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一 至 第一七〇
161**時間: 地點:
(且說此時月舫與大姐、娘姨等應酬不迭,忽聞芷泉開言道)
娘 姨:我們同靴八人,現已齊集,應照會館章程,舉行這團拜禮節呢。
(眾人唯唯稱是。)
(於是命月舫鋪好了紅氈單,各各起身。)
(團團作了一揖。)
(月舫也上前總叩了兩個頭,眾人亦還了兩揖。)
(禮畢,然後彼此就坐。)
(芷泉聞報時鐘已鳴八下,即便吩咐擺席。)
(霎時樓下一班烏龜、燒湯、鱉腿等眾,都戴著紅纓帽,一齊進房。)
(向眾客叩過了頭,一半退下,一半幫著大姐、娘姨擺席。)
(七手八腳,陳設停當;搬菜的搬菜,點燭的點燭,不消片刻,安排得整整齊齊
(。)
(芷泉請眾人入席。)
(眾人均推芷泉坐首位,芷泉再三謙讓)
芸 帆:今夜這席酒,非平日請客可比,不分誰主誰賓,理當序齒而坐,方合同靴宗旨。
芷翁年長,宜坐首位,無須謙遜。不然,那個肯有僭呢?
娘 姨:(眾人也說道)芸兄之言一些不差,我們都是會中人,這前輩、後輩的禮節,斷
然不可紊亂的。
芷 泉:(笑道)雖則如此,但當以先進山門為大,應推芸兄第一,我居第二,始合前輩
、後輩之說呢。
芸 帆:我輩斯文,斷無少兄、老弟之理。請你不要再謙,直爽些罷。
(於是芷泉坐了第一位,其次是魯卿、芸帆、芝雲、蔭明、銘樹、其仁、伯錫等
(七人,各按年歲坐定。)
(月舫上前,亦照位次篩過了一杯酒,先在芷泉背後坐。)
芷 泉:今晚從我們八人聚在一處,可稱騷人雅集,暢敘幽情,不讓蘭亭修禊。月舫可以
不必度曲。若輪流唱下,豈不要喊乾喉嚨嗎?況京腔高調,聽之也甚乏味,不如
免唱脫俗的好。眾位以為然否?
(眾人皆點首稱是。)
一 同:(惟崔魯卿與錢伯錫最喜熱鬧)如此佳節,唱雖不必,而局須要叫幾個,方才有
趣。
(芷泉聽了,知他二人之意,未便攔阻,以掃人興)
即 便:既然二位要叫局,有何不可?
芸 帆:(也插嘴道)據我愚見,愛叫局的只管叫,不要叫的亦聽各從其便。既不拘束,
亦不勉強,那才彼此適意呢!
魯 卿:好。
(便喚大姐阿二取過文房。)
(魯卿將局票寫好,又代伯錫寫了一張。)
(芝雲、蔭明在旁觀看,忽然有興,接過筆來,也各寫了一張,計共叫四個局。
()
(芷泉見是胡寶玉、金紅玉、吳新寶、范彩霞等四校書,便問魯卿道)
芷 泉:寶玉那裡,老兄可是時常去的嗎?
魯 卿:我是難得去的,一年也不過三四回,總是月舫這裡多呢。
(芷泉也不再問。)
162**時間: 地點:
(其時局票已交阿二拿去。)
(大家又暢飲了幾杯,方宣言道)
芷 泉:今宵這個雅會,正是風流歷史上一段佳話,不有佳作,何伸雅懷?擬八人聯吟七
律一章,又各贈月舫七絕一首,以志同靴團拜之盛,方不辜負此情此景。未識眾
位意見如何?
(芸帆首先答應,其餘亦只得唯唯。)
(因內中惟魯卿、伯錫二人腹內少些墨水,覺得為難,雖讀過《唐詩三百首》,
(卻一大半還了先生。)
(但此刻在場面上,又聽眾人都已答應,怎好說自己不會?免不得要胡謅幾句。
()
魯 卿:(所以向芷泉說道)弟不擅吟詩,做將出來,恐不免貽笑大方。還望芷翁原諒一
二。
(伯錫亦照樣說了一遍。)
芷 泉:二兄休得太謙。況聯句之中,每人只作一句,甚是容易,並不苦人所難。但愚既
作令官,不得不一宣令規,以昭公允:如詩不成,罰依金穀酒數;或作而不佳,
亦須罰一巨觥。違者加罰十大杯。
伯 錫:罰酒太多,我是吃不下的。
芸 帆:(與蔭明齊說道)你不違令,為何要罰你呢?
(說罷,即請芷泉出句。)
(芷泉略想一想,忽見房外走進一個鱉腿,頭戴紅纓帽,身穿二藍縐紗皮袍,手
(裡托著一隻金漆盤,盤中放著一大碗魚翅,走至筵前,先向上打了一個千,然
(後把魚翅獻到席上,徐徐退下。)
(此是堂子中新年規矩,各處皆然。)
(月舫見大菜已上,又在眾人前慇懃斟酒。)
(眾人大嚼了一回,芷泉方念那詩句道:
( 燈紅酒綠少年場。)
(吟畢,挨著第二位魯卿續下。)
(魯卿左想不好,右想不好,躊躇了半晌,好容易得著了一句,雖明知不甚佳妙
(,也只得勉強吟道)
魯 卿:團拜同靴進玉觴。
芷 泉:『同靴團拜』四字嵌入詩中,未免欠雅,不如改作『翠袖慇懃』的好。但我兄須
領罰一大杯。
(魯卿只得依允,將酒一飲而盡。)
(念道:
( 翠袖慇懃進玉觴。)
月 舫:(在旁插嘴道)同靴團拜格名堂,就是黃老取格,故歇崔老嵌勒詩裡,黃老亦說
忒俗哉,到底啥格講究介?
芷 泉:(笑道)這詩中的道理,我就說出來,你也未必明白呢。
月 舫:喔唷喔唷,奴是瞎問問罷哉,打斷唔篤格興頭。顧大少,做下去罷。
(芸帆不假思索,吟道:
( 如此名花誰作主?)
(輪到芝雲,芝雲才思敏捷,將手在臺上拍了幾拍,即對道:
( 果然香國獨稱王。)
(眾人聽了,同聲贊好。)
芷 泉:(亦擊節歎賞道)上下聯工力悉敵,銖兩相稱,我們該賀一杯。
(眾人飲畢,又吃了幾樣菜。)
芝 雲:如今該是蔭明兄接句了。
(蔭明之才不及芝雲,心思稍鈍,口中不住的「咿唔」。)
(突聞樓下人聲喧雜,扶梯上腳步亂響,知是局已來了。)
(但見門簾啟處,先送進一陣香風,隨後走入兩位校書、兩個大姐。)
(在前的是胡寶玉,在後的是金紅玉,分風擘柳,低囀鶯聲,一個叫「崔老」,
(一個叫「錢大少」,又與眾客及月舫招呼,方在崔、錢背後坐下。)
(不比現在的妓女,自誇時髦,只知叫應本客,其他皆置不理。)
(可見目今風氣更不及從前了。)
(閒話少表。)
163**時間: 地點:
(且說寶玉應酬魯卿,不過是尋常套話,裝幾筒水煙,就算了帳。)
(至於紅玉,則唱曲甚佳,大姐剛將胡琴送過,被止住道)
伯 錫:不要唱,不要唱,我們還要做詩呢。
芝 雲:(紅玉道)對勿住哩,阿好實梗介?
伯 錫:(也操著蘇語說道)有啥要緊嗄?下埭多唱幾只末哉!
(引得眾人大笑。)
芸 帆:莫笑莫笑,蔭明兄的佳句,還沒有請教罷。
(幸得蔭明已想著了一句,遂不慌不忙的念道:
( 爭題刻鳳雕龍句。)
(蔭明念完,把那菜碟亂敲道)
芸 帆:我敲碟子,權當擊缽催詩,請銘樹兄快接下句罷。
(銘樹點點頭,搔搔太陽,說聲:「有了」,即吟道)
(逐去遊蜂浪蝶狂。)
(眾人也各稱妙。)
芷 泉:我們以風雅為懷,幸不似遊蜂浪蝶之狂,專以採花為樂事,不然,難免要逐去了
。
芸 帆:芷翁的議論甚多,我們改日再請教罷。此刻我還要刻燭限詩呢。
其 仁:你且慢催,詩雖有一句,只是做得不好。你如不笑,我就念出來了。
芸 帆:斷不笑你,你放心念罷。
(其仁方念道:
( 彷彿廣寒宮裡住。)
(伯錫聽其仁念畢,知要挨著自己,急得搔耳挖腮,面漲通紅,一時想不出好的
(結句。)
(又怕芸帆催急,所以立起身來,踱了一回方步。)
(銘樹見他這付光景,知是窘急得極了。)
其 仁:(道)我與他既屬至交,倘然出醜,非但彼此寡歡,抑且要抱怨我的。不如救他
一救,暗中提醒他一個古典,諒他也是個伶俐人,必然聽得出的。
其 仁:(想定主意,便向其仁說道)你這句詩,我以為做得最好。將廣寒宮切定月舫,
與尋常贈妓詩不同。雖我們不是唐明皇,也得在此遊玩。未識霓裳仙曲,可許偷
到人間否?
(其仁聽他贊美,卻不知他用意,惟唯唯謙遜而已。)
164**時間: 地點:
(其時伯錫正在窮想之際,驟聞銘樹一番言語,分明告訴他的下句,歡喜無限,
(回身就座。)
芸 帆:(又催道)伯錫兄散步一回,定有佳句,小弟候之已久,請兄不要留難了。
(伯錫點首,姑作從容不迫的念道:
( 眾仙同日詠霓裳。)
芷 泉:(贊道)伯錫兄的結句,包括全局,頗有力量;且用成句,一如己出,佩服佩服
!大眾須各賀兩杯。
(眾人隨聲附和,將酒一飲而盡,莫不興高采烈。)
(這個時候,忽聽得樓下高喊一聲:「客來」,芷泉等八人都呆了一呆,以為今
(晚並無會外之客;且別人均未知曉,那得有客闖席而來?彼此心內狐疑。)
(正是)
(芝蒙同臭盟良友,楊柳多情認主人。)
(要知來者何人,且待下回披露。)
(第二十五回 七絕八章競題妙詠 千金一刻敘話春宵)
165**時間: 地點:
(卻說黃芷泉等眾人聞得有客到此,心中十分詫異:因今夜開這個盛會,除現在
(八人外,一概不知,安有別客前來闖席?正當狐疑之際,那客巳掀簾進房。)
(芷泉等舉目一看,原來不是別人,就是住在四馬路楊柳樓臺的侯祥甫。)
祥 甫:(向眾人拱手)芷泉,你瞞得我好!前幾天遇見你,說都不說一聲,暗地在這裡
快活。虧得我未卜先知,算定你必在此間,所以我闖得來的。
芷 泉:並非我要瞞你,其另有一個緣故。你且請坐下來,先喝三杯闖席酒,然後細細告
訴你聽,你方不錯怪我了。
(於是大姐阿二過來,安排好一個座位,添上一副杯箸,請祥甫坐下。)
(月舫連篩了三杯酒,祥甫飲畢,又向芷泉細問緣故。)
(芷泉即將同靴團拜之意,以及席上所聯的詩句,一一說與祥甫聽了。)
祥 甫:照你這樣說,確是我錯怪了你。但如此風流雅集,我獨無份,豈不令人抱憾嗎?
倘你早告訴了我,我也好至月舫攀做相好,入你這個會呢。
芸 帆:(接嘴道)你不要說得高興。設或那時節,月舫不與你攀相好,把你驅逐出去,
難道你好挨上門嗎?
祥 甫:我料月舫斷不至此。只怕我到這裡,你們先要吃醋,說我私自來剪邊了。
(芸帆正要回答,月舫坐在芸帆背後插嘴道)
芸 帆:唔篤說說末,亦要弄到奴身浪來哉。奴是勿標緻格,真真像格鄉下人,粗蠢得野
篤,落裡及得來昭容阿姊(讀姐)嗄?怪侯大少看勿上眼,故歇倒說格套好看閒
話,要搭奴攀相好。說奴嘸福氣,就是有福氣末,奴自家想想,老鴉搭鳳凰軋淘
,也有點配勿上!顧大少,相信俚,俚是勒浪瞎三話四呀!
(祥甫聽他一篇說話,伶牙俐齒,足證芷泉等賞識非虛,便笑嘻嘻的答道)
祥 甫:月舫先生休得太謙,實是我有眼無珠,沒福入這個會呢。
芸 帆:祥甫兄雖非同靴,然既闖到此間,與入會有何兩樣?如心中抱憾,何弗開個『同
鞋會』,更覺特別有趣嗎?
(祥甫被他一說,臉上漲得緋紅。)
(眾人不知其故,獨有芷泉笑不可抑,鼓掌稱妙。)
芷 泉:(芝雲等定要請問內中的底細)你們去問芸帆,自然知道了。
(祥甫恐芸帆說出,伸手來按芸帆的嘴。)
芸 帆:你又不是婦人,害什麼羞?況這件事也是我輩風流佳話,說說有什麼要緊呢?若
你要掩住我的嘴,別人翻要起疑,說你幹過不堪的事了。
月 舫:格格末就叫丈二格豆芽菜---老嫩哉!
祥 甫:你說你說,但你要加鹽加醬,我卻要不依的。
芸 帆:(點點頭)諸公要聽這件事,須各飲一大杯,我才細說。
(眾人果然照杯飲訖。)
(芸帆即將一隻銀筷當作醒目,在桌上一拍,彷彿說大書一般)
芸 帆:此人姓侯,號叫祥甫,別篆又叫做『括蒼後裔』。現寓在上海四馬路西首,築了
一個小小別墅。門外種著幾株楊柳,宛比晉時的五柳先生,故樓上懸一小匾,取
名為『楊柳樓臺』。雖在熱鬧叢中,卻別有一種清涼景象。他的為人,本是個風
流種子,瀟灑名家,最愛潘妃三寸金蓮、娘一彎新月。所以那一天,在下到他寓
所之中。樓下靜悄悄,闐無人聲,在下只得走上扶梯。將近他房門跟首,見他背
心朝外坐著,臺上擺一隻朱紅漆的小官箱,開在那裡,只管低頭觀看。我在外面
,不知他藏的什麼寶貝。及至後來,他忽伸手進去,一件一件的取出,足足擺了
半臺。你道是甚東西?說也好笑,原來是幾十雙婦人的繡鞋。也有大紅的,也有
淡紅的,也有寶藍的,也有湖色的,也有花繡的,也有金繡的,種種顏色不同,
花樣俱備。其中雖略分大小,終不出四寸以外。在下見他看了又看,再將鼻子嗅
了幾嗅,害得我身上肉麻,不禁笑將起來。一時驚動了他,他回頭瞧視是我,羞
慚得了不得,急忙把許多花鞋一齊丟入箱內,起身來招待我。我說道:『你慢慢
兒放好,不要丟壞了花鞋,這是罪過的。』他此時紅了臉,叮囑我不要告訴人,
免得惹人取笑。此是去年春間的事,故在下攛掇他開『同鞋會』,實有這個緣故
,豈不比同靴有趣嗎?
(芸帆說到這裡,又把銀筷在臺上一拍,復說道)
芸 帆:在下講完了,請諸公各飛一大白。
(引得眾人個個發笑。)
祥 甫:(即伸手將芸帆打了一下)我被你挖苦得夠了。照你這張嘴,只怕荒年也賣不掉
,應該生在妓女的下面,倒是一個十分健爽的。
(芸帆笑而不答。)
寶 玉:(旁側也笑道)女人格鞋子,就算是三寸金蓮,總歸齷齷齪齪,有啥格好白相介
?
芸 帆:這叫做各人心愛。你與月舫都要當心一點,不要被他暗中偷去。月舫還好另換一
雙,你倘然赤了腳,怎好回去呢?
(這幾句話,又惹得眾人大笑一陣,連祥甫也笑了。)
芷 泉:(止住道)我們只管耍笑,把正事都忘了。我原擬聯句之後,各贈月舫七絕一章
。若再俄延下去,時候太覺不早了。
芸 帆:儘管不要緊。今夜元宵佳節,何妨暢敘到天明呢?況所叫的局此刻尚未來齊,不
如再等一等,然後動筆罷。
(芷泉點首稱善。)
(芝雲、蔭明本欲差人去催局,忽聽樓下喊「先生來哉」,接連又是一聲。)
(原來吳新寶與范彩霞,都是轉局到此。)
(雖則遲些,卻兩人不先不後,一同上樓進房,對著芝雲、蔭明均連說「對勿住
(」,方才坐下。)
(新寶先要奏曲,早被芝雲止住,故與彩霞只在旁邊裝煙調笑,向寶玉、月舫等
(閒話。)
(寶玉與紅玉卻因坐得久了,且有別處轉局,皆起身向魯卿、伯錫告辭,匆匆去
(了,不表。)
(仍說芷泉酒落歡腸,詩興勃勃,即喚大姐阿二取過文房四寶,但缺少上好的花
(箋。)
芷 泉:(便問月舫道)你可有詩箋嗎?
月 舫:有格有格,奴有一匣勒浪,還是奴前頭好白相勒買格來,一逕放勒抽屜裡。阿二
,替奴去拿出來。
(阿二即忙到牀門前,將抽屜一開,果見有一匣在內,取至席上。)
(芷泉接在手中,揀了十幾張淡色的詩箋,每人各派一張。)
(自己先將方才的七律聯句錄了出來,方始向眾宣言道)
芷 泉:我們現在九人,除祥甫係會外之客,作與不作皆聽,其餘各作七絕一章。須切定
『月舫』兩字,方為合格。先做成者先寫,不必拘定位次。至於賞罰令規,業已
宣過,恕不再述了。
(眾人一一依允。)
祥 甫:(惟詢問道)剛才所定的令規,我卻沒有聽見呢。
(芸帆代述了一遍。)
祥 甫:我雖非會中人,聽你們一講,實在技癢得狠,我偏要胡謅幾句,贈與月舫作紀念
呢。
芷 泉:你贈他一首詩,倒不如送他一副對聯。今夜在席上做好了,待緩日書就後,拿到
這裡,讓他掛在牀前,天天瞻仰你的大筆,豈不比詩更好嗎?
(祥甫一聽,果然不錯,即破費一副對的錢,究屬有限,也就應承了。)
月 舫:侯大少寫格字,奴登勒昭容阿姊搭看見歇格,真真寫得出色,連奴勿懂格隨中意
得野篤。不過對聯格句子,也要好點格。
(祥甫連說「遵命遵命」。)
伯 錫:(忽然笑道)月舫這只法眼,狠是利害;口中還說不懂,未免太謙了。
月 舫:錢大少,說閒話搭小銅鈿,啥格法眼勿法眼,利害勿利害介?
(伯錫又要接嘴,被銘樹拉了一拉,低聲說道)
伯 錫:你休要多講了,別人不當你啞巴的。你看芷翁在那裡想念頭,不要擾了他的詩興
。我勸你靜一靜心,也把那首詩想想罷。
(伯錫點點頭,也就默然不語了。)
(斯時,芷泉略略推敲,即便磨墨伸紙,下筆成詩,不讓曹子建七步之才。)
(寫畢遞與大眾觀看。)
(芸帆用手接過,省得眾人爭取,遂朗誦道:
( 春水船如天上游,!娥今夕啟瓊樓。)
(藍橋有路何須問?定許裴航玉杵投。)
伯 錫:(眾人聽了贊不絕口,都說)芷翁佳作,貼定月舫,一句移不到別處,不愧是老
斲輪手,我們該各賀一杯。
(芷泉略略謙遜,也陪飲了一杯。)
芸 帆:我也謅成了四句,要想及他,則萬萬不能了。
(眾人曉得他的詩才,與芷泉不相上下,故均說「請教請教」。)
(芸帆取過紙筆,一揮而就,並不遞與眾人傳觀,自己高聲吟道)
(銀河耿耿客乘槎,誤入蟾宮折桂花。)
(羨煞吳郎修豔福,月中居住便為家。)
(吟畢,先大贊道)
芷 泉:芸兄這首詩,細膩熨貼,蘊藉風流,勝我多多矣,各宜賀兩杯。
(眾人亦拍手贊美,與芸帆掛了兩杯紅。)
(芸帆飲訖,芝雲也交卷了。)
(眾人正要細視,被奪在手中)
芸 帆:一客不煩二主,我來念罷。待卷子交齊,我們再細細品評,方分優劣呢。
(眾人稱善。)
(芸帆乃念道:
( 珠宮蕊闕仰瓊霄,欲伴嫦娥解寂寥。)
(碧海三千舟可渡,何須烏鵲復填橋?)
(芷泉等眾人也贊了一聲好,均說後二句有瀟灑出塵之致,亦各賀了一杯酒。)
(芸帆見魯卿等尚不交卷,正要催促,忽然腹痛起來,兩手捧著。)
魯 卿:芸兄你好一回沒吃煙,只怕煙瘾來了,你快些去呼幾筒罷。我們幾人的詩,還須
想一想,方能完卷呢。
(芸帆答應,自去吃煙了。)
祥 甫:(向芷泉道)這副對聯,我雖做就,但『月』、『舫』兩字都是仄聲,嵌在中間
,未免失調,不知用得用不得?還請芷翁改正。
(說罷,寫了出來。)
(芷泉接過一看,也念道:
( 清風明月不須買,東船西舫悄無言。)
魯 卿:這兩句怎麼用不得?妙造自然,毫無斧鑿痕跡,若拘拘於平仄之間,則『月舫』
二字非用『鳳頂』不可。然嵌得勉強,恐翻無這樣的神韻了。
166**時間: 地點:
(其時芸帆過足了瘾,仍舊起身入席。)
祥 甫:黑飯已飽嗎?
芸 帆:吃飽了。你這對聯的句子,我已聽得,雖甚自然,我還要請你做兩句『鳳頂』方
才稱月舫的心呢。
(祥甫唯唯。)
(芸帆又向魯卿等催詩,見銘樹與其仁俱已做好,將兩張吟箋交與芸帆。)
(芸帆先念銘樹的詩道:
( 自知明月是前身,小謫風塵幾十春。)
(安得仍歸天上去,早乘寶筏渡迷津。)
(又念其仁的詩道:
( 三五元宵會素娥,蘭舟風送渡銀河。)
(奚愁一水盈盈隔,妒煞雙星別恨多。)
芷 泉:(芸帆念畢)二兄佳作,各有擅長:一則覺迷醒世,一則風雅宜人,皆與泛賦『
月舫』者不同,理宜賞鑒,各飲兩杯。
(忙得月舫、大姐等篩酒不迭。)
(眾人暢飲歡呼,又將上來的菜大嚼了一回。)
(芸帆見魯卿食量頗洪,乃笑說道)
芸 帆:魯兄,你不要只管吃下去,且把那四句詩快些倒出來罷。
魯 卿:被你一催,我心裡更慌了。你休要心急,既不是長毛殺得來,又不是火燒屁股,
讓我再想一想,我總感激你的。
月 舫:顧大少,看俚實梗苦腦子,連感激格閒話才說仔出來,就讓俚慢仔點罷。
魯 卿:(即向月舫作揖道)承情承情。
月 舫:(笑道)奴說末實梗說,毫燥點想罷,搭奴唱啥喏耽擱辰光哉。看張大少格詩,
也勒浪動筆寫哉。
(月舫說畢,蔭明已經寫好,交與芸帆。)
(芸帆慢慢的念道:
( 二分明月照維揚,惹得風流杜牧狂。)
(十載繁華原一夢,願離苦海渡慈航。)
芷 泉:蔭兄佳句,與銘兄同一宗旨,均是醒世之作。月舫宜作座右銘讀之。
芸 帆:據我而論,這兩首詩,銘樹勝於蔭明。我是亂談,未知二兄以為何如?
(蔭明點首稱是。)
月 舫:唔篤格幾化詩,奴想裱一個小手卷,再請黃老做一篇傳勒浪,勿知阿通格?
芷 泉:怎麼不通?不過詩嫌其太少,不成手卷,待我將此事登在報上,徵題海內通人,
擇其佳者,一並裱在上面,方才好看呢。
芸 帆:這件事且慢慢兒講,你看魯卿同伯錫還沒有做好,我恐手卷有些裱不成了。
魯 卿:你不要儘管說笑我,幸虧我搜索枯腸,已經湊成了四句,不過尚未寫出來罷了。
芸 帆:你是好手,我素來慕名的。請你不用說嘴,快快寫罷。
(於是魯卿提筆在手,寫了三句,忽又忘記了末句,急得面上通紅。)
(好容易想了又想,方始脫稿,交到芸帆手裡。)
(芸帆即高吟道:
( 盈盈三五廣寒仙,忽動凡心降九天。)
(月裡霓裳偏不詠,當筵一曲夜行船。)
(芸帆吟罷,哈哈大笑道)
芸 帆:月裡嫦娥,忽然動了凡心,連霓裳仙樂都忘懷了,偏會唱一曲《夜行船》,虧他
怎樣想出來的。待我問問月航看,崔老跟前,你可曾唱過《夜行船》嗎?
月 舫:(也笑答道)啥叫啥《夜行船》,連奴格格名堂才勿懂,哪哼會唱介?一定是崔
老做勿出,硬湊勒海格。
(這幾句話,說得魯卿羞慚滿面,自知雜湊而成,強辯道)
只 得:『夜行船』三字,書上見過的,難道不是曲名嗎?不過做得不好,我也知曉,不
妨請芷翁改一改,以免裱在手卷上,惹人說笑我不通就是了。
芷 泉:你這第一句,尚可用得,其餘微嫌欠雅。你請受罰兩杯,我便與你刪改,魯兄可
願意嗎?
魯 卿:願意願意,我領罰便了。
(說罷,即喚月舫連篩兩杯,一飲而盡。)
(芷泉不假思索,揮筆立就。)
芸 帆:(剛要吟誦)仍舊我來念罷。
(遂取在手中念道:
( 團欒三五影娟娟,今夕人圓月亦圓。)
(載得廣寒仙子去,還疑桃葉渡頭船。)
(眾人聽他念完,莫不同聲贊妙。)
魯 卿:一樣一個肚皮,一樣一個心,怎麼他一想就有,我想了半天,雖然湊成四句,依
舊不通,實在可恨!
芸 帆:你恨那個?
魯 卿:我恨小時節不肯讀書,如今懊悔也無及了。
芸 帆:(笑道)你恨自己不通,這倒容易醫的。只消拿一根煙槍通條,在屁股裡通到嘴
裡,包你就通了。
魯 卿:你是吃煙的,怪不得肚裡通,原來通過通條的。
芸 帆:(反被魯卿僭了便宜)你這話不對,難道芷翁也是吃煙的?真真不通之極!無怪
你的大號叫做魯卿,魯者愚也。若以魯卿對笨伯,倒是一副天然妙對。
(芷泉不等芸帆說完,便阻止道)
芷 泉:二位不要取笑了,我們正事還未畢呢。
芸 帆:只剩伯錫一人尚未交卷,待我去催他。
167**時間: 地點:
(其時伯錫推說腹痛,先已離席,拉著銘樹去吃煙,對面橫在榻上,央求銘樹捉
(刀。)
(銘樹假作代他燒煙,略想一想,即湊到伯錫耳邊,錯落錯落,念了四句。)
(伯錫又問了幾個詩中的字,剛正弄得明白,芸帆已走至榻前,催道)
伯 錫:你們兩個人鬼鬼祟祟的說什麼話?快些交了卷再吃煙罷。
伯 錫:曉得曉得,來了來了。
(即忙呼去了槍上煙,起身入席,提起筆來,坦然就寫。)
(芸帆立在旁邊,便念道:
( 天風習習一舟輕,共歷雲霄萬里程。)
(身入琉璃新世界,還勞月姊笑相迎。)
(芷泉聽了,拍案叫好,與眾人各賀一杯。)
芸 帆:好是果然好,只怕其中有弊端呢。
(芷泉問什麼弊端?便指著銘樹道)
芸 帆:一定是他代槍的,
不然,因何鬼鬼祟祟,兩人都在榻上吃煙呢?
(伯錫被他猜破,不覺臉上一紅,剛想要辯白幾句,卻代為解說道)
芷 泉:芸兄不要冤枉他,況這詩做甚容易,難道伯兄還做不出嗎?
(說到這裡,見吳新寶、范彩霞兩校書一同去了,大菜也上齊了,報時鐘已鳴十
(二下了。)
芷 泉:(復向祥甫說道)你這副鳳頂對聯可曾做成沒有?
祥 甫:有卻有兩句,終不免牽強些兒。
芸 帆:(接嘴道)快說快說,休要賣什麼關子了。我們等你做好,還要豁一回拳,爽快
爽快,盡盡今夜的興致呢。
(祥甫並不回答,摹擬了半晌,也不錄在紙上,即誦道:
( 月照琴棋桐院坐,舫名書畫米家來。)
(芸帆代他錄出,也念了一念)
芸 帆:句雖工整,卻不十分出色呢。
芷 泉:據我看起來,翻不如前一聯的自然。祥兄,你道是不是?
祥 甫:是極是極,我想了好幾副,下句嵌這個『舫』字,實在難得狠。我仍舊寫了第一
副來罷。
月 舫:奴看看是嘸啥,兩副才送撥仔奴罷。
(祥甫因為數有幾,也就應允了。)
芸 帆:我們要豁通關了。
(即喚大姐等添酒上來,篩了三大杯,就與芝雲五魁對手的豁拳,直豁到芷泉為
(止。)
(大家吃得有七八分酒意,惟其仁、伯錫輸得最多,早已玉山頹倒,醉眼模糊。
()
(內中芷泉與芸帆酒量極宏,卻還清醒。)
芷 泉:我們可要回去嗎?
芸 帆:你看此刻已兩下多鐘,不如在此盤桓了一夜罷。
(月舫也在旁挽留。)
(芷泉見眾人都願意在此,只得依允,既而交代月舫道)
只 得:我們酒也夠了,飯也吃不下了,只須用些稀飯就算數了。
(於是大姐、娘姨等將稀飯取上。)
(眾人用畢,芷泉先在懷中取出四塊洋鈿,方向眾人說道)
芷 泉:今夜除祥甫是客,其餘都是主人,理應各出四塊錢,以作下腳賞賜。但為數太多
,不若以一半酬月舫之勞,未識諸位以為然否?
(眾人一齊答應,各各取出,除一半交月舫外,一半放在臺上,方始起身散坐。
()
(霎時燒湯、鱉腿,以及大姐、娘姨等輩一同謝賞,遂將殘席撤去。)
(月舫又吩咐以橄欖茶供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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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伯錫雖醉,欲拉銘樹等叉麻雀)
芷 泉:夜已深了,糊裡糊塗的敘雀,何如明天日裡清清楚楚的好?現在倒是談談說說的
有趣。倘吃煙的只管吃煙,要睡的亦只管去睡,大家養些精神,積些氣力,到了
明曉,我們還好鬧酒呢。
芸 帆:(也道)芷翁之言有理,況我們難得聚在一處,春宵敘話,可算得一刻千金,何
必弄這個俗不可耐的麻雀呢?
(眾人個個稱是,惟伯錫、其仁已醉,口中雖說敘雀,其實難以支持,要緊上牀
(去睡了。)
(只剩芷泉等七人,連月舫八個,聚談到天將明亮,各各打了一個瞌睡。)
(等到九下鐘,大家起身梳洗,用些點心,又談談昨晚的詩句那個最優,那個最
(劣,品評了一回,直至吃過午膳後,蔭明、芝雲、銘樹、伯錫四人方敘了一桌
(麻雀。)
(芷泉等在旁觀看,看他們碰過八圈莊,又商議晚來酒菜,交代了月舫。)
(月舫吩咐下去。)
(一到傍晚時候,即行擺席,以鼓昨天之餘興。)
(正當酒過三巡、開懷暢敘之時,忽聞街上人聲鼎沸,警笛亂鳴。)
(眾人即忙出席,走到廂房裡面,推窗一望。)
(那知不望猶可,一望時嚇得亡魂皆冒,連舌頭都嚇短了。)
(正是:
( 綠蟻三杯方得意,金蛇萬道忽驚心。)
(要知為了何事,且待下回表明。)
(第二十六回 名士品題平章風月 英雄潦倒奔走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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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黃芷泉等九人正在飲酒之際,聽得四馬路上人聲鼎沸,巡街捕警笛亂鳴,
(兆榮里中一片的腳步聲響,知道有些不妙,急忙同月舫、大姐等眾,一齊來至
(窗前。)
(但見那邊火勢沖天,火星亂爆,濃煙密布,彷彿近在咫尺,距里口只有數十步
(路。)
(不但月舫嚇得渾身亂抖,主意全無,即芷泉等眾人,亦一個個張口伸舌,膽戰
(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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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 帆:(其時樓下的老鴇、烏龜、鱉腿、幫七八人,全行奔到樓上,慌慌張張的極喊道
()先生,勿好哉!俚對面火著呀!燒得格末叫旺,只怕燒到仔間面,倪格物事
才勿好搬格,阿要毫燥點倪搬罷!
(叫喊之間,又聽得警鐘怒吼,皮帶車陸續而來,轔轔不斷,更嚇得月舫心頭亂
(蕩,猶如小鹿撞胸,魂將出竅,一句話都回答不出。)
(因從前堂子之中,保火險者絕少,那有不嚇之理?不比目今時世,家家都保,
(甚至放火圖賠,做那傷天害理的事,非惟不嚇,翻幸燒得乾乾淨淨,騙取洋人
(的賠款,當作發財的秘訣。)
(所以上海地面,有幾家開店的,店中不供財神,卻供著一尊紅臉三隻眼的火德
(星君。)
(別人不懂他的意思,問他緣故,他說道)
芷 泉:我前年店裡折本,若不是火神保佑,放起那一把火,怎能得幾千兩的賠款,再開
這爿店呢?
(倘照這樣說法,自然就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