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一 至 第八〇
７１＊＊時間： 地點：
（話說寶林來請銀屏出房去坐，他那裡肯走？倒把寶林扯了坐下來閒談。）
（驀見桌上有一副玉棋子，就硬拉寶珠同他下棋，寶珠不肯，他就再三央告道）
寶 珠：好嫂子，你雖是我家人，但我到你家是個客，你不要嫌我才好，不然，你也要看
我哥哥的面子。
（哈哈的又笑起來。）
（寶珠此刻才覺熟識些，正要起身，聽他這一番話，臉一紅，又坐下來。）
寶 林：（笑道）你儘管同他鬧笑話，他怎麼好意思呢？你倒真是個趣人。
銀 屏：再敢戲耶？好嫂子，來罷！
坐 下：（就將寶珠扯過來）我今天替哥哥代印，來點你這隻眼！
（紫雲等止不住個個大笑，笑道）
寶 林：我不怕唐突你，他也沒有改妝，你同個男人拉拉扯扯的，不成模樣。我妹子口嫩
，他要拿你開句心，你就下不去了。
銀 屏：吾有什麼下不去？這種有名無實的男人，怕他幹什麼！
寶 林：（笑道）原來妹妹總講究得實的。
（紫雲等又大笑起來。）
（銀屏自知失言，臉就紅了）
銀 屏：到底是個姐姐好。我也是你妹子，幫幫我，也佩服你。
寶 林：（笑道）我是濟弱鋤強，你還要人幫嗎！
（寶珠同銀屏下了兩盤棋，互相勝負。）
（天已晚了，房中上燈，但見銀缸斐幾，燦爛生輝，靈蓋朱纓，燈彩無數。）
金 子：（外邊進來說）太太備了幾樣小菜，請小姐坐坐。
銀 屏：嫂子也出去陪我。
寶 林：他同你一桌吃酒，你雖然不得實濟，外觀就不雅了。
銀 屏：很好，你只管拿我取笑，我會同嫂子算賬。何不將酒席取進來吃，大家有些興？
寶 珠：我這房裡，不容外人進來。
銀 屏：就擺在前邊不好嗎？
（寶林只得吩咐在前邊擺席，著寶珠的乳母在屏後接酒遞茶。）
（席已擺齊，三人入席，說說談談，頗為高興，寶珠已不是從前羞澀澀。）
（吃了幾巡酒，猜了一回拳）
銀 屏：我們行個令罷。
寶 林：悉聽尊意。
銀 屏：我見《紅樓夢》上寶玉行的那個《女兒悲》的令，倒還有趣，我們何不照樣也說
幾個頑頑？
寶 林：很好。
銀 屏：他是悲愁喜樂四字，我想仄聲念在口裡不好，不如將喜樂換做嬌癡，再添上女兒
顰、女兒羞，都是平韻，念起來鏗鏗鏘鏘，才入調呢！姐姐以為如何？
寶 林：妹妹見解不差，請先說罷！
銀 屏：是要序齒的。
寶 林：妹妹是客，我們何敢有僭？
銀 屏：家裡姊妹，什麼誰賓誰主？
（就將門杯送到寶林口邊，寶林只得一飲而盡，笑道）
寶 林：一定先要我獻醜，你們可別笑話！
銀 屏：姐姐爽快些，別謙虛罷！
（寶林笑了笑，說道：
（ 女兒悲，良辰美景奈何天！）
（女兒愁，抱得輕衾上玉摟。）
銀 屏：好極了！傳神之筆。
（寶林道：
（ 女兒嬌，殘妝和淚濕紅綃。）
（女兒癡，才子佳人信有之。）
（女兒顰，從此蕭郎是路人！）
（寶珠對他微微而笑，銀屏轉身，冒冒失失問寶珠道）
寶 珠：你知道李墨卿悔親了嗎？
（寶珠嘻嘻一笑。）
（寶林故作不聽見，又說道：
（ 女兒羞，煙花三月下揚州。）
銀 屏：那急得還了得！真正使不得的。
寶 林：你是沒有好話講的，留點神了，這是有報復的！
銀 屏：還要一句，席上生風，再唱一個小曲，就完令了。
寶 林：那來這些累贅東西？
銀 屏：你不信？翻出《紅樓夢》來瞧瞧。
（說看起身，向書架上亂翻，見有一支笛子在上，隨手取下來，笑道）
起 身：原來你們還有這種好長技，今天一定請教。大姐姐快說句詩，好唱曲子。
寶 林：詩還可以，曲子不會。
（銀屏那裡肯依，鬧得什麼似的。）
寶 林：（被他纏得沒法）姑太太，你請坐下罷，我就唱是了。
起 身：（隨手夾了一箸燕窩道）海燕雙棲玳瑁梁。
對寶珠：你彈套琵琶，我唱個小曲罷。
銀 屏：不行！大姐姐唱大曲，嫂子唱小曲。
（寶林被逼不過，只得教寶珠吹起笛來，唱了一支《樓會》上的《楚江情》，銀
（屏贊不絕口。）
寶 林：別挖苦人，你也要照樣的。
銀 屏：那自然。嫂子先來，我是附驥。
寶 林：你這稱呼，真不妥當，可以請你更改更改。
銀 屏：名分所關。
寶 林：（笑道）你不改口，他是不說。
寶 珠：（銀屏只得叫聲二姐姐）我不得僭你。
寶 林：你別引他多講罷！
（寶珠道：
（ 女兒悲，玉堂春在洞房先。）
（寶林瞅了他一眼。）
銀 屏：切貼不移，現身說法，換不到第二個女兒身上去。
（寶珠道：
（ 女兒愁，春日凝妝上翠樓。）
（女兒嬌，辜負香衾是早朝。）
（寶林、同聲贊好道）
銀 屏：只有你合用這句子，別人也不配！
（寶珠道：
（ 女兒癡，半夜無人私語時。）
（銀屏微笑，咳了一聲。）
（寶珠想到女兒顰，思索一會，也是情不自禁，說道：
（ 女兒顰，聖主朝朝暮暮情！）
寶 林：（冷笑道）你沒有說了！
（寶珠臉一紅，不言不語。）
（銀屏那裡還放得過？笑道）
銀 屏：原來你的官這麼做的，我今天才知道。怪不得我哥哥常說你聖眷好呢，誰知有個
隱情在內！你雖不願意，有些顰蹙不安，無如回不過去的事，只好委屈些兒。
寶 林：（笑道）你只顧說得爽快，也替你令兄留點地步。
（寶珠紅泛桃腮，手拈衣角。）
寶 林：索性說完它了事！
（寶珠隨口道：
（ 女兒羞，蜻蜒飛上玉搔頭。）
寶 林：快吃酒，說一句詩罷。
（寶珠將門杯飲乾，拿了一顆蓮子道）
寶 珠：露冷蓮房墜粉紅。
（銀屏一笑，才要開口，趕忙道）
寶 林：我來彈琵琶，將你自己做的那個《紅樓夢》的《滿江紅》唱來。
（寶珠不敢違他，唱道：
（ 可歎奴，生辰不偶，家運多難。）
（到如今，寄人籬下，更覺淒涼。）
（瀟湘館鳥啼花落春無恙，綠陰低罩茜紗窗。）
（金玉良緣知早定，木石前盟未必真。）
（詳菱花鏡，可憐辜負在妝台上，斜抱羅衾，悶對著銀缸憔悴。）
（玉容嬌不起，鸚鵡無言，暗泣斜陽。）
（最憐那，殘紅滿地誰人葬？春光容易玉生香。）
（曾記得春困把那幽情發，綠竹生涼離恨天。）
（折盡風流賬，空教我金釵十二，撩落人間！海棠菊花標詩句，半窗風雨助秋光
（。）
（相思病三更夢紅紅綃帳，旅夢兒繞家鄉。）
（焚詩槁，空留一片癡情況。）
（寶玉呀，才知你是鐵石心腸！）
（真個唱得響遏行雲，風回氣轉。）
（這面琵琶，就如風吟簷馬，沙擊晨鐘，叮噹嘹亮。）
（和叫起來，一回兒象盡是唱，一會兒象盡是琵琶，把個銀屏愛得笑不攏口，贊
（不絕聲。）
寶 林：我們要請教令官了。
銀 屏：（笑道）饒了我罷，我是不會的！
寶 林：沒有這種便宜事兒，快些罷！難道還要抱上轎嗎？
銀 屏：不過笑話罷了，我就放個屁兒你們聽聽。
（念道：
（ 女兒悲，樓上花枝笑獨眠。）
寶 珠：（笑道）這是姻伯母的不是，耽誤你青春了。
銀 屏：好麼，你取笑我，那可怪不得我了！
（又道：
（ 女兒愁，悔教夫婿覓封侯！）
寶 林：賈寶玉就是用的這句，不與同的！
銀 屏：（笑道）就是『嫁得蕭郎愛遠遊』。
（眾人大笑。）
（銀屏怕人取笑，他忙道：
（ 女兒嬌，芙蓉帳暖度春宵。）
寶 珠：這句好，香豔已極！
（寶林對寶珠一笑，不做聲。）
（銀屏道：
（ 女兒癡，勸君惜取少年時。）
（女兒顰，楚腰一捻掌中輕。）
（女兒羞，細草春香小洞幽。）
（寶珠低著頭，只是笑，紫雲等一個個含笑而立。）
寶 林：我這個妹子，真個顛狂欲死，教我們倒不好取笑你了。請唱罷！
銀 屏：（飲過門杯）明月小橋人釣魚。唱是不能的，沒有學過。
寶 林：不唱，罰十大杯！
銀 屏：那不要醉死了！
寶 林：我們姐妹兩個，灌也灌你下去！
銀 屏：如此說，我落在你們手裡了，還要把我纏死了呢！
寶 林：不消開心，不唱是過不去的！
銀 屏：既要小生唱曲，請二位美人代板。
寶 林：別要理他，不怕他不唱！
（寶珠、紫雲兩個吹起笛來，銀屏唱了一支《小宴》，也是香溫玉軟，婉轉可聽
（。）
（眾人贊了幾句，又吃了幾樣菜。）
銀 屏：我們剛才都是用的陳句，何不大家自出心裁，將這六個當做詩題，做幾首詩，卻
好每人分兩個。
寶 林：你怎麼這樣高興？你倒不怕費神麼？
銀 屏：橫豎閒著，再不借此消消遣，吃下飲食也不消化。
寶 珠：依我還是集他幾句。
銀 屏：也好，自己做兩首七絕，大家也見見心思。
寶 珠：明天交卷罷。我一時可想不出來，而且也不耐煩。
銀 屏：我們今日先分定了題目，不好嗎？
（隨喚紫雲將六個題目寫起來，圓成紙團兒，三個各拈兩個。）
寶 珠：此刻且不必看，做出詩來，再看未遲。
（三人各看一看，就在燈上燒了。）
寶 林：依我的愚見，不如將女兒兩個字改作美人，有生發些。
銀 屏：你不過想個男人，要他在裡邊，你說得快活些。就任憑你扯兩個男人來說說，也
不甚要緊。
寶 林：（急了）銀丫頭，看我來撕你的嘴！
（銀屏再三央告，寶珠也替他討饒。）
銀 屏：還是我家人好，真象個嫂子。
寶 珠：你只有欺我，不感激我罷了，還來取笑我，真是人心難問！
銀 屏：我這麼說你好，還要怎樣？
（寶林勸他兩杯酒，談談笑笑。）
（銀屏逼著寶林合唱了一出《尋夢》，又紫雲等三人唱了幾支小曲，方才能得用
（飯散席。）
銀 屏：我今日同嫂子睡罷。
寶 林：（寶珠不言語）妹妹在我小套間裡住，寬展些。
銀 屏：那不能，我今日原說替哥哥代印。
寶 珠：你教人看，誰是個男人？
銀 屏：我說落點便宜，好不好？
（就同寶林出來，在夫人房中談了一會。）
（回房見寶珠正在改妝，紫雲、綠雲兩旁侍立，他就要來幫忙，笑道）
寶 珠：姑太太饒了我罷，我可當不起！
銀 屏：（笑道）我來做個畫眉人，停回還要索口脂香呢！
寶 珠：別鬧罷，請那邊坐坐。
銀 屏：（笑道）我這個風流張敞，同你正是女貌郎才。
寶 珠：（也笑道）你也該知道年伯托張山人說媒，要將你送上門來把我，我就立意不要
。誰知你倒會自薦，不消年伯費心。
銀 屏：我原會自薦，坐在人家套房裡不起身，候成了才肯走呢，不然也不放心。
寶 珠：（滿面嬌羞道）頑笑得無趣了！
銀 屏：誰教你惹我的！
（寶珠妝束已畢，換了一身豔服，銀屏細細賞鑒，果然是花貌雪膚，天姿國色，
（正如五雀六燕，輕重適勻；燕瘦環肥，纖濃合度。）
（絕勝青娥之降世，恍疑綠珠之返魂。）
（這一對金蓮，那幾個俏步，好似春雲冉冉，飛來離恨天邊；垂柳纖纖，到軟紅
（深處。）
（銀屏愛得目不轉眼的細看，自知不及，暗暗羨慕。）
（想我哥哥，真好風流香福！）
（寶珠見他看得出神，笑道）
寶 珠：你不認得我麼？
銀 屏：我看你側媚旁妍，變態百出，如花光寶氣，映日迎風，教人眼光捉不定，越看越
不得清楚。
（寶珠啐了一口。）
（二人煮茗清談，直到三更才睡。）
（銀屏要同寶珠同衾，寶珠立意不肯。）
銀 屏：（紫雲已拿了一牀棉被鋪在裡邊）你明日還不同我哥哥睡呢？
（寶珠也不理他，二人上牀，一宿無話。）
（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二十二回 許銀屏名園觀畫景 松寶林高閣理瑤琴）
（前回說寶珠、銀屏同榻，一覺醒來，天已大明。）
（紅玉送上兩盞冰燕湯，二人吃過，停了一會，起身梳妝。）
（銀屏梳頭勻面，寶珠仍是男妝，教紫雲取出袍服來，要上衙門。）
銀 屏：今日陪我談談。
寶 珠：一會功夫就回來的。
（寶林起身最早，已經妝飾齊整進來，大家讓他坐。）
銀 屏：大姐起得這麼早？
寶 林：妹妹也不遲。
寶 珠：姐姐，吃過點心沒有？
寶 林：早已吃過了。
寶 珠：天不早了，拿蓮子進來吃罷。
（綠雲將兩碗蓮子送了上來。）
寶 林：娘吩咐廚房裡，替你們下面了。
寶 珠：教他們趕快些，我吃了還要進衙門呢！
銀 屏：我教嫂子陪陪我，他一定要出去。停回同我們去逛逛園子。
寶 林：一刻就回來的。至於逛園，不甚便當，外人瞧見，成個什麼意思？我同紫雲陪你
罷。
（三人到前邊吃了面。）
（寶珠教外邊傳伺候，辭了銀屏、姐姐出去。）
（銀屏拉了紫雲、寶林出房，到夫人面前，談了片刻）
對寶林：我還到大姐姐房裡細看看。
寶 林：沒有看頭，蝸居的很！
（銀屏先走，寶林、紫雲隨著到後進來）
寶 林：那邊是賬房，這邊坐坐罷。
（銀屏進內一看，是明三暗五，還有兩個套房，收拾得十分富麗。）
（中間一帶玻璃屏，隔著外間，淨幾明窗，排著琴棋書畫。）
（轉進裡間去，上面一個紫擅落地罩，一張玻璃大牀，錫帳金鉤，紅須繡帶，牀
（上羅衾鴛被，疊有二三尺厚，五彩絢目，香氣襲人，衣櫃書架，陳設得燦爛輝
（煌。）
（推開一扇鏡屏，內裡有個小天井，玻璃篷罩，作向套房裡一望，迎面一張大炕
（，幾上擺著個大玉瓶，一枝孔雀翎，有五尺多長；寶鏡妝台，其精工華麗，同
（寶珠房裡大同小異。）
（銀屏略看一回，贊了幾句，轉身在正房坐下，見處處房裡掛著寶劍）
銀 屏：這許多劍，有何用處？
紫 雲：這是大小姐最愛的東西。
銀 屏：姐姐會舞劍？
寶 林：不會。
紫 雲：（銀屏不信）是真不會舞。
銀 屏：究竟這些劍可有好的？真寶劍想來是尋不出的。
寶 林：我牀欄杆掛的，同壁上是一對。這支雖不是寶，也就削鐵如泥，吹毛可過。
銀 屏：取下來瞧瞧。
（寶林將壁上一支劍取在手中，遞過來。）
（銀屏細看，見鞘子是金鑲玉嵌，七寶裝成，卻拔不出來）
銀 屏：怎麼不得出來呢？
寶 林：我來。
（隨手掣出，其亮如雪，其利如風。）
（銀屏有些害怕，忙道）
銀 屏：套起來罷！
（寶林一笑，將劍入鞘。）
銀 屏：倒沒有人敢闖進來做混帳事呢。
寶 林：（啐道）你真是狗口裡生不出象牙來！
銀 屏：（彩雲等送過茶）我們逛園去罷。
（寶林吩咐彩霞出去傳話，著花兒匠以及各處院中執事人，齊教出來，只留老園
（丁在內；又傳幾個老婆子都進園伺候茶水，帶了紫雲還有五、六個小，慢慢由
（明巷踱進園門。）
（過了幾層亭園，狂花撲鼻，香草勾衣，一帶疏籬花障，委委曲曲。）
（順著走了一會，到一座小亭，略看一看，那邊就是一帶長堤，桃柳相間，河面
（並不甚寬，隔岸綠竹叢叢、看不見那對岸景致。）
（沿堤走著，過一座小紅橋，接連一株松樹，密密層層。）
（轉出松林，假山隔住，好象沒有路逕。）
（由山洞入去，就是一條石路，仰視上邊，微微露著天；俯視石池，中有幾個金
（色鯉魚，穿來穿去，深處有張石桌石牀。）
寶 林：轉彎罷，那裡上月台，沒有什麼意思。
銀 屏：我們瞧瞧再回來。
（上了月台，一望看見並不是來的這條路，但見長廊曲檻，畫棟雕樑，好鳥醍醐
（，名花搖曳，猶如身入畫圖。）
（又下了台階，出了石洞，一帶畫廊，進一個月亮門，是座花廳，三面五色玻璃
（窗，當中掛個猩紅夾紗金線簾子。）
（彩雲將簾子打起，弔在個點翠銀蝴蝶上面，裡邊陳設雅致，懸著匾額，是「松
（風館」，四人坐下歇息，早有老婆子送茶進來，小丫接了獻上。）
（四人坐了一會，起身慢踱，穿過花廳，見一面峭壁，一面是水，而且河面甚闊
（。）
銀 屏：沒有船，如何得過去呢？
寶 林：那不妨，紫雲，你引路罷。
（紫雲就前走，眾人隨後，順著峭壁，走有幾十步，有個花柵遮住，繞過山腳，
（現出一條羊腸小路，曲曲折折，竟看不見水了。）
（不多遠，又到一處，是個船室，題著「枕流吟舍」四人入內，在窗一看，只見
（流水滔滔，鳴泉琮。）
（四人憑窗閒眺，頑了一回。）
（走出船室，又到長堤，一座大石橋，高而且闊，兩邊紅欄。）
（四人上橋，見兩行衰柳，低罩波心，幾點濃陰，平鋪水面；橋下五色金魚，往
（來游泳，不減畫上平橋景致。）
（四人倚欄而望，心蕩神怡。）
紫 雲：（指道）那邊芙蓉，今年倒開得盛呢！
銀 屏：我們何不去賞玩一番？
寶 林：有船去近，岸上繞了去，有好半天走，只怕那金蓮要疼呢！
銀 屏：這園子如此曲折，不知是誰的佈置。
寶 林：本是個老園子，還是我們曾祖老太爺的賜第，在我們祖大爺手裡，托張山人修過
一次，改了幾處。前年你二姐姐丁憂在家無事，我們商議，改造了許多。
銀 屏：（點頭道）你們胸中，真有丘壑！
（見旁邊有個漁竿，就拿起來釣魚，停了一會，順手扯起個金色鯉魚來，眾人大
（笑。）
（銀屏四面觀望，見對面是個半山亭，頗為軒敞，面前一帶梧桐，環列如屏，背
（後一堆危石，疊成高峰，恰有十幾丈，好象香爐峰的模樣。）
（峰頭上一道瀑布，由亭角邊噴珠漱玉，就如在樹頂上倒飛下來，向東一個大寬
（轉，瀉進竹林中去了。）
銀 屏：好呀！惟有源頭活水來。我們既尋過源，何不再去溯流？
（於是下了石橋，隨著泉水走去。）
（遠看這道水，好象礙路，及至行到近處，水卻流進石洞裡過去。）
（進竹林深處，有一條花陣，列著人紋，六曲雕欄，排成亞字，上面一所庭院，
（明三暗五，玻璃西洋房，窗格盡糊綠紗，映得幾席皆青，鬚眉盡綠。）
（擺列爐瓶等件，十分古拙。）
（後邊有幾間小小退步，四人由後進出去，滿地下草鋪茵，繡鞋踹在上邊，綿軟
（可愛。）
（正在賞玩，見一隻白鷺從面前飛過去，銀屏忙看時，見他飛到一個樓檻上，歇
（了一翅，又飛回來，到菊花叢裡不見了。）
銀 屏：有趣，有趣！那高樓所在是什麼？好象寶塔，怎的那麼高？
紫 雲：是四宜閣。
銀 屏：這命名，是何取意？
寶 林：這有什麼難解，不過取四時皆宜的意思。樓有三層，園中景致，看得一大半呢！
銀 屏：園裡有多少亭台？
寶 林：正經名勝，也不過二十餘處。
銀 屏：今天游不完，我腳倒走疼了，大姐姐倒還能走呢。
寶 林：（笑道）我也是勉力奉陪。
銀 屏：不如到樓上望望去，倒可以收覽名閨秀氣。
寶 林：好雖好，也還有一會去呢。你教紫雲扶住你罷。
銀 屏：可以不消。
寶 林：你不要，由你，我是要人扶的了。
紫 雲：本來怪不得，大小姐的腳，太瘦很了，腳下沒有勁，站立不穩。
銀 屏：那也不然，你小姐的腳還不瘦嗎？他還在外邊走動呢！
紫 雲：瘦雖一般瘦，比大小姐長多著呢，也是不能多走。
彩 雲：這也有個習慣自然。
（寶林目視眾人，大家會意，不言語了。）
（四人談著，分花拂柳，度水穿林，過了幾處峰巒，繞了許多亭閣，已到四宜閣
（前。）
（這閣是園中的主樓，雖是個三層，連下面一層，算共是四層。）
（向上一望，飛簷挫角，直矗雲霄。）
（半邊依山，半邊傍水，有個白石台基，一帶的石欄繞護。）
（面前是個十畝芳塘，還有些芙蓉，開得深深淺淺，清風一動，流水皆香。）
（上邊有細銀絲，穿成簾子。）
（四人進內，見是十六間，作個八面樣式，面面開窗，都用厚的大玻璃鑲嵌。）
（內裡也隔作八處，又分出陰陽明暗，各成形勢，竟是迷樓的款式樣子。）
寶 林：你們領著我，還出不去呢！
紫 雲：我也不甚清楚，彩姐姐還認得點。
銀 屏：索性上去走走。
（吩咐小丫頭在下伺候茶水，於是轉上樓梯，上第二層，是十二間，空出一轉迴
（廊，作了六面樣式，也是雕窗石檻，分作六處。）
（一處一樣的擺設，有雅淡的，有奢華的，有古拙的，有堂皇的，有簡潔的，有
（富麗的，各不相同。）
（游了一會，又上第三層，是八間，分作四面，外面又空一轉迴廊，也有石欄環
（繞，中間分作四處，窗格雕縷精工，陳設格外清雅，此處地勢既高，襟懷更爽
（，凴欄遠望，滿園景致，大概俱在目下。）
（俯視下邊，池水清漣，飄紅泛綠，石堤絮繞，好似玉帶一般。）
（一條短短紅欄，直入松林裡面。）
（對岸是一片寬闊地面，盡是竹林遮住。）
（竹林內隱隱露出多少秋花，紅紅紫紫，辨不山什麼花來，但覺得紅綠相間，頗
（為可人。）
（西北上是幽香谷，叢桂山房，接連小龍山，梅花嶺，那邊桃花源，杏花村，以
（及漁莊蟹舍。）
（這些近處名勝，如在目前。）
（還有些遠處，同背山的地方，看不明白。）
（但見修竹成林，奇林拂影，好花欲笑，怪石凌空，山似列屏，水如環帶，有連
（有續，不犯不重，多處不見其繁，少處不嫌其略。）
（四人細細賞鑒，如在山陰道上，目不暇給。）
銀 屏：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我們一發上去頑頑。
（四人又轉上來，卻是四間，分作亞字式，裡邊陳設不多，俱皆古雅，正中一張
（石桌，一個大銅鼎，一張瑤琴。）
（眾人在窗口一望，覺得此身如在空中，飄飄然有凌雲之想，果然飛閣流丹，下
（臨無地。）
銀 屏：很有個趣兒！
（再看園中台榭，羅列如星，遠處人家，閭閻撲地。）
坐 下：（寶林進來）我倒有些害怕了。
銀 屏：（笑道）我是你個知音，何不彈套琴我聽聽？就彈個《凰求鳳》。
寶 林：這高處不要胡說，恐怕天上聽見。
銀 屏：什麼鬼話？
寶 林：（笑道）你可知道『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神』兩句麼？
銀 屏：笑話！那我不管，你快些來彈罷！
（不知寶林彈是不彈，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諸大臣會議論軍情 三小姐清談成雅集）
７２＊＊時間： 地點：
（話說銀屏要寶林彈琴，笑道）
寶 林：我不會，晚上教寶珠彈給你聽。
銀 屏：好姐姐，不要做作了，請弦彈兩聲罷！
寶 林：怎麼叫做兩聲？外行話，不怕討人笑？紫雲，你過來彈罷。
紫 雲：我彈得不好。
（銀屏策板，再三央告，紫雲只得和了弦，彈了一曲《良宵》引一曲套，聲和韻
（細。）
（紫雲彈起來，清清泠泠，真個清風徐來，水波不興。）
（銀屏聽得高興，那裡肯罷休？又逼著寶林彈《平沙落雁》還要彈《歸去來兮》
（，鬧得不可開交。）
紫 雲：（笑道）不彈是過不去的，大小姐彈套《平沙落雁》罷！
寶 林：你就吹起蕭來。
（正襟危坐，理動琴弦，紫雲吹蕭相和，格外好聽。）
（激烈處，就如馮夷擊鼓，列子御鳳；幽咽處，又似赤壁吹蕭，湘江鼓瑟。）
（彈了好一會才完，寶林起身，銀屏歡喜不盡。）
寶 林：是時候了，我們下去罷。
（四人下樓，銀屏還要去逛，寶林不肯）
銀 屏：明天再來。
（銀屏腳也難走，只得依了。）
（穿過一個山洞，就是石堤）
銀 屏：又不是我們才來的這條路了。
寶 林：此刻從這邊過來，是揀近路走的，那裡就是半山亭的後身。
銀 屏：（用手指道）你不見那道泉水麼？
（又走了幾步，見柳陰之下，著兩匹白馬，錦鞍繡轡，金勒銀環，神駿異常，原
（來就是寶林、寶珠的坐馬。）
（姊妹兩個遊園，一時嫌路遠難走，就騎馬前去。）
（那邊也有個射圃，連兩個小公子還進去習習弓馬。）
（今天馬夫知道大小姐逛園，恐怕要馬，一時來不及，就備起兩匹馬來，先拴在
（這裡伺候，是個備而不用的意思。）
寶 林：誰吩咐備馬的？
（紫雲回說不知道。）
彩 雲：馬夫恐小姐要馬，伺候不及的，所以先預備著。
銀 屏：（寶林哼了一聲）大姐姐會騎馬呢，真是文武全才。請上馬跑這麼一趟，不好嗎
？
寶 林：是寶珠的馬，你教他騎去。
銀 屏：姐姐凡事都是推他，可不無趣？我知道你要人拉皮條牽馬呢！
寶 林：（笑對紫雲道）你肯不肯？紫姐姐是個老手。
寶 林：（笑道）你理他呢，他這嚼蛆的，是取笑我們。
彩 雲：這個東西，我怪怕他的。
（銀屏大笑，又逼著彩雲去牽。）
（彩雲就去樹上解了絲砳，拉過一匹劣馬來。）
彩 雲：（銀厥道）請乘騎。
寶 林：（笑了一笑道）我今天被你鬧夠了。
（就將一件藕花洋縐衫子脫下來，交與小丫頭，裡邊穿一件大紅洋縐小袖（衤登
（），把玉色洋縐裙子分開，兩邊紮好，露出鮮滴滴的大紅鑲邊大腳褲，緊了繡
（鞋上的兜跟帶。）
（彩雲帶過馬來，他一手在鞍心穩了穩，一隻小金蓮在金蹬上微微一搭，飛身上
（馬。）
（彩雲上前理好裙幅，寶林一笑，對銀屏道）
彩 雲：我失陪了！
銀 屏：那不能，一同回去。
（寶林也不理他，催開坐馬，沿著長堤霧滾煙飛的去了。）
銀 屏：（喊道）快別跑！跌下水，不是耍處！
（寶林那裡看見？倒轉彎去了。）
紫 雲：不妨，騎慣了不會跌的。
（說著，慢慢踱回來。）
紫 雲：（有個書童在明巷裡牽馬出來）大小姐才進去麼？
書 童：進去一會子了。
（銀屏等到了內房，見寶林已在夫人房中。）
銀 屏：大姐姐你好，也不等等我！
（寶林低顰一笑。）
（彩雲在小丫頭手中取過衣服，替寶林穿好。）
松夫人：林兒這光景，又跑過馬了？
寶 林：（笑道）二妹妹放得過我麼！
紫 雲：不知可曾開過飯呢，少爺也該回來了。
松夫人：今天還早，你少爺才回來。
銀 屏：一心記掛著少爺，真象個姨奶奶。
（紫雲一笑，就進去了，銀屏也拉進寶林來。）
（三人進到了內間，寶珠正在房裡看書，紅玉、綠雲在外拌嘴，寶珠也不理論，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剌剌不休，正吵得熱鬧，見了寶林進來，都靜悄悄的，
（恃立一旁。）
（銀屏等三人進房，寶珠放下書本，笑面相迎）
起 身：銀妹妹去遊園，可曾尋夢麼？
銀 屏：怎麼沒有？關門贖當，把個杜平章氣得不認女兒了！
（寶珠臉一紅，不言語。）
寶 林：你今天回來得遲些？
寶 珠：今天會議苗疆事件，耽誤了好一會子工夫。
寶 林：苗疆什麼事？
寶 珠：有個海寇叫做邱廉，自稱眾義王，在澎湖沿海劫勍客商。劉總兵剿過幾次，散而
復聚。如今勾連苗蠻，居然攻城掠地，水陸並進，聲勢甚大。總兵官擋不住，告
急上省，督撫會同提鎮了幾處兵，全不濟事，已失去幾個城池，勢如破竹。督撫
上本到京，昨夜三更才到的。主子震怒，著諸大臣商議，差人前去，不知如何。
（寶林等聽罷，個個驚心。）
銀 屏：怎麼好呢？離此地有多遠？
寶 林：遠多著呢！同我們家鄉倒是鄰省。
寶 珠：他盡用輪船，由海到天津也快。
銀 屏：我家舅太爺，不久放的我們那裡巡撫。這差倒放壞了！
寶 林：你舅太爺是誰？
寶 珠：姓莊，姐姐該知道。
寶 林：提起來我知道，我們六房裡那件事還虧他呢！前天在你房裡，見有他封信，賣情
的了不得。可叫做莊廷棟？
（寶珠點點頭，笑道）
寶 珠：正是他。
銀 屏：現在朝廷可有能人？你同我哥哥保舉幾個去滅賊。
寶 珠：那來能人呢？這些做官的不過念幾句爛時文，作個敲門磚，及至門敲開來，連詩
云子曰都忘記了，那個有實在經濟？看今天會議的神情，就知道了。個個都是紙
上談兵，書生之見，議論多而成功少。
銀 屏：（笑道）罵得利害！你講的什麼來？
寶 珠：我聽他們講罷了。
寶 林：究竟會推那個去？
寶 珠：還沒定呢。
銀 屏：這是你們做官的報國之秋，你何不討個差去走走？定下來，既可為將來辨罪，又
可以千古留名。
寶 珠：（笑道）多少前輩先生，縮手無策。我個小小女郎，既得甚事？不遺臭萬年夠了
，還想留名千古呢！
銀 屏：（也笑道）竟是會推你去，你怎樣呢？
寶 林：那也說不得了，逼著要去。
銀 屏：那還了得？不知想壞多少人呢！就是主子也舍你不得。
寶 林：你才怕什麼似的，倒又來胡說！
銀 屏：我一個人愁什麼！何必因未然之愁煩，誤我眼前之快樂？不許再說了，我們想件
案事排遣排遣，解了悶兒。
寶 林：你要解悶，我們是不中用的。
銀 屏：（笑道）這個也怪我麼？
寶 林：（笑道）好妹妹，我的不是。
銀 屏：想起來了，我們昨日分的題目，還沒交卷，何不寫出來看看？
寶 林：我們還沒有做。
銀 屏：幾句詩，拿筆來一揮就成功的。不過借此消遣，不然，那來許多話談呢？
（就自去翻了幾張花箋，取過三支筆來。）
寶 林：你真不怕費心，我們做詩，十年九不會，一時未必寫得出來呢！
寶 珠：就寫幾名陳詩，集首七絕罷。
（三人在案前坐下，奮筆疾書。）
（寶林先寫出來，銀屏、寶珠也是一揮而就。）
（先看寶林的，是美人嬌、美人顰：
（ 美人嬌）
（悄說低聲喚玉郎，羅衣欲換更添香。）
（大街夜色涼如水，乞借春陰護海棠。）
（美人顰）
（銀缸斜日解明瑞，香霧空月轉廊。）
（說與旁人渾不解，為郎憔悴卻羞郎。）
寶 珠：（先贊道）溫、李摩豔，庾、鮑風流，好在謔不傷雅。
銀 屏：（笑道）你別替你姐姐蓋面子罷！為人想得憔悴了，只怕連相思病都想出來，就
早些把李墨卿教回來，乞借春陰護海棠不好嗎？
寶 林：（滿面飛紅道）你看說得可寒酸，這個丫頭不愛臉極了！
銀 屏：（笑道）原不愛臉，不然倒不把實話告訴人了。
寶 林：我來瞧瞧你的，別開出笑話來給人瞧！
（說著看題目，是美人悲、美人癡：
（ 美人悲）
（一片花飛減卻春，繁華事散逐風塵。）
（新愁舊恨都難說，從此蕭郎是路人。）
（美人癡）
（疑是蟾宮降謫仙，良辰美景奈何天。）
（花飛莫遣隨流水，願作鴛鴦不羨仙。）
（寶珠笑了一笑。）
寶 林：未免可憐，竟想嫁得很了！你看第二首，生恐名花無主，倒不如自己付與東風。
寶 珠：（微笑道）第一首更覺可憐，新愁舊恨，悶悶在心，說不出口。未了一句，好象
有過一個人似的。
（寶林大笑著，連紫雲等個個都齒燦起來。）
（銀屏臉上也覺羞慚，辯了幾句。）
（又看寶珠的詩，卻是美人愁、美人羞，同樣兩首：
（ 美人愁）
（繡檀回枕玉雕鎪，珍簟新鋪翡翠樓。）
（鸚鵡不知儂意緒，水晶簾下看梳頭。）
銀 屏：好富麗氣相，就是心裡悶些。
（美人羞）
（妖嬈意緒不勝羞，深鎖春光一夜愁。）
（雲髻半偏新睡覺，暗傳心事放心頭。）
銀 屏：你這一覺，快活極了！到底睡著了沒有？
（再看下邊：
（ 美人愁）
（紗窗日落見黃昏，粉蝶如知合斷魂。）
（約略君王今夜事，除非鸚鵡對人言。）
（美人羞）
（相見時難別亦難，月移花影上欄杆。）
（平陽歌舞新承寵，常得君王帶笑看。）
銀 屏：你究竟同主子有一手呢！夜裡同你怎樣？你好好兒講明白了，我饒你！
寶 珠：什麼話！這等講法，就十成死句了。
銀 屏：詩以言志，你賴不去！
寶 林：你本來不好，怎麼寫出這些詩來，討他笑話？我不懂你這詩總不脫君王兩字，是
為什麼呢？
寶 珠：（滿面含羞道）是紫雲前日做的宮詞，我一時想不出，就拿他來塞責。後來又做
出兩首來，我就一齊寫了。
銀 屏：（笑對寶珠道）他是看得動火了，你明天帶他進去走走，又可以替我哥哥加道官
銜。
寶 林：（笑道）你也不怕你令兄怪嗎？
銀 屏：是我哥哥修來的香福，一正一副，個個才貌雙全。
（正在說笑，綠雲來請用飯。）
（三人到前進坐下，吃畢了飯，就到寶林內房妝台上漱口勻面。）
寶 林：我倒想好茶吃，何不將你那副茶具取進來，煮茗清談，免得他胡言亂語，盡拿人
取笑。
寶 珠：（笑道）姐姐真是個雅人。
（隨喚紫雲等由前進取來。）
（紅玉先在外間地毯上放下一個大銅盤，紫雲、綠雲抬進一座古銅爐來，是個八
（角爐，身大口小，上面鑄就八卦，在銅火盆裡夾些炭在內，頃刻一爐活火。）
（紫雲又取出一對描金大磁甕，一把時大賓刻字提梁大壺，貯滿了水，放在爐上
（。）
（一會的工夫，水就開了。）
（綠雲取茶葉泡好，用三隻碧霞杯，托在個小白銅盤裡，每人面前送了一碗，嘗
（了一嘗，香美異常。）
銀 屏：好香！替我用那大玻璃斗涼一斗也好。怪熱的，有什麼意思？
寶 林：（笑道）品茶品茶，茶要品呢。你涼下來吃，就是牛飲了。
銀 屏：這定是天水了？
寶 珠：天水有這清純？我是去年梅花上掃下來的雪，裝了幾壇，埋在梨花樹下，前天開
了一壇。你當什麼？倒不象你這雅人了。你連香味，都不聞見麼？
銀 屏：說起香味來了，你牀上薰的什麼香？並不象尋常香氣，一般甜香，很有意味。
（不知寶珠說出什麼香來，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怨鬼魂黑夜訴沉冤 稱神明青天斷奇案）
７３＊＊時間： 地點：
寶 珠：（話說銀屏問寶珠牀上薰的什麼香）我從來不愛薰香。
銀 屏：你別哄我，好象蘭花似的。
（寶林微微一笑。）
銀 屏：笑什麼？
寶 林：你不知道，這是他的異人處。他身上一股蘭花香，夏天有汗，格外芳芬競體。
銀 屏：（笑道）天生尤物，迥不猶人！
（說著，心裡也甚羨慕，又笑一笑道）
微 微：果然是個寶貝，怪道你們芳名總不脫寶字。不知你們究竟有多少寶物在身？
寶 珠：（笑道）你問我麼？我說給你聽。
銀 屏：倒要請教。
（寶珠笑道：「香溫玉軟，意綠情紅，是為寶色；玉骨冰肌，柳腰蓮步，是為寶
（體；明眸善睞，巧笑工顰，是為寶容；千嬌百媚，閉月羞花，是為寶態；長眉
（蹙黛，媚眼流波，是為寶情；珠銀刻翠，金佩飛霞，是為寶妝；經天緯地，保
（國安民，是為寶才。）
（有這許多的寶也夠了，要聽還有－－」）
寶 林：不知胡說些什麼！
銀 屏：還有兩件，你沒說完。
寶 珠：你斷無好話，我不愛聽！
銀 屏：你不聽，我是要說的：風流出眾，月下偷期，是為寶林；搔頭弄姿，工讒善媚，
是為寶珠。
（二人啐了一口，忍不住好笑。）
（談談天已晚了。）
７４＊＊時間： 地點：
（其時正當秋審，三法司案件甚多）
寶 珠：晚間看看案卷，教紫雲陪銀屏下棋。
（自己到前邊右間坐下，點上兩支畫燭，還有些西洋燈彩，照耀如同白晝。）
（翻出兩件案來細看了兩遍，心內沉吟，吩咐綠雲進去取茶，一人獨坐凝思。）
（忽窗外一陣冷風，吹得簷前鐵馬叮噹亂鳴，窗格一響，飛進一團黑氣來，在中
（堂前，盤旋不已。）
（寶珠此刻毛發皆張，看著呆了，口卻噤住，不能出聲。）
（見許多燈火，光燄發碧，案上兩支畫燭，吹成豆子大小。）
（再看黑氣，滾來滾去，欲進欲退，似乎想上來，又不敢上來的意思，滾到欄杆
（邊，又轉回去，倒有幾十遍。）
（這回又到欄邊，黑氣一分，現出一個人來，長大身材，面目清楚，有了鬍子，
（左耳邊垂下一條白東西，有二三尺長，不知是什麼東西，看不清白。）
（見他跪在門首，哭聲隱隱，低聲道）
銀 屏：求大人伸冤，保全後嗣！
（說罷，叩了幾個頭，一陣黑風，旋出去了。）
（寶珠卻如夢方醒，嚇得大汗淋身，見燈光仍然明亮，聲叫道）
大 家：紫雲快來！
（紫雲在內，聽見寶珠喊聲詫異，趕忙叫了紅玉一同出來，見寶珠粉面凝青，朱
（唇泛紫，滿臉是汗。）
紫 雲：（忙問道）怎樣？有甚事？
寶 珠：進去罷。
（紫雲取了燭台，照寶珠進內坐下，仍是喘息不定。）
（紫雲見他神色變異，心裡大疑，問什麼緣故，取過茶來，送到寶珠口邊，寶珠
（吃了一口）
紫 雲：奇事！剛才明明白白，見個鬼跪在我面前。
銀 屏：我膽子小，你可別嚇我！
寶 珠：誰嚇你？我都嚇死了。
（就將所見的情形，說了出來，眾人聽罷，個個害怕。）
綠 雲：我是不到前面去了。
銀 屏：我們今夜多著幾個人進來上宿，不然，怎麼敢睡覺呢？
紫 雲：（還是有見識）這怕什麼！光景是來告狀的。常在這裡嗎？我看定有冤枉在內，
小姐倒要替他伸冤。也不說明白，不知是什麼人。
寶 珠：你出去請大小姐進來商議商議。
紫 雲：綠雲是不敢去的了，紅姐姐同我去罷。
寶 珠：怕什麼！我要不是改過妝，倒自己出去了。
銀 屏：你們都出去，留我們三個人在房裡，不怕嗎？
紫 雲：不要緊，一會就來的。
（拉了紅玉就走。）
（少刻，寶林帶著彩雲同紫雲等進來）
坐 下：我才算賬，什麼事叫我？又是銀妹妹有話說了？
（銀屏也不言語。）
寶 林：（見眾人失色的光景）看你們這神情，總又是別緣故？
（寶珠就把剛才所見，細述一遍）
寶 珠：這件事，真難明白，不得主意，請姐姐進來商量。
（寶林聽了，也覺奇怪）
寶 林：你看的什麼案件？或者就是案內之人。不然，明天可以有人來告狀，也未可知，
你總留點神。他既來求你，必有因由。
（寶珠點頭，就將看的兩件案卷，著紫三、紅玉出去取進來，送與寶林。）
（寶林接過來細看，一件是小妾害死親夫，正室出首；一件是大伯告弟婦紊亂宗
（支。）
寶 林：（看過）不必疑惑，就是這個案件，明天細細的審問，自然明白，而且有多少情
節不符，我看這兩案，都有冤屈。
（說著，就指出幾處來。）
寶 珠：我也疑心，所以沉吟一會，不能透徹。經姐姐這一駁，真是徹底澄清！
銀 屏：這個刑名師爺多少銀子一年？
（大家一笑。）
（談到三更，寶林起身，寶珠輕移蓮步，直送到前進天井，寶珠止住，還是紫雲
（、紅玉送出去。）
（寶珠回房，同銀屏兩個卸了妝，又吃些茶點，上牀安息。）
（次日進衙門，專提這兩案晚堂聽審，就到和親王府賀喜。）
（原來和親王自己上本，願出去平定苗疆，皇上就放他做了大經略兵部尚書，潘
（利用幫辦軍務，三日後就要出兵。）
（寶珠又到潘府走了一趟，賀客甚多，匆匆一見，倒在書房裡同蘭湘談了半會。
（）
（家去已是未末申初，進房寬坐，又同銀屏談談。）
（約有更鼓，就傳伺候。）
（寶珠改服出來上車，四個跟班，兩名書童，都上了馬，望都察院來。）
（前面有一對高燈，還有些球燈火把，松勇騎了頂馬，在前開路。）
（到衙門下車，入內歇了一歇，傳鼓升堂。）
（刑部有兩個司員，在堂口伺候。）
（寶珠向公座上坐下。）
（刑部司員上來打恭，各犯俱已提到。）
（有人將案卷送在公堂上，是害死親夫一事，在宛平縣地界。）
（寶珠細看，是告為通姦家奴害死親夫。）
（原告劉氏，告妾吳氏與家奴喜兒通姦。）
（大略說妾與他素來不睦，因此另居，離有半里之遠，本夫徐福康，在外貿易，
（久不回家。）
（那天有人在吳氏住宅旁邊廢井內，看見淺水中有個赤淋淋的無頭屍首，已泡得
（不成模樣，腐爛不堪，就告訴劉氏知道。）
（劉氏看見，卻認得是他丈夫，就叫起屈來，隨領鄉保，到吳氏宅裡去問緣由。
（）
（吳氏推不知道，劉氏就著鄉保搜檢，到屋後草堆裡，果然人頭在內，劉氏就告
（他殺死親夫，擲下井中。）
（赴鄉檢驗，將吳氏、喜兒問過幾堂，起先不認，後來用刑，拷供出來，招喜兒
（同妾通姦，丈夫晚間回來，就將他殺死，扔下井去，把頭埋在草堆裡是實。）
（定下剮罪。）
（經司裡審過，也不曾翻供，其中有個老婆子，已拖死了不論，吳氏等照原詳定
（案。）
（偏偏事有湊巧，喜兒舅舅跟了京官進京，就在都察院告了一狀，說喜兒才十六
（歲，其中有冤，求都察院提審。）
（寶珠看了一會，先提劉氏上來，問了一遍，劉氏口供同狀詞上大略相同，哭著
（說著，頗為動情。）
（又叫帶吳氏，上堂跪下，看他才有十幾歲，雖然蓬頭垢面，也覺嬌媚驚人，心
（裡未免憐借，有些狐兔之悲。）
寶 珠：（拍案叫道）吳氏！你將害丈夫的情由，好好直供出來！如有半句支吾，大刑與
爾不利！
吳 氏：（淚流滿面道）大人在上，小婦人也沒有多話可說。此心唯天可表，求大人照原
案定罪就是了。料想世間也沒有個龍圖再生，這個冤枉，只好在閻君面前再申的
了！
寶 珠：（怒道）好大膽的奴才，你敢藐視官長！本院在此，就是青天，你有言詞，何妨
直說？
（吳氏只是嚕嚕囌囌，說不明白，倒哭得淚珠點點。）
（寶珠見他欲言又止，知道他怕受刑法，反安慰道）
寶 珠：吳氏，本院知你身體嬌柔，受刑不起，你只管直供，本院並不難為你。你在此再
不伸冤，也是無辜送死。你見過多少閻君替人間管事的？
（說著，倒和著顏色，問了幾遍。）
吳 氏：大人既是青天，小婦人只得實說了。我今年才十六歲，父親還是個秀才，因母親
早死，父親將我寄在舅舅家過活，他就到河南做館，誰知一病就死了！舅舅把我
賣與徐家為妾，正室不容，鬧了幾次，打過數回。丈夫見不能安穩，就把小婦人
搬在前村莊房裡另住，有個小使叫喜兒，一個老婆子聽用。過了半年，正室又來
打鬧四五次，丈夫氣地不過，同他鬧了一場，就出門去了。今年二月初三，忽然
傳說宅邊枯井裡有個屍首，多少人去看，小婦人也想出去瞧瞧，聽說劉氏在此，
我就不敢出來。一會的工會，劉氏領著鄉保進來，問我要丈夫，我茫煞不解，回
答不來。他就打我幾個嘴巴，帶人搜檢，果然搜到宅後草堆裡，竟有個人頭在內
。
（寶珠聽到此處，哼了一聲，兩旁人役吆喝住口。）
寶 珠：這草堆在屋裡？還是屋外！
吳 氏：是在外屋。
（寶珠點點頭，吩咐再講。）
吳 氏：劉氏見有個人頭，就把小婦人交與鄉保鎖著，一口咬定我與喜兒有奸，同謀殺害
。我去縣裡鳴冤，可憐問過幾堂，苦打成招，只好招認。他又不許送飯，將家財
盡行搬去。我又不肯在監中乞食，忍饑受凍，耐盡淒涼，只求早死為幸。到了司
裡，原想反供，一來受刑不起，二來沒有親人。就活出命來，也無安身之處。所
以情願屈死，不願偷生。此是小婦人實供，一些沒有虛假的，求大人秦台明斷，
以雪覆盆。小婦人生則銘恩，死當結草。
（寶珠聽罷，點首歎息，教提喜兒。）
（上來一看，心裡好笑，是個又麻又禿無用的小子，眼睛是大紅鑲邊，好似硃筆
（圈了兩圈。）
（跪在堂上，只是發癡。）
（寶珠暗想：吳氏頗有幾分姿色，這個小廝倒是不全，難道還愛上他不成？斷無
（此理！問了幾句，那小廝話也講不清，在威嚴之下，抖得不可了結。）
（倒是他舅舅陳貴跪上來，代辯了兩句。）
（寶珠叫上劉氏來，將公案一拍，罵道）
寶 珠：我看你這奴才兇惡，兇手就是你！好好直言，還可開釋。
劉 氏：大人此言，小婦人不懂得。解府出司，經過多少官員，問罪定案，無得更改。大
人平空問出這種話來，教小婦人也不好回答。也求大人看看案情，詳詳情理。
（口裡雖是強硬，面上卻有些失色。）
（寶珠聽他這番言語，不覺大怒，眉稍微皺，面色一沉道）
寶 珠：這奴才，竟敢責言本院！
（吩咐掌嘴，左右吆喝一聲，上來動手。）
劉 氏：（喊道）大人天恩，從來沒有打告主的理！
（各役那裡聽他，一連打了十個嘴巴，打得劉氏滿口流血，兩邊嘴巴，好象個向
（陽的桃子似的。）
寶 珠：快招上來！再要支吾，看大刑伺候！
劉 氏：不知大人教小婦人招什麼供？
寶 珠：你這利口的奴才，本院不說出明白來，你也不肯心服。
（不知寶珠說出什麼，且看下文分解。）
（第二十五回 懸明鏡卓識辨姦情 雪覆盆嚴刑懲惡棍）
７５＊＊時間： 地點：
（卻說劉氏不肯招供，怒道）
寶 珠：本院不說明白，你如何心服？吳氏頗有幾分顏色，這禿廝兒如此模樣，自然不是
個對子。這是千人一見的，且不必論。你丈夫出外半年，你怎麼見了無頭死屍，
就知是你丈夫？況在水中已泡爛了，又無衣服可認，更無面目可憑，你就以為認
得真？拿得穩？驟然就到吳氏宅中搜檢，偏偏牆外草堆裡就有個人頭在內？這光
景是你預先知道的了。不知你殺的更有何人？吳氏、喜兒今年才十六歲，還是個
孩子家，加之使用的是個老婆子，這三個人何能害人？本院看得明白，你同那個
同謀，速速招來！如再不直言，徒然受苦！
（劉氏見說著隱情，真真切切，如同眼見的一般，嚇得面如土色，口裡支吾，不
（敢象前番硬挺。）
寶 珠：你宅子裡有何人與你同住？幾個下人？
劉 氏：門口有個老頭子，六十餘歲，還有兩個丫頭，餘外沒有別人。
寶 珠：你兩個使女，可曾帶來？
劉 氏：只有一個在寓裡。
（寶珠隨手取了一支火簽，差人前去。）
（頃刻提到，跪下，差人銷簽。）
（寶珠見十七、八歲大丫頭，雖生得粗魯，倒也風騷，細看一看，兩乳豐隆，雙
（眉散亂，問劉氏道）
寶 珠：這丫頭你丈夫用過沒有？
劉 氏：沒有。
寶 珠：他平日還安分麼？
劉 氏：他們兩個是一刻不離我身邊，自小養成，如同女兒一樣。
寶 珠：（冷笑道）好大膽沒廉恥的奴才，隨著你主母同人通姦！
（吩吩大刑伺候。）
（左右鮫喝一聲，如雷響一般。）
（兩旁人役，早將拶子取過來，那丫頭那裡見過這等威嚴？都嚇呆了，口裡咕嚕
（一句，也聽不清。）
寶 珠：你說不說？
（丫頭掙了半天，迸出一句話來）
丫 頭：不曾……同人……通姦。
寶 珠：你敢強口！現有憑據：你的乳高眉散，股撅腰掀，那裡是個處女？你主母在此已
說出來，你還敢抵賴？想是要打了才招呢！
（劉氏怕丫頭不會講話，被官唬出馬腳來，代說道）
劉 氏：或者是丈夫收過，也未可知。他們從不出門，我家又無男子，外遇是一定沒有的
。
寶 珠：你這吃醋的東西，妒到極處，一小妾尚容不得，容丫頭與丈夫有私麼？替我打嘴
！
（左右上來抓住那丫頭，打了四、五下。）
丫 頭：（哭道）大人別打罷，我說就是了。我同舅太爺通姦，並不是私偷，奶奶是知道
的。
寶 珠：你舅太爺叫甚名字？
丫 頭：叫趙品三，是奶奶的表兄。
寶 珠：你奶奶既知你同舅太爺通姦，你奶奶自然更同舅太爺有奸了。
（丫頭點點頭，不敢言語。）
寶 珠：劉氏，你聽見沒有？姦情既有，人命一定無疑了。
劉 氏：（叩頭道）大人恩典，小婦人真是冤枉難招！
（寶珠吩咐上了刑具，劉氏忍痛不起，只好招供）
寶 珠：因同表兄有私，丈夫晚間回家撞見，只得先發制人，將他殺死，屍首扔在枯井裡
。怕人認出來，就把人頭埋在吳氏住宅後草堆之內，遣害於他。所供是實。
（寶珠教錄了口詞，就用吳氏刑具代劉氏上將起來，俟獲到趙品三定案。）
（吳氏先交官媒，喜兒起保。）
（寶珠吩咐提第二案。）
（原告生員趙保昌，蘆溝橋人氏，告弟婦周氏紊亂宗支。）
（兄弟趙保傑，是個五品職銜。）
（生了一子兩歲大，今年身故。）
（過了幾日，有個陳大來認兒子，口稱兒子是他生的，周氏賄賂穩婆，用五十兩
（銀子，買回認為親生。）
（陳大因妻子有病，家道又窮，只得割愛。）
７６＊＊時間： 地點：
（如今妻子病好，小生意也做得順當，可以養活兒子，情願退還原銀，領回己子
（。）
（保昌以為他人之子，不能亂我宗支，就要弟婦把兒子與他領去。）
（周氏立意不肯，一定說是自己生的，保昌就去縣裡告狀。）
（審過幾堂，陳大一口咬定是他兒子，有憑有據，穩婆就是見證。）
（周氏雖辯他不過，兒子總不肯退還，托兄弟周旋，請了三學朋友，上了公呈，
（縣官不能斷決。）
（保昌又在都察院告了。）
（寶珠取過案卷，細細一看，先帶原告問了幾句）
保 昌：兒子真假，我也難辨，不是陳大認宗，連生員都不知。現在生員兩個兒子，盡可
承繼，我們讀書人家，何能容外人亂宗？望大人明察！
寶 珠：你同兄弟，還是同居？還是另住？
保 昌：同住。
寶 珠：有多少房屋？
保 昌：兩個宅子，一邊五進，另有花廳，書房在內。
寶 珠：你兄弟生過兒子麼？
保 昌：生過兩胎，沒有生存。近來兄弟煙瘾重，不歸內房，就在花廳上吃煙，連死都在
花廳上，從來不進內室，這個兒子何處去生呢？
（寶珠笑了笑，吩咐跪過一邊。）
周 氏：（帶上堂）你兒子今年幾歲？是那天生的？
周 氏：去年六月初三午時生的。
寶 珠：（點點頭道）既是你親生，陳大為何無緣無故的來認子呢？穩婆又怎麼肯做見證
呢？
周 氏：小婦人生這個孩子，有多少親人看見。如是假的，當時何能瞞得眾人耳目？今年
七月，丈夫好好在花廳上房裡吃煙，小婦人在他那裡，坐到二更回房，叫丫環替
他帶上房門，他還同小婦人講話，吩咐好生照管孩子。次日早晨，大伯進來叫我
，說兄弟死了。小婦人趕忙去看，竟是果然。不知什麼急病，也不知是受了煤毒
？才過頭七，就有個陳大來認兒子，話是說得活龍活現，鬧得不可開交。依大伯
之意，就要把他領去，小婦人想丈夫只有這點根芽，況且實在是我親生的，與他
，如何捨得？大伯見我不聽他的言語，就告起狀來，說小婦人紊亂宗支。縣裡審
過幾堂，也不能明白，他又告到大人台前。求大人詳情明斷，存沒沾恩。
（寶珠聽罷，又帶上陳大。）
陳 大：當日家貧有病，無法，將兒子賣與趙家，是穩婆過手。原說平時常有照應，不料
賣去，一點子好處全無。如今妻子病也好了，生意也順了，不忍把兒子落在人家
，情願退銀領子。
（云云。）
寶 珠：是那天日期？
陳 大：六月初三午時。
（又帶穩婆問了一回，大略說當日得他五十兩銀子，代他覓一個兒子，恰值陳大
（生子，就買成了，包好了送進去，原不敢聲張，今被陳大執住，不得不說實話
（。）
寶 珠：（微微一笑）這個孩子在那裡呢？
周 氏：現在外面，不奉呼喚，不敢帶進來。
寶 珠：（回頭對松勇道）你出去將孩子收拾乾淨，抱來我看。
（又在耳邊說了幾句。）
（松勇答應，出去一會工夫，抱個孩子進來。）
（寶珠抱在手中，坐在膝頭上，細細一看，眉清目秀）
寶 珠：好個孩子！
（說也奇怪，這兒子一點不怕生，對著寶珠舞著小手，只管笑。）
（寶珠引他頑笑，將他舉了起來，把只小鞋襪掉下。）
（寶珠將孩子一隻腳拿得高高的，對左右道）
寶 珠：替他穿上。
（松勇答應，慢慢拾起鞋襪，上前穿好。）
（寶珠又同他頑了好半會。）
（眾人跪在地下，呆呆的等候，心中好笑，暗想大人到底年輕，是個孩子氣，不
（知是審案，還是頑孩子，誰敢催促？只好由他。）
（寶珠將孩子著松勇抱下去，那孩子不肯，倒反哭了。）
（寶珠叫他娘來，才抱過去。）
寶 珠：陳大，這孩子既是你的，可有什麼記認呢？
陳 大：那時匆匆的，也沒有看得親切。
寶 珠：胡說！大白日裡，難道一點看不清？
陳 大：（想了一想）有是有的，當日雖未看得真細，記得左腳底有兩個大黑痣，倒有小
拇指頭大小呢。
寶 珠：我說不能一點記認沒有。
穩 婆：真實不錯，我也看見過的，說開來，我就想起來了。
寶 珠：既然如此，本院就好斷了。
穩 婆：（對陳大道）腳下有黑痣，就是你兒子，你領回去。
陳 大：大人天恩，使小人骨肉團圓，回去只有供奉大人長生祿位。
（說罷，叩頭不止。）
（寶珠點點頭，對周氏道）
寶 珠：周氏，如果當堂驗出痣來，本院是要把孩子斷還人家的。
周 氏：大人恩典，孩子真是小婦人親生的。大人如果斷離，小婦人就死在九泉，也無顏
見丈夫之面！
（說罷大慟。）
寶 珠：（故意將公案一拍）本院公斷，何能遂得你的私心！你可知道刑法利害麼？
（喝令將左腳鞋襪替孩子脫下來驗看。）
（果然不大不小，腳心裡有兩個小指頭頂大的黑痣，眾人個個看見。）
陳 大：（跪上兩步道）小人從來是不會說謊的，求大人驗看就是了。
７７＊＊時間： 地點：
（此時保昌欣然得意，面有喜氣；周氏魂飛天外，心裡詫異。）
（正要上來哀求辯白，對陳大道）
寶 珠：沒有黑痣，自然不是你的兒子，既有黑痣，無疑是你兒子了。
陳 大：（叩首道）大人明見萬里！
冷笑一：（寶珠臉色一沉）好大膽奸滑奴才！你是瞧見孩子脫鞋襪的時候，腳心有兩個黑
點，你就當做兩個黑痣了。你既然說得這般真切，你道著真有黑痣的麼？是本院
故意試你的。
（吩咐左右，與他細看。）
（松勇下來，將孩子腳心用手巾一拭，原來是黑墨點的。）
（陳大面如土色，不敢開言。）
寶 珠：奴才！瞧見沒有？案情上面失枝脫節的頗多，本院何難一言決斷？料你這奸奴必
不肯服，定有許多強辯，故意先試你一試，果然就試出來。本院再將爾情弊竟行
說破：教你死心塌地。你這孩子，說是六月初三午時生的，天氣大暖的時候，一
個老婆子身上怎麼藏得過孩子？且是青天白日，瞞得誰的眼目？由大門進去，三
五進房子，難道碰不見一個人？一年多，你也不同他要兒子，他丈夫才死，你欺
負他孤兒寡婦。奴才，受了誰的指使？好好供出人來，本院可開活得你，不然，
你這罪名也是你受用了。
（陳大此刻，理屈辭窮，磕頭供認道）
陳 大：小人該死！不該信趙保昌的話來，做這沒天理的事！小人得他五十兩銀子，是他
買囑小人的。只求大人筆下超生！
（寶珠冷笑，對穩婆道）
寶 珠：你怎麼樣？可要受刑？
穩 婆：（連連搖手道）不要不要！他既說了，老婦人也是真言拜上。趙太爺也送我五十
兩，請我幫幫腔，老婦人原不肯的，無如面情難卻，又看銀子分上，只說做個見
證不要緊，誰知你老人家小小年紀，這麼清白，竟辨出真假來了，我又如何與他
賴得過？如今銀子還未用，在老婦人牀頭邊，我也不想發這個意外之財，明天拿
來，送大人買果子吃罷！
寶 珠：（喝道）胡說！
（兩旁鮫喝一聲。）
寶 珠：你這兩人罪名，就該重辦！本院格外施恩，吩咐左右，著實重打！
（將一筒簽子倒撒下來。）
（陳大四十頭號，穩婆四十嘴巴，打完放了出去。）
（二人雖未定罪，就這四十下也就夠了。）
（都察院刑法最重，陳大也爬不起來，穩婆一口牙齒都吐出來。）
（不知趙保昌如何發落，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都察院御史巧伸冤 城隍廟鬼魂親寫字）
７８＊＊時間： 地點：
（話說寶珠問出隱情，對趙保昌道）
寶 珠：你知罪麼？
保 昌：（叩首道）生員罪該萬死！
寶 珠：讀書人既如此存心，還有甚發達之期？我且不定你罪名，還要問你一件大事，你
兄弟是怎樣死的？
保 昌：是急病，頭一天還好好的，次日一早，我進房去，見他也沒氣了。
寶 珠：他怎麼會死的？
保 昌：這個……生員如何知道？
寶 珠：你又怎麼會教他死的呢？
（左右各役聽了這句，個個發笑，暗道他年輕，問問就有些糊塗，說出孩子話來
（了。）
（就連兩個司員，坐在堂口，也覺耽心。）
（可是趙保昌心中一動，面色就變下來，還強口道）
保 昌：生員倒不明白大人的話，人是可以會教他死的？
寶 珠：（冷笑道）不到那光景，你如何肯招呢？你這等巧口奸奴，不見個明白，你也不
服。
保 昌：生員心裡真是不服，倒求大人教導教導。
寶 珠：你這奸滑奴才，還敢稱生員！
（吩咐左右，將他衣衿革了。）
（有人過來，把他帽子除下，送在公案上。）
保 昌：生員何罪，大人斥革衣衿？
寶 珠：（對周氏道）明日本院著司員開棺，替你丈夫伸冤！
（周氏此刻深感寶珠恩德，倒反替他耽驚）
周 氏：大人在上，小婦人丈夫是病死的，沒有被害的情形，求大人三思要緊。
（寶珠也不理他，吩咐進堂。）
坐 下：（進內司員上來見過）大人何以知道有冤？司員看來，大人還宜詳察。
寶 珠：（笑道）此非貴司所知也！明天帶齊人役，前來伺候。
（司員答應。）
（寶珠也就回府，早有人知會縣裡去了。）
７９＊＊時間： 地點：
（此時個個替寶珠害怕，說案已審清就罷了，又引出事，到底孩子家脾氣，不曉
（事體，大約總要鬧出亂子來。）
８０＊＊時間： 地點：
（不說眾人議論，再說寶珠到家，進房請姐姐來商議，二人談到四更才睡。）
（銀屏見他們有正事，也不來纏擾，先上牀了。）
寶 珠：夫人，也不等等下官？
（兩個說笑幾句，安息不提。）
（次日早上，寶珠進衙門，司員同縣官領著各役，都來伺候。）
（寶珠吩咐前去驗明屍傷來回話，自己就在衙門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