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一 至 第九〇
81**時間: 地點:
(其時左都御史,是大學士德公兼理,原是寶珠老長親,卻好也到衙門,寶珠同
(他談了一會,就將案情口供,都稟明了。)
(德公大贊,愛得什麼似的,又講了好些話才去。)
(司員等回來復命,說驗得清楚,並沒有一點傷痕。)
沉 吟:(寶珠也不言語)明天本院親自去驗,如其沒傷,本院當以官徇之!
(各人辭去。)
(寶珠回府,又同商量道)
寶 林:我分明見個鬼求我伸冤,保全後嗣,無疑是這一案。今天驗不出傷來,不知是何
緣故?
寶 林:你不必煩惱,少不得自有傷驗出來的。你明日自去走遭,顧不得害怕,倒要親自
細瞧。
寶 珠:此時各官都有些怪我多事,他那裡知道其中情節?我不替他伸冤,也對不住這個
怨鬼!
寶 林:你瞧趙保昌神色怎樣?
寶 珠:神情實在是個失虛的。
(寶林想了想,就向寶珠耳邊說了幾句,連連點頭道)
寶 珠:我也想到此處,姐姐好見識,先得我心。
(姊妹又談了一會,當夜無話。)
(天明,寶珠就起身,吃了些點心,隨即進衙,各官早到。)
(寶珠今日格外款式,排齊執事,穿了大紅披衫,出城而去。)
(到長樂村,早有蘆棚搭在那裡,趙保昌、周氏遠遠跪接。)
(寶珠下車,左右跟人擁護著,走進蘆棚,到公座坐下,各官列坐伺候。)
(保昌還請了許多有頭臉的親友在旁,外邊看的閒人,多不可言,都說好個青年
(標緻官府。)
(更有許多婦女,格外的贊不絕口。)
(忤作上來請示,寶珠吩咐檢驗,驗了一會,仍然無傷。)
(寶珠不語,就將趙保昌同周氏帶上來,問了一回,茫無頭緒。)
(趙保昌倒反言語挺撞,怒道)
寶 珠:趙保昌!本院今天驗不出傷來,本院自有應得之罪。如其有傷,你也難得過去!
本院將個官拚你這條狗命!
保 昌:大人真是明白青天,如驗出傷來,小人這條性命,自是沒有的。但恐沒得傷痕,
在大人亦有不便。
(寶珠離了公座,各官也就起身。)
(寶珠粉面含嗔,柳眉倒豎,惡恨恨指著趙保昌道:「如真沒有傷,本院情願反
(把腦袋結交於你!如果有傷--」說著)
哼了一:我把你這奴才鍋烹刀鑠!
(就走到死屍前,喝令細驗。)
(忤作不敢怠慢,又來動手。)
(寶珠細看死者,同晚間所見,一些不差,自己也就放心。)
寶 珠:(見幾個忤作從頭驗到腳下)回大人:傷沒有。
寶 珠:(冷笑一聲道)當真沒有傷麼?
(忤作不敢言語。)
保 昌:(趙)大人明見,既報沒傷,自然沒有傷了。
(寶珠也不理他,吩咐忤作,取他左耳看。)
(保昌聽見,吃驚不小,暗想這個小孩子竟是個神仙?有個忤作答應,細看一回
()
陳 大:得了!
(就在耳中取出有半斤濕棉絮來,填了屍格。)
陳 大:(忤作贊了一聲道)好精明大人,真是青天!
(看的人個個得意,竟不循規矩,大家喊起好來,各役趕忙鮫喝。)
(趙保昌嚇得牙齒捉對兒廝打,周氏上來叩了幾個響頭。)
(寶珠仍上公堂坐下,帶趙保昌上來,他倒喊道)
寶 珠:大人真正青天,替我兄弟伸冤,感恩不盡!還求大人緝獲凶身。
(說罷,大哭起來。)
(寶珠微笑,對各官道)
寶 珠:看這奴才,真是奸滑!
(本縣是個舉人出身,書呆子性格,最是古板,聽見保昌說話,氣得不可開交,
(大聲喝道)
保 昌:大膽奴才!你剛才挺撞大人,同大人賭口,如果無傷,不但要大人的官,還要大
人腦袋!有傷,是你認罪!說定的話,人人聽見,你此刻又生別的枝節,希圖脫
身,大人容得你,本縣容不得你。
寶 珠:(吩咐)與我結實打!
寶 珠:(又拍著公堂,連聲道)打!打!打!
(各差役只得上來打,將保昌按翻在地,打了四十大板。)
寶 珠:趙保昌你有甚刁滑言詞,趁早好說。
保 昌:那日早間進去有事,見兄弟已是死了。這事必須問我弟婦,或者知些影響。他們
是夫妻,沒個不曉得的道理。求大人原情鑒察!
(寶珠又問了半會,也上了幾件刑法,無如保昌頗能熬刑,再不肯招。)
(寶珠吩咐帶進衙門,屍首先行入棺。)
(寶珠進衙門,略坐一坐就回府,將許多情節,告訴姐姐。)
寶 林:(也覺欣然)我的見識如何?既驗出傷來,那就不怕他了。
(到晚間,銀屏一定要賀喜,備了一席酒,在寶珠前進,拉了紫雲、彩雲同坐,
(歡呼暢飲,猜拳行令,唱過許多小曲,鬧了兩個更次。)
(銀屏到底灌了他兩杯才罷休。)
(次日,寶珠起來,有些咳嗽,沒有出去,一來是在城外受了些風涼,二者昨夜
(多飲了一杯。)
(休息到晚,寶珠一定要進衙門,紫雲再三阻他不住,只好出房,教親隨多包幾
(件衣服。)
(寶珠進衙升堂,帶上犯人趙保昌)
寶 珠:本院知道你是個兇手,驗傷的時候,原說有傷你情甘認罪,本院何難據此定你的
罪名?你這奸詐奴才,定有許多辯白。你這意思,不過要攀你弟婦。你可知你兄
弟昨夜在我夢中,將一番情節,都告訴明白?說兇手他自己知道,求我今夜三更
,把你們送到城隍廟後殿,他自己前來寫字,誰是兇手,身上自有兇手二字,不
是兇手,他也不寫出來,自然沒有冤屈。
(趙保昌聽了,似信不信,只好答應,惟有周氏倒深信不疑。)
(寶珠傳伺候,到城隍廟來,道士迎接進去。)
(寶珠先拈了香,著松勇帶領各役,收拾後殿,將保昌、周氏送進去,窗格盡開
(,不用燈火,對面不見人。)
(有兩張高背椅子,把二人緊緊鎖在下面,衣服脫下來,光著脊背,手腳捆定,
(不肯放鬆。)
二 人:(說)不能讓你摸著背上,少刻鬼來寫字呢!
(各役將門帶好,走了出來。)
(這裡二人對坐,各有心事。)
周 氏:(暗想)冤有頭,債有主,我沒有害丈夫,他斷不能害我,定然要來出脫我。
(倒反將身子坐上些來,等他寫字。)
(保昌卻是心虛的人,到了這步地位,陰間怕人,也覺良心發現,雖不深信,暗
(想鬼神之事,自來有的,他也不能無緣無故的叫我們進來。)
(眼前漆黑,越想越怕,又恐寶珠著人暗算,一個脊背,更無躲處,見是有高背
(椅子,就將個脊背緊緊貼在椅背上,動也不敢動。)
(到了四更以後,有人役進來帶他們,還是黑著走出來。)
(才到前殿,見燈燭輝煌,擺著公座,寶珠坐在中間,滿面秋霜,俊俏中帶著一
(團威光,逼得人不敢仰視。)
(保昌抬起頭來,打了一個寒噤。)
(寶珠吩咐先驗脊背,周氏身上乾乾淨淨,保昌背上白粉寫成胡桃大兩字,明明
(白白是兇手。)
寶 珠:你這奴才,還有得說了?不信,給他自己瞧!
(各役就將神前照人心膽那面大鏡取過來,又向道士借了一面鏡,又照起來,保
(昌看得清楚,自己也覺詫異,暗想)
保 昌:我將背脊靠在椅背上,也沒有覺得一些影響,這字是那裡來的?大約真是活見鬼
了!
82**時間: 地點:
(此時情理都窮,天良難昧,就將謀財害命的情節,直招出來。)
(寶珠叫他畫供,上了鎖鈕,帶去收監,周氏釋放,寶珠上車回府。)
(這件事,內外城都傳遍了,人人贊好,個個稱奇,說小小年紀,人家還沒有出
(書房呢!看他這種美貌嬌容,好象個柔弱女子,竟有如此膽量才識,連鬼都顯
(靈了!你道這字,果真是鬼寫的麼?原來又是寶珠的詭計。)
(他用兩個高背椅子,椅背上反寫兇手二字,知道心虛的,必定害怕,手腳捆住
(,拴得短短的,身子無處躲藏,要躲只得貼住椅背,卻好印了上去,所以不用
(燈,二更進去,四更就帶了出來,神鬼不覺。)
(刁奸做夢也想不到,至死也只說是鬼寫的。)
(閒話少說,寶珠到家,將此事細述一遍,眾人好笑,銀屏心裡暗暗拜服。)
(過一日,許府接小姐回去,自然當做新聞,述與母親、哥哥聽。)
(這個案,文卿雖然知道,卻不知這些細情,聽見妹子一說,格外歡喜。)
(三家公子從浙江回來,自有一番熱鬧,請人拜客,忙了一回。)
(卻不知不覺早又到歲底。)
(未知松府新年之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慧紫雲除夕通情話 勇松筠元夜鬧花燈)
83**時間: 地點:
(話說松府到了除夕,滿堂燈彩,重門大開,照耀如同白晝。)
(寶珠繡衣玉帶,領著兩個小兄弟,拜家神,祭宗祖,替母親、姐姐叩喜。)
(就有許多賬房門客,以及執事人等,內外家丁,都進來叩賀。)
(上下皆有酒席。)
(真是屏開翡翠,褥設芙蓉,說不盡風光富貴。)
(一夜泥筒花炮,放不絕聲。)
(寶林等姊妹兄弟,陪著夫人,在堂歡喜飲晏,比往年格外有興。)
(夫人起身散步,寶珠進房,同紫雲談談。)
84**時間: 地點:
(此時房裡幃幔被垫等物,總換了一套新鮮的五彩,映著燈光燭影,耀眼爭輝。
()
(桌上點一對金蓮寶燭,架上一個大銅火盆,火光燄燄。)
(燒些松花柏子,香氣氤氳,煙雲繚繞。)
(紫雲等打扮得花枝一般,笑吟吟的,在火盆上泡了一盞百子湯,送到寶珠口邊
()
紫 雲:百子湯吃下去,多生幾個兒子。
寶 珠:(笑了一笑道)就同你生,人都知你是姨奶奶!
紫 雲:(笑道)也快生兒子了。兩位少爺,也經發達,明年除夜,不知你還在這屋子裡
麼。
寶 珠:我同你總不會離開的。
紫 雲:今年太太見兩位少爺中了,比往年更覺喜歡,待他兩個也就好了許多。
寶 珠:姐姐同我講,要替筠兒訂門親,教我留心。我想把銀丫頭說來給他做媳婦,你道
可好?
紫 雲:好極了!你也清楚多少。
寶 珠:怎麼不是?免得這個厭物同我胡鬧。
紫 雲:人也精明,可以接得大小姐的手。
寶 珠:還有一說,筠兒不是個安分的,要給他娶個狠老婆才好呢!
(談談笑笑。)
(寶珠出來陪著夫人,坐了一會,燒了兩口煙,又到寶林房裡閒談。)
寶 林:彩雲,你將百子糕取來,我們瞧瞧,好不好?
(彩雲答應,就在碧紗廚裡取出兩盤糕,還有十二碟精緻果品,在外間炕上擺好
(,泡了兩碗好茶。)
(寶林拉了妹子,到炕上對面盤腿坐下。)
寶 林:(笑道)你嚐嚐,如何?這是我自制的。
(寶珠吃了一塊,香美異常,笑道)
寶 珠:是怎樣做的?
寶 林:有幾瓶花露,留著沒有人吃,我怕白糟蹋了,就取出來蒸糕,是我配成的東西。
是那幾種呢?就是梅花露、玫瑰露、薔微露、桂花露,還加些薄荷露,配上茯苓
粉、蓮子粉、燕窩粉、首烏粉、瓊糜粉、香稻粉各樣湊成。再用白蜜冰糖蒸出來
,倒還罷了。
寶 珠:(笑道)姐姐好想頭!我有許多花露,只留了幾瓶搽臉,其餘倒都灑了,就想不
出這法來吃他。
寶 林:你喜歡,我著彩雲都送來給你。
(談笑一會,對坐品茶。)
(彩雲等許多丫頭,個個高興,拉出紫雲、金子來耍錢。)
(不一刻,天已四更,寶珠回房,換了朝衣朝冠,到前廳敬天地,又在母親、姐
(姐面前,領著兩個兄弟行禮。)
(寶珠出來,上車入朝,到了紫禁城換馬。)
(原來去年劉相府放了許多謠言,說寶珠是個女郎,誇贊他金蓮怎樣瘦小,弄得
(內外皆知。)
(皇上是個風流天子,也就惜玉憐香,雖不能辨其真假,倒賜他紫禁城騎馬,原
(來是個暗暗體貼的意思,就是奏對之時,每每有些詼諧的言語,喜動天顏,寵
(愛無比。)
(寶珠隨班賀朝,回來更衣,就到各處拜年,親戚朋友,年誼故舊,以及王公大
(臣,九卿六部,整整三四天才拜完。)
(接著請年酒,會同年,會館團拜,天天戲酒,忙個不清。)
(夫人在家,也請了兩天女客。)
(許府一定請夫人、寶林,頑了一日。)
(銀屏來拜年,留住三、五天才去。)
(瞬眼已是燈節,年例大放花燈,與民同樂。)
(皇上在五鳳樓前賜宴,寶珠早去伺候。)
(松筠弟兄陪著夫人、寶林,飲了一回家宴。)
(門上來回:許二少爺在門口請二位少爺出去逛燈。)
(松蕃年輕怕生,又生得誠篤,不大高興。)
(松筠是最喜熱鬧的,即稟過母親、姐姐,就要出去。)
寶 林:站著!
(松筠連連答應。)
寶 珠:早些回來,不可又在外邊生事。闖出禍來,你的性命就是我的!
(松筠連忙答應「不敢」,書童已套車伺候。)
(松筠出來,見許又庵、李蓮波兩個,坐在車裡,探出身子,笑面相迎。)
松 筠:(笑道)你們才出來麼?
又 庵:我們逛了兩條街,知道姑蘇會館有燈迷,意思去瞧瞧,特來約你同去。令弟為何
不出來?
松 筠:他不高興。
蓮 波:不必閒講了,請乘輿罷。
松 筠:你看燈月交輝,這樣好景,坐在車裡有甚意味?依我的愚見,大家踱踱,還可有
些奇遇。把車跟在後面,走乏了,原可坐車。
二 人:好!
(遂一同下車,步上大街。)
(家家戶戶,都有燈彩,香煙飄渺,火氣輝煌,望去好似一條火龍,還妝些龍燈
(花鼓,在街上走來走去,真是笙簫聒耳,士女如雲,三人目不暇給。)
(逛了一條街,人多擁擠,三人就有些參前落後。)
(又來了幾輛車,卻好將松筠攔在車沿外邊。)
(路擠塞了,車開不動,松筠細看車中坐個女子,約有十七、八歲,頗有幾分姿
(色,一身豔服,指頭咬在嘴裡,對著松筠微笑。)
(松筠怎肯辜其來意?也就做出些風流來勾他,四目相注,一對情魂兒聯袂出來
(。)
(又庵在後邊,看得清楚,見他燈上填著官銜,一面卻不著見,一面是大學士三
(字,笑問道)
又 庵:友梅,這美人好不好?
(松筠回頭一笑。)
又 庵:這光景,他倒愛你呢!
松 筠:安知他心中不是愛你?
又 庵:(笑道)不象。
(蓮波擠得遠遠的,插口道)
蓮 波:友梅原說出來踱踱,就有奇遇,不料果然遂心了。但我們同他一搭兒,有許多算
不來處。
(三人大笑。)
(你道車中女子是誰?就是劉相的小老婆子,微服私自出來看燈,有多少豪奴擁
(護。)
(聽得三人說笑,那裡容得?開口就罵道)
三 人:什麼沒王法的王八羔子,敢調戲相府小夫人?把他送到兵馬司裡去!
蓮 波:(又一個喊道)快拿住他,不要放走了!
(松筠起初聽見,倒吃了一驚,又聽說要拿他,那裡容得?暗想:不如先發制人
(!手一抬,把個跨沿的僕婦,打在車轍裡去了。)
(豪奴看見,發聲喊道)
松 筠:還了得!
(一齊圍上來。)
(松筠見路窄人多,施展不開,腳一起,把個大白騾子踢了滾在一邊,車也翻了
(,女子倒撞下來。)
(家人婦女,趕忙扶起,在人叢裡溜過去,借一家鋪面坐了。)
(這裡眾豪奴大嚷,有的說送信九門提督,有的說快回府裡喚人,七嘴八舌,卻
(不敢向前。)
(松筠心裡一想:一不做二不休,不如打個爽快的。)
(一陣拳腳,打得落花流水。)
(眾豪奴跌跌爬爬,哀聲不止,抱著頭,只叫打死人了。)
(閒人擠在兩頭,不敢解勸。)
(街上雖有幾個巡兵,見松筠這等品貌服飾隨從,知道氣燄非常,是個有勢力的
(,也不敢上來彈壓。)
(還是許、李二位做好做歹,拉住了三人,跳上車,書童跨沿,跟班上馬,趕車
(的加上一鞭,飛也似的去了。)
(劉府家丁爬起來,見人都走了,倒反說了許多狠話。)
(無如不知姓名,沒處查考,又是私自出來的,回去也就不敢提起。)
(如其知道是松筠,劉府又如何肯罷休?幾乎弄出一場大禍。)
85**時間: 地點:
(再說三人又看了一會燈,望姑蘇會館而來。)
(到門前下車,進去到了大廳,見當中掛著一盞方燈,面面都寫著燈謎,共是十
(個。)
(三人看了一會,想了一會,笑道)
又 庵:那個『君命召不俟駕而行』打句《四書》,像是『王請度之』。
蓮 波:不錯。這首五律打一物,是什麼?我來想想。
(三人細看,是『堅直掌翰院,無我不開科,淺水陳泥滑,盤香驛路多。)
(芳容描隱約,瘦影日銷磨。)
(千古留遺蹟,封侯一夢過』。)
蓮 波:(三人沉吟一會)我知道了,是筆。
松 筠:這『午』字打節令,定是上巳。
二 人:(贊道)虧你想得到!
(蓮波道:「『子哭之慟』打曲牌名,這個容易,是《泣顏回》」笑道)
又 庵:『必得其壽』打句《四書》,是『老而不死』。
(二人大笑。)
松 筠:『朝朝應上望夫山』打《四書》,是『良人出』。這首七絕打四樣物件,我也知
道了。
(二人看詩,是:
( 高山流水繫相思,落罷燈花夜已遲。)
(杖策青藜何處是?不如歸去訪徐熙。)
二 人:是什麼?
松 筠:琴、棋、書、畫。
又 庵:『重陽』打個字,好象是旭字。
松 筠:我們報罷?
蓮 波:索性打完了再報。
又 庵:很好。
蓮 波:這個『四面不通風,十字在當中,若將田字猜,不通又不通』,到底打個什麼字
?
又 庵:不許猜田字,真就難了。
松 筠:我想這『裳』字打官名,又打人名,倒不容易。
又 庵:官名可是『織造』,又叫『尚衣』。
(二人點頭。)
蓮 波:(騫然笑道)到底被我想著了!
(二人忙問是什麼字,笑道)
蓮 波:是個亞字,當中空心十字,教人如何想得到!
二 人:(拜服道)你真聰明!他是用的空心的,你心也用空了。
松 筠:(話言未了)我也有了!裳字打人名,定然是『寺人披衣』。
又 庵:(笑道)寺人披衣的字,不如用袈裟二字,似乎比裳字好些。
(三個逐個想了一遍,一個個報去,都答應了是,只有五律說不是。)
蓮 波:是墨。
(裡面也答應了。)
(三人進內花廳坐下,有人送上茶來,外面將些紙墨筆硯各樣采頭送進來。)
(三人略看一遍,只有亞字的彩最重,是個漢玉鎮紙洗成一個獅子,頗為可愛,
(吩咐跟班收了。)
又 庵:今日幾乎鬧出亂子來。
松 筠:怕甚麼!他不過說我調戲他小老婆,我今年才交十五歲,知道個什麼?
蓮 波:就是家裡知道,過不去。
松 筠:家裡除姐姐之外,我還怕誰?
又 庵:你倒不怕令兄麼?
松 筠:我哥哥待我們最好,又和平,又慈善,不教人怕,但我們自然的不敢得罪他就是
了。
(正在說笑,見走進幾個人來,手裡托著盤合。)
又 庵:誰在裡邊吃酒呢?
松 筠:我們何不進去瞧瞧?
(三人起身,見腰門緊閉,聽見外邊送物件進來,才開了鎖。)
(三個跟了進去,裡面有個廠廳,點得燈燭輝煌,蝩拳行令,有多少燕語鶯聲。
()
(三人望了一望,見朱氏弟兄帶了幾個相公,還有三、四位客,也沒細看,就不
(好意思,上前走到對面三間坐下。)
(有些跟班在內,見他們三人進來,都避出去了。)
又 庵:(只聽上邊問道)誰放閒人進來?
松 筠:(又一個說)快傳看會館的!
(不知三人怎樣回答,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肆筵設席賓客稱觴 論曲談詩老翁飽學)
86**時間: 地點:
(話說松筠三人,走進三間客位,只聽上面發作,休要理他。)
(少刻,會館裡人走來,認識他們三位,先走過來陪著笑臉道)
又 庵:今天朱詹事家兩位姪少爺在這裡請客,請少爺們那邊坐罷。
(又庵、蓮波冷笑一聲,只見那松筠道)
又 庵:胡說!你這裡是公所,難道他來得,我們來不得?我今天也要這地方吃酒呢!
(那人不識時務,還陪笑,站立不動。)
(松筠雙眉戟豎,俊眼斜睃,那人也不看他臉色,笑道)
松 筠:少爺們那邊坐,也是一樣。
(松筠也不回言,左腳一抬,那人已撞到天井裡爬不動,口裡叫起屈來。)
(松筠腳一垫,早飛出天井,一足踹住那人脊背,罵道:「瞎眼的奴才!你知道
(少爺是誰」那人好似被泰山壓定,口裡不住的求饒。)
(松筠舉起拳來,打了一下,那人口中鮮血直噴。)
(許、李二位大驚,死命拖住。)
(上邊也驚動了,走下來看,內中一人上前連連拱手,笑道)
忙上前:松二哥,不消動氣,小弟在此。
(松筠抬頭一看,見是桂榮的姪兒魁蓬仙,忙走過來見禮道)
松 筠:原來世兄在這裡,小弟粗魯了!
桂 榮:(蓬仙笑道)請裡面坐罷。
(邀他三人入廳。)
(大家見禮,重行作揖,朱氏昆仲,也是有世誼的,那兩位也通了姓名,推李蓮
(波首座,眾人謙了一回坐定,幾個相公上來敬酒。)
(松筠細問,是金福班的,有個金福,頗為可人,松筠就和他頑笑。)
(這位朱大少爺,有點書氣,面上已有了怒容,不言不語。)
(金福見松筠年少風流,也就著實拉攏。)
(朱大少爺心裡,更懷妒意。)
(不耐煩,發起話來,一言半語,就兩下爭執,松筠是最喜動手的,來得飛快,
(不知不覺,一拳打來。)
(朱大少爺沒有介意,左眼上早已著了一下,打得目睛反背,青腫幾眇。)
(松筠一把拿住他,隔席提了過來。)
(幸喜朱二少爺會說話,上來拖住,陪笑道)
松 筠:二哥放手,有話再講。家兄為人本來板滯,今天又多了兩杯,所以冒犯二哥,明
日酒醒,小弟同他來登門謝罪。而且頑笑場中,人人都可頑得,何必因個相公,
傷了世交的和氣?
(魁、許、李三位,也幫著勸解,好容易才拉了松筠出去。)
(到旁邊廳上坐了一會,三人起身,魁蓬仙直送上車)
哼了一:請罷,明天再見!
三 人:明天是老師壽辰,我們是必來叩祝的。
(一揖而別。)
蓮 波:回去尚早,何不進城瞧瞧燈去?
(又下車進內城來,見迎著許多部堂燈籠過去)
又 庵:難道老爺子他們倒回去了?
(話未說完,又見一對燈籠頭導,藤棍開路,閒人跌跌的閃開。)
(又是一對燈球過去。)
(又庵看燈球上,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的銜。)
松 筠:哥哥也回去了,我也不能過遲。
(三人讓在一邊,只見寶珠的車,風馳電掣的過去,接著就是些大理院的燈球,
(一擁而過。)
(內城邊車填馬塞,擁擠不開。)
(三人倒讓了一刻,才分手坐車回家。)
(松筠入內,見寶珠已坐在夫人房中,同寶林閒談,公服還沒有更換,松筠就在
(旁邊坐下。)
(寶珠問了幾句,松筠說是同二表兄、許老二到姑蘇會館打燈謎子。)
寶 珠:明日是你桂老師生日,你知會蕃兒,明早同我去拜賀。
(松筠答應,退出去了。)
寶 林:(對寶珠道)筠兒究竟不如蕃兒,性子太暴,真不能給他臉面。我看你倒時常周
旋他,大約因他中了解元,所以巴結他了?
(說得大家好笑。)
(寶珠回房,更衣改妝,天已不早了,去飾上牀。)
(次日起身甚遲,到午初才出房,坐在夫人房裡,著丫環出去請了兩位公子進來
(。)
寶 珠:你們去換了衣服,同我拜壽去罷。
(二人答應去了。)
(紫雲也將衣帽送出來,替寶珠慢慢穿好。)
松夫人:(見他是掛茄楠素珠)這個珠子不好。
寶 珠:(對金子道)我前日尋出來那掛珠呢?
(金子忙去開櫃,取出一個錦合,寶珠接過來一看,是碧霞璽的,兩邊紀念,盡
(是翡翠,輝煌奪目,寶珠頗為歡喜。)
松夫人:替他換上罷,這掛珠如今未必有了。我聽說還是祖太爺文肅公做兩廣總督時得的
。
(說著,兩個公子已穿得齊齊整整,站在一旁,寶珠吩咐伺候。)
(弟兄三個,辭了母親,又進去向姐姐稟明,出來上車。)
(到了鳴珂裡桂府門口下車,有人通報,寶珠領著兩個兄弟進來,桂榮已接到廳
(口。)
(寶珠進廳,同桂榮平拜了。)
(松筠、松蕃上前,見老師叩賀。)
(桂榮也還了禮,就拉寶珠上炕,自己對面相陪,讓松筠、松蕃上首椅上坐了。
()
(大家寒溫幾句,吃了一杯茶。)
(桂榮起身,邀請三人入內,進了一座垂花門,上了花廳,見大半都是同年世好
(,個個迎將上來,讓寶珠坐下。)
(松筠、松蕃也有些同年拉去同座,自有魁蓬仙等陪住。)
李墨卿:(笑道)秀卿,今天為何來得遲?
寶 珠:(笑道)還是你們來得早。
雲竹林:這是夫人拖住腿了。
墨 卿:夫人尚沒有,是姨奶奶拉扯住了。
椿 榮:怎麼先有姨奶奶呢?
墨 卿:(笑道)而且不止一個。
(眾人七嘴八舌的取笑。)
(寶珠因文卿在座,總不敢言。)
(只見張山人從後邊踱將出來,寶珠忙上前拉了手。)
(張山人滿面笑容,問了幾句閒活,細看寶珠同人都是冷冷的,不似從前熱鬧,
(舉動之間,時刻抬起頭來偷看文卿臉色。)
(老翁心裡明白,倒有些可憐他,自己就走開了,笑道)
心 裡:我今天到這裡來,不過吃碗壽面。伯華還放不開,要我替他畫條幅,畫了不算,
又要我題。這些英才在此,偏教我這老朽嘔心血!
文 卿:(笑道)畫的什麼?
張山人:是落花蝴蝶圖。
墨 卿:何不取出來大家瞧瞧?
桂 榮:午後沒有事,再看不遲,還要借重諸君大筆呢!
蘭 湘:(潘)老先生題的,是詩?是詞?
張山人:我搜索枯腸,寫了一片《梁州序》,看不得的。
(說說笑笑,已擺開桌子。)
(桂榮請客入座,吃了面,眾人散席。)
(桂榮邀了墨卿、文卿、寶珠、張山人、雲竹林、潘蘭湘進後面書房,見酒席擺
(在當中)
張山人:才吃過的,怎麼又吃起來?
桂 榮:(笑道)剛才吃的面,沒有多吃酒。如今吃飯了,正好多用兩杯,幾個知已,大
家談談。
(請張山人首席,蘭湘等依次坐下。)
(雲竹林因他老泰山在坐,不肯僭許、李二位,就同寶珠坐在上橫頭,桂榮、椿
(榮主席相陪。)
(桂榮敬了一巡酒,又出來張羅這些親友們坐,或下棋抹牌,各樣頑意兒。)
(有愛清淨的,就同幾個知己坐著閒談。)
(桂榮各處照應了,又來席上每人面前勸了兩杯。)
文 卿:(笑道)你也留我點量,停回行令再吃也好。
(上了幾道菜,張山人議論風生,娓娓無倦。)
(諸人將些疑義來叩問他,張山人竟是問到那裡,答到那裡。)
蘭 湘:老先生真是天文地理,諸子百家,無不精通,至於小技,更不消講了。
張山人:談何容易!天氣難明,誰能通解?自開劈以來,清輕上浮者為天,重濁下凝者為
地。共工戰敗,撞倒不週山,就折了天柱,從此天傾西北,地陷東南,後來女媧
氏煉石補天。這些話,見諸史策,我看似乎荒唐。人的腦,那來這麼結實?就是
補天,又如何下手呢?
寶 珠:年代也不符,女媧之後,炎帝六傳,才到黃帝,要說舜流共工於幽州,那就更遠
了。
張山人:難講。
桂 榮:倉頡造字,畢竟楷書在先,還是草書在先呢?
張山人:草書在先。古人造字之義,不過擬聲象形,也有許多不妥處。即如出字兩重山,
常讀重字,重字千里,當讀遠字;矮字明明委矢,當是射字,射字寸身,自然是
個矮字,如今顛倒過來,故字義有些不自然。
桂 榮:(眾人大笑道)一點不錯,或者後人弄訛了,也未可知。
墨 卿:男女之欲,是陰陽配合,自然之氣。但女人妝飾,是誰製作出來的呢?
張山人:大約軒轅制衣冠,自然也分個男女。後來世風不古,競尚奢華,越制越精,愈趨
愈下,弄得翠羽明,粉白黛綠,金蓮一動,香氣襲人。
(寶珠聽他們談,低頭不發一言。)
文 卿:纏足之始,是南唐李後主,想來是不錯的。就是齊東昏的步步蓮花,也還不能算
小腳呢!
張山人:後主宮中行樂,不過同窈娘取笑,用棉把他腳纏成新月之形,井非緊緊裹小,必
使尖如蓮瓣。且《雜事秘錄》云:辛女瑩的腳,姿跗豐妍,底平指斂,約□迫襪
,收束微如筍然。禁中原是略加纏足,不使散放的意思。女瑩的腳,照工部的尺
折算,只得五寸四分,也同今日旗人一樣。誰知後人相習成風,嬌揉造作,量大
較小,使小兒女受無量之苦。如今更有多少旗人也改漢妝,雖怪後主作俑,究竟
是愚民自尋苦處。
文 卿:(笑道)美人非纏足不可,才顯得腰肢柔媚,體態妖燒,不能再好的。女人一雙
大腳,有何意味呢?
椿 榮:我著纏足一層,不啻造作誨淫之具。
(寶珠滿臉通紅,手拈衣袖。)
(張山人望了文卿一眼,笑道)
張山人:我還有些事不明白,人比小腳是金蓮,女子的腳,取其尖瘦,怎麼象個金蓮?如
果真象個蓮花瓣,胖而且圓,也就不甚好看了,真是擬於不倫。
(眾人大笑。)
桂 榮:剛才老先生題的《梁州序》,音律是講完的了,我於此道,就不甚好,看見時,
也依著牌子填幾句,不知可入聲調?還有什麼南曲、北曲,我一些不懂,究竟有
何分別?
張山人:怎麼沒有分別?人只知南曲有四聲,北曲止有三聲,以入聲派人平上去三聲之內
,而不知平去兩聲,亦有不合。崇字南音曰戎,北讀為蟲,杜字南音曰渡,北讀
為妒。諸如此類,不可枚舉。且北之別於南者,重在北聲,南曲以亢高為法,北
曲以字面透足為法。即一韻為音,也有不同,如一東韻東字聲長,紅字聲短,風
字聲扁,宮字聲圓;如三陽七江,江字聲闊,減字聲狹,堂字聲粗,將字聲細,
擇其實者而施之,在人自己會義。分宮立調,是製曲第一要緊。綿綿富貴,則用
黃鐘;感歎悲傷,則用南呂。其他南曲多連,北曲多斷,南曲有定板,北曲有底
板;南曲少襯字,北曲多襯字。選詞定局,神而明之,存乎其人矣!
桂 榮:《九宮譜》可以為法麼?
張山人:自從《九宮譜》一定,只知改字就聲,總不能移宮換羽,真是三代之後樂已亡,
故將《樂記》並入《禮記》。
(說罷,哈哈大笑)
文 卿:詞同詩,竟大有判別呢!
張山人:詩詞一理,原可以作得詞,即如《黃河遠上》這一首,我念給諸位聽:
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光,不度玉門關
!
(眾人聽罷,個個點頭。)
文 卿:請教老先生,古詩以何為宗?
張山人:四言以三百篇為宗,太似則剽,太離則詭,故補笙詩不脫晉人俊語。五言自西京
諸家,各有一副真面,梁陳之際,體卑質喪,名作寥寥。至唐陳伯玉,掃除積弊
。七言權輿,獨標豐格,初唐頗尚氣韻,李、杜出而始極其變,後有作者等諸自
劊無譏可也。
文 卿:近體以何為宗?
張山人:陰、何、徐、庾,五律之先聲也。後主、王、孟,以淡遠並轡,李、杜以壯麗齊
名。金、崔、李、高,七律之正軌也,浣花如鯨魚掣海,青蓮如健鶴摩空。至於
絕句,更難定論,雖工部高才,未傳佳句,不得謂葡萄美酒、寂寂花時獺祭者可
學步也。
(一席話,說得眾人心服首肯。)
墨 卿:老先生所題的詞,何不取出來給我們學學乖?
(桂榮著人取來,眾人起身圍攏來看。)
(不知畫的什麼,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傳警報外甥逢舅氏 懲不肖阿姊似嚴親)
87**時間: 地點:
(話說眾人看這條幅,畫著一灣流水,有些落花芳草,兩個蝴蝶,一上一下的飛
(舞,畫得秀媚非常,贊道)
墨 卿:兼工帶寫,惲壽平、徐熙台為一手。
文 卿:(對寶珠道)你畫得出麼?
(寶珠搖搖頭。)
張山人:他不過不及我老道,還覺得比我秀媚些。
(再看題的詞是:
( 陽春有腳,流年似水,一片閒情,空惹紅悲綠怨。)
(花開花謝,年年枝頭香夢。)
(草際微風,幻相莊生變,韶華如夢無滋味。)
(我欲尋春入洞天,灑盡了胭脂淚。)
(眾人大贊。)
張山人:(笑道)老夫搜盡枯腸,諸兄莫笑,這個就算拋磚,來引諸君珠玉。
文 卿:(眾人道)真是珠玉在前,我們如何落筆呢?
張山人:不必太謙!
(眾人你推我讓,推到許文卿,對寶珠道)
文 卿:你先來。
寶 珠:怎麼輪到我呢?還是諸位年兄先請。
文 卿:都是要做的,就先寫出何妨?偏你游游移移,令人不爽快。
冷笑一:(又)我的言語,你是不肯聽的?
(寶珠又不敢駁回,心裡不樂,低下頭去。)
張山人:(忙笑道)松世兄,你就先來。
(文卿這麼說著,寶珠滿懷委曲,只得信筆就寫。)
家 人:(有個上來回道)請少爺回去。
寶 珠:有甚麼事?
家 人:沒有甚大事。
寶 珠:誰教你來的?
家 人:是大小姐傳話出來的。
(寶珠見說姐姐來叫,就有些慌張,起身告別。)
(桂榮兄弟那裡肯放?張山人等也是苦留。)
(寶珠不肯,眾人執意不放,只得實說道)
寶 珠:家姊呼喚,萬不能不回去的!
墨 卿:放他回去罷,你們可別累他受罪!
(張山人點點頭。)
文 卿:(笑道)墨卿明日倒是受不了的罪呢!令正在家,先拿兄弟煉煉工夫,手頭子才
快呢!
墨 卿:(笑道)你威風別使盡了,你不能永不訂親。有這一天,教你如我就是了。
椿 榮:文卿選到今日,到底要揀個什麼美人?
(文卿大笑,寶珠臉一紅,一言不發。)
桂 榮:你也將這《梁州序》題成功,再會也不遲。
文 卿:這話不錯,不能題一半擱下來,也沒有這等忙法。
(寶珠奮筆疾書,寫成看了一遍,遞與張山人道)
寶 珠:沒有思索,不知說些什麼,請老先生改正。
張山人:休得過謙。
(因朗誦道:
( 朝霞一色,春風半面,幾處落紅庭院。)
(良辰美景,空教蝴蝶雙飛。)
(六朝金粉,三月煙花,過眼休輕賤。)
(花飛莫遣隨流水,芳草天涯未歸,灑盡了胭脂淚!)
(張山人拍案叫絕,眾人贊不絕聲。)
(張山人又念兩遍,忽然看看寶珠,又看看文卿,不覺長歎一聲。)
(寶珠雙蛾微鎖,低首無言,眾人不解,也不好問。)
(寶珠同眾人作辭,眾人起身要送,寶珠攔住,弟兄說道)
桂 榮:客不送客,我們愚弟兄代送罷。
(眾人都約寶珠晚間早來,寶珠答應,又推住椿榮道)
寶 珠:二哥請陪客。
(就同桂榮出書房,到前廳叫了兩個兄弟,一齊謝了桂榮,桂榮再三相訂晚間必
(來的話。)
(才到廳口,見執帖領了李榮書進來,寶珠等搶步上前請安,李公笑嘻嘻的拉住
(了)
寶 珠:來遲了。
桂 榮:小姪生日,還勞年伯的大駕。
李 公:好說。
(就踱進來。)
(寶珠等也只得在後,跟隨李公上廳,祝了壽,桂榮讓他上炕,李公盤腿坐下,
(笑道)
桂 榮:我真來晚了,面也趕不上吃。你們這意思,吃過面倒要走了?
寶 珠:姐姐著人來喚,不知有甚麼事呢。
李 公:(笑道)別要理他。有話講,就說陪勇舅的,他敢不依,舅舅把兩根鬍子同他拚
了!
(說罷,仰天大笑,又同桂榮周旋一番。)
桂 榮:年伯,晚間賞個光罷?
李 公:謝謝,改日再擾,今天還有點小事。
桂 榮:張山人在書房裡,年伯何不會會?
李 公:(車公道)我也不見他了,而且不能久坐,一會就要去了。
寶 珠:舅舅忙什麼?
李 公:我剛才在德二老那裡,聽得海疆信息不佳,又告急到京。他忙得什麼似的,到內
閣裡去了。
桂 榮:年伯可知道些情形麼?
李 公:也不甚清楚,德二老還沒有見著本章,但聽說和親王大敗,元旦就被人偷了營去
。
寶 珠:這是前天就有信的。
李 公:至今沒有打個勝仗,連日天天有報,沿海一帶,遍地是賊,又失了兩處城池,和
親王退守省城,圍得水泄不通,不知如何是好呢!
桂 榮:親王過於仁厚,不是個將帥之才。
李 公:可不是。
(談了幾句。)
(吃了茶起身,寶珠也告辭了,一同上車,桂榮作了一揖。)
(寶珠同李公分手回家,帶著兄弟,先進夫人上房,走了一遭,又到寶林房裡,
(叫了一聲姐姐。)
(寶林哼了一聲,不言語。)
(寶珠見姐姐生氣,就站著伺候,不敢坐下。)
寶 林:蕃兒出去,沒有你的事。筠兒,替我跪下來!
(松筠站立不動,只得代辯道)
寶 珠:他今天沒有犯法,姐姐為何生氣?
寶 林:(桌子一拍)湖涂東西!你還敢替他辯麼?連你也討沒意思呢!
(罵得寶珠閉口無言。)
寶 林:松筠!你跪不跪?
(松筠只得跪下。)
寶 林:你昨日晚上,很使威風!
(寶珠聽了,才知道是為的昨日的事,倒替兄弟耽心。)
寶 林:你昨晚在姑蘇會館麼?
(松筠不敢開言。)
寶 林:(喝道)怎麼不言語!
松 筠:去是去的,不過打了幾個燈謎就走的。
寶 林:打燈謎罷了,誰叫你打人呢?
松 筠:沒有這事。姐姐聽了誰的話?
寶 珠:傳來的言語不足信,姐姐,不可輕忽,如今筠兒倒不很放肆了。
寶 林:(冷笑道)仗著你這糊塗蟲的哥子,鬧出亂子來,你還不知道呢!現在人家鬧上
門來,你真是在夢裡呢!
寶 珠:(詫異道)誰敢有這膽子鬧上門來?
寶 林:(啐了一口道)人家被你兄弟打壞了,難道還不敢上門來?當真你是個都御史,
人只怕你呢!
(寶珠不敢做聲。)
寶 林:門上進來回話,吞吞吐吐,但說朱詹事家兩位少爺要見你,彩雲出去說:『少爺
到桂大人家去,難道你們門上不知道?』門上說:『原是把這話回去,無奈他不
肯去。』彩雲問他有什麼要事,門上又不敢說。彩雲再三問他,才說朱家被筠兒
打傷眼睛,要瞎了,等你回來告訴。彩雲進來,一長一短的回我,我聽見又氣又
恨,只得傳話出去,請帳房裡王老爺見他。卻好崇年伯也在這裡,好容易才說開
,把他勸走了,你道可恨麼!
(寶珠聽了,心中不快)
寶 珠:怎麼動手就打人?是甚意思呢?
寶 林:這要問他!
寶 珠:(遂喝甚)你好好直講,與你有益多著呢!
寶 珠:(也說道)姐姐問你,不說也過不去。你難道不知利害麼?
(松筠只得將昨晚的話,略說幾句,總說人家欺負他。)
寶 林:人家欺負你,我們也不依,你何不回來告訴我?我自然著你哥哥去同他家講理。
你如今把人打壞了,還有什麼說的呢?況你也不是受人欺負的。我也不同你多講
。
(吩咐小丫環取家法,喚幾個粗使僕婦進來。)
寶 珠:(代求道)筠兒是真不好,打是不可少的,請姐姐打幾個手板罷。人也大了,求
姐姐留他一點面子!
寶 林:手板是該打,你這個失察的罪名,就算了不成?
(寶珠低了頭,不敢再說。)
88**時間: 地點:
(少時,僕婦進來,寶林柳眉微豎,杏臉含嗔,喝道)
僕 婦:著實的重打!
(眾僕婦上前,把松筠按在凳上,彩雲上來動手,打了幾十下。)
(松筠在寶林面前,一毫不敢撒野,口裡哭著求饒。)
(寶珠也替他討情,寶林不肯,又打了幾下,經寶珠苦勸,方才放了,還說要鎖
(起來。)
(寶珠又勸,吩咐囚在書房裡,仍然不許出門。)
(寶珠扶了兄弟出去,送他到前邊,勸勉幾句,安慰一番,仍進寶林房裡,恐怕
(姐姐生氣,陪著閒談。)
寶 林:我著人去叫你,怎麼這一會才來呢?
寶 珠:剛才出門,就遇見勇舅,又跟進去談談。我怕姐姐性急,連舅舅叫我同到內閣我
都沒有肯去。
寶 林:舅舅到內閣,有什麼事?
寶 珠:打聽苗疆信息,說是不甚好。
寶 林:你聽說怎樣?
寶 珠:我也沒聽見,只聽舅舅說的和親王從大年初被江賊偷了營去,至今沒打個勝仗。
如今沿海盡是賊,又失了兩處城池,和親王退保省城,又告急到京來了。
寶 林:沒個有用的人去,如何平定呢?
寶 珠:滿朝的人,也不知誰有真實本領。
寶 林:娘知道這事麼?
寶 珠:不知道。
寶 林:我們娘房裡坐坐去。
(寶珠道可,遂隨了姐姐,到夫人房中坐下,就將剛才的話,說了一遍。)
松夫人:(頗為害怕道)我們此地沒事麼?
寶 珠:(笑道)遠多著呢!
松夫人:你也該去內閣問問消息。
寶 林:少刻著人去問聲舅舅就知道了。
金 子:(進來道)門上來回:桂大人家請過兩次了,定請三位少爺吃晚酒呢。
(寶珠不開口,目視寶林,見姐姐臉沉沉的,就回道)
寶 珠:吩咐門上回他去罷。
(寶林起身,寶珠也進房。)
門 上:桂府來請。
(寶珠出來,同夫人商議,就說夫人的意思教去的,著金子進來同寶林說。)
(停一回,金子回房)
搖搖頭:去不成,不答應。
寶 珠:你怎麼說的?是你說得不好,你該說太太叫去的!
松夫人:當真不許去麼?是我的意思。
金 子:說過了,不行呀!
寶 珠:好姐姐,你再去同彩姐姐商量,請他說一句,倒可以答應。
金 子:(嘻嘻的笑道)不要忙,好容易說通了,放心去罷!
寶 珠:(笑道)你好!
金 子:別要怪我了。
(寶珠也不開言,轉身進房,換了衣服出來,上車到桂府,天已晚了。)
(上花廳見張山人等都在內,大家讓坐。)
桂 榮:二位令弟怎麼不來?
寶 珠:天晚了,家母不放心。
(少刻主人請客上席。)
寶 珠:潘年兄呢?
桂 榮:先前令母舅的話,我進來說了,他不放心尊大人,到內閣聽信去了。
(寶珠點頭。)
(席上也行了些令,直飲到二更後方散。)
(次日,寶珠進衙門,聽見頗有人傳說海疆之事,人心有些慌亂。)
(寶珠打聽的實,也覺耽心,就到內閣問信。)
(見皇上有旨,傳諭各官,陳言滅寇方略,也同前回一樣,不論文武,都許進言
(。)
(寶珠回家,思想一會,吩咐紫雲,取過筆硯。)
(不知寫些什麼,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上封章天子識奇才 掌兵權女兒拜大將)
89**時間: 地點:
(話說寶珠回家,心裡有些見獵心喜。)
(坐下來思想一遍,即取文房四寶過來,遂提筆寫道:
( 左副都御史臣松俊為謹上條陳恭呈御覽事:竊以海疆多事,聖天子詢及芻
(蕘,臣以為小丑跳樑,無煩廑慮,謹擬十不足慮之說,為我皇上縷晰陳之。)
(苗兵素無大志,今所以攻城奪地者,內賊誘之也。)
(內賊恃外寇為聲援,外寇以內賊為嚮導,合之則氣壯,離之則勢孤,破其一路
(,其餘不足破也,此不足慮者一也。)
(苗兵遠來,路逕不熟,今既深入,進退維艱,此不足慮者二也。)
(苗兵烏合雖眾,其性多疑懼;勝則勇往直前,敗則彼此不顧,此不足慮者三也
(。)
(苗兵之附海賊也,為利而來,並非真心相助,日長月久,必生內變,此不足慮
(者四也。)
(敵兵航海遠征,利在速戰,曠日持久,兵糧不給,銳氣一衰,破之必易,此不
(足慮者五也。)
(天下承平已久,人不知兵,見烽火而驚心,遇干戈而喪膽,大軍既集,人心則
(安,此不足慮者六也。)
(今城池雖失,賊人姦淫慘戮,不得人心,官兵軍民陷於賊中者,必不樂為之用
(,既有外援,必多內應,此不足慮者七也。)
(且叛者邱廉一人,其餘從賊之輩,或為勢迫,或為利誘,如其失利,人各一心
(,何能用命?此不足慮者八也。)
(苗兵之性,畏暖耐寒,方今春去夏來,必有思歸之念,天時不利,人事可知,
(此不足慮者九也。)
(苗蠻出役,宜於山逕,今入內地,平川曠野,非其所宜,且海賊爭戰利於水,
(苗蠻用兵利在陸,雖雲犄角,實不相關,此不足慮者十也。)
(伏乞我皇上,兵宜練精,將宜選勇,帥宜任專,臨機應變,通權帷幄之中,決
(勝千里之外,要在審時而度勢,慎勿拘執以鮮通。)
(出奇兵以勝之,神而明之,存乎其人矣。)
(臣本書生,不習戎事,胸中臆斷,紙上談兵,伏乞皇上聖鑒施行。)
(謹奏。)
(寶珠寫罷,遞與紫雲看了一遍,笑道)
寶 珠:好經濟,我看不必惹事罷。
寶 珠:放心,斷不致教我這個小孩子去出兵。我也不得不如此,門面是要顧的。
90**時間: 地點:
(明日早朝,寶珠將本上了。)
(到晚,又接到緊報,說省城已失,和親王退到連江,潘尚書殉難。)
(這一報來,各官都慌。)
(寶珠等趕到潘府弔唁,潘府合家號哭,眾人正在勸慰蘭湘。)
對寶珠:(松府家人進來)有旨意立傳少爺保和殿見駕。恐怕來不及,大小姐吩咐,連公
服都帶來,請少爺穿好就去。
寶 珠:什麼事?
家 人:不知道,是內閣來傳的。
寶 珠:你們套車點燈伺候。
家 人:早預備了。
(少爺連忙穿了公服,辭別家人上車,到保和殿來見駕。)
(原來皇上細看各官條陳,看到松俊的,大稱上意,就到內閣同劉相等商議,說
(松俊雖是個小孩子,見識很好,上的條陳,頗合機宜,朕想著他去平寇;無如
(年紀太幼,不便著他前去。)
(劉相心裡想起寶珠的舊恨來,倒極力保舉一番。)
(後來又得這個緊報,一時沒個人去,只得召他來問問。)
(寶珠遂將所奏的十條,細細的奏對,聖心大悅,笑道)
寶 珠:朕著你去平賊,你去不去?朕看你倒盡可去得。
(寶珠不敢言語。)
皇 上:就著和親王監軍,你為主帥,凡事計議而行,何愁不克?
寶 珠:(叩首道)主上既命臣去,臣自然盡心報國,不敢憚勞。但主上既要用臣,就別
用親王,若用親王,臣就不敢去。
皇 上:為什麼呢?
寶 珠:主上用臣,各事自當讓臣專主,若有親王監軍,凡事還是請命好,不請命好,就
有許多的掣肘了。臣愚直之言,望陛下聖鑒。
(皇上聽寶珠之言,心中大悅)
皇 上:果然有志不在年高,好個帥宜專任!
(遂當面降旨,加兵部侍郎經略大臣,總辦海疆軍務,便宜行事。)
(各省文武官員,俱受節制,聽其調用,有不遵者,先斬後奏。)
(先統神機營大軍十萬,限三日內起行,星飛去救。)
(寶珠謝恩出朝。)
(皇上回宮,又將各官奏章翻閱,見李文翰的條陳,也還切實,就用做副帥,參
(贊軍機。)
(和親王召回議處,潘利用優恤。)
(這道旨一下,真急壞了多少人。)
(松、李兩家,早已有信,松夫人急得無可如何,只是哭。)
松 筠:(暗想)怎麼這種巧法,皇上愛上我家人了?一個女兒差了去不算,還要帶上個
大女婿去。聽說苗子利害,我家兩個小孩子去,料定不得回來,不去又不能。連
親王都殺他不過,潘尚書這大年紀,還遇了害。怪老爺當日高興,把他裝個男子
,如今這顆掌上明珠,要斷在他手裡了!
(越想越恨,眼淚好似斷線珍珠。)
(寶珠回府,見夫人躺在炕上垂淚,上前叫了一聲娘,就挨在旁邊坐下來。)
(夫人坐起身,扯住室珠的手道)
松夫人:孩子,你這點年紀,怎麼能做上經略?主子也太糊塗了。難道就沒個人去?教娘
如何放得心!
寶 珠:(也就流下淚來道)娘是那裡話,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又道事君能致其身,身
子都是君的,敢不替國家辦事嗎?
松夫人:(長歎一聲道)我只怪你糊塗爹爹。
金 子:(上來勸慰夫人道)少爺去定海疆,正是喜事,太太怎麼倒傷心?況且幾個毛賊
,少爺去了,手到擒來。
寶 珠:姐姐怎麼不見?
金 子:大小姐嗎?彩雲說他得了這個信,暈了一跤,如今扶他牀上睡著呢。
寶 珠:(詫異道)這是什麼意思?我去瞧瞧。
(才要進去,只見寶林飄然而來,進了房,喜笑顏開)
對寶珠:大喜大喜。
(寶珠趕忙招呼坐下。)
(見夫人流淚,笑道)
寶 珠:娘哭什麼?這等喜事,人家求之不得的,又升官,又威風,那個官員不受他節制
?平定下來,就可以滅寇之功,為將來辨罪之地。想起來還要歡喜,也圖個吉利
。
(夫人也知道是寬慰之言,只得住了哭,點點頭。)
(寶林就拉了寶珠進套房來,姊妹對坐。)
寶 林:三天就要起兵,也要收拾收拾。
寶 珠:我想帶了紫雲、綠雲同去,才便當呢。
寶 林:那自然。我還有一個人,要你帶去。
寶 珠:可是松勇?萬不可少的。
寶 林:松勇何消說得,是筠兒。
寶 珠:(詫異道)這險地帶他去幹什麼?
寶 林:你知道什麼,他在家也不安分,我照管不來,況他中舉,不若是你的力,還能中
進士嗎?他倒會動手動腳的,你帶他去立點功,圖個出身。
寶 珠:怕娘不肯。
寶 林:你不必慮,有我呢。
(此刻,外邊也有許多親友來賀喜,門首車馬填塞,燈燭輝煌,寶珠一概辭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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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夜吩咐紫雲等收拾行裝,應用的物件,雖不能多帶,也有許多省不來的,
(一切都經紫雲過手,大小姐也隨時指點。)
(寶林又在夫人面前,極力的說要松筠去立功。)
(夫人始而不肯,經寶珠分剖明白,也就允了。)
(寶林回房,同兩個丫環用元青緞製成兩件窄袖小襖,背著人總是流淚,在人面
(前卻一點不形於色。)
(次日,寶珠出門,各處辭行,在李府用了飯,回了神機營,將帥領軍各官都來
(參謁。)
(寶珠吩咐明日天明,在大教軍場聽點。)
(眾官領諾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