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三一 至 第四四〇
431**時間: 地點:
(忽然又想道我何不再著著實實的逼他一下,也好試試他的真心究竟怎樣。)
便故意:(想著)既然你肯同甘共苦,這是我求之不得的。但是事不宜遲,我明天便要動
身,萬一個被他們拿住了,走不脫身,倒不是頑的。你既要跟著我一同走,這個
時候就要和本家娘姨等講個明白,把牌子除了下來,還清了他們的帳目,好預備
一同上路。只不知道你來得及來不及?
(蘇青青聽了,略略的頓了一頓,便)
慨 然:倪是說走就走,有啥格來勿及呀?只要叫仔本家進來,搭俚說聲探脫仔牌子好哉
。
(說著,便叫了大姐阿金進來,叫他去叫本家老鴇。)
(原來辛修甫的這番說話,本來是咬著耳朵說的,那班房間裡人,見了他們這般
(模樣,便故意都躲出去,好憑著他們兩個人密密切切的談心,所以這件事兒說
(了半天,那班娘姨、大姐還大家都不知道。)
432**時間: 地點:
(如今聽得蘇青青叫阿金去叫本家老鴇,阿金答應一聲,便當真要走下樓去。)
口 中:(辛修甫連忙把阿金叫回來)你慢慢的去叫他,不要性急。
慨 然:(蘇青青司道)早點去叫仔俚上來,搭俚算清仔帳末拉倒哉呀,為啥耐咦要叫俚
慢慢交?
(辛修甫對著蘇青青哈哈一笑,又打一個拱道)
對著他:我如今和你實說,你不要見怪。
(蘇青青是何等伶俐的人兒,更兼以前被辛修甫試過幾次,如今見了辛修甫朝著
(他哈哈一笑,心上早已明白,便把推了一推道)
辛修甫:耐格人末,實頭少有出見格,總歸瞎三話四,嘸撥一句真閒話。耐自家想想看,
阿該應勿該應?
前兩轉格事體,還說是搭倪講笑話,嘸啥要緊。今朝是加二勿對哉,啥格皇
太后也來哉,犯人也來哉,倒騙得倪蠻相信,阿要氣數!
辛修甫:(聽了又打一個拱道)我原是有心試驗你一下的,看你口中說得這般鐵錚錚的,
到底是真心不是真心。
若不是我這樣的一來,也顯不出你的真心實意。千萬不要生氣,我原是和你
要好的意思。
辛修甫:(蘇青青聽了,瞪了辛修甫一眼道)耐格個人真正就叫討氣!耐試仔一轉勿算數
,再要試第二第三轉。區得倪格嫁人勿是假格,嘸撥啥枝枝節節格事體。勿然是
撥耐試仔出來,也好哉!
(說罷,咬著牙齒用一個指頭在辛修甫頭額上用力點了一點)
口 中:唔篤格排男人,總歸是翻轉仔麵孔就勿認得人。剛剛倪要撥耐試仔出來,故歇勿
知要辦倪那哼格罪名哉!
(辛修甫笑著,拉著蘇青青的手道)
辛修甫:這件事兒,總是我的不是,你千萬不要生氣。
(蘇青青故意把手一摔,灑脫了辛修甫的手,別過頭去假裝不去理他。)
(辛修甫到了這個時候,這心上的高興就中醍醐灌頂、醇醪醉心的一般,直覺得
(骨節奇癢,心花怒開。)
(一時間在下做書的也形容不出他的喜歡來。)
(見蘇青青扭轉身體不來理他,免不得要軟軟的央告安慰一番。)
433**時間: 地點:
(自此以後,辛修甫和蘇青青平空的又添了幾分恩愛,竟有些迷惑起來。)
(一天到晚都在美仁裡鬼混,連書局裡頭的事情都不去理會,只和蘇青青商議著
(那臨時嫁娶的典禮。)
(依著蘇青青,要辛修甫從此不娶正室,又要什麼風冠霞帔、清音彩轎,要和娶
(正室的禮節一般。)
(辛修甫雖然十分溺愛這個蘇青青,不忍拂他的意思,卻為著這幾件事兒關係來
(得大了,不能輕輕易易的一口應允。)
(自己心上忖度了一番,只許了他五年之內生了兒子,便不娶正室;如若五年不
(生兒子,別的再說。)
(又許了他用清音彩轎和披風紅裙。)
(蘇青青還故意作難,一定要用風冠霞帔。)
(辛修甫一口咬定了不肯答應,只推說這是我們的家法,我就是答應了,也還有
(別人不答應,我一個人也做不來主。)
(蘇青青聽了,知道再說也不中用,也只得罷了。)
(兩個人說得停停當當的,只等著萬國救荒賽珍會舉行過了,便要花開並蒂,月
(照三星;春融翡翠之巢,水蕩鴛鴦之影。)
(辛修甫到了這個時候,也沒有工夫再管別的事情,只一味的屈著指頭輪算那未
(來的日子,靜靜的等候佳期。)
(幸而辛修甫也是個花叢老手,還不至於十分顛倒,和那淫魔色鬼一般。)
(看官且住,這個萬國賽珍救災會到底是怎麼的一回事情?辛修甫要娶蘇青青,
(和這個賽珍會是不相干的,為什麼要等萬國賽珍會舉行之後方才迎娶?看官們
(不嫌煩碎,在下做書的少不得要一一的鋪敘一番。)
(原來我們中國的江浙漕米,本來是由運河運到北通州交納的。)
(京城裡頭的食米,全是靠的南糧。)
(所以那個時候政府特設漕運總督一缺,專管這漕運的事情。)
(這個運河卻是我們中國人工所成的第一大川,自浙江杭州府起,直貫穿江蘇、
(山東兩省,直至直隸通州為止,有二千五百多里長。)
(自隋煬帝時興工開挖,唐宋而後,直到元明,本朝也不知費了無數的金錢,用
(了許多的人力,方才成了這個運河。)
(這運河的水勢自浙江至江蘇淮安、揚州一帶,河運都十分利便。)
(到了淮安清江浦以北,那河水便漸漸的乾涸起來,一路都築了許多水閘,隨時
(開閉,節制運河的水量。)
(遇著那水淺年分,糧船不能行走,便把第一閘的水放到第二閘來,等糧船差不
(多要走到第二閘的時候,卻又把第二閘的水放到第三閘來。)
(這樣一閘一閘的過去,直要等得糧船過了水淺的地方,方才把末一閘的水又逐
(段的倒放過來。)
(那運河水勢最大的地方,就是淮安以南、揚州以北的一段。)
(運河之西有高郵湖、邵伯湖、白馬湖、寶應湖,運河之東有吳公湖、大樅湖、
(獲金湖、廣洋湖,水勢都甚汪洋洶湧,也都有一百多里長、六七十里寬,都流
(人運河,和運河竟是通連的一般。)
(更有安徽、江蘇交界的洪澤湖,也是流人運河的。)
(看官,請想這般的許多湖泊都是流人運河的,把運河當作漩窩之地,眾水所歸
(,小小的運河能有多大的氣魄?遇著天乾水淺的時候,還不要緊。)
(遇著個雨水過多、河水泛濫的時候,那裡容納得下?所以那個時候,漕運總督
(在運河東西兩岸,築起兩條極高極堅的堤岸,在堤岸中間開一個節制水量的水
(門。)
(每逢水淺的年分,便把水門開了,放進東、西兩湖的水來。)
(逢著水滿的時候,便又開了水門,把運河的水放進東、西兩湖去。)
(借著這兩條堤岸,做個運河的緊要機關。)
(年年修造,歲歲興工,也不知花費了許多帑項。)
(淮、揚一帶地方,也借著這個運河的力量,水旱不荒,年年的收成十足。)
(到了後來,河運改了海運,又省力又神速,並且還節省許多經費,政府便把漕
(運的事情永遠改了海運,把漕運總督一缺也裁掉了。)
434**時間: 地點:
(自此以後,這條運河便永遠沒有人來挑濬,這條堤岸便永遠沒有人來修整,由
(著他年深月久的淤塞坍塌,沒有一個人來理會,直把這淮、揚一帶的東西兩岸
(漸漸坍塌得一個乾乾淨淨。)
(那東、西湖的水,便一古腦兒都流人運河裡面來,卻沒有了開閉機關,只有來
(路,沒有去路。)
(一條運河裡面安放不下,便都順著下流一帶灌注進來。)
(那班淮、揚的百姓正眼巴巴的望得田禾成熟,大家高興。)
(那裡知道被水一沖,都沖得個一物不留,一莖不剩。)
(今年如此,明年也是如此。)
(一班百姓,還大家只說天公降饑荒,沒有一個知道是運河年久失修,以致湖水
(順勢灌人的緣故。)
(那淮、揚一帶的居民,都是窮苦的多,富饒的少,那裡禁得起這樣的年年饑饉
(、歲歲凶荒?自然便都是流離轉徙、奔走道路起來。)
(一個個都是扶老攜幼的望著鎮江府、常州府、長江下流一帶的地方來逃荒就食
(。)
(常、鎮兩府的地方官,見這班饑民越來越多,到得後來連那淮、揚、徐、海三
(府一州的饑民,大家都逃避過來。)
(地方官一時沒有安置他們的地方,只得把地方上所有的寺廟都借給那班饑民居
(住。)
(再到了後來,連寺廟也擠不下了,只得在城外揀一方大大的空地,胡亂搭些草
(棚,安頓那些饑民。)
(那一種輾轉溝壑的情形,瑣尾流離的慘狀,在下做書的一時間也描寫不出來。
()
(那些地方官和那班本地的紳商,雖然也都募捐經費,設了幾個粥廠,按日施粥
(,但是不能持久的。)
(這個時候,便有幾個上海的巨紳大商出來發起勸捐了半個多月,雖然有些捐款
(下來,也是杯水車薪,無濟於事。)
(便又有一位慈善家想出一個救急的法兒來。)
(這位慈善家姓孫,官名一個厚字,號伯義,是個山西候補道。)
(從小的時候便在德國留學,卻也算得如今世上一個熟諳洋務的人才。)
(見了這班淮、海一帶的饑民,一個個都在那裡嗷嗷待哺,也未免有些蒿目傷心
(,暗想)
急急的:歐洲各國每每的舉行什麼慈善會,不論什麼命婦貴女,都在會中執業,借著婦女
的魔力,去吃收那社會的銀錢,一古腦兒都供這個慈善會的用度。我們中國卻沒
有舉行過,何不趁著這個時候借著味蒓園的地方也開一個慈善會,普請那些紳商
人家的內眷都在會中執役。預先印了入場券各處分銷,每張賣一塊錢,大約這一
筆人場券的錢倒也不少。
想 著:(便又轉個念頭道)這件事兒,最好請陳宮保做個發起人,好在他也是江蘇人,
向來在慈善事業上很肯花錢的,料想他病懷桑梓,一定不推卻的。
(想著,便立刻坐了馬車,到斜橋陳宮保的行轅裡頭來,稟見這位商約大臣陳寅
(孫陳宮保。)
(手本投了進去,候了一回,陳宮保慢慢的出來。)
(孫觀察便把自己的意思和陳宮保說了一遍,要請陳宮保做個發起人。)
(陳宮保聽了,喜道)
陳宮保:我正在這裡躊躇這淮、海饑民的事情,如今你出這個主意好得狠。我是個江蘇人
,這擔任發起的事兒自然是無從推諉的。便是我想起來,就是發賣入場券,也賣
不出什麼錢,不如合著上海全埠的紳商內眷,大家都在張園裡頭設肆售物,把賣
下來的錢都充作捐款,你說這個主意怎麼樣?
(正是:
( 犧牲名譽,救億萬之同胞;遞淚江臯,聽中宵之鴻雁。)
(不知這個慈善會怎樣的一個開法,且待下回交代。)
(第一八八回 憫哀鴻仁人興義舉 泛明湖好景入詩囊)
435**時間: 地點:
(且說孫觀察聽了陳宮保的話兒,大喜道)
便故意:究竟是陳宮保想得週到,職道卻一時想不出來。這樣的一來,一定可以多得幾萬
塊錢。多得一塊錢,就可以多救一條性命,這都是宮保的功德。
陳宮保:(也謙遜幾句道)這是我們分內的義務,算得什麼功德?
(說著便又和孫觀察商議了一回,把會裡頭一切章程都議得停停當當。)
陳宮保:專靠我們中國人,究竟沒有幾個肯出大錢的。最好要想個法兒,把那些寓滬的西
人也拉進會裡頭去,方才熱鬧。
金觀察:(孫想了一想道)待職道先到工部局拜會局董,看他的意思怎樣。大約據職道看
起來,那些歐美各國的人,在慈善事業上大家都肯出力幫忙的,料想沒有不答應
的道理。
(說罷,便辭了陳宮保,先到虹口地方來,看他一個英國女友叫做哈囉利夫人的
(,和他商議一番。)
(這哈囉利夫人向來和孫觀察狠要好的,卻又和工部局總董叫做喀倫達立夫的兩
(下狠說得來。)
(當下聽了孫觀察的說話,便拍手贊成道)
太夫人:我們雖然是大英國的人,卻居留在你們貴國,又和你們貴國有鄰國的誼分,這件
事情也是我們分內應盡的義務。料想我們英國人都有仗義好善的性格,斷沒有不
答應的。如今我先到喀倫君那裡去問他一下,看他的意思如何。
(孫觀察聽了連忙慇懃致謝,說了許多感激的話兒。)
(當下,哈囉利夫人果然立刻到工部局去見了那位喀倫達立夫,把孫觀察的說話
(和自己的意思都說了一遍。)
(那位工部局總董事喀倫達立夫君也十分贊成這樁義舉,又和各國領事商量了一
(回,大家都是十分高興,拍手贊成。)
(並且那十三國領事都情願叫自己的夫人也在張園裡頭設肆售物,把賣出來的錢
(都交在中國慈善會裡頭去,撥作徐、海、淮、揚的賑款,盡個鄰國的義務。)
(哈囉利夫人聽了大喜,連忙和孫觀察說了,孫觀察自然甚是歡喜。)
(當下陳宮保、孫觀察議定了會中的一切佈置、一切章程,便推舉了二十名幹事
(員,分頭辦事。)
(恰恰的這位辛修甫也被他們推舉在裡頭,做了個幹事長。)
(那些指定的方向、鋪設的會場、預備的商店,都要辛修甫一個人往來奔走,流
(汗相屬,忙得一個發昏章第十一,那裡還有工夫來娶什麼小老婆?)
(這些閒話我且按下不題。)
(只說貢春樹和劉仰正兩人,都在浙江杭州地方。)
(貢春樹是捐了個知縣,分發浙江;劉仰正應了杭州將軍的聘請,和他管理折奏
(。)
(兩個人雖然時常相敘,卻每每的當著那茶餘酒後的時光,遇著那月夕花晨的佳
(日,大家都不免常常的要想起章秋谷、辛修甫這一班要好朋友來。)
(這一天,劉仰正僱了一隻湖船,邀著貢春樹一同去游西湖。)
(船上的人解了纜,一路輕輕的蕩過來。)
(這個西湖,本來是中國第一著名的勝地。)
(這個時候又正是四月初旬的時候,沿著湖堤一帶還有些開不盡的桃花,三三五
(五的臨風招展,夾著那些綠沉沉的揚柳,襯著那波光一碧,微微的有些搖動,
(好似那輕羅薄觳一般。)
(那四圍的山色也是午嶺浮青,遙峰界碧,直是天地生成的妙景,連畫圖上都畫
(不出來。)
(那西湖的水本來是十分澄澈的,看著那水底的行藻縱橫,看得甚是清楚;船上
(的人影倒入水中,鬚眉畢見,好象是一面大鏡子的一般。)
(貢春樹和劉仰正坐在船中凴欄玩賞,只見樓台隱約,煙水迷離,嶂影涵青,波
(光漾碧,只覺得神怡心暢,頭目爽然。)
劉仰正:(貢春樹和劉仰正談了一回)這般景物,可惜秋谷、修甫等都不在這裡!
春 樹:秋谷自從太夫人逝世,回到常熟去閉門守制,連至好的朋友都不狠通信。兩年之
間,我一連發了五六封信去,只接了他一封回信,不知道是什麼緣故。計算起來
,他的服已經滿了,為什麼躲在家裡還不出來?
仰 正:(歎一口氣道)秋谷近兩年來運氣也狠不好,自從其盛倒閉,被徐齊甫吞沒巨款
之後,家產便去了大半。去南京鄉試,雖然三場滿薦,又被主考落掉了。又為著
教演拳棒的事情,大家竟都謠傳他是個會匪的頭目。你想可笑不可笑?直是曲高
和寡,少所見而多所怪了。
春 樹:前天我接了修甫的一封信,說就在這個四月裡頭要娶姨太太,只等過了萬國賽珍
會便要舉行大禮。我們何不到上海去走上一趟?這個賽珍會是難逢難遇的,我們
去看了賽珍會,再去擾修甫的喜酒,不知你的意思怎麼樣?
仰 正:(拍手道)我正有這個意思,不想你和我竟有同志。我們明天就去,何如?
春 樹:我們就明天去也好。
(兩個人定了主意,便一同上了輪船,直到上海來。)
(到了上海,兩個人都住在辛修甫的公館裡頭。)
(過了一天,恰恰的張園賽珍會已經開場。)
(貢春樹和劉仰正兩個,少不得也要買兩張入場券進園遊覽。)
(貢春樹剛剛走進園門,早見一個十六七歲的麗人濃妝豔抹的,手中提著滿滿的
(一籃花,裊裊婷婷的迎將上來,對著貢春樹嫣然一笑,在籃裡頭取出一朵花來
(,對貢春樹道)
貢春樹:請買一朵花,盡個同胞的義務。
(貢春樹被他說了這一句,倒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連忙把那麗人手中的花接
(了過去,扣在鈕釦上。)
(那麗人微微一笑,又照樣的取了一朵來,遞給劉仰正。)
(劉仰正也接了。)
(貢春樹便取出兩塊錢來交在那麗人手內。)
(那麗人接了,笑盈盈的對著他們兩個點一點頭,走到那邊去了。)
(兩個人慢慢的走到安塏第來,只見那安塏第中間陳列著許多東西,都是些泰西
(士女在那裡四處兜攬生意的。)
(那安塏第的兩旁隔作十幾處,好象是十數間廂房的一般,卻是十三國領事的夫
(人分釐列貨的在那裡掌櫃。)
(安塏第的前後,又有許多歐美各國的女士,也有設著博彩攤的,也有賣點心食
(物的,大半都是些少年貌美的人,一個個都打扮得金鑽照眼,錦繡流光。)
(兩人一路走來,東看看,西看看,真有些應接不暇的光景。)
(出了安塏第,又到老洋房去看了一回,都是陳設的珠玉繡貨、古玩字畫,陳設
(得五光十色,光怪陸離。)
(再轉過河邊,便是一方草地,圍了一個藝場,有幾個中國人在那裡舞槍弄棒。
()
(兩個人各處走了一遍,覺得有些腿酸起來,正要尋個歇息的地方。)
(忽見一群的滑頭滑腦的少年,大家都勾肩搭背,一窩蜂直擁過來。)
那少年:(聽得人叢裡頭有一個哈哈的笑著說道)我們出了一塊錢,倒像打了一個中西合
璧的大茶圍一般。
(這一句話方才出口,猛聽得對面有個人大聲喝道)
方 才:這算什麼話兒,真是混帳!
(那說話的少年聽了有人罵他,也就回罵道)
那少年:你是個什麼人?敢於這般放肆!我說我的話,與你什麼相干,要你來起什麼勁兒
?
(對面那個人聽了,大怒道)
更 加:今天是他們那班中西女士不惜犧牲名譽,來拯救我們中國的災民。你也是中國人
,該應感激才是,怎麼的放出這樣屁來!
那少年:(聽了也大怒道)你的說話便是放屁!像你這樣的道學話兒,上海地方用不著,
勸你還是少講幾句罷!
(那對面的人聽了,怒不可遏,忍不住大踏步的搶過來,一把抓住了那少年的衣
(服,好象拎著個小雞的一般)
口 中:我把你這個全無心肝的東西,你自己錯了,還敢這般倔強!如今我也不來和你說
什麼,只和你當著大眾評個理兒,這樣的說話,你究竟應該出口不應該出口?
(這個時候,已經有許多的人聽得有人吵鬧,大家都圍將攏來。)
(貢春樹和劉仰正兩個起先聽得對面那個人的聲音甚熟,明明是章秋谷的聲音,
(兩個人不由的滿心大喜。)
(大家都搶上一步,舉目看時,果然不是別人,就是那位文妙天下、厥性好罵的
(章秋谷。)
(兩人一眼見了秋谷,正待要叫時,只見章秋谷一手扯著那方才說話的少年,對
(著大眾朗然說道)
章秋谷:你們諸位聽著,今天的賽珍會,是中西女士為著那班淮、海的饑民嗷嗷待哺,所
以大家都犧牲名譽,開這個賑荒賽珍會,用意十分可感。我們做男子的人不能夠
幫著他們盡些義務也還罷了,怎麼方才這個東西竟會說出那樣輕薄的話來?說什
麼出了一塊錢,倒打了一個中西合璧的大茶圍。你們眾位請想,這樣的話兒可該
說不該說?可荒不荒唐?
(眾人聽了,有幾個膽小怕事的便走了開去,有幾個有些義氣的,大家也都數說
(方才說話的那個少年,說他不應說出這般輕薄刁鑽的說話。)
(那少年起先被章秋谷一把拉住了衣服,覺得這個人氣力不小,英毅非常,心上
(已經有了幾分餒意。)
那少年:(卻又受了那幾個同伴的激發道)你口中說話是你的自由權,怎麼他平空的干涉
起來?這還了得!
(那少年受了眾人這般一激,便也想要裝些虎勢出來。)
(無奈看著這章秋谷兩隻眼睛光芒閃閃的,只是凜凜的對他看著。)
(更兼被章秋谷一把抓住了掙紮不來,動彈不得,不由得心中有些害怕,口中卻
(支支吾吾的說不出什麼來。)
436**時間: 地點:
(如今又聽了眾人的話兒,許多的人異口同聲的都怪他不該如此,早已嚇出一身
(冷汗來,連忙向著章秋谷道)
對著眾:你且先請放手,有話再說。我方才的說話,實在是一句信口的話兒,並不是有心
輕薄。你們眾位不消生氣,我自己認一個錯就是了。
(章秋谷聽了那少年自家認錯,放了手道)
方 才:既是你自己認錯,我也不來和你計較。
(那少年見秋谷放手,好容易得脫了身,一言不發,三腳兩步的望著彈子房那邊
(走去。)
(章秋谷方才回轉身來,早聽得有人叫道)
章秋谷:秋谷兄,我們多時不見了,渴想得狠!
(秋谷聽了連忙回頭看時,見果然是貢春樹和劉仰正兩個,不覺心中大喜。)
(連忙走過來大家相見,拉著手寒溫了幾句。)
劉仰正:這裡不便講話,那邊有一個東洋茶棚,我們去坐一會兒也好。
(章秋谷聽了點點頭兒,便同著他們兩個走進茶棚去,揀個座兒大家坐下。)
(劉仰正便問問秋谷這兩年來在家裡頭的情形,秋谷長歎一聲道)
劉仰正:說起我的事情來,真是一言難盡。
(看官,你道這位章秋谷這兩年之間為什麼不到上海來,卻這樣銷聲匿跡的躲在
(家裡,這是個什麼道理?原來章秋谷自從那一年在南京得了上海家裡頭的電報
(,連忙趕回上海,急急的趕到新馬路公館裡頭,看太夫人時,原來太夫人是個
(秋痁,雖然來勢利害,卻也沒有什麼大礙,只為著有一家合本的典鋪叫做其盛
(的,被管事人徐齊甫虧空了本錢,故意放火,把一個黃鋪燒得個乾乾淨淨,一
(物不遺,還欠了外面的許多帳目。)
(正是:
( 壟斷盡東西不利,市會之良;火攻出決死之軍,奸奴大膽。)
(不知後事如何,請待下回分解。)
(第一八九回 吞存款市儈昧良 萎慈萱北堂棄養)
437**時間: 地點:
(且說章秋谷自從老太爺故後,雖然有些宦囊,卻也不多。)
(歷年以來,章秋谷在外面揮金結客,慷慨非常,已經花費了許多。)
(更兼這幾年之內,輕裘肥馬,訪柳評花,名妓傾心,良朋聚首,閱歷了無數的
(歌場酒陣,經過了許多的蕩葉狂花,真個是鹿錦纏頭,貂裘換酒,買笑則珍珠
(一斛,留歡則黃金百斤。)
(雖然章秋谷是個慣家,不至於受了倌人的迷惑,但這個嫖的一個字兒,憑你怎
(麼精明剝削的人,也是有出無人、有絀無盈的。)
(秋谷在上海堂子裡頭混了幾年,卻也著實花掉了幾個錢,不知不覺的把這些有
(限的銀錢,漸漸的用得乾涸起來。)
(幸而章秋谷的那位太夫人性情豁達,不是那愛錢如命的人物,見家裡頭的錢給
(章秋谷用掉了一大半,心上也不狠著急)
只 得:憑著自己這樣的一個兒子,將來一定不是池中之物,這幾個錢不過是身外的東西
,何足掛齒?
(章秋谷聽了太夫人這番說話,越發的把銀錢看得真個就如儻來的對象一般,隨
(意揮霍。)
(到了這個時候,剛剛只剩得其盛典鋪一萬五千銀子的股本、匯豐銀行的一萬三
(千銀子存款,統統合起來,不到三萬銀子。)
(這個其盛典鋪的管理人叫做徐齊甫,本來是個當鋪裡頭的小伙計,卻是章秋谷
(的那位老太爺一手提拔出來的,先合了幾個股東,開設這個其盛典鋪,叫他在
(裡頭管帳。)
(又在外面和他各處的揄揚,一時間傳說開去,就在別個典鋪的東家來請他去當
(經理。)
(不上幾年,竟大大的得意起來。)
(章秋谷的那位老太爺故後,他便不知怎樣移花接木的先吞沒了一筆存項。)
(那個時候,章秋谷正在哀痛忙亂的時候,況且年紀還狠輕,一時間那裡查察得
(出?只說這個徐齊甫古板誠實,是個靠得住的好人。)
(那裡知道他外假忠誠,內懷鬼蜮,故意的放火把典鋪燒了,把別人家典的東西
(,揀貴重些的金玉珠寶,一古腦兒都暗暗的搬回家去。)
(等到火息之後,查起帳目來,典鋪裡頭的六萬銀子,本錢一卷而光不算外,外
(面還欠一萬幾千銀子的虧空,這是要幾家股東拿出來的。)
(那其餘的三家股東,都還當著徐齊甫是個好人。)
(只有章秋谷心上早已明白,但是查不出他的什麼憑據,一時也無可如何,只暗
(暗的把自己疑惑的意思和那三個股東說了一遍。)
(那三個股東聽了,大家甚是相信,便和秋谷商議,要稟了上海縣把他看押,追
(他的錢。)
秋 谷:稟官提押的事情,雖然可以做得,但要想他把我們的錢拿出來,是沒有這件事情
的了。只要這樣的一來,我們不至於再拿出錢去,也就罷了。
(章秋谷為著這件事情,倒一連鬧了半個月,方才弄得清楚。)
(雖然沒有倒轉拿出錢來,這一萬五千銀子卻是丟到水裡頭去了,連響聲也沒有
(聽得一點。)
(章秋谷回到自己家裡頭,卻不敢和太夫人說,只把幾句假話搪塞過去。)
(只說已經收了一萬銀子回來,還有五千銀子立了一張期票,明年歸還。)
(太夫人聽了,起先還不相信。)
(章秋谷恐怕太夫人病中發急,只得假造了一張匯票和一張期票,給太夫人看了
(一看,方才放下心來,那病體就輕了好些。)
章秋谷:(的那位夫人卻悄悄的埋怨他道)你這個人怎麼這般的好說話!白白的一萬五千
銀子送了別人,這是什麼緣故?你常說天下的事情,不論什麼人、什麼事,總有
法兒好想,只有窮人沒有銀錢和病人沉重要死的這兩件事情,卻是沒有法兒。如
今這樣一個小小的徐齊甫,怎麼平空被他吞沒了一萬五千銀子,想不出一個處治
他的法兒?難道就是這樣的罷了麼?
秋 谷:你們沒有見過這個人,那裡知道他的可惡?他憑你怎樣的和他生氣,要打他要告
他,他只是和你軟纏,笑嘻嘻的滿口自認不是,抱怨自己不小心。你若是打他一
頓,他只是一個不開口、不動手。你若是把他送到當官,他拼著看押起來,暫時
不要出去。你若是要他賠錢,他又滿口說是應該賠的,可惜拿不出錢來。你想這
樣的一個人,有什麼法兒處治他?最可恨的是那三個股東,都情願自認晦氣,這
筆錢是不要的了,難道我一個人去追他的錢麼?況且就追也追不到的,又訪查不
出他放火吞財的證據,還是落得裝個大方的好。
(他夫人聽了章秋谷這番說話,嘿然半晌道)
章秋谷:如此說來,這一萬多銀子竟是白送給他的了?
秋 谷:他雖然這樣瞞心昧己的弄了幾個錢,但是他那個後娶的老婆成天的在那裡和人弔
膀子,拚命的倒貼;更兼他那幾個公郎,雖然一個個都目不識丁,卻倒是吃、著
、嫖、賭件件俱全的。他這幾個錢,悖人的一定悖出,那裡會保守得住?真叫做
人有千算,天有一算,我們何必再去和他計較?
(他夫人聽了,也就不說什麼。)
(過了幾天,章秋谷見太夫人的病一天好似一天,心上好生歡喜。)
(不想事機不巧,晦運忽臨。)
(這一天,太夫人正坐在房中看了一回小說,覺得有些悶倦,便慢慢的起來試走
(。)
(章秋谷和陳文仙一邊一個扶著。)
(走得不多幾步,突然見個小丫鬟名叫彩菱的,手中拿著一封電報走進房來交給
(章秋谷。)
(秋谷一眼看去,見封面上寫的「常熟電報」,心上先是一驚,遮掩不及。)
(太夫人也早已看見,便吃驚道)
太夫人:常熟電報是什麼事兒,快拆開來我看!
(秋谷雖然心中著急,卻又沒奈何,只得把電報拆了開來,把一張電碼遞在太夫
(人手內。)
只 得:(暗想)只要是沒有翻好的,我便好在裡頭做個手腳了。
(一面想著,側著頭去看時,卻偏偏又是翻好的。)
(說時遲那時快,正在這般時候,早聽得太夫人叫了一聲「阿呀)
太夫人:不好了,我的小萱死了!
(說著,便把手中的電報摜在地下,放聲大哭。)
(看官,你道這個小萱是什麼人?原來章秋谷在常熟城內本來還有一處住宅,如
(今太夫人為著秋谷在上海就館,心上十分惦記,所以帶著他夫人一同到上海來
(住。)
(章秋谷的那位太夫人一生就生了二男三女。)
(長男就是秋谷的胞兄,也是文行俱優的人物,到了二十一歲上,便得病死了。
()
(寡嫂史氏,是過門守節抱著木主成親的。)
(第二個就是秋谷。)
(第三個女兒就是秋谷的胞妹,乳名叫做小萱,已經出閣,嫁給無錫文氏。)
(第四第五個女兒名叫小芙、小蕙,都已經字人,尚未出閣。)
(太夫人自到上海之後,便把這位文姑奶奶接回家中,同著那位大少奶奶和四、
(五兩位小姐,一同看守住宅。)
(起先,原說在上海住上半年三個月也就要回來的,誰知一住就住了差不多兩年
(光景。)
(這位文姑奶奶為著那位文姑爺出門去了,便安安心心的長住在娘家。)
(也曾到上海來過兩次,住了一兩個月便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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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卻不知怎樣的,一時感冒,染了喉症,請錯了醫生,把極重的喉痧當作傷
(寒,只一貼藥便閉了喉管,焦熱上沖,不到兩天把好好的一個人送到閻王家去
(了。)
(那位大少奶奶,起先只說不要緊的,知道太夫人在上海生病還沒有全愈,只恐
(驚了太夫人,不肯發信。)
(到得病勢沉重起來,方才慌了手腳,要打電報去叫章秋谷時,那裡來得及!一
(霎時的工夫,病人已經氣絕。)
(沒奈何,只得打個電報通知秋谷,剛剛被太夫人親手接著。)
(章秋谷縱有通天手段,一時也施展不出來。)
(只說當下太夫人接了這個電報,偏偏這位文姑奶奶在三個女兒之中又是最鍾愛
(的一個,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秋谷站在旁邊,早已看見了那封電報上的字兒。)
(章秋谷平日之間,本來最是篤於手足,一班女兄弟們和秋谷也都甚是相愛。)
(看了這封電報,不由得心腸攪痛起來,一霎時淚如泉湧。)
(卻又看著太夫人這般悲痛,自己不敢放聲大哭,只得勉勉強強的忍住了,倒反
(來勸慰太夫人,只說母親病後須要自己保養些兒。)
(太夫人那裡肯聽,直哭得淚乾氣盡,力竭聲嘶,方才住了哭。)
(倒在牀上,卻頓時舊病又發起來,那來勢比前更重,抖得渾身的骨節都「格格
(支支」一片聲的怪響。)
(秋谷慌了手腳,連忙去請了醫生來,吃了一貼藥竟不退熱,索性的發狂譫語起
(來。)
(秋谷衣不解帶的伏侍,一連這樣的五天,頭上的焦熱依然不退。)
(一班醫生都說不出這是個什麼病兒,只葫蘆提定個脈案,開個藥方,那裡中用
(?只把一個章秋谷急得好象個掏了頭的蒼蠅一般,沒奔一頭處。)
(又過了幾天,太夫人的焦熱雖然退了,卻微微的有些氣喘上來。)
(太夫人自知不起,便叫了兒女、媳婦都到牀前。)
(原來這個時候,那位大少奶奶和四、五兩位小姐已經從常熟趕到上海侍疾,所
(以一家的人一古腦兒都在這裡。)
(太夫人一個個看了一遍,歎了一口氣,先向章秋谷道)
太夫人:你的為人狠有些兒氣骨,我也沒有什麼不放心。這家裡的幾個錢,是我死之後料
想保不住的了。憑著你這個人,也不愁掙不出這幾個錢來,我也沒有什麼放不下
。我所不放心的,是你平日之間一味的恃才傲物,在外面結了無數的冤家,將來
一定要受他們的陷害。你自今以後須要處處留心,不要這樣的眼高於頂,終久沒
有什麼好處的。你們等我死後,一切發送都從省儉。服滿之後,快些給兩個妹子
完了姻事,這是最要緊的事情。至於你平日間專愛到堂子裡頭去混鬧,別人都說
你不該這樣,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你的意思,無非是為著心上不得意,便故意到堂
子裡頭去這般混鬧,借此發洩你的牢騷,所以我也從沒有說你一句。只要你把這
個恃才傲物的性格改掉了,我就死了也瞑目的了。
(章秋谷聽了太夫人這番說話,那心胞裡面好似萬刃攢刺、萬箭激射的一般,那
(眼中的淚便像那峰頂飛泉、簷頭急溜,滔滔滾滾的直沖下來。)
(卻又不好放聲哭出來,恐怕太夫人聽了心上更加難過,只得竭力忍住了連聲答
(應。)
(太夫人把幾個媳婦和女兒都叫過來,都囑付了一番。)
對 他:(又把陳文仙叫到牀前)別人家娶倌人的,每每到後來總弄得一個有始無終,惹
人笑話。你卻不比別的倌人,一定沒有這些舉動。但願你和少奶奶妻妾和諧,早
些生個兒子,也不枉你嫁人一場。
(陳文仙淚流滿面的答應了。)
(一會兒靈風習習,瓶內的兩枝桂花發出一陣一陣的香來。)
(太夫人覺得有些喘呃起來,便慨然說道)
太夫人:一個人那一個能不死?不過遲早些罷了。你們也不必悲傷,我也沒有什麼罣礙。
這個時候,一個心覺得空空洞洞的,只你們一班兒女,覺得還有些愛情牽惹,割
捨不得。
(說到這裡,不由得落下兩點淚來,微微的歎一口氣,驀然的合上雙眼,一言不
(發。)
(秋谷等連忙叫時,已是喉間氣絕,臉上卻還帶著笑容。)
(正是:
( 蓼莪抱憾,心傷陟屺之詩;風木終天,血染思親之淚。)
(不知以後如何,下文交代。)
(第一九○回 章秋谷閉門守制 祁祖雲挾忿興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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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章秋谷見太夫人已經氣絕,不覺得心肝俱裂,肺腑皆摧,搶上一步,抱住
(了太夫人嚎啕大哭,一連哭暈了數次,直哭得石人下淚,鐵漢傷心。)
(那位大少奶奶見秋谷哭到這般模樣,著急起來,倒反自己先住了哭,又勸止了
(大家的哭,幾個人走過來苦苦的勸止秋谷。)
(只說辦事要緊,如若你哭壞了,有什麼人來和你經理殯葬的事情?秋谷哭到這
(個時候,只哭得四肢皆顫,口中嘔出大口血來,還在那裡拼命的號哭。)
(大家見不是頭,不由分說,把秋谷生生的擁了開去。)
(在太夫人牀前地下鋪了一牀蘆席,把秋谷捺著睡下。)
(秋谷要想掙紮起來,卻覺得渾身上下沒有一些力量,不由得又痛哭起來。)
(那位少奶奶見了秋谷這樣一絲兩氣的樣兒,當真的著起急來,便同著那兩位小
(姐一齊跪在秋谷面前,苦口勸解。)
(只說你是如今最要緊的人兒,萬一個有了什麼差池,叫我們大家怎麼樣呢?秋
(谷見了嫂嫂和兩個妹子都跪下相勸,自己又立不起來,只得連忙叫了他夫人和
(陳文仙過來,把那位大少奶奶和兩位小姐都扯了起來,自己也只得勉勉強強的
(忍住了哭,一面連忙請了幾個親戚朋友來幫辦喪事。)
(這幾天之內,秋谷的悲慟痛切自不必說。)
(到了大殮過了,章秋谷悲痛過度,臥牀不起,直病了二十多天方才掙得起來。
()
(章秋谷為著太夫人在生的時候最信的是佛教,便到常州天寧寺裡頭去打了一場
(七天七夜的水陸,差不多也花了一千塊錢。)
(又連忙看了安葬的日子,家奠領帖、出殯舉襄,都辦得停停妥妥的。)
(以前第一集書中已經表過章秋谷的祖父墳墓都在常州,所以在常熟地方受弔一
(次,舉襄一次,到了常州地方又要受弔一次,舉襄一次,比起別人來更加糜費
(。)
(好容易風風光光的把太夫人殯葬事情都辦妥了,免不得痛定思痛,又把心上的
(悲慟提了起來,便靜靜的坐在家內,閉門守制。)
(誰知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又鬧出一件意外的岔兒來。)
(原來這個時候,正值江蘇各地裊匪橫行,地方官畏葸怕事,不敢過問。)
(甚而至於大幫梟匪把地方官的稿案、家人都擄了去,要他出錢來贖。)
(地方官只好眼睜睜的看看他,無可如何。)
(地方官見了梟匪,尚且要怕到這般田地,別人更不必說了。)
(漸漸的縱容得這般裊匪愈加放肆起來,強買強賣,遇事生風,鬧得一班地方上
(的百姓,一個個都畏之如虎,不得安居。)
(常熟這個地方和福山相近,也算是個沿江近海的地方。)
(那班販賣私鹽的梟匪,每每的到常熟地方來騷擾,大家都束手無計,沒奈他何
(。)
(就有幾家紳士家的子弟來和章秋谷商議,說梟匪這樣橫行,官兵不敢過問,這
(便怎麼樣呢?秋谷慨然說道)
章秋谷:如今的世界,比不得以前的太平時代,要想倚仗著法律保護身家是靠不住的了。
只有一家家的人一個個都熟習武技,人自為戰,那時不但可以抵擋這些梟匪,就
是再利害些兒的也不怕他。
(這班人聽了章秋谷的說話,大家都說不錯,便真個的想要人自為戰起來。)
(聚攏了一二十個人,都是些紳衿人家的子弟,大家都纏著章秋谷要他教習拳棒
(。)
(章秋谷起先不肯,後來被他們大家再三央告,便也點頭應允。)
(天天到了下午三點鐘的時候,便都往秋谷家裡頭來。)
(秋谷耐著心一一教授。)
(一連教了幾個月,那班徒弟一個個都學會了幾套拳法、幾件兵器。)
(那班人原都是些少年好事的人物,如今學了拳棒,更加的膽大起來,未免要在
(外面任意闖事。)
(秋谷一連告戒了幾次,他們大家那裡肯聽!有一天不知怎樣的,見了祁祖雲祁
(侍郎的家人在門外強買對象,眾人不服起來,一擁而上齊聲喝阻。)
(那家人是平日放肆慣了,看得這班人那裡在他心上?三言兩語爭鬧起來。)
(眾人心中大怒,先把那家人打了一頓,又堵著祁侍郎的門口罵了一場。)
(祁侍郎見人多了,不敢出頭,憑著眾人罵了一場去了。)
(祁侍郎心中懷恨,便叫個門下的走狗叫做康長垣的出去打聽了一回,方才知道
(這幾個人都是章秋谷的徒弟。)
(祁侍郎聽得提到章秋谷的名字,便覺得怒從心起,惡向膽生)
口 中:這個小畜生前一次把我撞了一交,我還沒有去尋著他,他倒指使了這班混帳東西
來上門罵人。我若不給他一個手段叫他知道我的利害,我這個『祁』字也不用姓
了!
(說著,便會齊了那些走狗,密密的商議。)
附 耳:(一個走狗便走上前來)他聚眾教拳,本來有干例禁的。我們如今只說他是會匪
的頭目,聚了許多黨羽教演拳棒。只要這個風聲一傳出去,只怕他吃不了要兜著
走呢!
(祁侍郎聽了十分歡喜,連連的點頭道好。)
(又鬼鬼祟祟的商量了一回,方才大家散了。)
(果然不多幾日,常熟城內傳出幾句謠言來,只說章秋谷是會匪的頭目。)
(更有幾個無恥的劣紳,大家都附和起來。)
(章秋谷的一班親戚、朋友聽了這些說話,大家都十分不忿,一個個都對著章秋
(谷說,叫他設法分辯。)
(章秋谷卻付之一笑,不去理會)
只 得:一個人的毀譽是說不定的。他們這般傳說,只顧憑他們去傳說就是了。我只要問
心無愧,何必要去分辯?況且這般齷齪小人,即如華廷棟和祁伯田等這班寶貝,
素來被我譏誚奚落慣的,恨我好似切骨仇人的一般。就是向他分辯,他還只道我
自己心虛,所以這般著急。還是憑他去怎樣興謠造諑,將來自有明白的日子。
(他夫人和陳文仙聽了,也只得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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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之後,章秋谷索性閉門守制,不與外事,連幾個知己些的朋友都不相往來
(。)
(漸漸的,這個信息一傳十、十傳百的大家都傳說起來。)
(再加上華廷棟和祁伯田這幾個寶貝竭力的吹風縱火,說得活龍活現的十分相像
(。)
(除了幾個章秋谷的親戚朋友不肯相信,其餘的人大家都不由不信起來。)
(慢慢的這個信息竟傳到商約大臣陳寅孫陳宮保耳朵裡頭,心上大為詫異,便寫
(了一封信給章秋谷,叫他到上海去。)
(章秋谷也不知什麼事情,只得立刻坐了小火輪逕到上海來,見了這位陳宮保。
()
只 得:(陳宮保第一句就問起這件事情來)我聽得人說你人了會黨,究竟有這樣的事情
麼?
秋 谷:(微微一笑道)宮保的明見,看晚生可像個會黨麼?這些謠傳的話兒也有一個緣
起,卻是晚生自己不好。晚生平日之間少年盛氣,未免有許多得罪人的地方。那
幾個捏造謠言的人,都是和晚生向有仇恨的。這樣的謠傳非但無從辯起,並且也
不屑去和他分辯。宮保請想:晚生縱然糊塗,卻也幼讀詩書,長知道義,怎麼會
平空人起會黨來?況且人了會黨,於晚生又有什麼好處?這樣有損無益的事情,
那一個肯幹?只求宮保細細的想一想,就明白這些說話一定是謠傳了。
(陳宮保聽了;想了一想,覺得秋谷的話不錯,便也點一點頭,嘿然不語。)
停了一:(會方才開口說道)據你這般說起來,這件事兒原是你自己招出來的,和別人不
相干。自今以後,你那瞧不起人的性格,還該收斂些兒。古來的聖人處事,也都
是謙和為貴,何況我們這般人,究竟不是聖人呢。一定要嬉笑怒罵的,到處鋒芒
太露,傲態向人,在世路上結了無數的冤家,究竟在自己身上沒有一些兒的好處
,這又何苦?
(秋谷聽了陳宮保勸他的一番說話甚是關切,心上狠覺得有些感動)
便 也:晚生自恨從小兒多讀了幾卷書,以致到了這個時候眼高不低,腸直不曲,委實和
那班齷齪無恥的小人拉攏不來,只得憑著他們去怎樣的了。
(陳宮保聽了,也不免嗟歎了一番,又著實的勸了幾句。)
(章秋谷暗想此公雖然有些富貴習氣,卻倒具著這樣的熱心。)
(心上想著,口中少不得連聲答應,退了出來。)
(原來這位商約大臣陳宮保和章秋谷的老太爺是總角之交,陳宮保的夫人又是章
(秋谷的親戚,所以和章秋谷倒狠關切。)
(只說章秋谷回到常熟,依舊閉門不出。)
(辛修甫因為書局裡頭沒有辦事的人,屢次寫信請他到上海來,秋谷只寫了一封
(回信給他,叫他另請別人,自己仍舊不肯出來。)
(直到得守滿了兩年二十七個月孝服,秋谷守著太夫人的遺訓,急急的和兩個妹
(子料理出閣的事情,倒也整整的忙了幾個月。)
(等得那兩位姑奶奶一齊出閣之後,章秋谷把家裡頭的計算一番,剛剛只剩了七
(千五百銀子,合起來差不多也有一萬塊錢。)
(秋谷便和他夫人商議,要索性把住宅典給別人,搬到上海去住。)
陳文仙:(插口說道)住到上海地方去,開銷大得狠,不如還住在這裡,現現成成的房屋
,每月可以著實省幾文錢。
秋 谷:(想了一想道)我如今把這一筆匯豐存款,一古腦兒都提了出來,放在當鋪裡頭
,可以每月多些利息,一個月也有七八十塊錢。你們家裡頭的開支,有了這幾個
錢也勉強夠了,只是我的用度卻沒有在裡頭。
陳文仙:你要用錢,我還有一千多塊錢,原是你經手給我存放的,你只顧用就是了。再有
什麼不夠,我還有些首飾,也還可以算得幾個錢,一時間料想也還不至缺乏。
秋 谷:(笑道)你只顧放心,我如今雖然不比從前,卻也還不至於要用你的錢。倒只怕
你在上海的時候舒泰慣了,如今過不慣這般日月,那就要另想法兒了。
文 仙:(正色道)這個不用你費心,我若過不慣這般日月,我又何必要嫁什麼人?
秋 谷:(笑道)雖然如此,只是你嫁我一場,沒有得到什麼好處,卻倒反要你熬清受淡
的過起這樣的清苦日子來,我心上委實覺得過意不去。
文 仙:(微笑道)一個人住了現成的房屋,吃了現成的茶飯,還有什麼不慣?老實和你
說了罷,我們當倌人的嫁人,只要果然嫁著了好好的客人,自己心上沒有什麼不
願意,那些身外的事情都是可以隨便得來的。那班不願意嫁人的倌人,方才橫又
不是、豎又不是的有心挑眼,好借此鬧著出去。若是當真願意嫁人的人,將來總
是自己一家人,有什麼過不去的地方?
(秋谷聽到這裡,一面微微的笑,一面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陳文仙一眼道)
秋 谷:果然只要心上沒有什麼不願意,別的事情便都是可以將就的麼?
(文仙聽了忽然面上一紅,瞅了秋谷一眼,回轉身來往外便走。)
(秋谷看了又是微微一笑,不說什麼。)
(他夫人風了,不懂是什麼意思。)
(正要開口問時,章秋谷對著他夫人做了手勢,他夫人方才明白,也是面上一紅
(,啐了一口。)
(正是:
( 十年落拓,司勛之綺恨偏多;風裡風塵,狂白之黃金欲盡。)
(要知後事如何,下文交代。)
(第一九一回 救災黎大開賽珍會 放燄火普照不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