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一 至 第八〇
71**時間: 地點:
(當時四位校書彈唱將畢,即見沈月春、吳新寶一同來了,又接著唱將起來,果
(然響遏行雲,不同凡響。)
(士誠就拉著子青等眾人,豁了十幾個搶三。)
(旁邊月青、新寶等局各代了幾杯酒,陸續轉局去了。)
(尚不見寶玉歸來,子青等甚是焦躁,幸得士誠在席敷衍,又豁了一個通關,吃
(了幾樣菜,方見寶玉自外而入,說了許多抱歉的話,始得大家快活。)
(綏之更是高興,高聲說道)
綏 之:方才寶玉一去,打斷了我們興致。此刻來了,我們再擺一臺酒好不好?
(士誠、子青等都默然不答。)
綏 之:再擺一臺,算是我的。
(回頭就吩咐翻臺。)
士 誠:綏之兄,你明天本要擺酒,何必今夜翻臺呢?
(那知綏之任著自己豪興,也不顧子青吃醋,執意要擺第二臺酒,不肯收回這句
(話,坍了自己的臺,故不聽士誠之言,命寶玉喊將下去,以盡今日之興。)
(正是:
( 羅列珍羞方啟宴,狂翻醋海忽生潮。)
(下文如:
( 梅子含酸一時爭競,楊花有意兩面調停)
(郭綏之歡娛戀寶玉,朱子青懊惱失珠花)
(開愚園遊春誇富麗,換香車過市獨招搖)
(患天花郭綏之變相,看夜戲十三旦登場)
(十三旦應聘返京師,胡寶玉束裝游廣省)
(泛珠江珠娘齊減色,居粵地粵客盡輸財)
(一帆風滿載返春申,三馬路重思興舊業)
(眾香國中獨推巨擘,味蒓園裡幸遇知心)
(播香名喜見清河君,發奇想結交鹹水妹)
(慕歐風額覆前劉海,嘗異味身陪外國人。)
(這些情節都在下回交代,請看官們少安毋躁,待在下吃一杯茶,潤一潤喉,再
(把九尾狐的實事慢慢演說起來。)
(欲知郭綏之當夜可曾擺酒,寶玉可曾答應,請觀後集分解。)
(第十三回 梅子含酸一時爭競 楊花有意兩面調停)
(上集書中說到,朱子清與胡士誠、郭綏之等六人,在胡寶玉房中擺酒,飲酒之
(間,忽有人叫寶玉的局,寶玉去了許久,等得眾人心灰意懶。)
(及至寶玉回來,所叫的各校書早已散去,寶玉向子青等說了幾句抱歉的話,大
(家方始快活,並不怪他待慢。)
(在子青的意思,不過想再坐一回,就要散席歸家。)
(那知綏之異常高興,攛掇子青再擺一臺,但子青是個吝嗇的人,怎肯應允,多
(費這十餘塊錢?所以裝聾作啞,默然不答。)
(綏之見他這個樣兒,心中不悅,把標勁發了出來,既不聽士誠勸阻,也不顧子
(青吃醋,執意要擺第二臺酒,不肯收還這句話,坍了自己的臺,即命寶玉喊將
(下去。)
72**時間: 地點:
(此時寶玉左右為難,欲待不從,恐觸怒了綏之;要想依允,又恐得罪了子青。
()
(雖知子青吝嗇,綏之慷慨,然一客都是客,討好了一面,一面必不答應;觸惱
(了一面,一面豈肯干休?翻惹得他們醋海興波,鬧出事來。)
(別人不曉得底細的,偏說我待客輕重,不善調停,我真犯不著呢!躊躇了半晌
(,忽然眉頭一皺,想出一個善處之法,連忙向綏之答道)
忽 然:郭大少,今朝隨是奴勿好,夾忙頭裡,有人來叫堂差,奴回頭脫仔,弗殼張連轉
仔幾個局,弄到故歇辰光轉來,真真待慢仔大少。大少篤末勿見怪,奴心裡實在
依勿過格。故歇大少要翻臺,挑倪做生意,倪是巴也勿能,可惜辰光宴(讀俺)
仔點讓(讀釀),奴差人去叫叫看。如果菜有格來,格是嘸啥;倘然嘸不末,大
少動氣介。
(這一席話,甚是圓轉,將一個精明的郭綏之賺得信以為真,也就點頭依允。)
(其實,寶玉並不差人去叫菜,雖吩咐了阿金幾句,不過一時權變,虛行故事罷
(了。)
(所以先向阿金努了一努嘴,暗中關會;阿金早已懂得,假作下樓去了。)
(寶玉又對子青丟了一人眼風,似乎說道)
寶 玉:是滑頭戲,你不要弄錯了。
(誰知子青是個囚頭碼子,果然弄錯,彷彿俏眉眼丟與瞎子看的,以為寶玉討好
(綏之,不覺含著鎮江風味,發話道)
寶 玉:你要翻臺,難道我不會擺雙臺嗎?我因為時候不早,故爾不答應你,你竟不顧我
的面子,賣弄你自己有錢,未免欺人太過了。
(綏之是少年情性,一聽他這樣的話,那裡肯受?即把檯子一拍)
綏 之:我的性子爽快,不像你這嗇鬼,一錢如命,動不動推三阻四,掃人的興致,所以
我自己認帳,省得破費你,害你肉痛,你又說我賣弄有錢,欺人太過,可見得你
的氣量比芥菜子還小呢!
(氣得子青面漲通紅,勃然大怒道)
子 青:你罵我是嗇鬼,一錢如命,終比你的外號『銷銅匠』好些!
(因綏之平日揮金如土,故外邊有「銷銅匠」的雅號,即是要緊完的意思。)
(綏之聽他回罵,無明火提高三丈,大聲喝道)
綏 之:嗇鬼,你也敢罵我嗎?
(口中喝著,身子早已立起,要想以老拳奉敬。)
(虧得士誠、寶玉與幾位客人再三攔阻,竭力排解,綏之方才坐下。)
士 誠:(先勸道)彼此都是好朋友,為這些些小事弄得破口反面,豈不惹人家笑嗎?我
勸二兄看弟薄面,大家不要生心,依舊和好。到了明晚,我們幾個人仍在這裡暢
敘,盡可補今夜未盡之興。倘綏之兄要擺雙臺,預先也可以關照,免得他們臨時
侷促了。綏之兄,你道這話是不是?
(綏之被士誠一說,又看寶玉面上,氣已消去了一半。)
(獨有子青怒尚未息,終怪寶玉袒護綏之,不來討好於他,所以起身離席,走至
(煙榻跟首,將身躺下,猶是喃喃的自言自語道)
子 青:他臉面生得好,年紀又比我輕,怪不得要看中他了。我若明天再來,做那討厭人
,真真是個瘟生了。
(這幾句話雖是說得甚低,卻早被寶玉聽見。)
(寶玉本想過來勸他,一聞此語,曉得他念頭夾切,是個吃屎不明亮的人。)
(但他家中甚富,我必須破他慳囊,方稱我意。)
(若現在得罪了他,他即恨我不來,翻是便宜他了。)
(我且用個擒拿法子,諒他是好色之徒,必然上當。)
(正所謂:
( 池中下餌將魚釣,不怕魚兒不上鉤。)
(你想寶玉這個人利害不利害?好像有什麼妖術,憑你怎樣的人,見了他的面,
(自然糊裡糊塗入他的迷魂陣,何況朱子青是個色鬼呢?)
(閒話少敘。)
73**時間: 地點:
(當時寶玉打定主意,即便裊裊婷婷,移步來至榻前,在子青對面橫下嬌軀,先
(燒好了一筒煙,低低的喚道)
然 後:朱大少,請用煙。
(子青欲待不吃,被他嬌聲一喚,早已骨軟筋酥,不由自主的吃了。)
(寶玉連裝幾筒,方含笑說道)
寶 玉:朱大少,動氣,奴有一句閒話勒裡,告訴撥勒聽,湊耳(讀倪)朵過來哩。
(子青連忙把身子移近,耳朵湊到寶玉嘴邊,寶玉就錯落錯落說了許多話兒。)
(子青不覺回嗔作喜,連連點首,將手在寶玉肩上一拍,低聲說道)
子 青:我實在錯怪了你,真真糊塗得極了。
(連認了多少不是。)
無 非:(要曉得寶玉所說的話)動氣做啥?剛剛郭大少叫倪翻臺,倪教勿好勿答應俚,
恐怕俚性子暴躁,要發脾氣出來,弄得碰臺拍凳,倪阿是難為情格?勿像大少末
,一點脾氣才嘸不,樣樣懂道理煞格。所以奴答應格辰光,嘴裡末勿好關照,眼
睛對看仔一看,諒必也看見格。奴原是搭搭俚格漿,勿是啥真格呀。勿然末,故
歇時候要添臺把酒,有啥嘸叫處介?大少是明白人,終肯原諒奴格片心格。
(這一套委婉的話,把子青滿腔怒氣早拋入爪哇國中去了。)
(先向寶玉招陪不是,然後回到席上,將身坐定。)
(士誠見他面有喜色,知寶玉已做和事老人,故開言道)
士 誠:我們酒已吃夠,想要用飯了。
子 青:(有意答道)綏之既要翻臺,命他們去叫菜,他們尚沒有回覆,如何你要吃飯呢
?
(兩人正當說著,見門簾一掀,進來一個鱉腿)
向著寶:今朝辰光宴(讀俺)仔點哉,我去叫菜,俚篤回頭說:『嘸不,啥落勿早點來喊
?阿曉得今朝是大周堂,喜事人家多呀?』我聽仔實梗說,有點勿相信,再到別
爿店裡去問問,倒說一樣格。難末我只好轉來哉。
(說罷,回身去了。)
寶 玉:(假作懊惱道)格末叫勿巧得來,啥格稍為宴(讀俺)仔點已經嘸不格哉介?
(一路自言自語,走到面前)
綏 之:郭大少,真真對勿住,只好明朝補格情哉。
(綏之聽說,雖然相信,卻因子青前倨後恭,忽爾面帶歡容,言語改變,不覺起
(了疑心,且見寶玉方才與他裝煙,必然拍他馬屁,從中做鬼,所以他轉怒為喜
(,並不與我為難,翻對士誠說那好看話兒,等我翻臺。)
(他明知今天吃不成,落得這樣說法,也未可知。)
(待我問問寶玉,再作道理。)
(心中盤算已定,抽身離座,推托到後房小解。)
(走了幾步,回轉頭來,暗向寶玉做了一個手勢。)
(寶玉早知其意,跟到後面小房間內,動問道)
綏 之:方才子青在煙榻上與你說什麼話?你可肯告訴我嗎?
寶 玉:奴告訴仔,勿能搭俚說格。
綏 之:這個自然,我因他變了花樣,所以問問你的底細,並不再與他鬥口,你放心說就
是了。
(寶玉搖搖手,低言道)
寶 玉:聲音輕點,前後隔得一層板壁,撥俚聽見仔,倒要算奴夾嘴舌格。俚格脾氣,也
蠻曉得勒浪,勿但手頭吝嗇,而且夾七夾八,小氣得嘸淘成,只有自家嘸別人,
倒說奴幫仔大少,看勿起俚,困勒榻牀浪,一干子勒浪光火,自言自語,怪奴哪
哼哪哼勿好,想阿要氣數?真真狗咬呂洞賓,勿識好人心。奴本想數說俚兩句,
後來一轉念頭,因為俚格人,勿比大少直爽,暗刁得野篤,奴搭俚結仔毒,說故
歇吵吵鬧鬧,弄得鴨屎臭煞,只怕俚將來陰損奴,叫奴哪哼防備嗄?格落奴忍仔
格口氣,拿幾句滑頭閒話騙騙俚,其實暗底下罵罵俚。俚一點聽勿出,認道奴搭
俚要好,倒對奴賊忒嘻嘻,招賠勿是,格末叫肉麻當有趣,惹厭當知己得來。格
種囚法,奴出仔世,碰著歇格。大少若搭俚破口,倒當奴搭有啥交(讀高)關,
撥俚到外勢去講張倪兩家頭格邱話,倪是犯勿著。大少,想阿對呢勿對佬?
(這一長篇的話,聽得綏之分外窩心,口口聲聲只說)
綏 之:奴搭兩家頭。
(足見寶玉真心待我並不是花言巧語,可笑子青尚在夢裡上他的當呢!想到其間
(,不覺心花怒放,喜動眉宇,手搭寶玉香肩,附耳答道)
寶 玉:你的話對嚇,對嚇!只要你心照我,我何必與他爭鬧,同他一般見識呢!
(兩人正在唧唧噥噥之際,忽聞高聲喚道)
士 誠:綏之兄快出來罷,兩點鐘已經敲過,我們吃了飯,要回去了。
(綏之聞喚,即忙出外就席。)
士 誠:你去小解的,怎麼去了好一回,莫非瞞著我們,另做什麼勾當嗎?
綏 之:你真沒有好話的。我去小解,忽然腹痛起來,只得大解了一回,帶累各位久等,
實在對不起,何嘗另有什麼勾當呢?
士 誠:你的氣量太小,吃了幾樣菜,肚中已容留不下,真是個不好相與的。
(這兩句話是士誠無心說出,那知觸動了子青,認做他有意譏誚,不覺臉上一紅
(,冷笑了幾聲。)
(正叫做:
( 人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
(士誠自知失言,一時難以遮飾,幸得寶玉已從後房出來,正坐在子青背後,見
(此情景,開言道)
即 便:胡大少,說仔格兩句閒話,奴倒想著仔一隻笑話勒裡哉,阿要講撥唔篤聽聽?
(士誠巴不得有人打叉,聽了寶玉一說,連忙答道)
士 誠:你講你講,如果發笑,我情願立飲一大杯酒。
寶 玉:格末奴說出來,唔篤勿能生心格。
綏 之:(接口道)這個自然,若有人生心,罰酒兩大杯。只是你說得不笑,也要罰一杯
,你可願意嗎?
(寶玉點點頭,伸手向背上拍了一記)
子 青:格末奴說哉。有一個鄉下財主,吝嗇得嘸啕成篤,說銅鈿勿肯瞎用,就是一點點
格小物(讀末)事,才嘸不糟蹋格,連搭自家撒(讀拆)出來格屎,也要留勒浪
做肥料格來。格日(讀熱)子吃過仔中飯,要到別場化去,恐怕走到半路浪,登
起坑來介,漏落脫仔格堆屎末,阿要可惜呢?倒勿如帶仔一隻狗去罷。想定主意
,就牽仔一隻狗,一逕出門。走勿到一里多路,果然肚裡脹痛,登勒草地浪撒仔
一大(讀杜)堆屎,叫格只狗吃乾淨仔,難末再走。一路浪,自家歎道:『孔夫
子說格:「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今朝虧(讀區)得預先想著,帶仔格只狗
,勿然末,糟蹋仔一堆屎哉。』格位財主心裡正勒浪得意,亦走仔半里把路,落
裡曉得格只狗也撒起屎來,財主就指著狗罵道:『格只畜生,肚皮裡能格狹窄,
阿是堆把屎才放勿落格來,仍舊甩脫勒路浪,勿能帶轉去,真真白帶出來格。』
(寶玉說罷,引得眾人拍手大笑。)
(綏之因寶玉暗罵子青,更是笑不可抑,連聲道好。)
(惟有子青心中難過,明知寶玉罵我吝惜,然皆是士誠、綏之不好,說了這樣的
(話,引出他的笑話來,否則寶玉待我甚厚,豈有當面罵我之理?大約他說這個
(笑話出於無心,我若認真,有礙寶玉的臉面。)
(況且一傷情份,下次不好到這裡的,不如忍耐為是。)
(故佯作不知,也笑了一笑)
勉 強:寶玉,你講的笑話雖然發笑,但說得那位鄉下財主不免過於刻毒了。
綏 之:(接口道)還不算十分刻毒,若叫我講起來,必定說那個財主連狗屎都不肯丟掉
,自己吃了回去,方才是真真吝嗇呢。
(士誠一聽綏之接談針鋒相對,恐他們再要翻臉,急忙帶笑說道)
士 誠:若照你這樣講法,你剛才撒過的屎,難道捨不得留在這裡,還要吃了回去嗎?
(子青聽了,先自連連鼓掌,又引得眾人笑了一陣。)
(綏之頗有些不好意思,也笑道)
綏 之:便宜被你們僭了,屎也說得夠了,倘再說下去,只怕寶玉這間香房要變做糞窖了
,不如吃了飯,大家回去罷。
(士誠含笑點頭,吩咐取飯。)
寶 玉:胡大少,叫奴說仔笑話,情願吃一大杯酒,還勿曾吃格來,阿是忘記脫哉介?
(說著,執壺在手,先取一隻茶杯,篩得滿滿,放在士誠面前,再與眾人篩了一
(杯)
士 誠:今朝各位大少如果勿嫌奴待慢,請用仔格杯勒用飯。
(眾人聽說,無不一飲而盡,向寶玉照杯。)
(寶玉方命大姐、娘姨把飯送上。)
(眾人用畢,各各起身離席,已將三下鐘了,未便再在此耽擱,均辭了寶玉歸家
(。)
(寶玉一一相送,這都是照例虛文,毋容細表。)
(正是:
( 頓使酸風消綺席,還教嗇鬼破慳囊。)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詳敘。)
(第十四回 郭綏之歡娛戀寶玉 朱子青懊惱失珠花)
74**時間: 地點:
(且說郭綏之從寶玉家出來,與士誠等訂定明晚之約,仍到這裡飲酒暢敘,眾人
(應允,方各分頭回去,當夜無話。)
(又到來朝,綏之因今晚要擺雙臺,嫌昨天只有賓主六人,未免太少,必須多請
(幾位朋友,方才熱鬧,所以清晨起身,寫了四張字條,命家人四處送去。)
(少停回覆,均說傍晚准到。)
(綏之頗為得意,即使子青心存芥蒂,今夜推故不來,我這裡客人盡多,也不至
(冷靜減興了。)
75**時間: 地點:
(此時綏之心熱如火,恨不得常住在寶玉家中,夜夜與他雙宿雙飛,故吃過了午
(膳,即忙將身上打扮,換了一套時式衣服,雖不及潘安、衛!,也是一位翩翩
(的美少年。)
(而且他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父母、妻子都在廣東,上海兩爿土棧歸他一人管
(理。)
(他本住在棧內,後因今春來了一個嫡堂哥哥,他就托哥哥照料,另租房屋住下
(,以便自己好放浪形骸,避去棧中的耳目。)
(但每天卻到棧一次,或查查帳目,或取些銀錢使用。)
(今日要到寶玉那裡,所以一出了門,並不到棧,僱了一部人力車,一逕向三馬
(路而來。)
(與家相距不遠,無多片刻,早已至寶玉家了。)
(下車入內,登樓進房。)
寶 玉:(下邊高喊)客來!
(早驚動了寶玉。)
(寶玉同大姐阿金起身招接,各叫了一聲)
寶 玉:郭大少!
(請綏之在夾廂裡煙榻上坐定,送茶、裝水煙等一切常套,不須細說。)
(單講寶玉走到綏之身旁,撩衣坐下)
寶 玉:今朝一干子,啥落來得能格早介?
綏 之:我從家裡出來,沒有到棧裡去,又不往別處兜搭,所以早一點兒。莫非你討厭我
,嫌我早來嗎?
寶 玉:奴好落問問,倒惹實梗說法,阿要氣數?說故歇飯後來,就是天亮快來末,奴也
勿見得討厭,拿趕出去格!
綏 之:照你這樣說,竟不怕我來趁熱被頭的了?
(寶玉不等他說完,將綏之的頭打了一下)
寶 玉:搭說說末,就要說出格種勿上(讀藏)臺榻格閒話來哉。
綏 之:該打!該打!是我說差了。實在我昨夜回去,已是三下多鐘,那知躺到牀上,仍
然睡不熟,一心想著了你。看天發了亮,我就起身,寫好了幾張請客字條,命人
送去。我聽了回覆,立刻想到這裡來,恐怕你睡著不便,驚動了你的好夢,故爾
耐到這時候才來看你呢。如今聽你一問,不覺說出這樣話兒來了。
寶 玉:亦勿是小寶寶,想吃娘格奶奶佬,一夜天才困勿著。格套閒話,奴要相信點來呀
。
綏 之:(笑道)你就當我小寶寶,我叫你阿姆可好?
(嘴裡說著,一隻手早已伸到寶玉胸前。)
(寶玉連忙把身子一讓,用手推開,假作怒容道)
寶 玉:,奴叫啥阿姆,動手動腳,撥別(讀白)人看見仔,像啥樣式,阿要難為情嗄?
旁邊阿:(也幫著說道)郭大少,既然叫俚娘末,勿應該嘸規嘸矩格。還是轉去摸摸唔篤
格少奶奶,格末嘸啥要緊格。
綏 之:他在廣東,我沒有接引佛的長手,怎好去摸他呢?不如你代了一代,就摸你的好
不好?
阿 金:上我搭船,阿曉得雷響要天打格。
(三人調笑了一回,忽然問道)
寶 玉:昨日說過要擺雙臺,後來臨走格辰光,勿曾搭奴約定,格落奴還交代下去格來,
到底真呢勿真格介?
綏 之:怎麼不真?你也太小心了,即使我是頑話,你已交代了下去,也不打什麼緊。要
曉得我的脾氣,與子青兩樣的。
寶 玉:實梗說起來,奴和底下交代仔雙雙臺,對一說,終也依我格哉。
綏 之:只要稱你的心,有什麼依不得呢?
寶 玉:故歇末實梗,將來就要換面孔,說奴敲格竹槓哉。
綏 之:你又不是仙人,怎知我後來變臉呢?
(寶玉笑而不答,回轉頭來,吩咐阿金道)
寶 玉:下去交代一聲罷,俚篤去叫菜,到昨日格家去,要到新新園去叫格。
(阿金答應,自去交代,不提。)
(仍說寶玉與綏之閒談,甚是情投意合,比從前交好楊四的時候尤其親熱。)
(為因綏之年紀既輕,相貌又好,就是他不肯用錢,寶玉也要勾搭上他,何況他
(富有家財,是個開土棧的老闆呢!所以十分優待,放出一縷情絲,把綏之赤緊
(的縛住。)
(這是寶玉生平的慣技,真不愧有「九尾狐」之稱。)
(閒話少敘。)
76**時間: 地點:
(此時寶玉想起一個人,問綏之道)
寶 玉:昨日夜裡,奴堂差到中和園(是天津酒館,今已閉歇)去,有一個陌生客人,轉
奴格局,也是廣東口音,賽過勒浪敲銅鼓,奴有半把聽勿出篤,勿像實梗蠻好聽
格。奴問俚尊姓大名,倒說也姓郭,名字叫啥格義臣,勿知阿是唔篤自家族裡?
綏 之:他是我嫡堂的哥哥,可巧轉你的局,只怕將來要兄弟同科了。
寶 玉:奴末正正經經問,末終要軋兩句笑話勒海格。奴想唔篤既然弟兄,為啥聲音大兩
樣格呢?
綏 之:一來我在上海已有三年,二來學習你們講話,句句留神,自然舌音漸漸改變,你
都聽得出了。他是在本鄉做生意,今春才到這裡,而且年紀比我大十歲,舌根已
強,一時學習不來,全是廣東土白,莫怪你聽不清楚了。
寶 玉:唔篤格搭場化,阿好白相格介?
綏 之:廣東的風景雖有好幾處,遠不及上海的繁華。然珠江風月也是天下聞名的,江中
的景致極佳,大小花船不計其數,名曰『廣艇』,統歸河泊所管轄。船中的妓女
大半以水為家,即使住在岸上,也要下船做生意的。故不論富商貴介,均在船上
擺酒,一樣請客叫局,熱鬧得了不得。笙歌徹夜,弦管連宵,比蘇州的熱水船、
秦淮河的蕩湖船更勝十倍。我記得昔人有首詩,單贊珠江風月的美景,其詩云:
夕陽蕭鼓木蘭舟,西舫東船笑語稠。
待到滿江明月上,畫中人在鏡中收。
(綏之正講得高興,忽聽樓下連聲)
綏 之:客來!
(知是士誠等一班原約的朋友到了。)
(二人即忙出房招接,果是士誠與張、李、王三位客人,阿金陪著上樓,彼此招
(呼,讓進房中請坐。)
(寶玉一一應酬了幾句。)
士 誠:(便問綏之道)想必你來了半天了。
(綏之恐他取笑,假說道)
綏 之:我也剛到,怎麼你們四位得能會聚了來呢?
士 誠:我本則一個人,想要早些來,走到半路,可巧遇著張、李二兄,一同到華眾會去
吃茶,又碰見王六兄也在那裡,就坐著談了一回,方才到此,所以略遲了些。怎
麼這個時候已敲過了五下鐘,子青還不來呢?
綏 之:他與我不對,或者不來,也未可知的。
士 誠:待我再寫一張字條去請他。他如果不來應酬,我們以後與他絕交也好。
綏 之:你說得狠是,就費心你寫一寫罷。
(士誠點點頭,立即把字條寫好,交寶玉遣人送去。)
(然後五人聚著閒談,吃煙的吃煙,耍笑的耍笑。)
(直到上燈過後,綏之所請的四位客人陸續都到,與士誠等均不相識,大家通名
(道姓,敘了一番客套。)
(寶玉又周旋其間,無非是堂子中的常例,若在下一一敘說出來,未免重複取厭
(了。)
(即此回綏之擺酒請客,一切繁文,也只好略略點綴,否則與前集書中一樣,說
(了又說,有何趣味呢?雖未可一概而論,如《水滸傳》中的情節,往往前後相
(犯;然細細讀去,竟無一毫復筆,正所以見作者的力量,不愧謂為才子奇書。
()
(至於在下則東塗西抹,弗如遠甚,且是節與前無異,不若刪繁就簡,少講幾句
(的為妙。)
(話休煩瑣。)
77**時間: 地點:
綏 之:(且說那請子青的鱉腿歸來回覆,說)朱大少勿勒屋裡,老早出來格哉。字條未
留勒浪,來勿來末勿曉得。
(綏之聽了,向士誠說道)
綏 之:如何?我原知道他不來的。這樣人實在可笑得狠。
士 誠:你不要心急,他今晚來得遲些,也未可定的。
綏 之:(搖首道)他既一早出來,怎麼這時候還不到這裡呢?我們客已齊了,等他則甚
?不如就此坐席罷。
(士誠未便相阻,由他吩咐擺席。)
(不到片刻,席已擺好,綏之請眾客入席叫局,眾客唯唯,把局票一一寫了,無
(非是陸昭容、沈月春等一班有名校書,與前集所載的大同小異;只有一件兩樣
(,今天擺的是雙臺,眾人入席之後,吃過了幾杯酒,即擺上兩大碗魚翅,這就
(是雙臺的名目。)
78**時間: 地點:
(此時大家有些饑餓,便大嚼了一回,已經罄盡。)
(要曉得魚翅這樣菜,其實無甚鮮味,不過他交著好運,終是他第一樣上來,乘
(著人饑餓時候,所以都說他滋味甚佳,若把他做了壓席,第一次便上蹄狀,只
(怕蹄狀倒要吃完,魚翅便無人問鼎了。)
(閒話少講。)
79**時間: 地點:
(且說眾人用過了魚翅,忽向綏之問道)
士 誠:你可曉得雙臺是那個創始的?
(綏之回答不出。)
客 人:(席間有個姓王的代答道)我但知創始的是姓朱,名字卻不記得了,不知是也不
是。
士 誠:正是他,他叫朱渭夫,還有一個雅號,叫做『要緊完』呢。
綏 之:你可認識他嗎?
士 誠:我不認識他,是子青告訴我的。他即是子青的族叔,前幾年不但擺雙臺,而且有
四雙臺的名色。如今弄得窮了,所以沒人知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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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之間,忽聞下面人音嘈雜,樓梯上腳聲碌亂,都向寶玉房間裡來。)
(門簾啟處,走進一簇花蝴蝶,不先不後,共來了六位校書,帶著一班大姐、娘
(姨,均至席間坐定,各送嬌聲,叫應眾客。)
(一時裝水煙、拉胡琴、彈琵琶、唱京調,房中十分熱鬧。)
(又接著來了四個局,也是一個樣兒,叫做)
俗 語:壽星唱曲子---老調。
(在下也不細表了。)
(總之鬧到十二點鐘,無論時髦不時髦,紛紛散去,房內漸漸清靜。)
(綏之猶興致勃勃,與眾客高聲豁拳,打了一個竹節關,足足消去二三十斤酒,
(彼此均有酒意。)
(惟士誠吃得尚少,最為清醒,取出金錶一看,已有一點餘鐘,便向寶玉要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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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又勸了幾杯酒,見眾客都要用飯,方喚娘姨等取飯上來。)
(有的吃了一碗,有的吃不下了,各各起身,向綏之道謝,撤席散坐,均因時候
(不早,先行告辭去了。)
(只剩綏之、士誠兩人。)
(士誠橫在榻上吃過了幾筒煙,見綏之醉眼模糊,有我醉欲眠之態,就說道)
士 誠:我也要回去了,你可是住在此間嗎?
(綏之不好意思答應,詐醉三分,懶懶的答道)
綏 之:待我略醒一醒,也想要回去的。
(士誠極其知趣,聽他口氣,明明不去的了,便辭了綏之,獨自歸家,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