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一 至 第三五〇

341**時間: 地點:
    (其時爾靄卻巧也醒了,開言道)
爾 靄:我今夜怎麼這樣好睡?寶玉你也睡得著嗎?
寶 玉:奴有仔白相心事,要困勿著格,獨聽見唔篤打昏,愈加害奴難過煞哉,倒容易到
    二三更天,難末算困著仔一歇歇呀。
爾 靄:(笑道)實是我不好,有失奉陪,害你難過,下次你該叫我一聲呢。
寶 玉:末嘸不好閒話格,奴皆為少帶仔鋪蓋洛,將就搭一淘困格,勿然,奴一干子困末
    哪哼介。
    (阿金、都說道)
阿 珠:唔篤只管講哉,毫燥點起來梳頭吃粥罷。
    (於是寶玉同爾靄大家起身。)
    (洗過了臉,爾靄不看寶玉梳頭,先到頭艙裡把門開了,向外一望,見那半鉤殘
    (月斜掛柳梢,又覺清風習習,撲面生寒,真個是楊柳岸曉風殘月,別有一種清
    (涼佳景,能使人俗念都消,不禁逸興遄飛,口占二絕道:
    (  煙籠湖水月籠煙,春曉蘇堤別有天。)
    (此境紅塵飛不到,能消俗慮作神仙。)
    (其二)
    (樓臺倒影水中含,楊柳沉沉翠色酣。)
    (愛煞六橋亭畔路,漫誇明月印三潭。)
    (爾靄正當神往之際,口中不覺朗吟起來,裡面寶玉聽得,嬌聲喚道)
寶 玉:賀老, 一干子登勒浪發癡哉,進來吃粥罷。
又向寶:(爾靄方移步而入)外邊的景致實在好,我雖是本地人,卻從未在此住宿過,今
    日一見,方知古人題『蘇堤春曉』四字,果然名不虛傳。你快些梳好了頭,也去
    看看,始不辜負這樣的天然妙景呢。
寶 玉:吃完粥,奴格頭也梳(讀師)好哉,停歇還勿要緊勒,奴搭 一淘到外勢去看罷
    。
    (爾靄點點頭,與寶玉一同食畢,阿金已將頭梳好,寶玉等不及插戴,即同爾靄
    (走至船頭,因艙內上了窗板,所以瞧不見外面,否則艙內也看得清楚,何必定
    (要到外邊呢?)
    (是時東方漸漸發白,晨星寥落,殘月未沉,比方才明亮了些,遠遠望那山光水
    (色、樓閣亭臺,卻似輕雲薄霧籠住一般,惟近堤的橋樑斷續,桃柳參差,早已
    (看得清清楚楚,果然有無限妙景遠勝日間。)
    (兩人歎賞了好一回,隱隱聽得山寺鐘鳴,雞聲三唱)
寶 玉:倪阿就要上岸勒介?
爾 靄:這卻還早,我們等天光亮足,上岸也不遲呢。
    (寶玉唯唯,又飾,阿珠伏侍他更換衣裙。)
    (剛才停當,船家已將窗板開了,隔著玻璃望去,天上紅霞漸透,樹頭薄霧將消
    (。)
    (爾靄取出金錶一看,已有五點三十分鐘了)
即 便:這時候我們可以上岸走了。
    (寶玉答應,等阿金、阿珠紮扮舒齊,即喚船家挑了隔夜預備的上墳酒菜,以及
    (氈單拜垫等物,跟著爾靄、寶玉四人上岸。)
    (此刻太陽未出,露草未乾,慢慢的沿堤向西而行,看那十里長堤跨六橋,一枝
    (楊柳一枝桃,十分有趣。)
    (一路上瞧瞧蘇堤景致,講講蘇堤古典。)
    (寶玉本以為「蘇堤」兩字之名,因著蘇小小墳墓而題,及至問了爾靄,方知是
    (宋朝蘇東坡在此地做太守時修成這道堤的,以致萬古傳名,留作西湖佳話。)
爾 靄:(寶玉等行至冷泉亭畔)這裡是昔日蘇公判事之所,何不略坐一坐,看看古蹟再
    走呢?
    (寶玉點頭,走入亭中,怎奈寶玉是個俗人,那識前朝遺蹟,但聽爾靄一人指點
    (講解而已。)
    (稍坐片刻,重又出亭西走。)
爾 靄:(用手向前一指)寶玉,你可瞧見楊柳深密的所在嗎?這就是蘇小小的墳地了,
    還有岳武穆的墳墓,也在那邊呢。
故 也:(寶玉望了一望)真真是格好場化,阿殼張一個名妓格墳,也會留名千古,搭岳
    老爺一淘傳格。
爾 靄:古時名妓,不是色傾當世,定是才冠一時,非惟絲竹管弦般般皆會,抑且琴棋書
    畫件件都精,與一班學士大夫、騷人墨客吟詩唱和,作對流連,所以聲價極高,
    名望極盛,得能傳留千古,播作美談呢。
寶 玉:名妓勿名妓, 去說俚,奴且問 ,唔篤格墳阿就勒格搭介?
爾 靄:我家的墳離岳王墳不多路,包你走得動就是了。
寶 玉:格末 先上過仔墳,難末細細教白相罷。
爾 靄:也好也好,你何不叫阿金、阿珠攙了走,也可以省力些。
    (於是,寶玉一手搭在阿金肩頭,隨著爾靄一逕來到墳前,雖無墳堂屋舍,四週
    (圍卻紮著短籬,樹木陰森,不失大人家的氣象。)
    (中間有兩扇墓道門,上面寫著「賀氏墓道」四字。)
    (爾靄見門開著,也不去喚墳丁,便招呼寶玉等一同進去,在石凳上坐了。)
    (卻值管墳的走來叫了一聲:「賀老爺」,雖不認識寶玉,終以為是爾靄新娶的
    (如君,故也叫了一聲:「奶奶」,即幫著管船的取出祭菜,以及酒壺杯筷,排
    (列墳前石臺之上,又在旁邊供了一副山神盤,方點起香燭,鋪好氈單,請爾靄
    (拜了。)
    (爾靄篩過了三次酒,上過了飯,看管墳的化過了銀錠,添過了土,又復拜了四
    (拜,方才祭畢。)
    (旁側那個管墳的,心中卻在那裡詫異,怎麼賀老爺帶來如夫人,拜都不拜一拜
    (,是何緣故?但又未便動問,枉自生疑。)
    (怎知爾靄帶來的是從前著名的妓女,現在極闊的鴇婦,自然不拜賀家的祖墳了
    (。)
    (話休絮煩。)
    (爾靄等管船的撤去肴饌,給了管墳的二百添土錢,即同寶玉等出了墓門。)
    (先向岳王墳而來,相距不過百步光景,早已到了。)
    (看不盡墓前墓後的景致,惟有一端與別處不同:墳前跪著幾個鐵人。)
    (昔人曾題詩一律,其詩云:
    (  東窗設計起風波,誤國奸臣欲主和。)
    (屈殺精忠三字獄,鑄成大錯九州多。)
    (金人未滅心難死,鐵像生光體遍磨。)
    (千古墳前雙膝跪,勸君何必罵閻羅。)
    (又單詠岳王墳詩云:
    (  回首殘山剩水青,天留半壁小朝廷。)
    (墓前松柏枝南向,不肯低頭對北庭。)
    (爾靄俯仰之間,臨風憑弔,也口吟一絕云:
    (  將軍湖上騎驢去,夫婦窗前縛虎謀。)
    (笑爾害人仍害己,鑄成鐵像跪墳頭。)
寶 玉:(爾靄吟畢)格幾化跪(讀巨)勒篤格鐵人,阿就是秦檜長舌婦格套人介?
    (爾靄點頭稱是。)
旁邊阿:(插嘴道)我聽別人家說,看見仔秦檜長舌婦,板要對俚撒一場尿,摸俚兩把奶
    奶,打俚幾記耳(讀議)光格,勿然末,勿色頭格。倒底阿有介事佬?
爾 靄:這是眼前的事,你自己一看就知道了。
    (阿金果見秦檜等身上污穢不堪,長舌婦鐵乳光滑異常,也過去打了兩記,摸了
    (兩把。)
寶 玉:倪要去哉,一干子登勒裡罷!
    (說完,遂同爾靄、阿珠先走,阿金聞喚,也回身跟了出來。)
    (轉瞬到了蘇小墓前,寶玉已走得疲乏,就在柳蔭下坐定,見眼前一片風景,甚
    (是幽雅可愛。)
    (獨有爾靄走來踱去,對景流連,又復吟成一絕,以伸弔古之懷。)
    (詩云:
    (  豔說當年蘇小家,深深楊柳暗藏鴉。)
    (美人已去墳猶在,空對斜暉弔落花。)
    (眾人遊覽了一回,日已晌午)
寶 玉:倪阿要下船去吃飯罷,奴覺著肚裡有點餓哉。
爾 靄:也好也好。
    (說著,正要起身回去之際,寶玉忽見那邊來了一個尼姑,約摸三十多歲年紀,
    (行動時頗有風韻,且與他十分面善,但是尼姑裝束,卻又想不出來。)
    (這個當兒,那尼姑已走至切近,也把寶玉看了一看)
方 才:是寶玉阿姊(讀姐),幾時到間搭來格介?
    (寶玉聽他一問,起初呆了一呆,及至細辨他聲音笑貌,登時就想著了)
即 便:奴道是啥人,原來是月春妹子。 阿是出家勒裡間搭介?
月 春:正是呀!奴搭 足有毛十年 碰頭,格落大家有點面熟陌生哉。
    (兩人問答之時,爾靄正與阿金、阿珠閒話,所以寶玉落在後邊,相離有二丈多
    (路。)
    (刻聞寶玉在那裡講話,一齊回頭觀看,方知剛才遠遠見的那個尼姑,卻原來彼
    (此認識的。)
    (阿金、阿珠縮身過來仔細一 ,獨有阿金還認得月春,先上前叫應了一聲)
然 後:沈先生, 格庵阿就勒間搭近段介?
    (月春尚未回答,寶玉向阿金說道)
月 春:故歇勿能叫沈先生,要叫大師太格哉。
    (阿金唯唯遵命。)
月 春:奴格庵就勒蘇小墳格後面,今朝奴嘸啥做,格落出來白相相。偏巧碰著唔篤,真
    真有緣。唔篤大家走哉,到奴庵裡去坐坐,也是難得格。
寶 玉:好是蠻好,倒是奴搭客人一淘來格,只怕驚動 格寶庵,有點勿便格 。
月 春:勿礙格,勿礙格,橫勢搭 一淘來格,就算別人看見,總當是人家燒香,有啥要
    緊嗄?
    (寶玉聽他諄諄相邀,不好固卻,就喚阿珠請爾靄過來。)
    (月春打了一個問訊,問了尊姓大名,爾靄連忙還禮,回答了幾句。)
    (月春即招呼寶玉、爾靄等眾,在前領路,繞過了蘇小墳,便見一簇青松翠竹,
    (中間有一座清靜茅庵,四無居鄰,絕好修真的所在。)
    (不一回,到了庵前,山門正開在那裡,月春讓眾人入內。)
    (寶玉見正中是三間大殿,天井裡種著兩棵大柏樹,濃蔭蔽日,黛色參天。)
    (東邊有兩扇小角門,門裡走出兩個幼尼,都不過十三四歲,頭上一樣的流海圈
    (,齒白唇紅,面目姣好,當時迎將出來,上前叫應。)
    (月春命他們烹茶供客,並交代那個船家在外面坐候,然後引寶玉等進了角門,
    (便是三間客堂,雖不寬暢,而天井中堆著幾塊假山,種著幾株桂樹,卻也幽雅
    (可愛。)
    (正是:
    (  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
    (寶玉、爾靄等進了客堂,分賓坐下,幼尼獻過香茗,方問道)
月 春:寶姐, 搭賀老爺來,是燒香呢?還是專門白相格介?
寶 玉:倪兩樣才有份格。奴 請教妹子,故歇法名叫啥格?
月 春:奴叫悟貞,登勒間搭,勿知勿覺,毛毛教有十年哉。
寶 玉:現在阿是妹子做當家介?
月 春:(點頭道)正是。起初是老師父當家,後來死仔勒奴做格,收仔兩個徒弟,格落
    間搭連兩個老佛婆,一共只有五個人,所以清靜得嘸淘成篤。
月 春:(說到這裡,喚徒弟進來交代道)到廚房裡去叫老佛婆端整一桌齋,說有客人勒
    裡,要豐盛點格。
    (徒弟答應自去。)
寶 玉:(接嘴道)得格,得格。況且剛剛奴陪賀老去上墳,帶一桌小菜勒裡,妹子客氣
    哉。
月 春:格是嘸不格款道理格,阿有客人吃自家格嗄?今朝隨便哪哼,唔篤總要領奴格情
    格。
    (寶玉只得依允。)
    (少頃,老佛婆將素齋搬出,擺設整齊。)
    (月春請爾靄、寶玉坐了,自己末位相陪,彼此飲了一回酒。)
    (寶玉問起月春出家緣故,月春不覺臉上紅了一紅,因有爾靄在座,未便將細底
    (根由盡行實說,故此略頓一頓,捏造幾句假話回答道)
月 春:奴格出家勿為啥別樣,皆為奴自家想想,一樣做一個人,倪格命啥能苦?從小窮
    仔點,撥爺娘賣仔出來,突勒火坑裡做仔格種生意,眼門前吃苦, 去說俚,將
    來結局,還勿曉得哪哼勒海勒,實頭想想可怕,賽過望海能格,望勿到底,格落
    奴看破紅塵,逃到間搭來出家格。
    (這一篇說話,說得極其冠冕,爾靄為之贊歎不置,惟寶玉不信其言,因從前聽
    (得他探楊月樓的監,費去了多少錢,反被月樓辱罵,未知他一片癡心,他故恨
    (氣一口,情願身入空門。)
    (此事雖得之傳聞,諒非無因,況觀他現在的神色,分明盡是假話,不好意思說
    (出這個緣故呢。)
    (然我何必定要盤問他,只當他真情實話就是了。)
故 也:(順著口氣說道)真真看得穿,老話頭叫『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登勒間
    搭好場化,阿要有趣。若像奴實梗,還勒生意浪,忙末忙煞,煩末煩煞,勿知阿
    有一日,也讓奴享享清閒格福末好哉。
    (這幾句言語本是隨口之談,姑作違心之論,何嘗羨慕月春出家?不意出言成讖
    (,後來弄至無可如何,無依無靠,名利兩空,果應了今日之言。)
    (此係後話,我且慢表。)
    (但說當時月春聽了,不禁微笑了一笑,也不再答。)
    (不一回,齋已用畢,阿金、阿珠與外面管船的都吃過了飯,月春又陪著寶玉等
    (前後隨喜,談談說說,直到四下多鐘,寶玉、爾靄方辭了月春回船。)
    (正是:
    (  畢竟狐禪原是野,誰知龜壽未能延。)
    (未識寶玉何日回申,且聽下回再敘。)
    (第五十七回 賦言旋便道赴嘉郡 訪舊識在舟會蠡湖)
    
    
342**時間: 地點:
    (卻說寶玉等由庵回船,天已傍晚,也不再往他處遊玩,惟在舟中閒談。)
    (寶玉提起沈月春已往之事,我有意問他出家的緣故,他卻因你在座,不肯細說
    (根由。)
    (其實上海姊妹行中都略略有些曉得呢。)
    (爾靄聽了,方才明白。)
    (然愚按月春之言,雖非真情,卻說得極其體面,彷彿為寶玉大聲疾呼,喚醒他
    (四十年來的大夢,無如寶玉如一塊頑石,斷不點頭,當時回答幾句,只不過隨
    (口敷衍而已。)
    (萬不料天涯淪落,貧無所歸,也弄到這般地步的。)
    (然兩人比較起來,寶玉不如月春遠甚,宜其被月春所竊笑耳。)
    (余故作一詩以譏之。)
    (詩曰:
    (  憶昔踉蹌南下時,被伶驅逐盡人知。)
    (忝顏猶作襄王夢,難斷三千煩惱絲。)
    (話休煩絮。)
    (當晚寶玉一無所事,只因日間遊玩辛苦,夜膳後便皆安睡。)
    (次日又往各處名勝的所在遊覽了一天,書中不再細述,以免繁雜。)
    (到了第四天上,寶玉等興盡欲歸,吩咐船家返棹,仍至問水亭原處停泊,僱了
    (四乘轎子,給發了舟資,方各上岸回去。)
    (到團子河頭下船,寶玉見阿二面容憔悴,病尚未痊)
寶 玉:故歇寒熱阿曾退盡格來介?
阿 二:(低聲答道)前日退盡仔,到昨日又來哉,忽冷忽熱,勿知阿是瘧疾 ?
寶 玉:瘧疾倒勿礙格,不過淹淹牽牽罷哉。
阿 珠:停歇煎一碗薑棗湯吃吃,趕趕寒氣,出一身汗末就好哉 。
    (寶玉不以為然,只道瘧疾是輕症,決無妨礙,不須延醫服藥,自然會好的。)
    (所以並不放在心上,略安慰了幾句,即便回進中艙。)
爾 靄:你家哥哥可要請個醫生來診視嗎?
寶 玉:間搭近段,阿有時髦格郎中介?
爾 靄:你要請有名的,須進城才有,路卻狠遠呢。
寶 玉:格末 哉,橫勢格格病嘸啥要緊,熬得過格,且等到轉去仔勒請郎中罷。
爾 靄:既然這樣,我們便道路過嘉興,你可上去望望蠡湖嗎?
寶 玉:蠻好 ,順路末,落得去望望俚。如果勒浪,倪耽擱格三四日,帶道白相相;勿
    勒浪末,倪馬上開船就轉, 想對呢勿對佬?
爾 靄:正合我意,我也實在記掛著他呢。但不知你明天可開船回去嗎?
寶 玉:奴本則想明朝開船,皆為零零碎碎格物事,一點點才 買,轉去拿啥物事送人嗄
    ?格落只好再耽擱一日格哉。倒是倪格阿哥困倒仔,真真受累得勒,勿得知倪阿
    珠阿金去買格來 ?
阿 珠:(接嘴道)我間搭來過歇幾埭格,有啥勿會買介? 要買啥買啥,只管交代下來
    末哉。不過也有一說,杭州場化格人,勿比上海搭蘇州,專門要欺生格,加二勒
    香信裡,買格物事才邱點篤,行情倒勿推扳格 。
爾 靄:我明天同你去買可好?
阿 珠:格是頂好哉,要便宜(讀熱)多化篤。
寶 玉:倪買物事,哪哼好勞動 賀員老介?格是對勿住格,讓俚行情就貴(讀舉)仔點
    末哉。
爾 靄:不要緊,不要緊,一來我也要買些家用東西,二來順便到街上散散步,說什麼勞
    動不勞動呢?
阿 珠:(笑道)唔篤兩家頭客氣作啥 ?大先生, 要買哪哼幾樣物事,請說末哉。
寶 玉:間搭場化,無非買點錫箔、茶葉、過關糕、竹籃格套物事,奴交撥 十個洋鈿,
    另外(讀牙,仄聲)再買幾樣茶食匣頭,皆為奴到仔嘉興,要送一副盤撥勒殷老
    格勒佬。
阿 珠:曉得哉,曉得哉,倒是物事買得多,叫我一干子哪哼拿嗄?
爾 靄:我們去買東西,只須帶一個水手去,還怕拿不動嗎?
阿 珠:勿差勿差,明朝准其實梗末哉。
寶 玉:等明朝買好仔物事,後日一准開船,大後日想必就好到嘉興哉。
爾 靄:就是風不順些,大後日傍晚也好到了。
寶 玉:嘉興場化,阿有好白相格景致格介?
爾 靄:怎麼沒有?嘉興的煙雨樓風景最好,若然是夏天,好一處避暑的所在,我們到了
    那邊,且待見過了蠡湖,然後拉他一同去頑呢。
寶 玉:比仔間搭杭州哪哼?
爾 靄:這卻差得遠了,況且此間的景致天造地設,隨處皆有,山有山景,水有水景,除
    我們頑過的只有西湖近處一帶,草草的逛了三天,尚多未盡之處。其餘各山的風
    景,如雲棲、飛來、六和、城隍山等處,不一而足,均未身臨其境,僅在西湖游
    船上遠遠地望過一望,猶如看了一幅紙上畫圖,怎好算得頑過呢?我本想攛掇你
    同去,因為乘轎登山比不得坐船游湖,極其辛苦得狠,又恐怕你膽子小,所以我
    沒說出來。你想
      此間有這許多景致,豈是嘉興一個煙雨樓比較得上嗎?
寶 玉:橫勢倪下埭還要來格勒,再好細細叫去白相格。
    (兩人談講到上燈過後,又去看看阿二的病勢,剛正吃過了薑棗湯,出了一身汗
    (,覺得略略鬆動些。)
    (寶玉更放下心腸。)
    (過了當夜,又到來朝。)
    (午前爾靄同著阿珠,帶了一個水手,上岸買物去了,單剩寶玉與阿金在中艙悶
    (坐,無非靠著船窗,觀看河中來往船只。)
    (想起前天游湖所見的揚州少年,不知他的坐船可在這裡停歇,四下留神看了一
    (回,卻沒有瞧見,心中不覺悶悶。)
    (少頃用過午餐,見阿二也吃了一碗粥,比昨天好些,與他說了幾句話,依舊倚
    (窗瞻玩,借以抒懷。)
    (約摸到回五下鐘,爾靄與阿珠等一同回來。)
    (那水手挑了所買的東西,送進中艙放下。)
    (阿珠請寶玉一一過目,報了細帳,一共用去十元有零,其中有幾件,卻是爾靄
    (、阿珠與阿金托買的。)
    (毋煩細說。)
    (寶玉吩咐收藏過了,方問爾靄道)
寶 玉:賀老, 登勒啥場化吃格飯?阿曾到別處去白相介?
    (阿珠不等爾靄回答,嘴快先說道)
阿 珠:倪到仔大街浪,先買仔點零碎物事,難未去吃仔一碗茶,再到飯店裡吃飯,亦去
    買物事,帶道白相仔半日,跟仔賀老進城出城,直到仔故歇,看見太陽落山哉,
    格落趕緊轉格,勿然,倪還要去兜兜勒。
寶 玉:(笑道)唔罵格興致實頭好格,叫奴是走也走勿動 。
爾 靄:(也笑道)你總算是小腳,而且又襯著高底,自然走不動了。
    (因為寶玉這雙敲釘轉、蛇蟲百,雖不十分橫闊豎,卻也不是七大八,難免要襯
    (這塊高底,所以爾靄有意說笑他呢。)
寶 玉:笑奴,作興將來大腳要時露格勒。
    (那知這句戲言,到今日果然應了,不但學堂裡女學生一個個皮靴橐橐,在街上
    (行走,即人家的太太、奶奶、小姐們,也把足兒放大,曉得纏足的不是了。)
    (其中或有幾個頑固的,雖說小腳好看,也都穿著平底鞋兒,再沒有垫著高底,
    (在後面賣鴨蛋的了。)
    (浮文少敘。)
    (只說兩人調笑了多時,寶玉想起明日動身,即命阿金去喚管船的進來,交代了
    (幾句,管船的答應退去。)
    (這晚別無書說。)
    (到了次日早上八點鐘,船家照舊燒神福、放鞭炮,鑼聲一梆,登時解纜開舟。
    ()
    (及至寶玉等好夢驚回,船已開出數裡之遙。)
    (但遇著逆風、水手們只得在岸上拉縴,緩緩而行。)
    (寶玉與爾靄無非沿途頑景,仍照來時一般。)
    (在下若再細細詳述,未免取厭於閱者,倒不如簡捷些罷。)
    (單表寶玉這只船足足行了兩天,方抵嘉郡北門外停泊。)
    (天已昏黑,不能上岸的了,便與爾靄商量道)
寶 玉:明朝奴上去呢?還是一干子先去拜望俚介?
爾 靄:待我先去見他,暗暗對他說了,他若差人來接你,你再上去,不然,恐怕他的夫
    人要淘氣呢。
寶 玉:格末倪格付盤,阿要打發阿金篤送去介?
爾 靄:且慢一步,待後天送去,覺得妥當些。
    (寶玉點頭依允,別無話說。)
    (過了一宵,爾靄上岸,也不坐轎,一逕進了北門。)
    (這北門是嘉興最熱鬧的所在,兩旁店舖林立,十分繁盛。)
    (爾靄此間來過一次,曉得蠡湖的住宅就在這條大街上,走得不多片刻,已到門
    (前。)
    (卻還依稀認得,見兩扇大門開著,有個管門的坐在那裡。)
爾 靄:(上前問道)這裡可是姓殷嗎?
方 才:(管門的對他看了一看)正是,你要問他則甚?
    (爾靄聽這管門的言語生硬,好像惹了他的氣,不知是何緣故?我且不必管他。
    ()
    
    
343**時間: 地點:
爾 靄:相煩你通報一聲,說杭州賀爾靄前來相訪。
    (管門的雖然答應,卻並不就走,向著裡邊高喊道)
管門的:你們快出來一個,外邊來照看照看呢!
    (喊了一回,方走出一個十二三歲的小使來,交代道)
管門的:我昨天上了當,走了進去,把我的水煙袋都偷去,所以叫你出來照看。你卻不要
    走開了。
    (說罷,始向裡邊去通稟了。)
    (爾靄聽在耳內,方知管門的用意,也不去問那小使,獨自立在那裡等候。)
    (無多一回工夫,即聽得裡邊說請。)
    (爾靄踱步進去,見蠡湖自內而出,彼此執手叫應。)
    (蠡湖請爾靄至裡邊書房中坐下,小使送過香茗,兩人先寒暄了幾句客套話,始
    (問道)
蠡 湖:爾靄兄,怎麼有興,今日來到這裡呢?
    (爾靄即將與寶玉如何同到杭州,如何想望老兄,順道到這裡來拜訪,細細說了
    (一遍。)
蠡 湖:原來如此,我兄今與寶玉同舟,真如古時的范大夫載著西施游五湖,可羨可羨。
爾 靄:休得取笑,弟安敢有僭我兄的大號呢?如今寶玉在船上,十分記掛著你,又不敢
    造次登門,致恐尊夫人見怪,故托小弟前來咨照,未識尊意如何?倘其中或有不
    便,即請駕臨小舟,以慰寶玉相思之苦。
    (蠡湖聽了,心中暗暗盤算:雖知妻房賢惠,決不從中作梗,然邀寶玉來到家內
    (,未免被旁人議論,倒不如攜樽就教的好。)
蠡 湖:(想定主意)我本在家悶得狠,得兄到此,快何如之。意欲到外邊去頑頑,今寶
    玉既在船上,落得借此暢游,午後前去看他的好,並非有什麼不便,請兄勿疑。
爾 靄:我也是這個意思,所以不先同他來呢。
    (二人計議已定,又談談別後情形,說說近來景況,在書房中用過了飯,蠡湖換
    (好衣服,便與爾靄出了牆門,飄然逕往城外。)
    (來到船邊,正值阿金、阿珠立在船頭探望,一見蠡湖、爾靄來了,同聲叫應,
    (一面命水手打了扶手,一面報與寶玉知曉,寶玉慌忙出來迎接,兩人早已下落
    (舟船,叫了兩聲:「殷老」、「賀老」,請進中艙,在正面炕上坐了,自有阿
    (金等獻茶裝煙,毋煩細敘。)
    (單表蠡湖與寶玉會面之後,必有一番言語,你問我答,無非敘敘闊別之情,這
    (個說因何不到上海,令我時常牽掛;那個說有事不克分身,以致難以如願。)
    (這都是老套話,不要說妓女同著客人,就是尋常相識的朋友,許久不見,也有
    (一番問答,只不過少些肉麻親熱的話罷了。)
    (爾靄聽他們講了良久,不覺厭煩起來,便插嘴道)
爾 靄:你們這許多話,正所謂壽星唱曲子了。
蠡 湖:你說什麼?
爾 靄:那不是老調嗎?多講他則甚呢?
蠡 湖:(笑道)照你這樣說法,叫我們講什麼新鮮的話呢?倒要請教。
爾 靄:非也,你可曉得我們的來意嗎?
    (蠡湖驟然聽他這一問,不禁呆了一呆,暗暗自忖)
蠡 湖:難道他們來向我借銀嗎?其實我並不是富翁,那有閒款發付他呢?然看他們的形
    色,卻又不像。
    (究屬是何來意,一時猜度不出,所以)
勉 強:不知不知,請兄自己講罷。
爾 靄:一來我與寶玉記念你,就是你們老調中的話,不必再說;二來要你陪我們去頑頑
    ,做個東道主人,你可應允嗎?
    (說罷,哈哈大笑。)
    (蠡湖方才明白,笑道)
故 也:我只道有什麼鄭重的大事,原來是這句話,何消說得,你們到了這裡,自然我做
    東道主人,那有不應允的道理呢?
寶 玉:(接嘴道)殷老,去聽俚,俚末想敲 格東道,倪是專誠望望 ,皆為 勿到上
    海來落呀。
    (蠡湖點點頭,又問寶玉近來生意如何?)
    (寶玉正要回答,忽被爾靄阻住道)
寶 玉:你們又要談心了,可曉得天要晚的。
蠡 湖:此刻已三下多鐘,即使去頑,草草的有何趣味?倒不如就在船上,命人到館子裡
    去叫些酒菜來,對酌清談,豈不有興?待到明天早上,我們另叫一隻小船,渡到
    煙雨樓去,暢游一天,你道好嗎?
爾 靄:你既說得有理,我也不好不聽,橫豎我們耽擱兩三天,還不妨呢。
    (於是蠡湖命阿珠去喚一個水手進來,又托阿金取過紙筆,與爾靄酌定開了一張
    (酒菜單,交代那個水手去叫,即速就來。)
    (水手答應自去。)
    (好得岸上即是熱鬧市廛,相離菜館不遠,故爾無多片刻,酒菜早已送到,擺在
    (中艙桌上,計共四碗四碟八樣,無非是雞鴨魚肉之類。)
    (登時將酒燙熱,蠡湖、爾靄對面坐下,也命寶玉打橫坐了。)
    (寶玉執壺各敬了一杯,自己陪了一杯。)
    (阿金、阿珠都在旁邊伺候,輪流斟酒。)
    (酒過三巡,蠡湖又問起寶玉在申近況。)
    (寶玉未便隱匿,遂將去年如何開設慶餘堂,怎樣收了三個女兒,自己退為房老
    (,連今歲如何做四十生辰,怎樣晚間得一異夢,想起天竺進香,又如何西湖頑
    (景,陪著賀老至蘇堤上墳,遇見沈月春等事,盡情說出,猶如水銀瀉地,足足
    (講了一大篇。)
    (蠡湖默默靜聽,並不以開設慶餘,退為房老為是,故待他講畢)
方 才:你雖然年逾不惑,風格尚存,貿然為退老之計,殊為可惜呢!
寶 玉:勿瞞 殷老說,奴牌子末勿掛,屋裡向格應酬,半把仍舊是奴 。不過勿出堂差
    ,煩得好點罷哉。
爾 靄:(忽啞然笑道)這叫做葉裡拌呢。
    (蠡湖也點首微笑,不再細詰。)
    (又飲了幾杯酒,但問爾靄近日詩興如何?爾靄即將赴杭後所作的詩念了幾首。
    ()
既 而:(蠡湖贊美不置)我們明日到煙雨樓去,對景聯句好不好?
    (爾靄欣然允諾。)
    (三人一頭閒話,一頭飲酒。)
    (飲至傍晚,寶玉意欲再添酒菜,被止住道)
蠡 湖:我要去了,再吃也吃不下了,倒不如明天早些再敘罷。
寶 玉:明朝啥辰光來介?
蠡 湖:我準定九下鐘到這裡來,然後喚船到那邊去。所有吃的酒菜,也由我遣人送來便
    了。
寶 玉:阿好實梗介?
蠡 湖:這是我請爾靄兄的,應當這樣呢。
    (說罷,起身作別而去。)
    (爾靄、寶玉照例相送,均不細表。)
    (正是:
    (  雅羨騷壇添韻事,驚聞鵑語促歸聲。)
    (要知明日在煙雨樓聯句,寶玉是否即回上海,請觀下回分曉。)
    (第五十八回 敘幽情煙雨快聯吟 善戲嬉風雅新談判)
    
    
344**時間: 地點:
    (卻說蠡湖既去之後,所剩些少殘肴,阿二忽然貪嘴要吃,寶玉單將吃剩的半碗
    (鴨羹、半盆醬鴨與他吃了,以為別的都是發物,還須禁忌,惟鴨是補的,病人
    (或可略吃須些,諒無妨礙。)
    (那知鴨與瘧疾卻是對頭星君,斷然嘗試不得的。)
    (在起初吃的時候,覺得滋味甚鮮,異常開胃,及至二三更天,驟然發作起來,
    (非但胸膈煩悶,而且臍腹脹痛,欲吐不吐,欲瀉不瀉,更為難過。)
    (加添寒熱復來,較前益盛,故不住的口中呻吟,早把寶玉、阿金等驚醒,因此
    (刻大家都已睡靜,聽得這般聲息,明知阿二有些不妙,急忙起身來看他。)
    (寶玉先去摸他的額角,寒熱非常炙手,慌問道)
寶 玉:剛剛只怕吃壞哉,故歇肚皮裡阿是痛佬?
    (阿二人還清楚,哼哼的答道)
阿 二:我難過煞勒裡哉,勿知阿是貪仔嘴落 。
    (阿金、都道)
阿 珠:算算吃仔幾塊鴨,哪哼就會吃壞呢?
    (七張八嘴,亂了一回。)
    (寶玉看他這般光景,毫無主意,因半夜三更,那裡有什麼藥?只得口中代他許
    (願,求天老爺保佑的了,更無別法。)
    (又囑他要靜忍耐,待到天明再說,或者此地有好郎中,也未可知,請他來診視
    (診視,吃兩帖藥,自然好了。)
    (正當安慰之際,聽得裡面喚道)
爾 靄:寶玉,你進來,我想著籃中有兩塊福建神面,你且拿去,叫阿金煎了與他吃,如
    果是食積,吃了也會好的。
    (寶玉答應,回身取出,交與阿金去煎。)
    (虧得有個燒火酒的爐子,不然,三四更天那裡去煎呢?霎時把神面煎好,濃濃
    (的一飯碗,送至阿二嘴邊,吃了下去。)
    (曉得一時未必效驗,但與他多蓋了一條棉被,然後大家仍去安睡。)
    (隔得無多一刻,天已亮了,獨寶玉添了這樁心事,睡不安穩,絕早抽身,再來
    (看阿二時,見他身子向內,聲息甚微,想是睡熟,比夜間好些了。)
    (單伸手摸他一摸,熱勢卻並不輕減,但此刻不便驚動他,只得縮身進艙。)
    (阿金、阿珠也起來了,寶玉告訴二人)
阿 金:看上去,礙呢作興勿礙,不過倪登勒間搭,隨便哪哼,總歸有點提心吊膽,連搭
    請郎中也勿便格,倒勿如今朝應酬白相仔一埭,明朝倪就開船轉罷,到底勒上海
    本地, 說有啥三長兩短,就是請郎中,看香頭,替俚做長做短,也便多化篤。
     想阿差呢勿差佬?
    (阿珠也是這樣說。)
寶 玉:格末倪算數明朝就走罷,奴撥俚打仔格格叉,弄得心裡昏悶煞,白相才勿高興格
    哉,早曉得實梗樣式,間搭耽擱裡作啥嗄?勿然是,明朝就好到上海哉。
阿 珠:倪要緊轉末容易格 ,只要明朝弄一隻小火輪,拖帶仔勒走,後日朝浪也到上海
    哉 。
寶 玉:勿知間搭格輪船阿有叫處格介?
阿 珠:有終有格呀,倪晏歇點問聲殷老末哉,俚是間搭人,嘸不勿曉得格。
    (因這時候,嘉興雖有幾只官輪來往,尚未設立輪船公司,所以說著這幾句話呢
    (。)
    (三人正在商議之際,爾靄也起身了,隔艙聽著他們的話)
即 便:寶玉,你要走,只怕蠡湖不讓你走呢。
寶 玉:奴格要想走,也叫嘸設法 ,皆為俚故歇格病,實頭勿輕勒海,加二勒裡船浪,
    帶累奴一發擔心事哉。
    (爾靄點首稱是。)
    
    
345**時間: 地點:
    (其時阿金伏侍寶玉梳妝,阿珠端整粥菜出來。)
    (吃粥方畢,頭已梳好。)
    (爾靄取出金時計一看,將近九下鐘了,卻巧蠡湖如約而至,今天帶著一個跟人
    (,以便使喚。)
    (蠡湖既到船上,略敘了幾句閒話,寶玉就將哥哥病情細訴一遍。)
蠡 湖:頭艙裡睡著的,可是他嗎?
寶 玉:正是呀。病是病仔多(讀帶,平聲)日哉,淹淹牽牽,重還勿重,昨日 也看見
    格,奴以為勿要緊格,格落勿放勒心浪,勿殼張俚吃仔點油膩,夜裡就呀呀皇天
    ,弄得大家嚇煞快,奴是更加六神無主,看上去勿知哪哼得勒,所以奴想明朝動
    身轉哉,不過對勿住 殷老 。
蠡 湖:這有什麼對不住?但據我的意見,今晚你的哥哥如果好些,你再盤桓一天,倘或
    加重,我怎好勉強留你?你請自便就是了。
    (寶玉聽說,謝了一聲。)
蠡 湖:(又向爾靄說道)賀兄,你可以多耽擱幾天,搬到舍下去住,一敘多年朋友之情
    ,何必軋在裡頭,定要跟他們一同回去呢?
    (爾靄起初推辭,卻被蠡湖再四挽留,只得應允了。)
    (惟寶玉不言不語,緊蹙雙眉,並非因蠡湖留住爾靄,實為著阿二生病一事。)
    (然則照這樣論起來,寶玉頗有天性,於手足之情甚篤?其實非也,由於自己膽
    (小,恐他死在船上,不當穩便,所以意中緊欲回去,大大的不快活呢。)
    (蠡湖睹此神情,勸慰道)
蠡 湖:你不用愁煩,今日我們暢游一天,儘管放心,包你沒事,他又不是急痧症,斷不
    至一變就變的。再不然,明天用輪船拖帶回去,後日一早也到了,愁他則甚呢?
寶 玉:(趁勢問道)輪船啥場化去叫介?
蠡 湖:(伸手向窗外一指)你不見那邊碼頭上停的兩隻官輪嗎?只消你們去叫他,講定
    了價目,自然拖帶你到上海了。
    
    
346**時間: 地點:
    (正說之間,蠡湖定叫的酒菜業已送來,即吩咐跟人僱了一隻游船,傍在大船邊
    (伺候,催促寶玉換好衣裙,立刻過船前往。)
    (寶玉終因阿二病勢沉重,無人在旁照料,究不放心,故托阿金在船看守。)
    (虧得阿金懂些世事,不比阿珠貪頑,也就答應。)
    (寶玉方略略寬懷,單帶了阿珠一個,與蠡湖、爾靄等到了游船之上,並不耽擱
    (,立即開船。)
    (一路無甚佳景,不須細說。)
    (舟行甚速,不及半個時辰,早已到了。)
    (寶玉初次至此,免不得舉目細觀,雖遠不如武林勝境,也是一個絕妙清靜的所
    (在。)
    (昔人有詠煙雨樓詩一首。)
    (詩云:
    (  茂林修竹境清幽,疑是蘭亭勝跡留。)
    (煙雨萬竿樓一角,四圍佳景入雙眸。)
    
    
347**時間: 地點:
    (此時船已停泊,眾人一齊上岸。)
    (蠡湖在前引導,進了竹籬門,依稀曲徑通幽,兩旁綠影週遭,聽那枝頭鳥語,
    (如喚客來。)
    (轉瞬間已至樓前,下面除匾額對聯以及桌椅等物,別無許多陳設,且眼前未屆
    (炎天,遊人到此品茗的寥寥無幾。)
    (眾人一逕登樓,樓上卻擺設精雅,懸著「煙雨樓」的小匾,兩邊書畫對聯,大
    (半是名人之筆,還有牆上題的近人詩句。)
    (大家也不細看,就在靠窗揀個座頭坐下。)
    (早有茶博士過來,問泡什麼茶?蠡湖點了兩碗碧螺春。)
    (少頃取到,彼此品茗閒談。)
    (獨有寶玉凴欄遠眺,覺得此間所在雖然十分清雅,卻無甚可頑之處。)
    (要曉得這個地方與上海愚園、蘇州留園不同,並無許多樓臺亭榭,故不稱花園
    (,而稱之曰「煙雨樓」,絕少繁華的氣象。)
    (寶玉本是個俗妓,那知此中妙處?所以看了一回,悶悶的縮身坐下,並且有了
    (心事,興致更為索然。)
    (惟蠡湖與爾靄對著這般佳景高談闊論,逸興遄飛,即吩咐帶來的跟人,速回船
    (上將酒菜搬來。)
    (不多一刻,把一擔灑菜挑到樓上,蠡湖喚茶博士溫酒,桌上撤去茶盞,擺了杯
    (箸,先取出八隻冷盆,無非是火腿、醬鴨、熏雞、皮蛋等類,其餘湯炒大菜,
    (都交與茶博士蒸熱取上。)
    (好得此間的茶博士平日弄慣的,只須多幾個賞賜,沒有一樣辦不到的。)
    (登時將應熱的酒菜取下樓去,少停送酒上來,阿珠在旁斟酒。)
蠡 湖:阿珠你也坐下,陪我們一同飲罷。
阿 珠:(一定不肯)此地勿比船浪,倪勿能嘸規嘸矩、不大小上下格,倘然撥別人看見
    仔,非但要批評唔篤,帶累我阿要難為情煞嗄。
寶 玉:(也說道)阿珠格閒話一點也勿差, 說俚勿應該,就是奴蒙殷老搭賀老實梗抬
    舉,當奴客人看待,軋實奴自家想想,真真一淘坐勒浪,也是大勿應該格 。
蠡 湖:(笑道)不意我叫阿珠同坐,連你也說這樣話,該罰不該罰嗎?
    (說罷,滿斟了一大杯酒,立罰寶玉飲下。)
    (寶玉連忙起身接受,口中卻說道)
寶 玉:罰末受罰,規矩是應該實梗格呀。
爾 靄:(接嘴道)我輩是騷人名士,脫略風流,何必拘於禮節?不比那班俗客,自尊自
    貴,盛氣驕人,動不動要講規矩的。寶玉,你若再如此,實實令人掃興,要笑你
    俗不可耐了。
蠡 湖:阿珠,你可聽見了嗎?快陪我們一同坐罷。
    (阿珠只得遵命坐下,自斟了一杯,再敬了蠡湖等一杯。)
    (寶玉不便再阻,惟有強作歡容,聊以助興而已。)
    (蠡湖並不理會,只與爾靄歡呼暢飲,酒到杯乾。)
    (正是:
    (  人逢知己千杯少,話到投機兩意濃。)
    (飲至中間,二人詩興勃發,想起昨天聯句的話)
蠡 湖:我們來聯句罷,何必吃這個悶酒呢?
爾 靄:好極好極。只可惜寶玉不會做詩,未免把他冷落了。
寶 玉:奴做末勿會,聽聽是懂格 ,唔篤請做罷, 說啥冷落勿冷落,當面嘲笑奴哉。
爾 靄:我何嘗是笑你?你怎麼多起心來了?
蠡 湖:寶玉,我知他不是嘲笑,其實要想熱鬧一點。照我的意思,我們兩人聯句,你們
    兩人各說兩個笑話,譬如行一個令,彼此都不冷落,豈不有趣嗎?
爾 靄:(連連拍手道)大妙大妙。他說笑話,果然一等,我從前聽過他幾次,真如蓮花
    舌粲,即席生風,非他人所能及。怎麼被我兄想著的?實在有趣得狠,就照這樣
    辦法罷。
蠡 湖:話雖如此,但不知寶玉今天有了心事,可肯應允我們嗎?
    (寶玉聽了,不好推托,只得答應。)
    (爾靄便請蠡湖先吟起句。)
    (蠡湖點點頭,略想了一想,呷過了一杯酒,吃些剛送上來的熱菜,方口中念道
    (:
    (  煙雨樓頭飲綠醅)
爾 靄:這句是本地風光,說在這裡飲酒,下句須說我們幾個人暢敘幽情才是。
    (說罷,也將一杯酒乾了,即續下念道:
    (  幽情暢敘笑顏開。)
    (淡雲滿地無人掃)
    (蠡湖聽了,不加思索,接著念道:
    (  深夜連牀有客來。)
    (鶴避烹茶將酒勸)
爾 靄:我上句暗切『煙』 字,你下句切著『 雨』 字,對得工穩異常,可惜今夜連
    牀共話,不在此間呢。
    (蠡湖笑而不辯。)
寶 玉:(插嘴道)賀老,格閒話啥能格多佬?快點續下去罷。
    (爾靄乃徐徐念道:
    (  鳩鳴拂羽把詩催。)
    (繁華春盡傷金穀)
蠡 湖:你這起句是繁華不如清靜之意,我即用此意對上罷。
    (便念道:
    (  清雅人宜詠玉臺。)
    (疑與紅塵都隔絕)
    (爾靄即續念道:
    (  且傾白墮共徘徊。)
    (閒居誤認黃岡竹)
    (蠡湖亦應聲念道:
    (  好句空留粉壁苔。)
    (可許飛仙常小住)
    (爾靄正要蟬聯下去,忽開言問道)
寶 玉:唔篤格詩句,啥儘管念得下格介?
爾 靄:我們做的是七言長排,不拘韻數,所以有許多的句子呢。你不要心急,相近要完
    快了。
    (說罷,便把對句、起句高聲念道:
    (  合教彼美永相陪。)
    (座中佳士添餘興)
    (爾靄念畢,向著蠡湖說道)
爾 靄:我兄請念一結句,作為收令罷。
    (蠡湖唯唯,因是結句,不好草草,所以略想片刻,始念道:
    (  嘯傲林間未肯回。)
爾 靄:結得住全篇詩意,妙極妙極,小弟甘拜下風。
寶 玉:(蠡湖正欲謙遜)難末阿算完結哉介?
蠡 湖:我們詩已完了,請你說笑話罷。
寶 玉:(點頭道)曉得曉得,奴笑話末說,唔篤酒要多吃兩杯格篤。
    (回頭交代阿珠要連連斟酒,不許間斷。)
    (阿珠答應,先篩了一杯。)
爾 靄:只要你說得發笑,我們多吃幾杯也情願的,如果不好,卻要罰你吃十杯。
    (寶玉並不理會這句話,便說笑話道)
寶 玉:有一個人最歡喜吃茶,勿論茶葉格好歹,只要是仔茶,俚啥總歸放量吃下去格。
    別人問俚:『為啥落實梗吃法?』俚說道:『我皆為平常日腳尿少,格落拼命多
    吃點茶,勿知阿能夠多做點尿出來 ?』
    (按:蘇白尿與詩同音。)
    
    (這幾句笑話,引得蠡湖、爾靄掩口胡蘆,蠡湖說道)
既 而:寶玉罵我們做詩與做尿一樣,罰他吃十杯酒,該不該嗎?
爾 靄:(也道)還有一說,他話雖然發笑,卻從《鏡花緣》 說部上脫胎來的,算不得
    自出心裁,理宜罰他再說一個呢。
寶 玉:(假作仰懇道)奴今朝末心緒不寧,格落好格想勿出,唔篤也要原諒奴格,阿好
    讓奴領罰仔一杯酒,叫阿珠代說仔一隻罷。
蠡 湖:既然你這樣說,我就依你,你叫阿珠快說,方免你十杯罰酒呢。
    (寶玉不答,忽然立起身來,走至欄邊,向著阿珠招手,阿珠走將過去,寶玉帶
    (著笑,湊著阿珠耳朵,錯落錯落的說了幾句,阿珠領會,含笑歸座。)
爾 靄:寶玉,你也來坐了,為什麼鬼鬼祟祟,不叫阿珠說笑話呢?
    (寶玉聞喚,縮身坐下,便與阿珠說道)
寶 玉:代奴說哉 ,啥板要等奴催格佬!
阿 珠:我說格笑話,唔篤 嫌粗俗介,要包荒點格 。
爾 靄:不論粗細雅俗,只要令人發笑就是了。
阿 珠:(方忍笑說道)倪鄉下巷浪有一個教書先生,專門說白字。一日有個朋友來看俚
    ,剛正俚勒浪教學生識字, 『 犬』 字末讀『 大』 字,『狗』字末讀『
     句』 字,朋友勿敢當面笑俚,忍(讀佞)仔半日。停歇朋友要去哉,先生送
    到外勢,看見場浪兩隻狗勒浪打雄,倪搭鄉下叫狗連連,朋友熬勿住,搭先生說
    道: 『 看格格兩隻是連大呢?還是連句介?』
    (連、聯同音,故云)
    (蠡湖、爾靄聽到這裡,不等他講完,各伸手將阿珠打了幾下,笑罵道)
爾 靄:你這尖嘴刻薄鬼,該打不該打嗎?
    (阿珠也笑得前仰後合,起身避了開來,惟寶玉坐在那裡吃吃的笑。)
蠡 湖:好好好,主人將做詩比做尿,這還可恕,你竟把我們連句比作狗連連,這張嘴比
    主人更毒,饒你不得,須再打他十下,灌他十大杯酒,我才干休呢。
爾 靄:(攔阻道)慢著慢著,我仔細一想,方才他們鬼鬼祟祟,形跡可疑,一定是寶玉
    教他說的,我們應該責罰寶玉才是,休被他哄過了。
蠡 湖:(笑道)你猜得一些不錯,況上行下效,理當罪歸家主,問他一個放縱奴僕的罪
    名。
    (說罷,來至寶玉身邊,握著拳頭,輕輕在他背上點了一下。)
    (寶玉扭轉身子,連連謝罪道)
寶 玉:奴勿好,奴勿好,阿珠嘸青頭,聽奴講仔,俚也放屁說出來哉,若說是奴教俚說
    格末,真真天勒浪冤枉殺奴哉。
爾 靄:你雖認差,十大杯的罰酒,卻免不來的。
    (蠡湖也如此說,寶玉沒法,央求與阿珠分飲,蠡湖、爾靄趁勢答應,免得彼此
    (認真。)
    (於是寶玉吃了三杯,阿珠吃了七杯,蠡湖、爾靄也各陪飲了兩杯。)
    
    
348**時間: 地點:
    (其時下面蒸熱的菜已經上齊,約摸有兩下多鐘了,四人又說說笑笑,暢飲了一
    (回,飯都吃不下了,吩咐撤去殘席,重品香茗。)
    
    
349**時間: 地點:
    (忽然見天不做美,陰雲密布,細雨迷蒙)
寶 玉:倪阿要轉罷,勒海落小雨哉,停歇落大仔要尷尬格 。
    (蠡湖應允,卻巧帶來的跟人酒飯也吃飽了,便會過了茶資與另外的賞賜,一同
    (下樓,仍由原路回船,不必細表。)
    (少頃搖歸本處,到得大船上面,天已傍晚,雨卻下得大了。)
    (蠡湖即欲回家,因見寶玉的哥哥哼聲不絕,寶玉心緒不安,坐著也甚乏味,但
    (有幾句話,卻要問寶玉的)
蠡 湖:你明天可準定回上海嗎?
寶 玉:看格格色勢,奴明朝勿能再耽擱哉,不過總總對勿住殷老 。
    (說著,回頭交代將杭州帶來的幾色土儀送與殷老)
阿 金:奴本則要差人送到府浪,因恐怕勿便落,只好煩唔篤管家帶轉去格哉。
    (蠡湖直受不辭,就在手上取下一隻玫瑰紫寶戒,聊以酬答。)
    (寶玉再三稱謝。)
    (蠡湖又問爾靄今夜可搬到舍下去盤桓?爾靄唯唯,並不依戀,就囑咐了寶玉幾
    (句話,托阿金等即刻收拾自己鋪程行李,以便帶往。)
    (忙亂了一回,方才停當。)
    (蠡湖即命跟人喚了兩乘轎子,在岸邊等候,所以略坐片刻,蠡湖、爾靄各取出
    (洋蚨十翼,賞了阿金、阿珠,就此一同起身告別,惟訂後日相會之期。)
    (說畢,各帶著東西,登岸上轎而去。)
    (寶玉與阿金等慇懃相送,不在話下。)
    (正是:
    (  彼美情深猶送客,阿兄病篤急還家。)
    (欲知寶玉明日回申情形,請閱下回便曉。)
    (第五十九回 胡寶玉心急歸滬瀆 杜阿二病重請名醫)
    
    
350**時間: 地點:
    (且說寶玉送過了蠡湖、爾靄之後,再看看阿二的病勢,見他模模糊糊,閉著眼
    (睛,哼聲不絕,連叫他也不回答,知比昨宵加重了,不禁悶上添悶,亂了方寸
    (,惟與阿金、阿珠商議此事。)
阿 金:日裡唔篤去白相,剩我一干子看守俚,俚倒安靜格,勿算得十二分糊塗,還問我
    討歇兩轉茶吃,嘴裡喊口渴格勒。到仔下晚(讀慢)晝三點多鐘,漸漸能格勿靈
    哉,對仔裡牀說胡話,帶累我嚇煞快,後來唔篤轉仔,胡話倒 說歇,獨是格唔
    哩唔哩,賽過挑仔一副重擔實梗,吃力得透氣勿轉,我看上去,俚格病才勒裡勢
    ,總要好好能吃幾帖重藥,發俚出來仔,難末有轉機得勒。
寶 玉:比奴懂點篤,故歇俚格病, 看阿是瘧疾勒介?
阿 金:(搖頭道)瘧疾變仔傷寒格哉,格落勿好呀,加二朝輕夜重,倪勿能勿小心防防
     。
寶 玉:格末今朝一夜天,阿要登個把人看看俚介?
阿 金:自然要格 ,橫勢有我搭阿珠兩家頭,上下半夜,輪流陪俚末哉。
阿 珠:(也說道)好來好去,船浪登煞不過兩夜天哉,倪兩家頭終好熬格。到仔上海,
    人手一多,就勿怕哉。大先生, 到底阿要用小火輪拖帶佬?
寶 玉:奴心裡說勿出格愁殺急殺,恨勿得連夜就轉勒裡,哪哼好勿用輪船拖帶嗄? 去
    交代聲管船格,叫俚去喊輪船,講定仔行(讀杭)情,稍為貴(讀舉)點倒勿要
    緊,切勿可以耽誤,明朝飯前板要拖帶仔勒走格。
    (阿珠答應,便到後梢交代船家,毋庸多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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