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一 至 第四二〇

411**時間: 地點:
    (且說章秋谷住在賽金花那裡,這一夜的情景果然比別人不同,真個是:春魂照
    (夜,玉豔臨波;一槳穿紅,雙橈剪綠。)
    (熨貼雲鬟之影,惺忪暗麝之香。)
    (徐娘之豐調依然,名士之風懷未減。)
    (香肩倚月,飛來帳底之雲;檀口偎雲,捧出懷中之月。)
    (嬌喉乍顫,雀舌初舒。)
    (汗融合德之膚,春滿華池之液。)
    (金釭閃閃,玉漏丁丁,好夢未醒,羅幃不動。)
    (這些穠情豔語,在下做書的也不便細細的形容,只好將就著說個約略罷了。)
    (到了明天,章秋谷和賽金花剛剛起來,辛修甫已經來了,走進房來。)
    (賽金花見了辛修甫,不由得滿臉通紅,立起身來,一溜煙走到後房去了。)
搖一搖:(辛修甫細細的把章秋谷臉上看了一看)看你這個樣兒,色勢不好,不要是打了
    匯票罷?
    (章秋谷微微一笑,也對著辛修甫搖一搖頭,低低的說道)
口 中:等回兒和你細細的講。
    (辛修甫隨便坐下,和秋谷談了一回。)
    (賽金花也從後房走了出來,對著辛修甫總覺得有些腼腆。)
辛修甫:(笑道)這是三面言明的事情,你何必還要這般模樣?
    (賽金花聽了,越覺得不好意思起來,斜溜了辛修甫一眼,別轉頭去。)
    (辛修甫和章秋谷坐了一回,兩個人都起身要走。)
    (賽金花留他們吃了飯去,不肯道)
秋 谷:我還有公事要去料理一下,等回兒再來罷。
    (賽金花立起身來送了幾步,對著秋谷把頭略略的側了一側,眼珠微微的動了一
    (動。)
    (這一對水汪汪的秋波裡面,好象有萬千情愫傳送出來的一般。)
    (秋谷見了一笑,把頭點了一點,便一直同著辛修甫向書局裡頭去了。)
    (到了晚間,便是辛修甫在龍蟾珠那裡請客,請的客人無非原是章秋谷等一班人
    (。)
    (入座之後,便問章秋谷道)
辛修甫:你們昨天究竟怎麼樣?
秋 谷:(微微笑道)你的話兒果然不錯。雖然比不得什麼雞皮三少的夏姬,卻也差不多
    像個內視豐盈的趙飛燕,果然是個勁敵。如今上海灘上的那班人物,除了胡寶玉
    之外,只怕第二個就要輪著他了。
    (王小屏等起先聽了辛修甫的說話還不甚懂,如今聽了章秋谷的這一番說話便心
    (上都有七八分明白。)
劉仰正:(第一個開口問道)秋谷,你平日之間常常的對著我們說些大話,說什麼有彭祖
    御女之玉,如今我倒要請教請教,要你把這個御女之術講給我們大家聽聽。
    (這句話兒方才出口,先拍手道)
陳海秋:仰正的話兒一些不錯,我正在這裡有疑惑,看看那班倌人,和他沒有交情的便罷
    ,只要和他有了交情,十個裡頭倒有九個是和他要好的。這個裡頭一定有個道理
    ,今天定要你講給我們聽聽。
秋 谷:(笑道)你們要我講不難。但是這件事兒是極穢極褻的勾當,卻教我一時怎樣的
    講得出口來?萬一將來有個什麼人,把我們這些人的事跡編成一部小說發行起來
    ,豈不是污了看官們的眼睛麼?
辛修甫:你這個話兒雖然不錯,卻是只知其一,未知其二。將來萬一個有人把我們的事實
    編成小說,這樣洋洋灑灑一部絕大的嫖界小說,那些嫖客的糊塗、倌人的伎倆、
    魑魅魍魎的現狀、神奸巨蠹的面目,一樁樁一件件的,都載得明明白白,獨獨這
    件最緊要的真實工夫,卻沒有提起一個字兒,未免是個缺點。你又何妨把這個裡
    頭的精微奧妙之處說給我們大家聽聽,公諸同好呢?
    (秋谷聽了,想了一想方才笑道)
秋 谷:既然你們大家都要請我演說,我也無從推托的了。但是把這樣齷齪的事情形諸齒
    頰,實在覺得有些不雅。如今我把別的事情和這件事情作一個正式比例,免得旁
    人聽了不好意思,你們以為何如?
辛修甫:(笑道)你果然能夠把別的事情做個比例,自然更好。你只顧發議肆論,我們大
    家都在這裡洗耳恭聽就是了。
口 中:(秋谷聽了故意咳嗽一聲)你們大家靜聽,我要升座說法了。
    (大家聽了都不覺一笑,果然一個個都正襟危坐,靜靜的聽著。)
    (秋谷把眼光四面飛了一個轉,看了他們這般模樣,不覺大笑起來。)
    (大家見了,都不知他笑的是什麼事情,問他為什麼平空這般好笑。)
秋 谷:(笑道)你們這班人聽了這般穢蝶的話兒,便大家都伏伏貼貼,鴉雀無聲的靜聽
    。要是今天有個人在這裡講起什麼正心誠意的工夫、葆德崇性的學問來,只怕你
    們眾人不用等他開口,早把他轟驢馬的一般轟出去了。照這樣的看起來,如今世
    上那班人的人格,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一個低似一個了。你想我們這班人尚且如
    此,那些不學無術的小人更是可想而知的了。
辛修甫:(不覺笑道)你這幾句話兒罵得結實,如今也沒有工夫和你鬥口,請你快些的開
    篇罷。
陳海秋:(也道)我們罵也給你罵了,你若不好好的講些玄精微理出來給我們聽,我們大
    家就要鼓噪了。
秋 谷:(方才慢慢的說道)如今我把兩個開戰的國度作個正式比例:男子的對於女子,
    好象是個懸師千里、深入敵境的國度一般;女子的對於男子,好象是個堅守險阻
    、聲色不動的國度一般。那懸師千里、深入敵境的人,費了無數精神氣力,始終
    還是不知道路,不諳虛實,事倍功半,未免總覺得要吃虧些兒。那堅守險阻、聲
    色不動的人,卻是安安逸逸、隨隨便便的,不發一矢,不出一兵,憑著那敵人在
    那裡胡鬧,只作沒有知道的一般,事半功倍,自然的總要得些便宜。一邊是以勞
    待逸,一邊是以逸待勞,這個裡頭已經差了一個底子。所以明明的兩個強國,工
    力都是悉敵的,卻有了這個緣故在裡頭,攻守異勢,勞逸殊形,就自然而然的有
    些支吾不過起來。那以逸待勞的人,卻是到了糧盡兵疲、十分支吾不來的時候,
    究竟還好勉勉強強的敷衍一下。那以勞待逸的人,卻是不打敗仗便罷,若是打了
    一個敗仗,那就一敗塗地,全軍覆沒,再也收拾不來的了。總而言之,那以勞待
    逸的人對於那以逸待勞的人,一定要估料著此國的攻戰力比彼國的攻戰力勝過一
    倍,方才可以剛剛得個平手。若是彼此的攻戰力大家相等,斷沒有不打敗仗的,
    你們把這個情形細細的去想一想,就知道我的話兒是閱歷有得之談了。
    (眾人聽了,大家垂著頭想了一想,不由得都點一點頭。)
王小屏:你這些話兒,不過是皮毛上的議論,我還有一句話要問你:照你這樣的說起來,
    男子的對於女子,是以勞待逸;女子的對於男子,是以逸待勞。一定要此國的攻
    戰力勝過彼國一倍,方才得個平手;就是彼此工力相當,也一定要打敗仗,是不
    是呢?
章秋谷:這個自然。
王小屏:萬一個遇著了個攻戰力遠勝於我們的,這便該應怎麼樣?還是抱頭鼠竄、臨陣脫
    逃呢?還是硬著頭皮,勉強迎敵呢?
秋 谷:(笑道)若果然遇到了這樣的人,這卻沒奈何,要用奇兵取勝的了。
王小屏:怎麼叫作奇兵?這個奇兵又是怎樣的一個用法呢?
秋 谷:若是遇著了這樣的人,躲又躲不掉,逃又逃不脫,只好到了臨陣交綏的時候,故
    意慢慢的虛與周旋,千方百計的挑逗他,直挑逗得對陣的敵人戰心勃發,急於求
    鬥,這一邊卻養精蓄銳的按兵不動。一邊是火雜雜的怒如虓虎,一邊靜悄悄的屹
    若長城。直等得敵人求戰不得,十分性急,這一邊卻才慢慢的佈陣出隊,慢慢的
    和他合戰。那敵人的性情,不是剛剛合陣就會戰酣興發的。那起先合陣的時候,
    也不過是些虛空的架勢。這一邊卻只是隨隨便便的應酬他,敵來我去,敵去我還
    ,不用戰鬥的全力。直要到得對陣的敵人戰酣興發,二十四分的性急起來,那中
    軍的馬隊拼命的向前近湊,兩邊的枝隊拼命的四麵包抄,那遠遠的游擊隊也四面
    緊緊的合將攏來。到了這個時候,這一邊方才用出十二分的全力來,奮勇當先,
    狂衝亂突,不按著什麼陣式步法,只一味的和他垓心肉薄,短兵相接。這個時候
    ,那一邊的精神差不多已經發越得乾乾淨淨,成了個強弩之末的勢兒。這一邊卻
    是保守著全身精力,沒有一絲一毫的虧損。一個是一鼓作聲,一個是三鼓氣衰,
    憑你兩下的戰鬥力不能相等,這樣的一來,自然的五雀六燕,輕重適當,剛剛得
    一個對手。這是我從這個裡頭細細的再三考察,考察出來的不二秘方。你們想想
    我這個話兒可是不是?
    (眾人聽了,一個個就如維摩聽講,頑石點頭,不因不由的大家都微微的笑。)
辛修甫:今天這番議論,倒也真個是聞所未聞。倒難為你居然考察得十分切實,比起如今
    那班出洋考察的大人先生來,考查詳細得多了。
    (大家聽了都不覺笑起來。)
    (章秋谷笑了一回,又)
對著眾:大概如今世上的人,那班以逸待勞的人,大半都是戰鬥力十分強盛的;那班以勞
    待逸的人,卻又大半都是失了戰鬥力,不能臨陣的,所以如今的人,只有男子躲
    避內差,從沒有女子躲避外差的。就是或者有個把女子躲避外差的,也不過千萬
    分中的一二罷了。
    (眾人聽了,又都哈哈的笑起來。)
    (章秋谷正和辛修甫等說得十分高興,忽然從秋谷背後伸出一隻纖纖玉手來,把
    (拉丁一把道)
章秋谷:唔篤雜格亂拌到底來浪講啥物事?為啥倪來浪聽仔半日,一句才勿懂呀?
    (秋谷回頭看時,只見一個修眉俊眼的麗人,笑吟吟的站在他身後。)
    (那一種清華的姿態,好似那春雲乍吐,華月初升。)
    (原來不是別人,就是自己的相好陸麗娟。)
對著他:(便一笑道)我們講的是我們的話兒,就和你們講了,你們也是不懂的。
    (陸麗娟聽了也不再問,只附著秋谷的耳朵道)
陸麗娟:耐生病剛剛好得勿多兩日呀,自家總要保重點,勿要來浪外勢瞎俏,阿曉得?
    (秋谷聽了點一點頭。)
    (陸麗娟又道:「就是花酒也少吃兩台格好,搳脫兩個銅鈿嘸啥希奇,自家格精
    (神要緊,二少阿是子」秋谷聽了陸麗娟幾句這軟綿綿的話兒,心上竟著實的動
    (起來。)
    (伸過一隻右手,把陸麗娟的手緊緊握著,四目相對,呆呆的看了一回,盈盈不
    (語,脈脈含情。)
    (這個時候,辛修甫等也都在那裡應酬自己的相好,沒有人來留意他們的舉動。
    ()
    (兩個人互視了一回,又密密的談起心來。)
    (正是:
    (  徐娘身世,飄零薄命之花;飛燕光陰,惆悵慢天之絮。)
    (不知以後如何,請待下文分解。)
    (第一八○回 憶前塵同游釣魚巷 懷舊事重訪莫愁湖)
    
    
412**時間: 地點:
    (且說章秋谷趁著大家都在那裡和倌人講話,兩個人便細細的談起心來。)
    (在陸麗娟的意思,狠想章秋谷和他還了債項,娶他回去。)
    (章秋谷明知道這件事情,太夫人那裡一定辦不到的,況且自己已經娶了一個陳
    (文仙,當初娶的時候陳文仙又沒有要他的身價。)
    
    
413**時間: 地點:
    (如今若要再娶一個倌人回去,不用說太夫人面上不答應,就是陳文仙面上也未
    (免有些對他不起。)
自 己:(便懇懇切切的把為難的情形和陸麗娟講了一遍)像你這樣的人,肯一心一意的
    嫁我,我豈有倒反不願意的道理?但是我家裡頭已經有了一妻一妾,如今再把你
    娶了回去,我自己心上想想,在你分上也覺得有些交待不過。你們當倌人的嫁個
    人,也是一生一世的大事。不要到了那個時候萬一個有些不合起來,那時進退不
    得,豈不誤了你的終身?我們如今看起來是狠要好的,將來娶了回去,一妻兩妾
    ,未免總有口舌相爭的地方。到了那個時候,弄得個有始無終,你叫我又怎的對
    你得起?況且我們老太太的家法又是十分利害,你嫁了過去,那裡拘束得來?與
    其到了後來為好成歹,大家都不好看,不如還是這個時候硬著心腸,不要冒冒失
    失、懊悔嫌遲的好。
    (陸麗娟聽了,知道章秋谷說的是真話,拉著秋谷的手一言不發。)
    (呆了一回,不知不覺的眼波溶溶,眉峰緊緊,幾乎要掉下淚來,說得一句道)
口 中:阿是真格呀?
秋 谷:(低低的說道)我們這樣的交情,那有哄你的道理?總是我章秋谷沒有福氣,消
    受不起你這樣的一個人。
    
    
414**時間: 地點:
    (正說到這裡,忽然半空中飛下一件東西來,把章秋谷和陸麗娟一齊裹住。)
    (兩個人不由大大的吃了一驚。)
陸麗娟:(嚇得高聲叫道)啥人呀,勿要實梗哩!
    (章秋谷雖然叫了一驚,卻明知道一定是別人和他取笑,連忙伸出手來,把頭上
    (裹的那件東西撕擄開了。)
    (舉眼看時,原來是陳海秋的馬褂。)
    (看著他們兩個人講得這般熱鬧,悄悄的把一件衣服往他們兩個人頭上一蒙。)
    (大家見了,都拍著手笑作一團。)
    (章秋谷也不覺跟著眾人笑了一陣。)
    (隨手把那件馬褂「撲」的往窗外一丟。)
    (陳海秋連忙來奪時,那裡來得及?大家見了,不免又笑一陣。)
陸麗娟:(還口中咕嚕道)陳老末總是實梗,倪嚇得來!
    (說著,早有相幫把陳海秋的馬褂送上樓來。)
    (陳海來看了一看,見還是乾乾淨淨的,沒有什麼污泥在上面,便也不說什麼。
    ()
    (一會兒大家散席,章秋谷別了主人先走。)
    (光陰迅速,不知不覺的又過了一年。)
    (到了秋間,恰恰的又是恩科鄉試。)
    (章秋谷的性情,本來原不把富貴功名放在心上。)
    (想要不去時,當不得他夫人和陳文仙再三相勸。)
太夫人:(又和他說道)我們姓章的上代祖父,多半是科第出身。我雖然未見得一定逼著
    你去干功名,但是你若果然能中了一個舉人,你的讀書排場也就算交代過了。況
    且他們兩個人心上總想你中個舉人,心中二十四分的期望,你就去走上一趟也好
    。
    (章秋谷聽了太夫人的這番說話,只好連聲答應。)
    (收拾了行李,匆匆的上了輪船竟往南京來。)
    (到了南京,免不得合了幾個同伴租了一處文德橋下的河房,三間兩進,甚是寬
    (敞。)
    (錄遺過了,時候還早得狠,便有幾個朋友來拉著秋谷去逛釣魚巷。)
    (那釣魚巷裡頭挨門沿戶的都是些娼寮。)
    (秋谷同著那幾個朋友揀了一家有名的薛家,進去坐了一回,見房間倒收拾得十
    (分齊整。)
    (無奈那些倌人,大半都是些揚州人,走起路來,一撅一撅的甚是難看。)
    (秋谷見了不住的搖頭,連連的催著那幾個朋友快走。)
    (那幾個朋友沒奈何,只得走了出來,在路上和他分辯道)
只 得:這個地方是南京最有名的妓院,你難道一個都看不中麼?只怕你的眼睛也未免太
    高了些。
秋 谷:(笑道)我生平最不賞識的就是揚州人,如今見了許多揚州的螃蟹,滿口『辣塊
    辣塊』的,倒還不必去管他。更兼渾身上下都是直撅撅的,沒有一些兒柔媚的樣
    兒,我眼睛裡頭那裡看得上這樣的人?
只 得:(那幾個朋友道)照你這樣的說起來,上海的那班倌人你也是看不上的了?
秋 谷:上海的倌人那裡像這班寶貝的模樣?一個個都是語言柔軟,態度溫存。就是面貌
    差些,也覺得楚楚堪憐,婷婷可愛。憑著這班寶貝的樣兒,叫他去和上海的倌人
    拾鞋皮,還未見是得要他呢!
只 得:(那幾個朋友道)你這幾句話兒,未免有些一偏之論。照著這般的說起來,是上
    海的倌人個個都是好的,別處的倌人個個都是不好的了。況且你這般偏見,只取
    身段,不取面貌,難道叫個無鹽、嫫母來學些娉娉裊裊的丰姿,你也當他是好的
    麼?難道身段不好的人,就是真個的天生麗質,你也不賞識的麼?
秋 谷:這個話兒卻不是這般說法。你們要知道,如若真個奇醜非常的無鹽、嫫母,斷斷
    學不出娉娉裊裊的丰姿。就是勉強學些,也和那東施效顰一般,不見其美,只見
    其醜。那身段玲瓏、語言伶俐的女子,就是面貌差些,一定都是中人之質,不是
    那缺唇齲齒、攣腰僂背的寶貝。至於天生麗質,我何嘗不賞識?無奈如今的時候
    ,要我找個平頭整臉不甚醜怪的人,尚且難得的狠,那裡還尋得著什麼天生麗質
    ?若是果然見了這樣的一個人,我也自然有目共賞的。
    (那幾個朋友聽了秋谷的這番說話,一個個都閉口無言。)
秋 谷:(有一個人還在那裡咕嚕道)這些地方原不過是逢場作戲,何必這樣的頂真?
秋 谷:(笑道)我看你的樣兒,狠有些失魂落魄的,十分迷戀。你還沒有知道那班妓院
    裡頭的倌人,都把我們這班鄉試的人喚作考呆子,專騙我們考呆子的錢。面子上
    雖然勉強應酬,實在心上狠有些不願意。你只看方才那個什麼巧雲,口中一面和
    你說話,兩隻眼睛卻骨碌碌的看著別處,正眼兒也沒有剪你一剪,就可想而知他
    們是勉強敷衍的了。
    (那幾個朋友聽了秋谷的話,細細的想了一想,覺得果然不錯,家都向秋谷說道
    ()
便 大:你說的話狠不差。他們既然不願意我們光降,我們有的是錢,難道還怕沒有使用
    的地方麼,何必再去送給他們用?
秋 谷:(拍手道)這幾句話兒才說得十分明白。我們花了銀錢,原是要想尋開心的。不
    要尋開心沒有尋到,倒遇著了幾個妖魔鬼怪一般的人物,回來嚇死了,那個給我
    們抵命?
    (這幾句話把大家說得哈哈大笑起來。)
    (章秋谷同著幾個朋友一面走著,一面說著,一直走到章秋谷寓中。)
    (大家坐了一回,秋谷留他們吃了晚飯,方才走了。)
    (到了明天,秋谷一個人僱了一隻遊艇,在秦淮河裡蕩了一回。)
    (蕩到釣魚巷那邊一帶,只見楊柳垂波,珠簾拂檻,那些娼寮裡頭的人,都一個
    (個濃妝豔抹的坐在簾內,把珠簾高高的掛起,一陣陣的香氣撲過來。)
    (秋谷約略看了一看,雖然看得不狠清楚,卻倒覺得狠有些迷離掩映的丰神,比
    (那當面平視倒反覺得好些。)
    (蕩了一回,又從東往西蕩過來。)
    (那些沿著秦淮河的河房,都深深的垂著湘簾,裡面隱隱的露出許多鬢影釵光,
    (遮遮掩掩的偷看那往來的遊客。)
    (秋谷見了,不覺得心窩裡面倒有些癢癢的起來。)
    (游了一天,倒覺得十分暢快。)
    (又頑了一天玄武湖,頑了一天莫愁湖,覺得那玄武湖綠灩波光,雲橫山色,遙
    (峰挹翠,遠樹含煙,倒狠有些遠水近山的景致。)
    (惟有那莫愁湖卻沒有什麼景物,只供著個中山王和莫愁的小像。)
    (正是:
    (  英雄老去,湖山一代之愁;金粉消亡,家國千年之恨。)
    (不知以後如何,且看下回,便知分曉。)
    (第一八一回 吃花酒騃儒得意 入鄉闈詞客觀光)
    
    
415**時間: 地點:
    (且說章秋谷在莫愁湖亭上徘徊了一回,看著那幾朵開殘的蓮花,賞玩一會。)
    (又看著中山王和莫愁的小像,細細的端詳一回。)
    (只見一個是白面長鬚,英姿照日;一個是風鬟霧鬢,倩影驚鴻。)
    (秋谷見了,不免也有些心中感慨起來。)
    (在湖亭上泡了一碗茶,坐了一回,直到紅日西斜,晚風吹袂,方才慢慢的回來
    (。)
    (又在寓裡頭過了幾天,已經到了八月初旬的時候。)
    (秋谷到了這個時候,便也未免要抱抱佛腳起來,把那些帶去的書籍翻出來,略
    (略的看了一遍。)
    (這一天正在寓裡頭靜靜的坐著,忽然又來了一個同鄉朋友叫作黃少農的,要拉
    (他去釣魚巷吃酒。)
    (秋谷心上狠有些不願意去,只推說身體有些不快,不能出門。)
    (黃少農不由分說,拉著就走。)
    (拉到釣魚巷一個韓家老班裡頭,便有一個倌人出來應酬,秋谷抬頭看時,只見
    (這個倌人生得圓圓的一個臉兒,覺得團頭團臉的,也晶評不出什麼好歹。)
洋洋的:(黃少農卻得意指著那倌人對秋谷說道)這是南京有名的韓家小翠子,你看他生
    得怎麼樣?
    (秋谷又細細的打量了小翠子一眼,覺得雖然沒有什麼奇形怪狀的醜相,卻也沒
    (有什麼嬌嬈嫋娜的姿容,不過勉勉強強的看得過去罷了。)
    (看了一看,沒本事說他不好,只得勉勉強強的說一聲「好得狠」。)
    (黃少農聽得秋谷贊他的相好,心上二十四分的高興。)
    (小翠子也扭扭捏捏的扭捏出許多的身段來。)
    (秋谷看了,只是暗暗的好笑。)
    (黃少農略坐一坐,便取過筆硯來,寫了幾張請客票,叫了男班子的掌班進來,
    (身邊摸出一塊錢來,連著請客票一古腦兒都交給他)
口 中:這一塊錢是給你的車錢,快些去給我請客。
    (那男班子答應一聲,接了過去。)
    (章秋谷看著,已經覺得二十四分的詫異。)
    (正要開口,忽然又見小翠子搶步過來,斜著眼睛把那男班子手裡頭的請客票看
    (了一眼,半笑不笑的對著黃少農道)
忽 然:你請的客人狠多,給他一塊車錢只怕不夠罷?
    (黃少農聽了點點頭,連忙又拿出一塊錢來交在那男班子的手內。)
    (只把一個章秋谷看得心上更加詫異,真個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一會兒客人到了,排上席來。)
    (黃少農見秋谷沒有相好,想要薦個相好給他,秋谷再三再四的推辭。)
    (黃少農那裡肯聽,不由分說,硬硬的薦了一個什麼薛亞仙給他。)
    (章秋谷舉目看時,只見這個薛亞仙生得矮矮的一個身材,匾匾的一個臉兒,眉
    (眼不甚周詳,鼻樑有些四塌,也是個中等以下的人材。)
    (秋谷見了,把眉頭皺了一皺,也不言語。)
秋 谷:(黃少農卻指著薛亞仙向秋谷道)你不要輕看了他,這也是南京地方大名鼎鼎的
    人物。
    (秋谷聽了,不覺鼻子孔裡「哼」了一聲。)
秋 谷:(黃少農又對著薛亞仙道)這位章老爺在上海的時候,嫖界裡頭狠有聲名的,你
    須要好好的應酬,將來我還要吃你的喜酒呢。
    (薛亞仙聽了,把手帕子掩著嘴笑了一聲,回過頭來,上上下下的把章秋谷不住
    (的打量。)
    (章秋谷被他看得不耐煩起來,別轉頭去。)
    (原來薛亞仙見了章秋谷這樣的少年英俊,氣宇非常,心上倒著實有些垂涎,便
    (存著個屈身俯就的意思。)
    (見章秋谷只是淡淡的不理他,便故意找些話兒說出來和章秋谷講,章秋谷也只
    (得隨隨便便的應酬幾句。)
    (一會兒,竟撒嬌撒癡的拉拉扯扯起來,對著章秋谷不住的扭頭掉頸,賣弄風騷
    (,做出無數的醜態來。)
    (章秋谷看了他這般做作,不由得心中暗暗好笑,覺得甚是肉麻,週身的雞皮疙
    (疸都森森的直立起來,心上二十四分不願意,只得假托腹痛;出了席去躺在榻
    (上。)
    (無奈這位薛亞仙緊緊的跟著,問東問西,十分的獻勤討好,直把一個章秋谷拘
    (束得如受桎梏,如坐針氈,又好笑,又好氣,卻又說不出來。)
    (好容易巴得薛亞仙走了,方才如釋重負,暢快非常。)
    (黃少農糊裡糊塗的,還對著章秋谷把大指一豎道)
方 才:何如?我薦給你的人不錯麼?你們兩個人初次相逢,就是這般的要好,論理該應
    謝謝媒人才是。
    (章秋谷正含著一塊燒鴨在嘴裡還沒有嚥下去,聽了黃少農這番說話,再也忍不
    (住,「撲嗤」的一聲一口氣沖上喉嚨,要笑出來。)
    (口中的這塊燒鴨就留不住了,「撲」的從口中直飛出來,刺斜裡飛過去,直飛
    (到一個十四五歲的雛妓面上。)
    (說也湊巧,剛剛不偏不倚的直中在他鼻樑上面。)
    (大家都哄然大笑起來,秋谷自己也覺得十分好笑。)
    (連忙看那雛妓時,原來是一個姓楊的客人叫的,卻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正默默的坐在那裡,不提防一塊燒鴨劈面飛來,剛剛飛在鼻樑上面,躲閃不及
    (,只得把頭一偏,那塊燒鴨就落在地下。)
    (那雛妓出其不意,倒吃了一驚,連忙用手巾往臉上按了一按,身邊取出鏡子腮
    (了一照。)
    (見面上油了一塊,連忙討盆臉水抹了一把,口裡頭喃喃吶吶的說了幾句,也不
    (知說些什麼。)
    (章秋谷覺得有些過意不去,等他抹過了臉,便走過來對著他就是深深的一拱到
    (地。)
口 中:(那雛妓倒吃了一驚)這是怎麼!這是怎麼!
口 中:(章秋谷立起身來)方才一個不小心,把一塊燒鴨直飛在你的臉上,特地來和你
    陪個禮兒。
微 微:(那雛妓一笑道)這也算不得什麼大事,何必這般客氣?
    (章秋谷聽了那雛妓說話的聲音十分圓轉清脆,不由的抬起頭來把他打量一下。
    ()
    (只見他高高的挽著一個雲髻,淡淡的畫著兩道蛾眉,檀口含朱,橫波挹翠,身
    (材纖小,骨格停勻,雖然不是什麼傾城傾國的佳人,卻狠有些宜喜宜嗔的豐態
    (。)
    (比起那小翠子和薛亞仙來,直是天壤雲泥,相差甚遠。)
    (秋谷看了,不由的心中動了一動,暗想:這個地方一般也有這樣的人材,可見
    (天地生才,原是不拘資格的。)
    (想著,便故意上上下下的把那雛妓細細的看,看得他臉上紅起來,啐了一口道
    ()
便故意:你上上下下的看些什麼?難道要和我畫個小照,回去供在家堂裡面麼?
秋 谷:(笑道)你不要見怪,像你這樣的標緻人兒,就是多看一會,也是前生修來的福
    分。
    (看官聽著,原來天下的女子,只要聽得別人贊他貌美,心上總是高興不過的,
    (何況是個堂子裡頭的人物?聽了章秋谷這幾句話兒,不知不覺的酣迷迷、軟洋
    (洋,鑽進心坎裡去,登時春風滿面的)
對著秋:你不用這般混說,像我這樣的一個人,那裡合得上你們的眼睛?
章秋谷:(笑道)阿唷,你不用這般客氣!若再要這般的謙讓起來,把這裡的房子牽得坍
    掉了,卻不與我相干。
對著秋:(雛妓斜著眼睛瞅了他一眼道)算是你一個人會講話,快些去坐了罷。
    (說著,便輕移蓮步,慢慢的走過去,剛剛和章秋谷擦肩挨過。)
    (章秋谷趁著眾人不見,暗暗把他手拉了一把。)
    (那雛妓秋波澄澄的也不言語,只把嘴對著那姓楊的客人努了一努,又搖了一搖
    (頭。)
    (秋谷會意,便也慢慢的歸座,問黃少農)
悄悄的:這個雛妓叫什麼名字?
對著秋:(少農大笑道)你敢是看上他麼?他叫銀喜,就是這裡韓家本班的。我來和你們
    做個介紹人,轉一個局就是了。
    (秋谷聽了,便回過頭來看了那姓楊的一眼。)
    (只見那姓楊的滿面怒容,正襟危坐,只當沒有聽見的一般。)
    (秋谷知道那姓楊的醋勁發作了,連忙朝著黃少農連連搖手。)
    (黃少農看了姓楊的這般模樣,料想這個媒人不是輕易做得成的,便也笑了一笑
    (不說什麼。)
    (只憑著這個章秋谷和銀喜兩個人在席上眉黛傳情,秋波送睇,案底之蓮鉤暗蹴
    (,尊前之寶靨輕回。)
    (大家都在搳拳吃酒的十分熱鬧,卻沒有看見他們兩個人的這番情景。)
    (只怕自此以後,竟是這般的暗渡藍橋,私諧鴛侶,也未可知。)
    (這且不必去說他,只說章秋谷在寓裡頭休息了幾天,準備著秋風一戰。)
    (到了初八日進場的那一天,秋谷進了號舍。)
    (那跟進去的家人把號簾掛了起來,釘好了號圍,又把食籃收拾好了,筆硯紙墨
    (都取了出來,方才出去。)
    (秋谷在號裡頭沒有什麼事情,便立在號門口閒看。)
    (看了一回,忽然見隔壁號裡鑽出一個人來,赤著膊,盤著辮子,一張漆黑的臉
    (兒,兩個絕高肩膀,粗眉糙目,一部大大的連鬢鬍鬚,走出號舍,剛剛和秋谷
    (打個照面。)
    (秋谷鼻子中間,就覺得有一陣汗臭和著那一股狐腋的臊氣直沖進來,秋谷連忙
    (別轉頭去掩面不迭。)
    (只見這個人走出號舍東西張望了一回,忽然又走進號去,捉出一個絕大的鴨子
    (來,左手拿著一把明晃晃的牛耳尖刀,右手把那鴨子緊緊的捺在地下,那鴨子
    (還叫個不住。)
    (章秋谷看了覺得十分詫異,不由得走近一步細細的看他。)
    (只見這位寶貝左手拿著刀,調轉右手,照著那鴨子的項下就是一刀,鮮血直冒
    (出來。)
    (那班同號的朋友見忽然有人在這裡殺起鴨子來,也覺得甚是詫異,大家都趕過
    (來看他。)
    (只見他揎拳掠袖的,向號軍要了一瓤熱水,把鴨子的毛持得乾乾淨淨。)
    (又拿出一個瓦罐,生起一爐火,把那鴨子慢慢的煮起來。)
    (正是:
    (  出門一笑,秋風吹桂子之香;下筆千言,璧月吐奇葩之彩。)
    (未知以後如何,請待下回再行交代。)
    (第一八二回 鬧新聞撞牆翻瓦罐 灑霜毫論史出奇文)
    
    
416**時間: 地點:
    (且說我們中國鄉試的號舍,原是最逼狹的地方。)
    (那間號舍的地位,前後左右方圓不到三尺,剛剛只容得一個人的坐處,連晚上
    (睡覺的地方都沒有。)
    (要睡起來,只好和狗一般的,就在那問號舍裡頭圈著,那裡還有什麼地方安放
    (對象?那班鄉試的人都把一個鐵叉插在號舍對面的牆縫裡頭,鐵叉上有個圈兒
    (,把個小小的爐灶就放在圈兒裡面,燒菜煮飯都在這付爐灶上頭。)
    
    
417**時間: 地點:
    (如今這個寶貝也把這個爐子如法泡製的放在牆上,慢慢的把那只鴨子煮起來。
    ()
    (無奈他這付爐灶也不知從那裡定製來的,果然的碩大無朋。)
    (那號舍裡頭的過弄只有一尺多寬,給他這樣的一來,差不多就占了一半地位,
    (來往的人已經都要側著身子過去。)
    (更兼爐灶上面加上一個絕大的瓦罐,煮得熱氣騰騰的。)
    (那班來往的人到了這個地方,沒奈何只得低著頭,斜著身體過去。)
    (章秋谷看了這般情景,覺得心上也狠有些嫌他,暗想天下怎麼竟有這般奇事。
    ()
    (正想著,只見一個同號的朋友叫作石仲瑛的,走了過來。)
    (見秋谷站在號舍外面,便立定了腳,隨意和他閒談。)
    
    
418**時間: 地點:
    (忽然間回過頭來,剛剛那瓦罐裡頭的熱氣絲絲縷縷的直騰上來,直撲到石仲瑛
    (臉上。)
    (那鴨子本來沒有洗得乾淨,那熱氣裡頭卻夾著一股臊氣,直沖入石仲瑛鼻子裡
    (頭。)
    (石仲瑛掩鼻不迭,覺得一個噁心,嘴裡頭吐出一口清水來。)
    (秋谷見了,不覺有些好笑起來,便把方才的事情,打著鄉談和他講了一遍。)
口 中:(石仲瑛回過頭來看了一看)天下那有這樣的人?竟帶著活雞活鴨進場燒煮,想
    來是個廚夫的兒子。我們何不想著法兒,跑過去撞他一撞,把他的寶貨撞掉了,
    叫他不得到口,豈不爽快?
    (石仲瑛說到這裡,只見那考生回過頭來,惡狠狠的瞅了他們兩個人一眼。)
    (秋谷見了,便悄悄的把石仲瑛拉了一把,低低說道)
秋 谷:你不要隨口混說,他懂得我們的話兒。
石仲瑛:(笑道)他就是懂得我們的話兒,我們也不怕他。
    
    
419**時間: 地點:
    (正說著,只見遠遠的一個長大身材的人大搖大擺的走來。)
    (秋谷眼快,早已看見是東方小松的族弟東方柏生。)
便 也:柏生來了。
    (那東方柏生遠遠的一直跑來,直走到秋谷面前,方才看見了秋谷和仲瑛,叫道
    ()
口 中:秋谷兄,仲瑛兄,原來你們都在這裡。
    (一面說著,眼睛望著他們兩個人直撞過來。)
    (秋谷看勢頭不好,東方柏生的身體,離那煮雞子的瓦罐中間,相隔不過只有四
    (五寸的地位,忙說道)
便 連:小心些,留心別人的東西!
    (一句話還沒有說得完,早見東方柏生一個轉身,那一隻右手輕輕的在那瓦罐上
    (帶了一帶,只聽得『阿呀』的一聲,那個瓦罐早翻了一個身,從爐座上直跌下
    (去。)
    (『格啷啷』一聲,把個瓦罐跌得一個四分五裂,連那煮的鴨子也丟在地下。)
    (東方柏生呆了一呆,正要開口,早見那考生擰拳擄袖的直搶上來,劈胸一把拉
    (住了東方柏生的衣服,嚷道)
口 中:你走路不帶眼睛麼,亂撞你娘的什麼?快快的賠我鴨子和瓦罐來!
    (石仲瑛見了,連忙走上一步,勸道)
石仲瑛:朋友,我們有話好好的講,何必動粗?快放了手,有話總好講的,況且他是一時
    無心之失,不是有心和你作對的。
    (那考生把石仲瑛看了一看,睜起了一雙眼睛,「呸」口道)
了 一:你還說他是無心。你們兩個方才已經在那裡商議了好一會,要想法子撞翻我的鴨
    子,叫我不得到口。分明是你們三個人有心串合,故意前來尋我的開心。還虧你
    有臉來和他講情,我不和你講話已經是好的了。
    (石仲瑛平空的碰了他一個大大的釘子,一時倒也回答不出什麼來。)
    (那考生緊緊的拉住了東方柏生的胸前衣服不肯放鬆,還口中嚷道)
一 面:你們幾個人想要來尋我的開心,你們也沒有打聽打聽我是個什麼人!
    (章秋谷聽了一回,看著那考生十分放肆,口中牽枝扯葉的只顧亂嚷,不覺怒從
    (心起,搶步上前,把那考生的手腕輕輕的一把握住,往下一頓,那考生不由的
    (「阿呀」了一聲,不知不覺的就放了手。)
秋 谷:(正色對他說道)我們都是讀書人,有理講理,為什麼要這樣動手動腳的,那裡
    還像個斯文人兒?
    (那考生被秋谷頓了一頓,知道這個人氣力不小,不是好惹的,勉強說道)
只 得:你們幾個人有心撞翻了我的鴨子,你如今又無故干預我的事情,難道你是不講理
    的麼?
秋 谷:(大笑道)你倒說我不講理,你恃蠻拉住了別人的衣服不肯放手,講理的人是應
    該這樣的麼?我不過是個旁人,好意解勸你們一下,怎麼倒是我不講理?
那考生:他撞掉了我的東西,難道我不要拉了他,叫他賠償的麼?
秋 谷:他打碎了你的東西,你只顧好好的叫他賠償就是了,為什麼要這般粗鹵莽撞,動
    手動腳?他撞了你的東西,你要叫他賠償你的東西,你扯了他的衣服,卻叫那個
    賠償他的禮面呢?
    (那考生聽了,頓口無言了一會,氣忿忿的說道)
方 才:你們大家串同一氣,有心毀壞我的東西,和無心毀壞的不同。
秋 谷:(大笑道)天下的事情只要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管什麼有心無心。有心也是這
    個樣兒,無心也是這個樣兒,只要償還了你的東西,就是有心便怎麼樣呢?
    (那考生聽了,口中支支格格的不知想說什麼,卻一時說不出來,停了一停方才
    (說道)
口 中:你們須要賠還我的原物。
秋 谷:(大笑道)你要賠還原物,非但沒有這個例,而且也沒有這個理。虧你讀書明理
    的人,怎麼講出這樣的無意識的說話來?
    (那考生聽了滿面羞慚,無言可答。)
    (秋谷便取出兩塊錢來,遞在那考生手內道)
秋 谷:這兩塊錢賠你的鴨子和瓦罐,好不好?
    (那考生見了白晃晃的兩塊錢,頓時改了滿面的笑容道)
那考生:論理不該和你老人家較量,只是兩塊錢委實少些,請高升些兒。
    (秋谷見了微微冷笑,又取出一塊錢來給他道)
秋 谷:你只要肯要錢,事情就好辦。
    (那考生把三塊錢揣在腰內,口中還謝了秋谷一聲。)
便 也:(東方柏生向秋谷謝了一聲道)今天幸而你在這裡,和我解了一個圍。
石仲瑛:(笑道)方才那般其勢洶洶的樣兒,一見了錢就軟綿綿的變了一個樣兒,可見如
    今世上銀錢的力量大得狠。
秋 谷:就是如今的那班王爺、中堂,平時見了人那臉上好象刮得下霜的一般,只要一見
    了白晃晃的銀子,就是見了他的父母妻子也沒有這般的親熱,頓時春風滿面,和
    氣迎人。那班大人先生尚且如此,何況這樣一個不成氣候的飯桶?
石仲瑛:(聽了狂笑道)好好的說話,你的牢騷話兒又來了。
    (秋谷聽了微笑不言。)
    (大家談了一回,也就散了。)
    (一會兒,聽得三聲大炮,明遠樓上鼓角齊鳴,知道已經封了門。)
    (一會兒又封了號門,不許大家來往。)
    (到了晚間,秋谷覺得肚子裡頭有些餓了,便取出炒米,胡亂泡了一泡,就帶著
    (的火腿、熏魚吃了兩碗。)
    (又吃了一杯茶,便半半睡的合目安息。)
    (起先睡的時候覺得渾身都不暢快,再也睡不著,翻來覆去的。)
    (直到二更將盡,卻倒睡著了。)
    (睡到四更將盡,主考發下題紙,號軍按著號數一號一號的送進來。)
    (秋谷蒙矇矓矓的接了題紙,看也不看,隨手放下,仍復睡去。)
    (直睡到晨雞報曉,玉漏無聲,方才睡醒。)
    (坐起身來,叫號軍取些熱水,洗一個臉,又胡亂吃了些乾果糖點,方才展開題
    (紙。)
    (看時,只見一張大大的題紙上刻著五道論題:第一題是「漢武帝時,徵吏民有
    (明當世之務、習先聖之術者,縣次續食,令與計偕論」;第二題是「識時務者
    (在乎俊傑論」;第三題是「謝安登冶城,悠然遐想,有高世之志論」;第四題
    (是「張九齡上千秋金鑒錄論」;第五題是「明太祖詔商稅毋定額論」。)
    (秋谷看了這幾個題目,覺得都狠容易,況且又都是素來知道的,連查也不用去
    (查,略略的想了一想,便都有了主意。)
    (鋪下草稿紙,提起筆來,振筆直書。)
    (這章秋谷本來是個有名的江南名士,真個是文不加點,倚馬萬言,平翻北海之
    (潮,倒卷黃河之水。)
    (還不到十一點鐘的時候,五藝早已脫稿。)
    (略略的休息一回,吃了飯,便謄真起來。)
    (一口氣寫到下午五點多鐘,已經謄畢,又自己細細的看了一回。)
石仲瑛:(正看著,只見石仲瑛從外面探進頭來,看了一看,失驚道)你都完了罷,好快
    手,好快手!我剛剛做了首次兩篇,第三篇還只做了一半。
    (說著,便伸手過來,取了章秋谷手中的卷子,略略的看了幾行,就嘖嘖歎賞道
    ()
章秋谷:筆仗好得狠!逼真是胎息《史》《漢》的文法。
秋 谷:(笑道)我不要這般謬贊,你只看下去就是了。
    (石仲瑛聽了,便果然一行一行的看下去。)
    (看到第三篇上,看得得意極了,竟高聲朗誦起來。)
    (只聽得石仲瑛提著那正宮調的嗓子,一腔三板的讀道:
    (  入廣武門而聞阮籍之唏噓,登平乘樓而聽桓溫之太息,俯視天下,感慨繫
    (之。)
    (蓋嘗讀史,至謝安之為人,而歎其度之不可及也。)
    (古之君子,尚黃老之學,崇淡泊之治。)
    (內無所懼,外無所營。)
    (雖有帝王之尊、卿相之貴,雷霆震驚於前,虎豹奔走於後,而此心漠焉冥焉,
    (終不為動。)
    (此平日學問有以養之,非鎮物矯情之所能也。)
    (晉之士習崇尚虛無,卿相以清淡為事,儒林以論答為能。)
    (安性好聲律,期功之慘,不廢絲竹,士大夫效之,遂以成俗。)
    (又嘗與王羲之同登冶城,悠然遐想,有高世之志,當世非之。)
    (然其為政也,盡忠王室,竭忠輔衛。)
    (斯時也,內有權臣,外有強敵。)
    (晉以偏隅之地、積弱之勢,北面而爭天下。)
    (勝敗之機,間不容髮;天下大勢,岌岌可危。)
    (而安以談笑應之,處之晏如,無所畏葸。)
    (卒能折桓溫於內,敗苻堅於外。)
    (懸一發於千鈞,奠國家於盤石。)
    (其晉室之所以不風亡者,徒以有安在也。)
    (夫清淨之學,沉思若愚,拊幾若得;高見風雲,俯視山水;嘯傲天下,凌鑠古
    (今;以卿相富貴為敝屣,與天地精神相往來。)
    (安之為人,有類於此。)
    (觀其與王坦之同迎桓溫,坦之流汗沾衣,倒持手版;安從容就席,神色自若,
    (亦可以見其度矣。)
    (或謂其聞謝玄之勝,至於折屐,矯情鎮物,非大臣所宜。)
    (然三代以上,惟恐好名;三代以下,惟恐不好名。)
    (東晉之政,棼於亂絲,而安以淡泊治之,無內外相乘之亂。)
    (蓋其經濟足以應之,非特以黃老相尚而已也。)
    (其與羲之同登冶城,登高遐想,慨然有世外之志,而不以富貴功名為念,此其
    (胸次為何如?而後人乃以小節議之,謂其矯鎮,抑亦苛矣!)
    (石仲瑛讀了一遍,覺得愛不忍釋。)
    (又反反覆復的重看一遍,擊節歎賞道)
不 覺:這幾篇文字,雄渾高古,音節非常。而且頓挫宛轉,丰神獨絕,真個不愧是個古
    文的作家!
秋 谷:(笑道)你看看也還罷了,何必要說這許多應酬的套話?
石仲瑛:那一個說應酬套話的就是個烏龜。
秋 谷:(大笑道)罵得好,罵得好,算你會說何如?
    (石仲瑛回心一想,不覺也笑起來)
口 中:你不要見怪,我是一句無心的話兒,不是有心罵你。
    (章秋谷笑了一笑,便也向石仲瑛要做好的草稿來看。)
    (石仲瑛便在胸前一個卷袋裡頭取出草稿來,遞給秋谷)
笑 著:我沒有你這般洋洋灑灑的筆仗。你看了有什麼不妥之處,請你改削改削,不要客
    氣。
秋 谷:(笑道)太謙了,太謙了,這『改削』的兩個字兒斷不敢當。
    (一面把他的草稿看了遍,覺得見識也還開通,議論也不通達,只是筆力來得軟
    (些,氣魄來得小些,未免有些小家氣。)
    (便也隨口贊了幾句,又和他斟酌了幾處不妥當的地方,石仲瑛方才走了。)
    (又見隔號的那個考生走了過來,滿頭大汗的拱手道)
對著秋:老先生這個時候五藝都一齊完了,佩服得狠!只是小弟有一件事兒要來求教。
    (正是:
    (  鹿錦鳳綾之豔,彩筆生花;珊瑚玉樹之珍,文章有價。)
    (不知那考生問的什麼話兒,且待下文交代。)
    (第一八三回 傳急電游子還鄉 開花榜庸奴得賄)
    
    
420**時間: 地點:
    (且說章秋谷忽然見那隔壁的考生急得滿頭大汗,來和他兜搭說話,又說要請教
    (他什麼事情,心上早已明白)
只 得:你有什麼話,只顧請講。
那考生:(陪笑道)請問老先生,這二題的出處在什麼地方?小弟查了整整的半天都沒有
    查到。這樣空空洞洞的一句話兒,教人從何查起?
    (秋谷聽了,笑道)
忍不住:你連這句話兒的出處都不知道麼?這個容易得狠,待我查給你看就是了。
    (說著,便取出一本《御批通鑑》來,把那司馬徽的一段話兒查給他看了一遍。
    ()
    (只把這個寶貝喜得個手舞足蹈,抓耳撓腮,也不知怎樣才好,再三謝了章秋谷
    (,一步一擺的去了。)
    (秋谷暗想:這樣的人也要充什麼讀書人,這樣的眼前典故都不知道,直是個目
    (不識丁的草包。)
    (當下秋谷把自己的卷子細看了一遍,見沒有什麼舛誤的地方,便也把他放人卷
    (袋。)
    (又到石仲瑛那裡去走了一趟。)
    (回到自己號裡,也覺得有些兩臂酸麻起來,便下了號簾,靜悄悄的睡了一夜。
    ()
    (到了明天,絕早的交卷出來。)
    (到了二場,秋谷照舊進去。)
    (原來這個時候的考試,已經改了新章,不用什麼經文八股,第一場是五篇史論
    (,第二場是五道時務策,第三場是三篇「四書」義。)
    (秋谷看了第二場的五道策題,也都是狠容易的空策,用不著什麼考據。)
    (只有第五題,是問「俄取高加索,並別設禁令以制山民」的事情,略略的要加
    (些考證。)
    (章秋谷進第一場的時候,笑話已經聽了無數,什麼把謝安當作謝靈運,又把張
    (九齡當作明朝的宰相,這些笑話不一而足,秋谷都聽在肚子裡頭。)
    (第二場的笑話更加多了,秋谷連聽都聽不盡許多。)
    (只聽得對面號裡有三四個人講話的聲音,一個人高聲說道)
秋 谷:他問高中索是朔方何部,這個朔方就是北方,大約就是我們中國的北京了。只不
    知道這個高加索是那一府屬的地方?
忍不住:(又一個說道)他問的什麼禁令,一定就是我們的大清律例。我們只要抄上幾條
    律例,把卷子上擠得滿滿的,把那班房官嚇上一嚇也好。
    (秋谷聽了這些說話,幾乎要放聲大笑起來,暗想:這班寶貝真是飯桶中間的飯
    (桶,也要來出這個醜做什麼?笑了一會,也不去管他們怎樣,只把自己的文字
    (斟酌了一回,連忙謄真,又是第一個交卷出去。)
    (到了三場放牌,格外放得早些,十四夜間四更出了題目,十五一早就收卷放牌
    (。)
    (原來南京本地的人赴試的都有這個規矩,一個個都要趕十五晚出場,好回去人
    (月同圓的意思。)
    (章秋谷本來文思敏捷,這幾篇「四書」又那裡在他心上,提起筆來,一揮而就
    (。)
    (到了十五一早,就去交了卷子,慢慢的出場,到寓裡頭睡了一天。)
    (到了十六那一天,秋谷剛剛起來,忽然家人周升手裡頭拿著一封電報走了進來
    (,把電報交給秋谷說)
秋 谷:這是上海來的電報。
    (秋谷聽了,心上就覺得一驚。)
    (接過電報來看時,見封面上果然寫著自上海發的,暗想這一定是家裡頭的電報
    (,不知道有什麼緊要事情,難道是太夫人有什麼病痛不成?想到這裡,不由得
    (滿心亂跳,連那只拿著電報的手都顫動起來,呆呆的看著那封電報,竟不敢去
    (拆封。)
    (定了一定神,只得硬著頭皮拆開那封電報來。)
    (看時,只見寫得明明白白的幾個字兒道)
只 得:其盛倒,母病,速回。
    (秋谷見了這「母病」的兩個字兒,好象兜頭澆了一瓢冷水一般,心上「撲撲」
    (的跳個不住。)
    (連忙叫家人收拾了李立刻搬出城去,上了輪船,回到上海。)
    (這邊章秋谷的事兒且自按過一邊,只說上海地方,一年一年的時勢變遷,人事
    (代謝,市面一天衰敗似一天,堂子裡的生意也一天寥落似一天。)
    (就是那班堂子裡頭的有名人物,到了這個時候,老的老了,嫁的嫁了,死的死
    (了,繁華一瞬,歌舞無常,飄零金谷之花,搖落章台之柳。)
    (那班曲院中的老輩人物,除了胡寶玉之外,還有什麼前四金剛、中四金剛、後
    (四金剛的名目。)
    (前四金剛是陸蘭芬、金小寶等四個,中四金剛是左翠玉、秦薇雲等四個,後四
    (金剛是張揚、王寶寶等四個,都是那一班小報館裡頭的主筆提倡出來的。)
    (又有什麼蕊珠仙榜、十二花神等種種色色的許多名目,在下做書的一時也實在
    (寫他不盡。)
    (但是以前那班報館的開花榜,雖然未免有些阿私所好的弊病,卻究竟還有幾分
    (公道。)
    (即如南亭亭長選拔花榜狀元,有了色藝,還要考證他的資格;有了資格,還要
    (察看他的品行;直要色藝、資格、品行件件當行,樁樁出色,方可以把他置諸
    (榜首,獨冠群芳。)
    (所以那個時候的花榜狀元,倒著著實實的有些聲價。)
    (到了後來,就漸漸的鬧得大不是起來。)
    (那一班沒有廉恥的小報主筆,本來是窮得淌屎,囊無一錢的。)
    (當了個小報主筆,薪水不過一二十塊錢,至多的也不過三十塊錢,那裡夠他們
    (的揮霍?到了那窮到無可如何之際,便異想天開的開起花榜來,揀那有了幾個
    (錢的倌人,叫個旁人去和他打話,情願把他拔作狀元,只要他三百塊錢或者二
    (百塊錢。)
    (那狀元以下的探花、榜眼、傳臚等,名次來得低些,價目也來得賤些。)
    (漸漸的遞減下去,甚而至於十塊五塊錢的賄賂都收下來,胡亂給他取個二甲的
    (進士,或者三甲的進士。)
    (看官請想,我們中國的科舉毒是人人最深的,古今來多少的英雄豪傑都跳不出
    (這個圈子去,情願拼著畢生的心血,去博這個無謂的科名。)
    (何況這班倌人,都是些不讀書、不明理的女子,那裡打得破這個關頭,翻得過
    (這個筋斗?聽得只要花幾個錢,就可以把他取作狀元、榜眼,況且又都知道自
    (己的名字登了花榜,名氣自然要來得響些,生意自然也來得大些,這花掉的幾
    (個錢不算什麼,將來可以收得回來的。)
    (只要這般一想,自然大家都情情願願、伏伏貼貼的拿出錢來。)
    (到了發榜以後,那些報館裡頭的人又格外想出個生財的法子。)
    (略略的花幾個本錢,去漆匠舖子裡頭做了幾塊狀元、榜眼、探花、傳臚的匾額
    (,上面插了金花,僱幾個人抬了匾額,帶著紅纓大帽,僱了一班吹手,攜帶著
    (許多鞭炮,一窩蜂的都趕到那新貴人院中去報喜討賞,多的一百塊錢、五十塊
    (錢的都有,至少的也要二三十塊錢。)
    (就是那班三甲裡頭的進士公,也要叫一個人帶著那一張花榜沿門分送,放上一
    (串短短的鞭炮,討起賞來也要一兩塊錢,也有三塊五塊的。)
    (又有什麼賞元賀魁的筵宴,那前十名的新貴人,每家都要整治一桌盛席,延請
    (這位主筆先生、花榜總裁赴宴,好象那京城裡頭的黃榜團拜、白榜團拜一般。
    ()
    (這位主筆先生免不得也要呼朋引類的大嚼一番,吃完了抹抹嘴就走,連下腳的
    (都是倌人自己出的。)
    (這種種無恥的舉動,在下做書的一時間也說不盡他許多。)
    (看官,請想這個評選花榜的事情,鬧到這樣不可收拾的一個田地,那花榜上的
    (人還有什麼聲價?非但不論品行,不拘資格,連色藝都是隨隨便便的了。)
    (頭面還沒有長得平正,便說他是有一無二的國色天香;曲子還沒有唱得周全,
    (便說他是當世無雙的仙音法曲。)
    (只要有錢的倌人,便無鹽、嫫母也是佳人;那些沒有錢的倌人,便西子、南威
    (也是醜鬼。)
    (那班極小極窮的報館,每每窮到山窮水盡支持不來的時候,便開起花榜來,借
    (此做個救急療貧的妙策。)
    (開一次花榜,就是最少也有幾百塊錢。)
    (到得後來,竟有一家報館半年之內連開四五次花榜的,開了色榜又開藝榜,開
    (了藝榜又開葉榜,鬧得個一塌糊塗。)
    (就是那些堂子裡頭,如今的風氣也一天壞似一天,比起那十年以前的光景來真
    (有天淵之隔。)
    (這些說話,且把他暫時按過一邊,慢慢的再和列位看官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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