊答應,說流
    (落在此地,不能回家鄉,所以尋此短見。)
和 尚:呆人!這也值得一死麼?好歹尋點小事業做做,積聚幾文,就好回去了。
白 鳳:我在此地沒有一個認得的人,叫我做甚麼事業?
和 尚:一個人只怕沒有本事,有了本事,那裡尋不出事業來?但不知你會做些甚麼?
白 鳳:我一些本事也沒有。不過叫我放牛、播種,田上的工夫是會的,其餘不過是會寫
    幾個字。
和 尚:會寫字就好了。城國有個王鄉紳的老太太,立願要寫一藏《金剛經》,佈施各寺
    院。天亮了,你寫一張字樣來,我代你送去看,如果看對了,你便代他寫幾部經
    。得了他的筆資,除吃飯外,還可以積攢幾文,慢慢的就有了回家的盤纏了。
    (白鳳稱謝不迭。)
和 尚:我們出家人慈悲為本,這個不算甚麼。
    (說罷,便讓白鳳到裡面坐下。)
    (等到天亮,白鳳寫了一張字樣。)
    (和尚吃過早粥,讓白鳳也吃了一碗,便代他拿了字樣進城而去。)
    (過了一會,喜孜孜的拿了一束白紙來道)
和 尚:恭喜!看對了,就請寫罷。
    (白鳳自是歡喜,謝了又謝。)
    (暫時借了和尚筆墨,寫將起來。)
    (此後便附在這廟裡吃飯,並向和尚借了廟中一席之地,作為安歇之處。)
    (和尚念他是個異鄉流落人,便不和他計論房租。)
    (白鳳因為恐怕回鎮江難見丈人,回家鄉難見叔父,便一心在這裡寫經。)
    (勾留了好幾個月,直等到過了年,春去夏來,才得他叔父繩之尋到,帶他回家
    (去,和何彩駕成親。)
    (正是:
    (  鸞鳳和鳴成比翼,螽斯衍慶卜他年。)
    (未知白鳳成親以後,又有何事,且待小子閒了,再來說開。)
    (第八回 何彩鸞含冤依老衲 秦白鳳逐利作行商)
    (紅繩遍綰惡姻緣,天外飛來不白冤。)
    (稽首慈雲且韜晦,剖明心跡待他年。)
    (犁雲鋤雨事田疇,終歲勤勞不少休。)
    (聞說商人多暇豫,且從抱布覓蠅頭。)
    (原來當日秦繩之和寇四爺兩個,訪到杭州,下了客店,便天天在外頭尋訪。)
    (你想偌大一個省會地方,要訪兩個人,從何訪起?雖說寇四爺圓光時,彷彿見
    (他們在西湖邊上,但是湖邊居民也不少,勢難挨家去問。)
    (無非是在茶坊酒肆,各處去打聽,隨時隨地,留心體察罷了。)
    (如此訪了有一個多月,仍是絕無影響。)
    (繩之有點不耐煩,並且有點疑心寇四爺的圓光靠不住了。)
    (這一天,又跟著四爺在茶館閒坐,正打主意要和四爺商量,先行回去。)
    
    
50**時間: 地點:
    (忽然看見一個人匆匆走進來,向隔座一個老者拱手招呼道)
忽 然:有勞久候了。
老 者:為何此刻才來?我等得不耐煩,正打算要走呢!
忽 然:(那人道)不然早來了,半路上遇了一個變把戲的,看了他半天,所以耽擱到此
    刻。
老 者:甚麼把戲?也值得一看?
忽 然:(那人道)奇怪!這把戲從來沒有見過的。江湖上變把戲的人盡多,都不過是變
    兩碗水,或者變點食物出來,無非是遮遮掩掩的手法。今天是一個很標緻的女子
    ,平白地在一個空場上變了一所千門萬戶的房子來,並且可以任人進去看的。我
    有點不信,也進去看一遍,那內中的陳設,也是說他不盡。這還不足為奇。他還
    放了一個美人風箏,及至收下來時,卻變了七八個絕色女子,能歌能舞,你道奇
    不奇?
老 者:果然有這樣好戲法,我也要去看看了。
忽 然:(那人道)此刻他收了場了,聽說他明天還要來呢!
    (四爺聽了,便起身向那人拱手招呼道)
四 爺:請教,這變戲法的在那裡搬演?
四 爺:(那人連忙起身招呼,用手向西一指道)就在那邊大王廟前的空場上。
四 爺:這女子不知是那裡人?有幾個伙伴?
忽 然:(那人道)只有一個年輕男子同伴,大約是夫妻。兩個說話也和老凡一般,有點
    江北口音。
四 爺:多承指點。我們明日也去看看。
    (說罷拱拱手,再吃了兩口茶,便惠了茶錢,和繩之回到客店。)
繩 之:方才那個人說的,不知可有點像?
四 爺:我猜的倒有九分是了。明天我和相公一同去看看,不是的便罷,如果是的,你捉
    你的令姪,我捉我那賤人,捉了就走。
繩 之:(笑道)走到那去呢?
四 爺:相公是有行李的,自然先回這裡,收拾行李。我是沒有行李的,捉住了那賤人,
    犯不著在這裡多丟醜,馬上就僱船走了。到了那時,我和你總是各人走各人的路
    。
    (繩之聽了,只當他是氣頭上的話,並沒做理會。)
    (到了次日,吃過飯,四爺約了繩之一同出去,一路問訊到大王廟前,遠遠的早
    (望見人山人海般,圍了一個大圈。)
    (四爺捋臂當先,分開眾人,繩之緊隨在後。)
    (終是四爺力大,先擠到了裡頭去,繩之還被擠在眾人當中。)
    (四爺見了阿男,早氣得「三屍亂暴,七竅生煙」,飛步上前,揪住頭髮,打了
    (兩下,拖了就走。)
    (繩之在人叢中看得分明,極力掙扎,擠得進去時,已看見白風向那邊人叢中擠
    (了進去,一時人聲喧嚷起來。)
繩 之:(大叫)二官!二官!
    (白鳳此時已是魂不附體,又被眾人擠得腳不著地,加以人聲嘈雜,任是放炮般
    (聲音,他也聽不見;任得繩之喊破了喉嚨,也是無濟於事。)
    (亂了一會,那些人都紛紛散了。)
    (這空場四面,都是大路,正不知他走到那條路去,只得彷彿著他擠去的那邊尋
    (去。)
    (走過一箭之地,便見路口紛歧,更是無從尋起。)
    (呆了一會,仍只得信步行去,東張西望,那裡有個影於?尋來尋去,不覺到了
    (黃昏時候,只得覓路回店。)
    (及至回到店中,不見了四爺,方才想起他昨天「一人捉住一個,各人走各人的
    (路」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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