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 至 第二〇

11**時間: 地點:
    (且說寇四爺別過眾鄉鄰之後,帶了一妻一女,出門而去。)
    (家裡養的一匹烏孫汗血馬,給阿男騎了,夫妻兩個,另外僱了牲口,一路上衝
    (州過府而去。)
    (這一行卻沒甚耽擱,不過到了盤纏缺乏時,就地設個場子,使兩路拳棒,換幾
    (文盤費罷了。)
    (走了一個多月,到了北京,揀一座客店住下。)
    (寇四爺便向店家打聽,那裡有個好場子可以賣藝的。)
寇四爺:(店家說道)客官要賣藝,卻是好運氣。這裡西直門外,有一座夕照寺,因為四
    月初八是佛誕,初一便開廟門,足足開一個月。這一個四月之中,燒香的紅男綠
    女,公子王孫,不計其數。今日已是三月二十七,客官們將息兩大,恰好到那裡
    去。
寇四爺:(大喜道)是難得這個好機會也。
    (便進來和四娘說知。)
    (大家將息了幾天,到了四月初一,夫妻母女同到夕照寺前面,揀了一片空場,
    (鳴鑼擊鼓,耍起槍棒來。)
    (一連耍了幾天,生意倒也不壞。)
寇四爺:(這天對四娘說道)我看這北京人才不少。明天初七了,初八那天,遊人一定更
    多,我想明天拿出我的幻術來,耍他兩套,多哄動些人,初八那天,就便揀個女
    婿。
四 娘:(笑道)這人山人海的,不知怎樣揀法?
四 爺:我有一個問天賣卦的法子。到了那天,把我家藏的兩顆珍珠,縫在阿男靴頭上,
    只說有誰上場來和阿男交手,能把他靴頭上珠子摘去的,就把珠子贈與他。如有
    人果然摘得去,便與他說親。娘子,你說這個法子使得去麼?
四 娘:萬一被一個老頭子,或者一個蠢陋漢子摘了去,卻怎樣呢?難道也把女兒嫁給他
    不成?
四 爺:娘子好不聰明。果然如此,我不過拼了這顆珠子罷了,誰還和他提甚麼親?況且
    我們阿男手腳靈動,如果不是天緣湊合的,只怕沒有人摘得他去呢。
四 娘:(笑道)官人的高見不差,是妾過慮了,就照這樣辦罷。
    (他嘴裡便這麼說,心中卻不以為然。)
    (等寇四爺走了出去,便悄悄的和阿男說知他父親的主意)
寇四爺:照你父親的主意,將來你不知嫁到甚麼地方去,豈不是活活的把我母女分開,我
    一向早已定了主意,要把你和表兄餘小棠匹配起來。瓜州離我們家不遠,時常可
    以往來,又是親上加親,豈不是好?為此,我特地關照你一聲,到了那天上場的
    時候,千萬小心,不要被人摘去。
    (阿男聽了,回頭一想:表兄餘小棠生得一張紫黑面孔,舉動粗莽,母親如何叫
    (我嫁這等人?又想起白鳳哥哥生得何等秀雅,況且又同在一村居住,餘小棠那
    (裡及得來他的腳後塵?況且我臨走的時候,約過叫他等我,我豈可在這裡配親
    (,自失其信?不如面子上從了母親,暗中卻把這身子留給白鳳哥哥罷。)
    (等到回家時,卻又再作道理。)
    (想定了主意,只向四娘點了點頭,不便說出甚話。)
    (四娘以為阿男依了自己,自是歡喜。)
    (次日,阿男早起,便紮扮起來,梳一個堆雲擁霧流蘇髻,紮一副雙龍搶珠金抹
    (額,當中裝一座猩紅軟絨英雄球,鬢邊廂插一技嶺南情種素馨花,耳朵下綴一
    (對桃梢垂露珍珠環,穿一件金繡碎花玉色小緊身,肩上披一件五雲捧日纓絡,
    (腰間束一條鵝黃絲織排鬚帶,腿上穿一條玉色碎花小腳褲,足登一雙挖嵌四合
    (如意小蠻靴。)
    (結束停當,寇四娘代他披上一件百蝶穿花玉藍夾斗篷,罩上一頂五色灑花觀音
    (兜。)
    (跨上了烏孫汗血黃驃馬。)
    (寇四娘夫妻兩個,親自夾護了,到夕照寺去。)
    (這一大,圍隨觀看的人,更是人山人海。)
    (到得夕照寺前,依舊揀了一片空場,先安頓好了他的刀槍傢伙,繫好了馬匹。
    ()
    (寇四娘敲起銅怔,寇四爺飛起流星錘,分開眾人,然後提起了一根鐵桿梨花槍
    (,照例說了幾句「鼓不打不響,話不說不明,人過要留名,雁過要留聲」的話
    (。)
寇四爺:(然後對眾說道)今日在下身體有些困倦,耍不動刀槍。特叫我小女出來請教兩
    路劍法。
    (說完了,寇四娘又敲起銅鉦來。)
    (寇阿男便脫下觀音兜,卸脫夾斗篷。)
    (提了他母親所用的雌雄雙股劍,整一整抹額,收一收束帶,走上場來。)
    (擺開架子,抱著雙劍,將身一轉,打了個團圓和合拱,方才舞動起來,怎見得
    (:
    (  轉舒皓腕,斜送明眸。)
    (出鞘時兩道寒光,舞動時一泓秋水。)
    (曳影橫飛,問鋒鍔則陸蛌犀甲;寒芒四射,論敏捷則水截輕鴻。)
    (貼地時似點水靖蜒,騰空處像穿花蛺蝶。)
    (電影飛閃衝鬥牛,寒光繞體飛龍蛇。)
    (遂令萬目盡凌亂,細看兩脅生碧花。)
    (一時圍看的人,無不齊聲喝采。)
    (舞夠多時,阿男方才斂住寒光,露出梨花嬌面,再向眾人打了個迴旋拱,方才
    (下場。)
寇四爺:(又提了槍上場說道)承蒙列位不棄,劍是請教過了。在下還有一套小小戲法,
    要搬演出來,博眾位一笑,怎奈這個石獅子礙事,待我先把他刺倒了。
    (眾人看時,原來是夕照寺前的一座石獅子,連座子足有六尺多高,從頭至尾,
    (有五尺多長。)
    (寇四爺拿了槍向獅子刺去,誰知用力太猛,槍頭撞到石上,迸出了一陣火星,
    (谿刺一聲,那鐵槍桿居然斷了。)
    (寇四爺仰面閃了一交,便叫起痛來。)
    (寇四娘連忙上前扶起。)
寇四爺:(反手摩挲背後道)想是地下有甚石子之類,我背上痛得很呢!
寇四娘:(便去地下扒開泥土一看)沒有石子,卻有兩根竹樁,待我拔他起來。
    (說罷,一手攢了一個樁頭,向上一拔,咦,不是甚麼竹樁,卻是一張竹梯子,
    (這一下已經拔了兩層踏步上來了。)
    (寇四娘又拔一下,那梯子已出來了,有一人多高。)
    (看的人無不稱奇道怪,一齊嚷著)
寇四娘:拔啊!找啊!
    (寇四娘果然只管向上拔,誰知越拔越高,高到上沖霄漢。)
    (從底下望上去,已經看不見梯頂了,底下還不曾拔盡。)
    (四娘和阿男兩個換力去拔,到後來拔不動了)
四 娘:想是上頭頂著天了,這便怎樣?
寇四爺:(此時也哼完了)正好我的槍斷了,女兒,你過來,你就從這梯上天去,代我向
    二郎神借他的三尖二刃刀,我用一用。
    (阿男果然走近梯前,一步一步的上去。)
    
    
12**時間: 地點:
    (當時萬目睽睽的,看著他手腳移動,一層一層的上去,直到了雲端裡面,慢慢
    (的影子都看不見了。)
    (看的眾人沒有一個不縮頭吐舌的。)
    (寇四爺自在場上,向四面求賞)
寇四爺:賞了錢,好看我女兒下來。
    (一時四面的錢,紛紛拋到場上。)
    (他夫妻兩個一一的收拾好了,仍然不見下來。)
    (四爺便叫四娘上去催他,鬼混了一回,四娘方才依允了。)
    (說也奇怪,四娘一腳踏上去,才起第二隻腳,那竹梯卻插了一層入地裡去了。
    ()
    (等換了腳踏第三層時,那第二層又插下去了,如此一層一層的插下去,慢慢的
    (把插天高的一張竹梯,盡情都插到地下去了,只剩了兩個梯頭露在外面。)
    (四娘衑衑的看了半天,舉起腳來,把那梯頭踩了一腳,便索性都插了下去。)
四 爺:且慢,如今沒了梯子,叫我女兒怎生下來?
四 娘:(愕然道)這便怎樣?
四 爺:還把梯子拔上來啊。
    (四娘果然便去扒泥土,誰知扒了一尺多深,那裡有個影子?四爺急了,敲著銅
    (鉦,仰著面極聲的叫女兒道)
四 娘:你便跳下來罷!
    (四娘便撈起衣服要接。)
    (叫了半晌,隱隱聽見阿男答應,那聲音卻不在天上,似在地下。)
    (四爺便停了鉦,各處去尋。)
阿 男:(只聽得叫道)爹爹啊,我在這裡呢!
    (跟著這聲音尋去,尋不著。)
    (再叫一聲,又聽得應一聲。)
    (尋來尋去,原來那聲音就出在那石獅子底下。)
四 爺:(頓足道)罷了!完了!這石獅子少說點也有四五千斤重,把他壓在底下,怎得
    出來?來,來,來!你快和我抬開了他,女兒才得出來呢!
    (夫妻兩個一齊動手,一個漲得肉突筋粗,一個迸得面紅耳赤,卻如蜻蜒撼石柱
    (般,那裡動得分毫?夫妻兩個故意你埋怨我,我埋怨你一番。)
阿 男:(忽聽得在地下說道)爹爹,媽媽,快些走開些,我出來也!
    (說聲未畢,只見那座石獅於左右搖了兩搖。)
    (寇四爺夫妻連忙走開。)
    (那獅子一連搖了十多下,便慢慢的離了地。)
    (原來阿男在地下把他雙手舉起,從地下鑽了出來。)
    (這一下把圍看的人,又都驚得縮頭吐舌,喝采之聲,就和打雷一般,轟轟不斷
    (。)
    (你看阿男面不改色,出來之後,還用力把獅子往上送了兩送,才把他摜下。)
    (卻又不偏不倚,恰好摜在原放的地方,分毫沒有移動。)
    (這一下四面的賞錢,又往場上亂丟。)
    (寇四爺收了賞錢,謝了眾人,即便收場回上。)
    (到了次日,那來看的人更多了。)
    (寇四爺卻叫阿男把兩顆珠子,綴在靴頭上,到了場上時,只說是打賭賽,叫人
    (來取珠子。)
    (阿男出場耍了一路空拳,便有兩個不自量、不濟事的上來交手。)
    (不到兩個照面,早已跌撲出去。)
    (後來雖然來了幾個有家法的,怎奈阿男自己知道這是自己終身大事,怎肯輕易
    (被人摘去,因此處處提防。)
    (何況那珠於頂多不過黃豆般大小,耍拳棒的人,都是些粗手笨腳之輩,更不是
    (容易摘得下來的。)
    
    
13**時間: 地點:
    (此時除非秦白鳳上場,我知道阿男便情情願願的,把靴尖送到白鳳手裡,請他
    (摘了。)
    (阿男便如此癡心。)
    (誰知秦白鳳那邊,已經另外提親了。)
    (原來白鳳的叔父秦繩之,有一個朋友,姓何,表字仁舫,向在鎮江開了一家布
    (店,生意倒也十分興旺。)
    (仁舫生下兩個兒子,大兒彩華,二兒彩章,都已長大成家,仁舫久經抱孫的了
    (。)
    (晚年卻生了一個女兒,照著兩個哥排行,就取名叫做彩鸞,才長成一十五歲,
    (一向隨著父兄在鎮江居住。)
    (秦繩之閒在家中沒事。)
    (這天渡江來訪何仁舫,仁舫邀往家中去坐。)
    (原來他住家店舖是分在兩起的。)
    (當下兩個老友相見,未免要留住盤桓幾日。)
    (布店裡事情,自有彩華、彩章料理,仁舫向來只在家中納福,何況來了個朋友
    (呢。)
    (繩之住在何家幾天,他家中的家人婦子,自然都出來相見。)
    (別人且不必提,單說何彩鸞本來生得端凝莊重,光華照人。)
    (那秦白鳳又是繩之的愛姪,因此繩之見了彩鸞,便想起姪兒的親事來,默默的
    (放在心裡。)
    (生意人家不及官宦人家的禮節多,拘束大,所以彩鸞自從拜見過繩之之後,便
    (出入自由,不甚迴避。)
    (繩之察得他舉止大方,言語伶俐,就越發看上了。)
    (一天早起,仁舫約了同到茶館裡吃早點心,帶吃兩壺酒。)
    (吃酒中間,便問起)
繩 之:彩鸞姪女,不知可曾有了夫家?
仁 舫:早呢!今年才十五歲,我一向還沒有和他提親。
繩 之:且待我和他提一提,看是如何?
仁 舫:老弟提到,那子弟自然是不錯的,但不知是甚人家?
繩 之:我今天又可以算做媒,又可以算求親,我所提的就是舍姪白鳳。小孩子生得還聰
    明,讀書也還好,但不知可仰攀得上?
    (仁舫未及回答,只見何家用的一個小廝,帶著一個鄉下人跑來。)
    (那鄉下人一頭大汗,對著繩之便叫道)
仁 舫:二相公,快快回去,你家大相公有事呢!
    (正是:
    (  通辭本欲諧鸞鳳,歸去還應痛。)
    (未知那鄉下人來報的是甚麼事,且待小子閒了,再來開說。)
    (第三回 思故鄉浩然有歸志 恣頑皮驀地破私情)
    (為人何苦遠離家,第一家園樂最賒。)
    (今日倦游歸去也,任從客地鬥繁華。)
    (為人切勿學鍾情,學到鍾情夢不醒。)
    (任爾一情情到死,情天高處又投生。)
    (上回書中,說到秦繩之正向何仁舫代姪白鳳提議親事,忽然來了個鄉下人,請
    (他回去,說是大相公有事。)
    (繩之定睛看時,原來是家裡的一個佃工張阿六。)
繩 之:(忙問)甚麼事?
仁 舫:(阿六道)大相公昨夜從田裡回家,忽然昏倒。連忙請天生堂藥鋪的李先生來診
    看,說是中風,救了半天,方才甦醒,叫我趕來請二相公回去。我連夜動身過江
    來,這才趕到。
    (繩之聞言大驚,便打斷了提親的話頭。)
    (連忙叫阿六胡亂吃些點心,到何家取了行李。)
    (辭了仁舫,匆匆和阿六到了江邊,恰好遇了渡江渡船,渡過江去,飛奔到家。
    ()
    (只見亢之睡在牀上,口鼻搐動,雙眼呆定無神,白鳳站在牀前伺候吃藥。)
    (繩之走近一步,叫聲)
繩 之:大哥,怎樣了?是怎樣起的?
    (亢之看見兄弟來了,使伸出於未,繩之連忙遞了自己的手過去。)
    (亢之拉著兄弟的手,嘴裡說了兩句話,卻是舌頭強硬了,調不轉聲音。)
    (聽過去只覺得哩啰哩啰的幾聲,並聽不出他說的是甚麼話。)
    (繩之天性是最厚的,見此情形,便不覺撲簌簌滾下淚來。)
    (盤了腿坐到牀上,兩隻手執著亢之的手,只管流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嗚咽了許久,才對亢之說道)
亢 之:好大哥,你此刻覺著怎樣?你說兩句清楚話我聽聽。
    (說也奇怪,亢之聽了,就說出話來,雖不十分清楚,但是留心聽去,仔細體察
    (,一半聽聲,一半會意,居然聽得出來了。)
繩 之:我並不見難過,不過身上有點麻木。想來不至於此。萬一我死了……
    (說著望了白鳳一眼,白鳳連忙走近一步,緊靠牀前。)
亢 之:(又看了繩之一眼道)兒子是我的、你的,都是一樣。你是有了姪兒,我也知道
    你的,何況……
    (說到這裡,就停住了。)
亢 之:(歇了一會,又望了白鳳一眼道)我死了,望兄弟……
    (說到這裡,還清楚聽得出,以後又是哩哩啰啰的,聽不出來了。)
    (繩之一直捏著他哥哥的手,亢之說一句,繩之應一句,到了此時,不覺哭了出
    (來,倒沒話答應了。)
    (白鳳早就哭得淚人兒一般。)
    (繩之娘子李氏在旁邊伺候茶水湯藥,也帶著一眶眼淚,滿腹憂愁。)
    (殷曰校也不住的到裡面探問。)
    (下午從瓜州請了一位高醫生來,診了脈,開過方子,服下藥去,仍然沒有轉機
    (。)
    
    
14**時間: 地點:
    (此時便驚動了鄰舍親戚人等,都來問病,也有薦醫生的,也有說單方的,忙了
    (這個,又忙那個。)
    (怎奈亢之的壽元只有此數,雖盡了人事,他的大命終不可挽回,便嗚呼哀哉了
    (。)
    (秦白鳳本來生得天性極厚,又讀了幾年書,頗知禮義,父親死了,號啕痛哭,
    (自不必言。)
    (哭過之後,他便先向叔父繩之叩頭,求叔父主持一切,又向先生殷曰校及眾親
    (族人等一一叩過孝頭。)
    (內地鄉間,還有些古風,不比得上海人情澆薄,一出了事,親族鄰里便都來幫
    (忙。)
    (大凡辦事,人多易舉。)
    (一霎時便移屍正寢,設起孝堂。)
    (繩之約了殷日校,親自去看定了棺木,擇日含殮。)
    (內地地方不懂得甚麼破除迷信,未免延請僧道,唪經拜懺。)
    (靈柩在家裡停了幾時,便又擇日送到祖塋上去安葬。)
    (原來秦亢之自從十多年前,散了一回賑之後,便逐年的施茶、施藥、施棺。)
    (因此在鄉中有個善人之目,一班耆老都說他難得。)
    (所以他死了,是人人落淚的。)
    (到了下葬那一天,來送葬的人,八里鋪一鄉之中,算是萬人空巷。)
    (還有南邊從瓜州來的,從竹西亭來的。)
    (北邊從儀徵來的,從揚州來的,甚至有從邵伯鎮來的。)
    (小小的一個鄉下農民,死得如此熱鬧,也算不可多得的了。)
    (據我說書的看來,上海那些闊老官大出喪,花了幾個冤錢,僱了一班斐獵濱樂
    (工。)
    (不是用情面,便是用勢力,弄了幾名洋槍隊、刀叉隊,押著棺材,繞著大馬路
    (、四馬路兜圈子的,還不及秦亢之死得體面呢。)
    (我說到這裡,就駁我了)
有 人:你這句話說錯了。鄉下地方的事情,怎及得上海的體面?
亢 之:(我道)體面不在乎排場,只要辨一個真假。秦亢之死了,四鄉八鎮的人來迭他
    ,都是仰慕他是個善人的一片真心。至於上海闊老官的大出喪,莫說樂工兵隊是
    花錢出法子去弄來的,就是那送殯的親友,都是假的。
駁我的:(人又說道)豈有此理!難道你也說他花錢僱來的麼?
駁我的:豈敢。遇了闊老出喪,只要我和他曾有一面之緣,便具了衣冠,僱了馬車,去送
    送,到甚麼延緒山在咧,蘇州會館咧。那主家闊的,手筆大的,送出來的車金就
    是兩塊洋錢。我僱來的馬車,車價不過一塊二角,再添了兩角小洋錢的酒錢,照
    現在的洋價,我還賺了七個角子五個銅爿呢。(滬上稱當十銅元為「銅爿」,「
    (爿」,讀若板。)大馬路一壺春的早茶,又可以吃十天、八天的了。
駁我的:(人又說道)萬一碰了個主家手筆不大,只送一塊錢車金的,你豈不是要蝕四個
    角子了麼?
駁我的:呸!平日知道他手筆;不大的,誰過去送他?
    (據此看來,可見一切都是假的了。)
    (閒話少提,且說秦白鳳辦過了葬事之後,又料理謝孝,還有家中多少瑣事,與
    (及田在上的事情。)
    (從前都是父親料理的,此刻父親沒了,雖說與叔父不曾分家,自有叔父照管一
    (切。)
    (然而有多少事情,是一個人不能兼管的,所以白鳳不能不學著照料,因此便不
    (能讀書了。)
    (喪事過後,便辭了殷曰校,把全年修金送了他,他自無話去了。)
    (從此秦白風便廢了學,日日只管理些農場事情。)
    (當初寇阿男出門時,彼此本有點戀戀不捨,加以阿男在書房裡說了那一番話,
    (更覺得魂銷心醉。)
    (自從阿男去後,竟是眠思夢想,把窗課也荒廢了。)
    (後來遇了父親身故,一場哀毀過後,才把阿男漸漸忘懷,這也是秦白鳳天性過
    (人之處,才得如此。)
    (你看近日的人,有許多自命開通的,熱喪裡面娶親納妾,不知要多少。)
    (至於二十七個月服制當中,沒有一個月不挾妓飲酒的,那更是司空見慣,不足
    (為奇的了。)
    (唉!白鳳便把阿男忘懷了,可憐阿男是個癡心女子,他既心許了白鳳,便是一
    (生一世的事,那怕死到頭上,他也不肯忘懷的了。)
    (所以在京城裡面,他父親叫他揀女婿、綴了珠子在靴尖上,憑天作合,有人能
    (摘下珠子的,便把阿男配他。)
    (千人萬人當中,未嘗沒有一個俊俏後生,配得起阿男的。)
    (爭奈阿男一心只在白鳳身上,每到上場,十分留意,怎肯教人摘去?每天回來
    (,自己一定又脫下靴子,仔細驗過那綴珠子的線,倘有點毛了,便拆下來換過
    (。)
    (因此一連上了七八天的場,總沒有人近得他分毫。)
    (內中不少輕薄少年,希圖嘗試的,走上場去,無非被阿男打得跌跌撲撲。)
    (因此一連七八天,休想有一個人近得他分毫。)
    (這一天正要收場回去的時候,忽然人叢走出一個人來,像個家人打扮,對寇四
    (爺道)
忽 然:家爺請教頭到宅子裡去談談。
寇四爺:(對那人望了一眼道)不敢。你家貴上是誰?我和他素昧生平,不知有何事故見
    召?
忽 然:(那人道)家爺姓萬,是湖北人。從前在家鄉時,曾認識教頭的。
寇四爺:(恍然大悟道)哦,是了,莫不是漢陽萬夫強萬員外?
忽 然:(那人道)正是。因為不知教頭下處在那裡,叫家人等在這裡相請,就請同去。
寇四爺:不知宅子在那裡?
忽 然:(那人道)進城到錫拉衚衕便是。
    (寇四爺聽說,便叫)
寇四爺:四娘,帶了阿男,先回客店裡去,我去拜望萬員外去。
    (說罷就和那人同走。)
    (到了錫拉衚衕宅子門首,那人先進去通報。)
    (寇四爺放下袖於,抖了抖灰塵,又用袖子把雙靴撢乾淨,恰好裡面傳出來叫請
    (,寇四爺又正一正帽子,踱了進去。)
    (萬夫強早已迎到房簷底下。)
    (寇四爺趨前一步,作揖行禮道)
寇四爺:江湖微末,前承寵愛,感激無地。
    (萬員外連忙還禮,讓坐,獻茶。)
寇四爺:在下到京,已經多日,不知貴府住處,不曾過來請安,還求員外恕罪。
萬員外:便是我也不知教頭來京。前幾大和幾個朋友,到夕照寺隨喜,看見教頭搬演戲法
    ,實在神妙。因為被朋友們拉著逛地方,不曾招呼得,又不知尊處在那裡,不便
    拜訪。恰好幾天裡頭事情忙,直到今天才得個空兒,請教頭來談談。找們一別有
    十多年了。
寇四爺:正是。有十三四年了。
萬員外:那大找看見一位姑娘,踏涕上大的,不知是那一位?
寇四爺:那就是小女。在貴府的時候,還抱在手裡呢!
萬員外:哦!原來就是他,長得那麼大了,怪不得我們要老了。有十八幾歲了罷?
寇四爺:才十四歲。
萬員外:(訝道)十四歲,為甚長得那麼大?哦,是了!想是你天天教他拳棒,身上的筋
    骨操練得強壯了,所以長得快些。不知可有了人家沒有?
寇四爺:沒有呢,這幾天正想和他揀個女婿。
    (說罷,便把綴了珠於在靴頭上,誰摘了去便嫁給誰的主意,說了一遍。)
    (萬員外聽了,吐了吐舌頭,又笑道)
忽 然:教頭,你好役主意。近來少林派的拳腳,各處都有,萬一被一個和尚摘了去,難
    道你就招個和尚女婿不成?
    (寇四爺聽說,臉上紅了一紅,又把當湯只說是賭賽,如果摘了珠子的人是合意
    (的,便去說親;是不合意的,拼得送了這顆珠子的話,說了一遍,萬員外方才
    (點頭木語。)
    (兩個又敘了些別後的話,萬員外便留下寇四爺晚飯。)
    (晚飯中間,喝了幾杯酒,不覺時候晚了,他住的客店,本在外城,此刻來不及
    (出城了,只得就在萬宅住了一宿。)
    (晚上,萬員外方才和寇四爺談起正經話來。)
萬員外:(問道)前幾天看見教頭搬演的戲法,實在神妙,但不知內中是甚麼道理?明明
    上了天,何以忽然又在地下呢?
寇四爺:這不過一點掩眼之術罷了,何嘗真的上天人地。
萬員外:不瞞教頭說,近來京北一帶,有一種甚麼八卦教,專門以邪術惑人,騙人人教,
    順天府和直隸總督已經嚴飭地方官嚴密查拿。像教頭頑的,原不過是個頑意兒,
    不要叫地方上看見了,疑心是個邪教的黨羽,那就費了唇舌了。所以我請了教頭
    來知照一聲,這是我們相好一場,照應的意思。至於拳棒呢,只管耍不妨。還有
    一層,你那位千金擇配之法,未免近於兒戲了,萬一配上了一個陝西、甘肅的人
    ,豈不是嫁得和充軍一樣麼?這件事還要再設善法的好。
    (一席話說得寇四爺唯唯稱是。)
    (又問起萬員外進京以來的光景,才知道萬員外自從進京以來,便干了個小功名
    (,分部行走。)
    (辦了一次陵差,得過兩回保舉,升了郎中,分在刑部,已經補了缺有兩三年了
    (。)
    (寇四爺盤桓了一夜,方才辭了回寓,將萬員外的話,一一和四娘說知。)
四 娘:外頭風聲一節,自是虧得員外知照,至於揀女婿一節,我早就說過不妥當的,是
    官人一定要如此辦法。
寇四爺:好在頑了幾天,總不曾有人摘得去,此刻只索罷休。倒是外面有了那個風聲,我
    想弄拳棒也有點不便,我們不如回南去罷。
    (四娘聽了,正遂心懷,夫妻兩個便料理起來。)
    (阿男得知,更是滿心歡喜。)
    (諸公,須知他夫妻父子統共只有三個人,就存了三樣心事:寇四爺無非為到了
    (幾天京城,便賺了若干弔錢,打算回家去再置一兩畝田地。)
    (寇四娘是歡喜著回家,向餘家提親。)
    (阿男呢,一心只有個秦白鳳,打算回去了,便要設法嫁他,以遂生平之願。)
阿 男:(古人說得好)三人同心,其利斷金。
    (他至親的夫妻父子,只有三個人,就存了三條心。)
    (雖然外面沒有甚麼違拗,但是心裡已是各向一邊,這就是離心離德。)
    (這離心離德,是天下第一件不祥之事。)
    (在下每每看見世人,今日說團體,明日說機關,至於抉出他的心肝來,那團體
    (兩個字,便是他營私自利的面具。)
    (那機關的佈置,更是他欺人自欺的奸謀。)
    (一個團體之中,一部機關之內,個個如此,人人這般,你想,這不是離心離德
    (麼?你想,這不是不祥之兆麼?噯!一個團體如此,個個團體如此,一部機關
    (如此,部部機關如此,你說中國的事情,那裡弄得好哪?有人說道)
白 鳳:喂,說書的,不要只管打岔了,還是說你的書罷。
    (呵,呵!列位的心肝,被我在下的戳著了,所以不要聽了。)
    (罷!罷!我也不來討列位的厭了,就言歸正傳罷。)
    (寇四爺收拾過行李,又到萬員外處辭了行,方才帶了妻子南下。)
    (一路上曉行夜宿,過府穿州,遇了通都大邑,不免耽擱兩天,揀個場子,耍兩
    (套拳棒,賺幾文盤纏。)
    (在路不止一日,到了揚州。)
    (揚州是個繁華之區,寇四爺一嚮往往來來,卻沒有甚麼耽擱。)
    (這一回有意多住幾天,在外面耍了幾天拳棒。)
    (卻被幾個鹽商知道了,叫到家裡去頑兩套戲法。)
    (今天到東家,明天到西家,無非是顛倒四時花木、搬運異地禽魚之類。)
    (那些鹽商,一個個都是用錢如用水一般的。)
    (加以寇四爺所頑的,都是幻術真傳,與江湖上掩手掩腳的不同。)
    (又有了一個花枝招展般的阿男在場幫著搬演,跟著討賞。)
    (那班鹽商,便潑水般賞錢出來,生意比在京時好了十多倍。)
    (寇四爺十分歡喜。)
    (便在揚州耽擱住了,直到了年下,方才取道回家。)
    (回得家時,卸下行裝,憩息一日,便又到各鄰里人家去拜望。)
    (噯!一年不知出幾次門,回幾次家,出一次門,辭一次行,回一次家,拜望一
    (次,這豈不是厭煩死了?不知不是這麼說,內地裡鄉下人家,至今還有點古風
    (,同鄉同里的,都還有點出入相反、守望相助的意思。)
    (不像上海租界的居人,同在一條巷子裡,住了若干年,彼此都不相聞問的。)
    (所以寇四爺一經回鄉,便先去探望鄉鄰親友。)
    (別家人家都與阿男無涉,單是要跟了母親到秦家去,滿意要和白鳳痛痛快快的
    (敘個舊。)
    (誰知到得秦家時,白鳳到村外佃戶人家收租去了,阿男跑了個空。)
    (只隨著母親向亢之靈前弔奠一番,又和繩之娘子閒閒的敘了些別後的話。)
    (喜得繩之娘子是從小看他長大的,仍舊當他小孩子看待,問長問短,十分親熱
    (。)
    (誰知這一番親熱,又撩撥起阿男一樁心事;他暗想)
阿 男:白鳳哥哥此刻已是父母雙亡的了,倘能嫁了他,頭一件沒有翁姑管束,又有這麼
    一個好嬸娘,和我這般親熱,真是一分美滿。若嫁到別人家去,人得門時,一個
    個都是素昧生平的,知道彼此對不對呢?
    (想到這裡,巴不得自己當面提親。)
    (爭奈沒有這個辦法,只得忍耐在心裡。)
    (坐了一會,繩之娘子待過了點心,四娘便起身辭行。)
    (阿男巴不得多坐一刻,等白鳳回來,見他一面,因向四娘問道)
阿 男:母親還是回家,還是再到那裡去?
四 娘:我還到李姆姆家去走走。
阿 男:孩兒困倦得很,不同去了。
繩 之:(娘子接著道)姑娘既然不同去,就在這裡再談談。四娘從李姆姆家回來時,再
    攏這裡同著回去。不啊,就在這裡吃了晚飯再走也好。
四 娘:如此,我自己去罷,阿男留在這裡等我。
    (一面說著,一面走,繩之娘子一面送出大門。)
    (阿男滿心歡喜,送過母親,依舊跟了繩之娘子進來。)
    (嬸娘長,嬸娘短,十分親熱。)
    (又把在北京,在揚州,與及在各處所見的景致,有的沒的,都扯來談談。)
    (直談至紅日西沉,還不見白鳳回來。)
    (阿男更忍耐不住,便問道)
阿 男:嬸娘,我在這裡坐了半天,怎的總不見白鳳哥哥?不知他身子可好?
繩 之:(娘子道)他到外頭收租去了。他此刻沒了老子,不比從前讀書的時候閒空了。
    他叔叔照顧不到的地方,總得要他幫幫忙。有兩家佃戶,完起租來,向來總不肯
    好好拿出來的。此刻老的過了,更是欺他年輕,鬧到此刻大臘月了,天天去催,
    還是催不著。
    
    
15**時間: 地點:
    (正說著話時,寇四娘來了,約了阿男回去。)
    (繩之娘子挽留不住。)
    (阿男因為母親執定要走,也是無可如何。)
    (繩之娘於送出大門,恰好白鳳從外面回來,遇見了。)
繩 之:(便向四娘一揖道)四娘、妹妹回來了。不知幾時到的?
四 娘:(回福了一福道)昨天才到的,你一向好?
    (白鳳又與阿男相見了。)
    (阿男見了他朝思暮想的人,自然格外留神,瞟著一雙水汪汪的俏眼,看了又看
    (,嘴裡卻說不出話來。)
    (主人家又已經送到門外,不便再為淹留,只得走了。)
    (卻還回轉頭來對繩之娘子說了聲明天會。)
    (說時那雙俏眼,卻是瞟著白鳳的。)
    (白鳳卻為收租不著,一肚於沒好氣,並沒理會。)
    (阿男見了這種神情,卻是懷著鬼胎,不知他為甚麼這回見了我待要理不理的樣
    (子,莫不是他把我臨行的時候那一番話忘記了?不然,他便是另外有了情人。
    ()
    (諸公!大凡世間女子,器量最淺,疑心最大,對於男子一面,他不生疑心倒也
    (罷了,只要他疑心一起,先就要疑到這一層,這是一定不易之理。)
    (可是阿男這回,可委屈死白鳳了。)
    (你看他跟了母親回到家裡,心中只想著白鳳那副冷談情形,悶悶不樂,連晚飯
    (也沒有好好的吃,推說身子不爽,一早便到房裡關門睡覺去了。)
    (躺在牀上,卻又翻來覆去的睡不著,暗想)
白 鳳:我臨行時怎樣囑咐他,隔別了不過大半年,他何至於見面都不理我?枉了我一路
    來回,為了他眠思夢想。還有在京城裡的時候,父親要我上場揀女婿,我為了那
    顆珠子怕被人摘去,父親就要硬作主,把我嫁人,我那一天不提出了一千二百分
    精神,去和人家交手?雖然沒有幾天,然而我總是為了他才肯如此。不然,北京
    城裡,怕少了個小白臉的後生?只因找心中向慕了他,就把那些人都看不在眼裡
    。卻不料他如此反面無情,豈不令人可惱!
    (心中想著,翻來覆去只是睡不著。)
    
    
16**時間: 地點:
    (此時臘月天氣,越是睡不著時,那被窩越不得暖和。)
    (阿男心煩到極處,便兀的一下坐起來,挽一挽頭髮,順手取了一件緊身,披在
    (身上,想了想,靠著我的本事,崇樓大廈,我尚可以飛簷走壁,出入自如,何
    (況鄉下幾間瓦房?我就趁這黑夜裡去見他,問個明白,也可以解去我心頭之悶
    (。)
    (想罷,便穿了一條紮腿褲,套上了鞋襪,側耳一聽,村拆已報三更,便起身取
    (了一把腰刀,掛在身上,悄伯的開了房門,又悄悄的把堂戶門開了。)
    (覺得一陣寒氣撲面而來,便是毛髮森豎。)
    (抬頭一看,房頂上白了,原來下了雪,已積得有二寸多厚了,那空中還是飄飄
    (拂拂落個不止。)
    (阿男心中頓然一呆,想道:做賊的有兩句口訣,叫做「偷風不偷月,偷雨不偷
    (雪」,這是恐怕月下露影,雪上留痕的意思。)
    (我雖不是做賊,卻也是個私行。)
    (秦家門戶,我雖是走熟的了,但不知白鳳此時住在何處?到了那邊,不免要東
    (尋西找,我何苦去留個痕跡?且等大晴了再去罷。)
    (他只管敞著門,衑衑的呆想。)
    (忽又覺得一陣寒氣深砭肌骨,十萬八千根毛管,便一齊都豎了起來,跟著打了
    (個寒噤,連忙關上門,回到房裡。)
    (關了房門,解下了腰刀,和衣倒在牀上,在那裡咬牙切齒的恨白鳳,覺得心中
    (一陣煩躁,一分難受。)
    (矇矇矓矓,正想睡去,忽聽得窗外有彈指的聲音,側著耳朵聽了一會,卻又沒
    (了聲響了。)
    (想再睡時,又聽得窗外拍拍拍的彈了幾聲。)
    (心想:半夜裡是甚麼人?便起來推開窗戶一看,只見秦白鳳站在窗外。)
    (阿男見了他,不覺心中一喜一怒)
阿 男:你進來麼?大冷的天氣,站在外頭不怕凍壞了。
白 鳳:我不慣鑽洞。你開了門,我進來。
    (阿男果然開了兩重門。)
    (抬頭一望,只見一天白雪,都變做了青絳顏色,一陣陣的熱氣撲面而來,比六
    (月裡在太陽底下曬著還要難受。)
    (白鳳早已走到跟前。)
    (阿男本來有多少說話要和他說的,到了此時,卻又一句都說不出來。)
阿 男:(只見白鳳笑嘻嘻的說道)妹妹,自從你出門之後,我便和李姆姆家的大嫂子結
    了親,好不恩愛。
阿 男:(怒道)你把我臨行的話都忘了,卻去和一個二婚頭結了親,還要到這裡來氣我
    。你小心點,我雖是個女子,卻也是個走江湖的好漢,有一天碰在我手裡,才知
    道我的利害。
白 鳳:利害麼!了不得不過殺了我罷了!我現成在此,就請你殺。
    (阿男低頭一看,腰刀還在身上。)
    (聽了白鳳的一番無情話,不覺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拔出刀來,盡力向白
    (鳳殺去。)
    (刀過處人頭落地。)
    (只有一樁奇事,他那個頭跌在雪裡,猶如鐵匠煉鋼,燒紅了鐵淬在水裡一般,
    (吱吱喳喳的有聲,冒起了一陣濃煙,被一陣風吹到臉上,那熱氣直撲過來,熱
    (悶得幾乎氣都喘不出了。)
    (再回眼看白鳳時,誰知他腔子裡又長出一顆頭來,和殺下來的一模一樣,卻又
    (白嫩了好些。)
    (不覺大驚,想道)
白 鳳:我父親傳了我多少法術,卻沒有這個。
阿 男:(便問白鳳道)你這個法兒是那裡學來的?
白 鳳:這就是你教給我的,怎的反來問我?
    (阿男回想,又像是自己也有這個法術。)
阿 男:(因又問道)怎麼你長出來的頭,比從前的白嫩了許多?
白 鳳:這是新長出來的,自然要白嫩些。
阿 男:(把刀遞給白鳳道)你試殺了找,看我也換個新頭。
    (白鳳接過了刀,忽的變了個紅臉虯髯的大漢,眼睛裡射出兩道火光,揮刀盡力
    (殺來。)
    (阿男自覺得頭隨刀落。)
    (肚子向上努了努力,思量要迸出個頭來,誰知這一迸並未曾迸出了頭顱,卻迸
    (出了一腔熱血,鬧得淋漓滿身,血流到處,猶女火燒一般,熱得手足亂舞,一
    (個翻身,跌在地下。)
    (張開眼睛,四面一望,原來睡在牀上,竟是一場噩夢。)
    (覺得渾身火熱,頭上猶如頂著火盆一般。)
    (一翻身坐起,又覺得兩耳雷嗚,頭上覺有千斤之重。)
    (這才脫了鞋子,和衣鑽到被窩裡去,竟是一夜燒到天亮。)
    (次日早上,便起不了牀。)
    (寇四娘得知,便忙著人請了醫生來看,開了藥方,吃了兩帖藥,大燒熱便退了
    (。)
    (只仍是氣息懨懨,不思茶飯,早晚還是潮熱,一直淹纏到過了年,還未痊癒。
    ()
    (繩之娘於倒來看過他好幾次。)
    (這種病,便叫做相思病。)
    (幸得阿男心中雖然是想白鳳,卻還帶著一半是恨他,所以這個病還不至於深人
    (膏盲,若是沒有恨他的心思,只是一味想他,這個病就難得好了。)
    (阿男病到了次年二月,方才起牀。)
    (四爺、四娘便叫他到外面去散步消遣,這是體貼他久病初起,寂寞寡歡的意思
    (。)
    (鄉下姑娘本來也沒甚拘束,況且他又是走過江湖的人,在外頭逛逛,更不算得
    (甚麼了。)
    (阿男自己也覺得困悶無聊,便信步出門,隨意行去。)
    (走到村外,遠遠的看見柳樹底下,站著一個人,仔細一看,正是白鳳。)
    (阿男見工他,也不知是甚麼緣故,眼中撲簌簌的便流下淚來,一步一步走到白
    (鳳跟前。)
    (白鳳兀自不看見他,原來此時正是農忙之際,白鳳此時是出來課農,眼睛只向
    (遠處看,並未留神到近處,阿男又是從他旁邊走來,是以並未看見。)
    (阿男走到近前,便叫一聲)
阿 男:哥哥。
    (白鳳猛回頭,見是阿男。)
白 鳳:(便道)妹妹,你大安了。我有孝服在身,新年時不便到你家和四爺、四娘拜年
    。是我嬸嬸到你家拜年去,回來說起,才知道妹妹不好。後來找嬸嬸人看你,我
    總想附一句問候的話,卻又不好意思。
阿 男:你還記得我呢?
白 風:(愕然道)妹妹,這是甚麼話?
阿 男:我去年出門的時候,和你在書房說的話,你還記得麼?
白 鳳:我一天電要想起幾遍,怎麼不記得?
阿 男:哼,未必罷。
白 風:(詫異道)何以見得我未必?
阿 男:你既然記得,何以見了我理也不理,話也沒一句呢?
白 鳳:奇了,這是那裡說起?
阿 男:去年我回家時,和母親到你家去,在門口遇見你,你何嘗理我來?
    (白鳳回頭一想,笑道)
白 鳳:找還和妹妹作揖相見,如何說不理?
阿 男:可曾有一句話?
白 鳳:那時四娘、嬸嬸都在跟前,叫我和妹妹說句甚麼話?況且你們又匆匆走了。妹妹
    ,這是你錯怪我了。
    (阿男聽說,衑了一會,便問道)
阿 男:哥哥,你此刻的臥房在那裡?
白 鳳:就在從前先生住的那個房子。
阿 男:可還有別人?
白 鳳:還有兩個佃工,睡在耳房裡。
    (阿男正要往下再問,忽聽得那柳樹背後)
有 人:是睡在耳房裡,不是睡在眼房裡。
    (白鳳、阿男一齊吃個大驚,急忙看時,原來是一個十二三歲的牧童,在那裡頑
    (皮。)
    (白鳳罵了他一聲,兩個就此走開了。)
    (正是:
    (  東風到底還多事,吹起落花驚燕鶯。)
    (未知他兩個走開之後,到幾時再走攏,且待小子閒了,再來開說。)
    (第四回 寇四爺遷怒擬尋仇 秦二官渡江圖避禍)
    (情到成癡便可憐,僅憑燈火證姻緣。)
    (無人私語沉沉夜,願作鴛鴦不羨仙。)
    (罡風無賴散鴛鴦,南北分飛路阻長。)
    (從此天涯隔神女,錦屏無夢到高唐。)
    (上回書中,說到秦白鳳和寇阿男兩個,正在喁喁私語的時候,忽然被一個牧童
    (前來打了個岔,他二人便分開了。)
    (諸公想還記得,這時候是二月中旬,這一年阿男是十五歲了。)
    (前一年在京城的時候,他的母親寇四娘,一心只想把女兒許給自己內姪,打算
    (回到南邊就要提親。)
    (這句話想諸公也都還記得。)
    (此刻他回到家鄉,已經過了年了。)
    (新年裡頭,或者寇四娘回娘家拜年,或者他內姪來給姑娘賀歲,這都是題中應
    (有之義。)
    (有了這個會面,就應該把親事提一提,成與不成,也應該有個交代。)
    (不知其中有兩個原故:一來阿男回家,沒幾天就病倒了。)
    (二則新年裡頭,寇四娘叫了個瞎子來算流年,一家大小的八字都叫他算過。)
    (算到阿男,那瞎一說是本年雖有紅鸞暗照,卻是陽刃守宮,不宜提親,若是本
    (年見喜,恐有刑傷云云。)
    (婦道人家最相信的是這些話,所以寇四娘便不敢和他提親事。)
    (有人來做媒,也推說年紀太小,不便提親。)
    (所以阿男才得一心一意來想白鳳,不然啊,早就成了餘家的人了。)
    (那天他兩個被那頑皮牧童衝散,白鳳自有他的課農公事。)
    (阿男仍到各處散了一回步。)
    (萬才回去。)
    (心中暗想:白鳳果然未曾忘記我,倒是我以前錯怪了他了。)
    (但可惜今天未能和他暢談,他的婚姻之事,倒底怎樣,我去年做的那個夢,又
    (是甚麼來由?登時把從前惱白鳳的心事,又變成了戀白鳳的心事。)
    (從這天起,又是悶悶不樂,連日在外頭散步,要再碰他,偏又一連三四天都碰
    (不著,越是覺得煩悶。)
    
    
17**時間: 地點:
    (忽然一天想起,我何以這麼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我生病的時候,秦家嬸娘來看過我好幾回,我此刻好了,也應該去謝謝人家。
    ()
    (找何不借此為名,到他家去走走。)
    (或者可以得個空兒和他談談,不啊,也可以約個時候,約個地方,和他見一見
    (,商訂了我們的終身大事。)
    (不然,總怕到有個中變。)
    (想定了主意,便等次日吃過早飯,稟告過父母,自到秦家去。)
    (繩之娘子接著款待,問了些病中情景,談談說說。)
    (又幫著繩之娘子整理織機,不覺已到了中飯時候,繩之娘子留他吃中飯。)
    (河男本待推辭,爭奈從早上來了。)
    (直等到此時,依然不曾見著白鳳一面。)
    (暗想他雖一早出去了,總要回來吃中飯的,我既然來了,總要等著他一見。)
    (定了這個主意,便一留就住。)
    (誰知等到吃飯時,非但不見白鳳,便連繩之也沒有回家。)
阿 男:(便問)怎不見叔叔和哥哥來吃飯?
繩 之:(娘於道)因為外面用的佃工,每每躲懶,此刻田上事情忙,他兩個督工去了。
    飯是送到田上吃的。
    (阿男聽了,又不覺大失所望。)
    (胡亂吃過了中飯,敷衍了一會,便辭了回去。)
    (鎮日價無精打采,看那光景又像要生出病來了。)
    (到了晚上,一更過後,歸房睡覺。)
    (悶悶的坐了一會,側耳一聽,已是一更四點,四邊廂萬籟無聲。)
    (鄉下人家不比上海,是通宵達旦,俾晝作夜的。)
    (更兼農忙的時候,白天裡辛苦了一天,明天一早還要有事,所以越發睡得早。
    ()
    (到了一更多天,早是家家熄火,戶戶關門的了。)
    (阿男想了一想:此時四邊人靜,卻又未必他已睡熟,且待我趁此時候,前去會
    (他一會,當面說定,豈不爽快?想罷了,站起來,把外衣卸下,換上一件黑色
    (縐紗密鈕緊身棉祆,穿一條黑色絝紗紮腿褲,登一雙黑牛皮底皂靴,卸下了釵
    (環,戴上一頂烏絨壯土中。)
    (這一身衣服,他們江湖上好漢的名色叫做夜行衣。)
    (阿男結束停當,挎了一口腰刀,打開箱子,撿出了一枝悶香,帶了火種,悄悄
    (地開門出來。)
    (蹩到爹娘房前,側耳一聽,寂無聲色,想是睡了。)
    (蹩出天井,仰面一看,但見滿天星斗,夜色沉沉。)
    
    
18**時間: 地點:
    (此時二月下旬,春寒還自料峭,阿男擦一擦手掌,將身一縱,雞犬不驚的已到
    (了房頂上。)
    (手搭涼篷,四邊一望,認準了方向,便望秦家躥去。)
    (兩家相去不遠,不夠他三躥兩躥,已經到了。)
    (低頭一看,看見東邊房裡燈火猶明,認得是繩之夫婦的臥房,將身一躥,就和
    (蜻蜓點水般落在地下。)
    (走近窗前,只聽得裡面還有紡紗的聲音。)
    (在一處明瓦縫裡望進去,只見繩之躺在一張醉翁椅上,他娘子自在旁邊紡紗)
一 面:看書雖是好事,但是白天裡頭忙了一天,晚上也應該早點歇歇,天天弄到三更天
    ,明天一早又要去忙了,未免太吃力了,官人還是勸勸他的好。
繩 之:人家教子弟,總是教他勤力攻苦,沒有教他躲懶的。
一 面:(娘子道)教他養息精神,總不會錯的。我兩個又沒有一男半女,將來兩房只有
    他一個。是啊,還有何家有回信來了沒有?這一向你忙,我總沒有問起。
繩 之:回信還沒有呢。我想天下算命的人,都是看的《子平淵海》,沒有甚麼別種書看
    的。我們這裡算命算得好,合婚合得對,自然他那裡算起來、合起來,也是一樣
    的了。
一 面:(娘子道)不啊,我們叫人算,是算何家姑娘的八字,算得好,也是何家姑娘的
    八字。他那邊來要了我們二官八字去,知道算得好不好呢?
繩 之:這些我就不懂了。何仁舫是一個豁達的人,未見得他一定拘泥這個。不過他前回
    來信有一句話,說是他家姑娘是我見過的,他也要叫二官人,等他見一見,才能
    定奪。我想我們二官人材出眾,生得義秀氣,何老頭於見了,一定是中意的。
    (阿男聽了這一番話,知道白鳳已經另外提親,不覺心中發了一點酸氣,上透泥
    (丸,下達腳趾。)
    (那個難過,就叫他自己說。)
    (也說不出來。)
    (以後繩之的話,他也不要聽了。)
    (輕輕走到天井當中,將身一縱,上了屋頂,在屋脊上坐下,暗打主意。)
    (呆想了半天,發狠道)
忽 然:天下萬事,總是先下手為強,若是只管游移,便要因循誤事了。
    (想罷站起來,躥到西面一個別院裡,低頭一望,認得是從前讀書的所在,便跳
    (了下去。)
    (先向耳房裡一張;只見裡面漆黑無燈,但聽得鼾聲大作,一個呼,一個哈,猶
    (如唱和一般。)
    (阿男便取出火種,又復加上半段悶香,心中暗暗笑道)
阿 男:管叫你明天日高三丈,還不得起來呢!
    (安頓好了,回身到正屋裡一張;只見白鳳在書桌旁邊,一張竹交椅上歪著,手
    (裡拿著一本書,正看得出神。)
    (阿男仔細端詳他,果然是面如冠玉,唇若塗朱,氣爽神清,風彩秀逸。)
    (莫說鄉下人家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子弟,便是我跟著父親走山東,走北京,走揚
    (州,地方走了幾千里,碼頭過了幾十處,過眼的人也不計其數,何嘗有一個及
    (得這個如意郎君的。)
    (我從小兒和他耳鬢廝磨的,此刻長大了,那婚姻大事,倘是被別人搶了,叫我
    (何以為情?)
    (想罷,便舉手彈了兩下窗門。)
    (白鳳在裡面吃了一驚,放下書卷,側耳細聽。)
    (阿男又彈了三下。)
白 鳳:奇!難道有人麼?
    (阿男又連連彈了三四下,白鳳站起來要去開窗。)
    (阿男在外一面彈窗,一面還是張著裡面,早把房裡面的地勢審度好了。)
    (看見白鳳起身,知道他要汗窗了,便先退後兩步,架了勢子。)
    (白鳳就近窗前,把耳朵貼著窗戶聽了聽,又絕無聲響,不覺疑心,便推開窗要
    (看。)
    (誰知呀的一聲,窗門開了,阿男早颼的一聲,從白風頭上竄了進去。)
    (白鳳吃了一驚,還當是一隻野貓,及至回頭一看,忽見一個黑衣青年站在當地
    (。)
    (這一驚非同小可,耳邊廂轟的一聲,早把魂魄轟散了。)
    (渾身上下,都搖動起來。)
    (三十二個牙齒,一齊叩響,身子軟做一團,口中叫道)
白 鳳:大大大大大王饒命!
    (哈哈!這寇阿男將來是要做幾天秦白鳳老婆的,如何對老婆叫起大王來?我想
    (諸公聽了,一定說這是懼內黨稱老婆的特別名詞了。)
    (不知非也,現在世界上的懼內君子,每每將他尊夫人稱做玉皇大帝呢,叫句把
    (大王,真正是蘇州人說話「啥格稀奇」。)
    (閒話撇開,言歸正傳。)
    (當下阿男看見白鳳軟癱做一團,身上瑟瑟的抖,幾乎連牆壁都帶動了,不覺心
    (下自悔孟浪。)
    (連忙將一頂烏絨壯士巾摘下,露出了雲鬟霧鬢,上前一步,雙手扶住白鳳道)
阿 男:哥哥休怕,是我呢。
    (白鳳迄自不明白。)
阿 男:(又拍看他的背說道)哥哥休慌,我是阿男呢。來得魯莽些,你不要害怕。
    (白鳳這才認出是阿男。)
    (心頭迄自小鹿亂撞,喘了一口氣道)
白 鳳:妹妹,你嚇煞我也!
阿 男:(含笑道)哥哥休慌,是我的不是。
    (一面說,一面把窗門拉上。)
    (一面扶起白鳳,送到竹交椅上坐下,自己又端過一把椅子來,湊近坐下,握了
    (白鳳的手,著意溫存過了一大會,白鳳方才定了驚。)
一 面:(問道)妹妹,你為甚麼半夜三更跑了來,又是這種打扮?你是怎樣來的?
阿 男:(歎口氣道)我的來意,本是一片癡心,卻不料累哥哥受了這一大驚,我倒不便
    說了。
白 鳳:妹妹不過又要問我可曾忘記去年臨別的話,為的是我們終身大事。
    (阿男聽說,把身子一倒,倒在白鳳懷用道)
阿 男:哥哥真是和我一條心,怎的就知道我的來意?
白 鳳:我正在這裡愁呢。我們兩個不能自己做主,這便怎好?
阿 男:是啊,我方才在上房聽見叔叔和嬸娘談天,說甚麼何家姑娘,和你說親呢!你可
    知道?
白 鳳:我連影兒都沒有。
阿 男:甚麼何家?你總知道的。
白 鳳:委實不知。
阿 男:方才我聽得叔叔說,甚麼寫信來,回信去,想來總是個熟人。
白 鳳:(想了一想)哦,不錯,有個何甚麼,是在鎮江開布店的,和我叔叔常有來往,
    要就是他。
阿 男:如果這頭親認真說成功了,你就怎樣?
白 鳳:就是這個難。我方才不是說的麼,我們就是苦於自己不能做主。
阿 男:(沉吟了半晌)要自己做主也不難,我有個法子。
白 鳳:甚麼法子?
阿 男:只要你對你叔叔說:『我不要甚麼何家姑娘。如果和我提親,我要寇家妹妹。』
白 鳳:(忙道)來不得,來不得,這個事情怎好自己開口說得?
阿 男:(愕然道)這麼說,萬一何家的親事說定了,那就怎樣呢?
白 風:所以我說難啊。
阿 男:其實自己說說也沒甚要緊。婚姻大事,盡有人自己要做點主意。
白 鳳:說是不錯。比方我叔叔先和我說起,我自然還可插得下口去;如果叔叔不和我提
    起,叫我怎生說上去呢?而且還有一層,我父親亡故了還不到週年,我便向叔叔
    說自己的米事,非但面子上過不去,道理上更是過不去啊。
    (阿男囗囗的聽了,半天開口不得,仰著臉只管呆想。)
    
    
19**時間: 地點:
忽 然:(淌下幾點眼淚來道)那麼說,你是不能娶我,我是不能嫁你的了。
    
    
20**時間: 地點:
    (此時阿男仍是倒在白鳳懷裡,低下頭附著他的耳說道)
白 鳳:不如妹妹自和四娘說,央個媒人到這邊來,倒也還有點意思。
阿 男:不行。我娘一心只想把我嫁給我的表兄。
白 鳳:這就更難了,我兩個來生再做夫妻罷。
阿 男:(兀的一下坐起來道)來生麼?我偏要今生做他一做。
    (白鳳見他忽然坐起,倒吃了一驚,及聽了他這句話,又覺得好笑)
白 鳳:做夫妻有甚做一做、做兩做的?
    (阿男自己也覺得好笑,兩個人說笑了一會,聽得外面已打過三更,白鳳便催他
    (走。)
阿 男:明天晚上我再來,你休要再是那麼嚇。
白 鳳:既知道是你,我自然不嚇了。
    (阿男戴上壯士巾,仍在窗口跨了出去,回頭對白鳳說了一聲明天會。)
    (將身一縱,颼的一聲,早已不知去向了。)
    (白鳳心中不住的稱奇道怪,暗想:這等身手,莫說是個女子,就是男子當中,
    (也尋不出幾個。)
    (幾時和他長在一起,倒要跟他學學。)
    (又想起:他那一種情致纏綿的樣子,竟是一心一意的為了我。)
    (人非草木,豈能無情?我和他從小兒耳鬢廝磨長大的,彼此情性,彼此都曉得
    (。)
    (得與他做了夫妻,自是生平的大願。)
    (爭奈這件事情,總要尊長做主,我們自己雖然各具癡心,只怕也是徒勞夢想的
    (。)
    (諸公!這是秦白鳳以禮自守的好處。)
    (別人做寫情小說,無非是寫些癡男怨女。)
    (我說這部寫情小說,卻先寫出一個道學先生來,豈不是驢頭不對馬嘴?不知這
    (個正是我說書的喚起世人的苦心。)
    (你看秦白鳳這麼一個繩墨自守的後生,半夜三更,來了個情人,一頭倒在懷裡
    (,撒嬌撒癡。)
    (說了半天的話,無非是商量他們的終身大事。)
    (臨去就白白的放他走了,這也可算得第二個坐懷不亂的柳下惠了。)
    (然而他還不免為情所累,可見得這個「情」字,真是世間誤人之物。)
    (說到「勘破情關」四個字,正不是容易做得到的事情。)
    (閒話少提,且說這一夜阿男去後,莫說秦白鳳思前想後,不得主意,心亂如麻
    (。)
    (便是阿男回到家中,他雖然早定下一個辦法,然而到底還是小兒女心性,他定
    (的主意,大半近於兒戲的。)
    (他想:照此辦下去,將來成就了長久夫妻,我兩個便如何恩愛,如何美滿,萬
    (一事情中變,我便肯為他死。)
    (但不知他的心性如何?又打算明夜如何佈置,如何行事,不覺想得心頭滾熱。
    ()
    (一夜無睡,直到天將破曉,方才朦朧睡去。)
    (這一睡便睡到日高三丈。)
    (寇四娘怕他又是病了,便到他房裡去看看:只見他把身於壓著被窩,仰著臉,
    (雙眼微場的睡著。)
    (便伸手向他額上去摸一摸,覺得溫和如常,方才放心。)
    (正要縮手時,不提防阿男睡夢之中,忽然伸開雙手,把四娘的手臂用力一摟,
    (叫道)
四 娘:哥哥,愛煞找也。
    (這一叫把自己叫醒了。)
    (張眼一看,見是母親坐在牀沿,登時羞得滿面通紅,連忙撈過被窩,蒙著頭翻
    (身向裡睡去。)
    (四娘此時,只是惱,又是笑,又是疑。)
    (坐在牀沿,默默暗想:他心中有了甚麼人,在這裡眠思夢想?可見得「男大須
    (婚,女大須嫁」這句話是不錯的。)
    (想罷,便推了推阿男道)
白 鳳:起來罷,甚麼時候了。
    (阿男蒙著頭只不做聲。)
    (四娘連推帶搖的一連好幾下,阿男方才一翻身坐起來,挽起了一縷烏雲,胡亂
    (盤在頭上,將一技簪兒壓住,仍是搭訕著難為情。)
四 娘:我兒,你才叫的是誰?
    (阿男聽說,又把臉一紅,伏在四娘身上。)
四 娘:(拍著他的背說道)你說啊,你有甚心事,告訴了娘,娘自和你打主意,你不要
    自己放在肚子裡癡想,是要想出病來的。
    (阿男聽說,便坐了起來,卻又再三難於出口。)
四 娘:我和你是母女,你連娘跟前都不肯說,待向誰說去?一個人的心事,不是放在肚
    子裡就可以了得的。你難為情多說,就單說一個名字我聽聽看。
阿 男:(努力的按住了羞容)秦。
    (只說了這一個字,便又連忙伏到四娘身上,嘴裡嚶嚶的,又像是哭,又像是笑
    (。)
四 娘:哦,想是秦家二官,這小孩子倒也不錯,你又是和他一起讀過書的。其實我心中
    一向也有意於他,不過嫌他文弱太過了。論他的相貌,配起我兒,正是天生一對
    佳人。過兩天我到都天廟去求個簽,如果是好的,我便依了你,樂得將來近便點
    ;不過算命的說,你今年陽刃守限,提不得這件事的,這總是明年的事情了。
    (噯,諸公,想來又要討厭我了。)
    (現在文明時代,一切迷信都要破除,還說甚麼求籤咧,算命咧,豈不是討人厭
    (麼?不知現在雖是文明時代,寇四娘他那時代並非文明時代。)
    (他當日是這麼說,我說書的今日是這麼述,這是我職務,該當如此的啊。)
    (閒話少提,且說寇四娘當下已是應允了阿男的了,阿男可謂從心所欲的了,倘
    (使他安心靜意的等待,豈不是好?誰知他偏又不然,他一心因為聽了繩之夫婦
    (向何家說親的話,生怕何家姑娘捷足先得。)
    (當夜二更時分,他依舊換好衣服,結束停當,身邊背了一個革囊,依舊飛簷走
    (壁的到秦家去,索性一處處都和他點了悶香,方才到白鳳房前叩窗。)
    (白鳳明知是他,自然不似前番驚嚇。)
    (推開窗戶放他進來,看見他背了個革囊便問道)
阿 男:妹妹深夜私行,還帶了這累贅東西作甚麼?
阿 男:(笑道)請你吃酒呢。
    (一面說,一面將革囊解下。)
    (白鳳代他接過,放在一邊)
白 鳳:妹妹真是好身手,我昨夜看還沒有看清楚,妹妹已經蹤到那裡去了,不知可吃力
    ?
阿 男:(笑道)為了哥哥的事,就是吃力些也情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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