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一 至 第三七〇
361**時間: 地點:
(如今的倌人卻不是這個樣兒,一個個龐然自大,見了客人,面子上雖然不說什
(麼,心上卻狠有些輕鄙客人的思想。)
(那生意不好的倌人,也還不必說他。)
(最可恨的是那些生意狠好的紅倌人,一味的只曉得姘戲子、軋馬夫,鬧得個一
(塌糊塗,不成話說。)
(非但沒有一些兒慚愧的意思,而且還得意揚揚的十分高興,那臉皮上面好象包
(了一層鐵皮的一般。)
(以前堂子裡頭倌人的品行,比如今那些倌人的品行高了好些,卻對著客人不擺
(一些兒架子。)
362**時間: 地點:
(如今的倌人品行壞到極處,那一付無大不大的架子,卻比以前的倌人大了好些
(。)
(就是那些舊時花叢裡頭的先正典型、老成規則,也都差不多刪除淨盡,頹落無
(存。)
(正是:
( 回黃轉綠,春殘蘇小之樓;月謝花蔫,腸斷琵琶之夢)
(未知以後如何,請看下文交代。)
(第一五九回 范彩霞歇夏觀盛裡 陸麗娟獨游味蒓園)
363**時間: 地點:
(且說上海那些堂子裡頭的習氣一天一天的愈染愈深,那班倌人們的人品便也愈
(趨愈下。)
(面貌好些的倌人不是一味的飛揚跋扈,廉恥全無,就是拼命的作態妝妖,矜持
(太過。)
(那些面貌不好的卻又一個個都是怪醜無比,粗獷非常。)
(要想找一個性情和軟、舉止大方的,一時間那裡找得出這樣的一個人?那班客
(人們到堂子裡頭去頑的,若不是在嫖界裡著實的有些資格,免不得言語之間就
(要受他們的怠慢,神色之際更要受他們的欺凌。)
(但是如今的那些嫖客,那一個是有十二分嫖場資格的?大半都是些土頭土腦的
(曲辮子。)
(這樣的人到了堂子裡頭這樣的地方,那就真是求榮反辱、自尋苦吃了。)
(就是那些資格狠老、事情內教的客人,若是逢場作戲、隨隨便便的只當是個消
(遣的頑意兒,那還沒有什麼;若是當真的狂嫖起來,卻也沒有什麼趣味。)
(花了無數的銀錢,耗了許多的時刻,還要拼著自己的精神,來應酬這些倌人,
(更要費了自己的思想,來對付他們。)
(花了錢到堂子裡頭去頑,原是要圖個自在、尋個開心的,若像如今到堂子裡頭
(的這般時勢,做客人的也要步步留心起來,還尋個什麼開心、圖個什麼自在?
(這可不是花了銀錢自家買罪受麼?看官們看著如今堂子裡頭的這樣情形,聽著
(在下做書的這番說話,再仔仔細細自己想起來,這個「嫖」字可還有什麼味兒
(!)
364**時間: 地點:
(如今閒話休題,只說辛修甫自從章秋谷到了天津去以後,狠覺得有些寂寞,雖
(然劉仰正、王小屏等都在上海,卻都不如章秋谷的交情格外來得密切些。)
(所以一個五月裡頭,辛修甫坐在家裡頭不狠出來,就是花酒也比往時吃得少些
(。)
(只天天到自己書局裡頭走上一趟,料理些印刷的事情。)
(這一天,辛修甫正在書房裡頭和王小屏閒談,忽然見陳海秋從外面闖了進來,
(見了辛修甫便道)
忽 然:你這幾天躲在家裡有什麼事情?連龍蟾珠那裡都不去,這是什麼緣故?
修 甫:也沒有什麼緣故,不過我為著這幾天天氣熱得狠,懶怠出門。
前幾天聽劉仰正說你到蘇州去了,是幾時回來的?
陳海秋:我到蘇州去了足足的十天,昨日一早才到上海的。今天你們想來沒有什麼應酬,
我請你們到西鼎豐林嫒媛那裡去吃酒。
辛修甫:(皺一皺眉頭道)這樣的炎天盛暑,到堂子裡頭去吃花酒,實在沒有什麼味兒。
你若是還有別人可請,我就心領了罷。
陳海秋:這個使不得。今天我是吃的雙台,因為天熱,人多了十分擁擠,只請了九個客人
,連我自己只有十個人。你若是不去,小屏一定也是不去的了。八個人吃個雙台
,似乎面子上不甚好看,只得委屈你一次,和我繃個場面的了。
(修甫聽得陳海秋說在林嫒嫒那裡吃雙台,便覺得有些詫異)
修 甫:林媛媛那裡你又沒有交情,平空去報效他做什麼?
陳海秋:(笑道)你不要管我有交情沒有交情,只要屈你的駕去上一趟就是了。
王小屏:(插口說道)這樣說起來,林媛媛那裡你又下了水了,怪不得范彩霞要說你是垃
圾馬車。好好的做了范彩霞,為什麼又要跳起槽來?
陳海秋:我也並不是跳槽。彩霞這一節在觀盛裡歇夏,我一個月貼他二百塊錢,不做生意
。所以我自端午節之後,在林媛媛那裡走得勤些。
(辛修甫聽了陳海秋話,微微一笑也不開口。)
王小屏:(便問道)彩霞在觀盛裡歇夏,你當夏一個月給他二百塊錢麼?
陳海秋:自然是真的,難道哄你不成?
王小屏:(笑道)難道他在觀盛裡只有你一個人去,別的客人都不去的不成?
陳海秋:(搖頭道)那是他和我講明的,歇夏的時候開銷不夠,要我一個月幫他二百塊錢
。那班舊日的客人,除我之外只有一兩個熟客偶然去走走,別人是一概都走不進
去的。
(王小屏聽了,不由得鼻子眼裡「哼」)
了 一:照你這樣的講起來,你一個月給他二百塊錢,簡直是你和他開銷的了。論起理來
,就不該應再走別的客人,為什麼他那裡的客人又不止你一個呢?
陳海秋:你到說到這般容易。二百塊錢一個月那裡夠他揮霍?他自己親口和我說過,一個
月房租多少、伙食多少、坐夜馬車的錢多少、吃大菜看戲的錢多少,還有相幫、
娘姨的工錢,一切大小的零用,他口中算起來差不多一個月要七八百塊錢,那裡
二百塊錢就包得住他的用度?
(王小屏聽了笑了一笑,還想要開口和他說時,被陳海秋攔住道)
王小屏:閒話少說,今天是禮拜六,張園裡頭十分熱鬧,我們坐在這裡也沒有什麼意思,
還是到張園去坐一回兒何如?
辛修甫:(點一點頭道)我們同到張園去也好,只要到一大去叫他放一輛馬車來就是了。
陳海秋:你們不用另叫馬車,我這輛馬車是借章季居章京卿的,是船式的雙馬車,十分寬
敞,不要說坐三個人,就坐四個人也坐得下。
(辛修甫聽了,也便點頭應允。)
(大家一同走出弄口,坐上馬車,果然三個人坐在裡頭甚是寬綽。)
(那馬夫把絲韁一帶,加上一鞭,便滔滔滾滾的一路往味蒓園來。)
(到了安塏第,辛修甫同著王小屏、陳海秋下車進去,就在台階上揀張桌子坐下
(。)
(這個時候,正是六點多鐘的時候,夕陽西下,晚風徐來。)
(那一班來乘涼的人倒著實不少,一個個都在辛修甫等面前過去。)
(倌人裡頭也有幾個認得的人,見了辛修甫等大家點一點頭。)
(辛修甫等正在遊目騁懷之際,忽見一個麗人緩緩的從後面轉過來,腰細驚鳳,
(鬟低斂霧,宜主嬌嬈之態,凌華婀娜之姿,扶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大姐,走到
(辛修甫面前,凝眸一視,便停步含笑道)
辛修甫:辛老長遠勿見哉嘛。
(辛修甫連忙抬頭看時,原來不是別人,就是那章秋谷的相好陸麗娟,便也向他
(含笑點頭,招他坐下。)
(麗娟又招呼了王小屏和陳海秋兩個,便也慢慢的坐下來,開口便問道)
麗 娟:辛老,章二少到天津去仔阿有信來?阿曉得俚幾時轉來呀?
修 甫:信是常常有的,信上說七月裡頭一定要回來鄉試。你和他是狠要好的,難道他去
了,信都沒有給你一封不成?
麗 娟:(面上一紅道)倪搭一塌刮仔接著仔俚一封信。
(陸麗娟剛說到這裡,忽然王小屏拉了辛修甫一把道)
陸麗娟:你看,你看!
(辛修甫連忙回過頭去看時,只見一男一女從斜刺裡慢慢的走過來。)
(那女子的模樣只好二十來歲的樣兒,穿著一件白官紗衫,玄色外國紗裙,裡面
(襯著淡妃色金閶紗褲,面上不施粉黛,止淡淡的點著一點兒胭脂,顧盼飛揚,
(丰神流動。)
(一面走著,一面時時的溜轉眼光,照顧那同來的男子,笑吟吟的露出一團媚娬
(,軟怯怯的妝成滿面風情。)
(那男子隨在女子背後,年紀約有三十多歲,穿著一件白香雲紗長衫,手中拿著
(一把雕翎扇,那頭上的前劉海差不多有一二寸長,刷得一截齊的,發光可鑒。
()
(眉清目秀,齒白唇紅,卻是一張瘦骨臉兒,兩邊的顴骨生得高高的,滿臉上堆
(著一團滑氣。)
(手上卻帶著一個全綠玻璃翠班指、兩個金剛鑽戒指,燦燦爍爍的,光彩照人。
()
(緊緊的跟在那女子的後面,兩隻眼睛骨碌碌的四圍飛射。)
(辛修甫看了一眼,猛然想起這個男子的樣兒,分明就是天仙戲園裡頭的武小生
(廉小福。)
(那個女子雖然狠有些面熟,卻一時想不起是什麼人。)
(看著他們男女兩個的那種樣兒,狠覺得有些看不上眼。)
(陸麗娟也看見了,連忙別過頭去不去看他,口中低低的說道)
陸麗娟:格號人,晤篤去看俚做啥!
辛修甫:(便也低低的問王小屏道)這一個男的是廉小福,那一個女的又是什麼人?你認
得不認得?
王小屏:(附耳說道)女的就是前節在東尚仁的姚月仙,新嫁了電報局總辦宣柳生的,你
難道不認得麼?
(辛修甫聽了恍然大悟,原來這個姚月仙,劉仰正也做過的,辛修甫同著王小屏
(等在席上和他相遇過幾次。)
(辛修甫見了他覺得好生面熟,卻一時間想不起來,如今聽了王小屏的說話,心
(上方才明白。)
(暗想上海的這班紅倌人,真是十分可恨,好好的嫁了人,卻又偏要出來這般混
(鬧。)
(正想著,只見廉小福和姚月仙在草地上兜了一個圈子:回身走上台階,就在對
(面的一張桌子上雙雙坐下。)
(那一種眉來眼去的神情,眼波四飛,雙眉欲動,委實的十分好看。)
(陸麗娟看不上眼,便立起身來,辭了辛修甫等,往老洋房那一邊便走。)
(那一班男男女女的遊客,見了廉小福和姚月仙兩個人,覺得他們那般情景,知
(道一定不是什麼好好的來歷。)
(更兼廉小福也是一個有名的武小生,天天登台演劇,認得他的人狠多,便不免
(大家都在背地裡竊竊議論起來。)
(廉小福、姚月仙見了,知道議論的一定是他們兩個,也覺得有些坐不住,只好
(付過了茶錢,立起身來便走。)
(辛修甫見他們走了,方才對王小屏和陳海秋說道)
辛修甫:如今上海的風氣一天壞似一天,像這樣的事情還不足為奇。更有好好的大家內眷
,也似這般的一味在外邊胡鬧,廉恥的兩個字兒竟是沒有的了。以後的人心俗,
不知要壞到怎樣的一步田地呢!
(說著,不覺大家嗟歎一番。)
(正是:
( 桑間濮上,彩蘭贈芍之風;北閣西廂,待月期星之約。)
(未知後事如何,且待下文交代。)
(第一六○回 弔膀子淫令得意 鬧包廂戲館爭風)
365**時間: 地點:
(且說辛修甫和陳海秋等在味蒓園回來,便一直到西鼎豐林媛媛院中。)
(陳海秋忙忙的寫起請客票來。)
(一會兒客人來了,陳海秋吩咐擺起檯面來。)
(一班客人為著天氣十分炎熱,略略的坐了一回,便大家謝了主人,散席回去。
()
(辛修甫想著回去也沒有什麼事情,便約著王小屏和陳海秋等到天仙去看戲。)
王小屏:(搖頭道)這般天氣到戲館裡頭去聽戲,可不是自己找苦吃麼?
修 甫:包廂裡看戲的人少些,又有風扇,我們只要去包他一間廂就是了。看戲雖然苦熱
,回到家裡去也是一般。還是找些消遣的事情,覺得比坐著些好。
陳海秋:今天禮拜六,這個時候已經差不多九點多鐘,只怕包廂早已擠滿的了。
王小屏:(忽然笑道)我們方才看見的廉小福和姚月仙,廉小福恰恰是天仙裡頭的武生,
姚月仙自從和廉小福有些首尾,想來一定是天天要到天仙去看戲的,我們今天去
看看他們兩個人的把戲也好。
(陳海秋聽了甚是高興,催著辛修甫快去,遲了恐怕沒有坐位。)
(辛修甫便同著他們幾個走出西鼎豐弄口,一路往天仙戲園來。)
(進了戲館,自有認得的案目趕忙招呼。)
辛修甫:(便問)還有全間的包廂沒有?
辛修甫:(那案目彎背躲身、滿面添花的道)別人來是騰不來的了,如今辛老爺要,讓也
要讓出一間來。
(說著,便引著眾人走上樓去,果然讓了一間包廂出來,請辛修甫等進去坐下。
()
(辛修甫舉目看時,只見樓下正桌上的客人雖然不見得十分擁擠,卻也坐得滿滿
(的沒有什麼空位,只有樓上的人略略少些。)
(隨手拿過一張戲單來看時,只見排的廉小福的《長阪坡》、謝月亭的《四郎探
(母》、小連生的《四進士》。)
(台上已經做到一陣風的《泗州城》,《泗州城》完了,就是小連生的《四進士
(》,做得甚是精神。)
(《四進士》做完,便是謝月亭的《四郎探母》。)
(手鑼一響,謝月亭緩步出來。)
(辛修甫等素來聞得謝月亭的聲譽,知道是個新出來的著名老生,不免大家都細
(細的看他。)
(只見他面如滿月,膚若凝脂,骨格玲瓏,身材穩稱。)
(更兼喉音高亮,清脆非常,唱到那幾句搖板,直唱得十分沉鬱,無限淒涼,好
(象一聲聲、一句句都唱出眼淚來。)
辛修甫:(聽了十分歎賞道)真個名不虛傳,不愧是個後起之秀。
(一面聽著,一面留神往廂樓上兩旁一看,只見兩邊樓上有好幾個不尬不尷的少
(年女子,都目不轉睛的看著那台上的謝月亭。)
(這一個眼波斜溜,那一個檀口微開;這一邊方才巧笑承迎,那一邊又是嬌聲引
(逗。)
(那一種妖嬈冶蕩的樣兒,一時間那裡摹繪得出。)
(更兼那幾個女子的樣兒十分詫異,說他是人家人罷,又實在不像是人家人。)
(說他是堂子裡頭的倌人罷,又不像是個吃把勢飯的樣兒。)
(辛修甫看了詫怪非常,口中歎一口氣道)
辛修甫:怎麼上海地方的風氣如今竟壞到這般田地?我記得前幾年的時候還不是這個樣兒
,怎麼隔不多時竟會現出這般怪狀?
王小屏:前幾年已經都是這般的了,不論什麼人家人和堂子裡頭的人,吊起膀子來都是在
戲館裡頭,把戲館當做他們的台基一般。你向來不狠聽戲,所以沒有留心罷了。
(辛修甫聽了,便也不說什麼,只細細的看那台上的謝月亭,看他怎樣的對付那
(班女子。)
(只見那班女子,雖然一個個眉花眼笑,賣弄精神,把一雙眼睛釘定在謝月亭身
(上,目不轉睛的看,那謝月亭卻只顧做他的戲,不甚理會。)
(雖然也有時回他們幾個眼風,卻終是隨隨便便的,不大經意。)
(辛修甫看了,不懂這個裡頭是什麼道理,心上疑惑:或者是那班女子面貌醜陋
(,看不上眼,所以不去理會也未可知。)
(便又對著那班女子看了一看。)
(只見那幾個女子,也有面貌生得平平常常不狠出色的,也有生得十分出色、豔
(麗非常的,卻沒有一個醜陋的在裡頭。)
(辛修甫想來想去,始終想不出這裡頭究竟是怎麼的一回事情,便和王小屏、陳
(海秋兩個人說了。)
(王小屏和陳海秋也留心看了一回,果然覺得那幾個女子雖是十分挑逗,謝月亭
(卻有意無意的不甚兜攬。)
(王小屏和陳海秋也想不出這個道理來。)
(這個時候,台上的謝月亭已經做到「別妻被擒」的一場,那一個搶背筋斗也跌
(得十分圓穩。)
陳海秋:(喝一聲采道)這個小孩子委實可愛,怪不得這班沒廉恥的婦女要一心一意弔他
的膀子!
(王小屏聽了,便取笑他道)
王小屏:這樣說起來,你若是做了女子,也一定要和他弔膀子的了。
陳海秋:(陳海來也笑道)我不過是這般說說罷了,你又沒下巴起來。
366**時間: 地點:
(正說著,忽然陳海秋回過頭來,一眼看見隔壁二包裡頭空空洞洞的,一個人也
(沒有,卻鋪著台布,裝著碟子,還有兩個花插,裡頭插得滿滿的都是鮮花,擺
(設得狠是精緻。)
陳海秋:怎么二包裡頭的客人,到這個時候還沒有來?
辛修甫:(微微笑道)我是進來的時候早已看見的了。這個包廂,一定是那位電報局總辦
宣觀察的姨太太長包在這裡的了。
陳海秋:(不信)今天是禮拜六,他為什麼到這個時候還沒有來,只怕不是他包的罷。
辛修甫:(笑道)你不要性急,等會兒廉小福的戲出場,他自然會來的。
(說猶未了,早聽得一陣腳聲,一個案目當頭領著一班大大小小的婦女,一窩蜂
(都走進二包裡來。)
(陳海秋連忙回頭看時,只見一個少年女子領著兩個娘姨、兩個大姐,嘻嘻哈哈
(的做一堆兒坐下。)
(果然不是別人,就是在張園裡頭看見的那個姚月仙。)
(這個時候的妝束和方才大不相同,打扮得粉膩脂濃,珠圍翠繞,穿著一身外國
(紗衫褲,越顯得花嫣柳媚,玉潤珠圓。)
(那姚月仙坐了下來,也不看台上的戲,只和那兩個大姐咬著耳朵,咕咕唧唧的
(說了一會,也不知他說些什麼。)
(一會兒謝月亭的戲已經演畢,便是廉小福的《長阪坡》登場。)
(廉小福穿著一身簇新的白緞繡甲,捻著一根短短的白蠟桿槍,氣昂昂、雄赳赳
(的走上場來,台容甚是整齊,台步也十分穩稱。)
(這個時候,不但是姚月仙的一雙眼睛目不轉睛的注定在廉小福身上,就是那一
(班樓上樓下的看客,也大家的眼光都攏在廉小福一個人身上。)
(廉小福抬起頭來,往兩邊包廂裡頭把眼睛飛了一轉,見了姚月仙喜孜孜的在包
(廂裡頭看著他微微展笑,便不由得心花大放,越趁精神。)
(那混戰的一場,一路槍花使得水屑不漏。)
(投井的一場,更添出幾個大翻身,旋轉如飛,身段活潑,演得甚是認真。)
(只把個姚月仙在包廂裡面喜得滿心奇癢,張開了一張櫻桃小口再也合不攏來。
()
(辛修甫等一面看著戲台上面廉小福的戲,一面又要看著包廂裡頭姚月仙的戲,
(倒覺得有些應接不暇起來。)
(正看到好處,忽然聽得「豁啷啷」一聲響亮,一個茶碗從頭包裡面直飛到二包
(裡來,剛剛的不歪不斜,正飛在姚月仙的頭上,直把個姚月仙嚇了大大的一驚
(,頭上淋淋漓漓的淋了許多的水,一枝翡翠押髮折作兩截,珠花也掉了一支。
()
(接著,聽得頭包裡頭有一個女子的聲音,嬌滴滴的罵道)
接 著:格只爛污貨末,直頭少有出見格,嫁仔人再要出來弔膀子,面孔才勿要格哉!
(這一下子,登時二包裡頭鬧哄哄的大亂起來。)
(姚月仙吃了這一個驚嚇,更聽得隔壁有人罵他,明曉得這個隔壁的人一定也是
(廉小福的相好,頓時又恨又妒,心頭那一股酸氣直升到腦門裡頭來,再也按捺
(不住;不顧好歹,也跳來厲聲罵道)
立起身:耐是啥人介?倪認也勿認得耐,吃醋末也勿是實梗吃法格嘛。耐倒有面孔罵倪,
說倪勿要面孔,耐阿是要面孔格呀?要仔麵孔末,也勿操至於到戲館裡向來吃醋
哉嘛!倪弔膀子末,勿關耐格事體,挨勿著耐來瞎三話四。耐有本事末,跑出來
等倪認認耐格大好老噓。拿仔茶碗躲來浪隔壁打人,連搭仔王法才嘸撥格哉!耐
打斷仔倪一根押髮,搭倪好好裡賠得來,少仔一個銅錢末,耐試試看!
(一面說著,喝叫手下的那幾個娘姨、大姐)
一 面:唔篤大家才跟仔倪,到隔壁去問問格只爛污貨看!
(說罷,便立起身來往外就走。)
(那頭包裡頭的那個寶貝,聽得姚月仙把他這般痛罵,更氣得一佛出世,二佛生
(天,把兩隻小腳在地下亂頓道)
大 姐:倪吃醋末,自然有吃醋格道理,你倒再有面孔說得出格號閒話?老實對耐說,廉
小福搭倪末四五年格老相好哉。倪掛仔牌子規規矩矩做生意,搭戲子軋姘頭,嘸
啥希奇。耐是嫁仔人格人家人,宣家裡格姨太太呀,再有面孔出來軋姘頭?
(一面說著,一面也挺身而出,直迎上來,剛剛和姚月仙打了一個照面。)
(姚月仙好好的坐在那裡,被他潑了一頭的水,又打斷了一支押髮,直恨得咬牙
(切齒,恨不得把他一把扭過來打個半死,方才爽快。)
(見他直迎上來,不免抬起頭來看他一眼。)
(只見這個女子約莫也不過二十多歲的樣兒。)
(頭上梳著一條油晃晃的樸辮,沒有一些插戴。)
(身上也穿著一身外國紗衫褲,不穿裙子。)
(身量苗條,丰神妖麗,蛾眉直豎,粉面通紅,惡狠狠的直撲過來。)
(正是:
( 月照明河之夢,神女生涯;風吹妒海之波,摩登業界。)
(在下做書的做到此處,卻要暫歇一回。)
(以後的許多事跡,都要在十一、十二兩集裡頭出現的了。)
(第一六一回 潑醋當場爭口舌 單相思狹路劫伶人)
(上回書中說到辛修甫同著陳海秋等在天仙看戲,忽然頭包裡頭一個少年女子和
(那二包裡頭的姚月仙大鬧起來。)
(姚月仙那裡肯讓,便也挺身而出,要到隔壁去打他。)
(那女子也怒氣吽吽畔的直撲過來,兩下相隔止有二三尺路。)
(兩下正要動手,幸而有幾個案目,聽得樓上大鬧,連忙飛一般的趕上樓來,急
(急的兩邊攔住,橫身勸解。)
(這個時候,辛修甫見他們大鬧起來,便也立起身來張望。)
(只見那姚月仙被案目橫身插勸,不得近前,更覺得滿心火發,便指著那個女子
(對著眾人道)
辛修甫:唔篤大家聽聽看,世界路浪阿有實梗少有出見格事體。別人家弔膀子末,弔來浪
肚皮裡向,吃醋末也吃來浪肚皮裡向,阿有啥像俚實梗,吃醋弔膀子才放來浪面
孔浪向,倒說廉家裡搭俚四五年格老相好哉。四五年格老相好末那哼呀?區俚說
得出實梗格閒話!俚自家末掛仔牌子做生意,倒要管牢仔相好,勿許俚去弔膀子
,世界路浪也嘸撥格號道理嘛!
(那女子聽了姚月仙這番說話,更氣得金蓮亂頓,烈火橫飛,也指著姚月仙罵道
()
薛金蓮:倪吃仔把勢飯,弔膀子當官格,嘸啥希奇。耐格勿要面孔格
千人,再有面孔出
來弔膀子!阿是耐姨太太做做,做得勿高興哉,再要出來做倌人?別人搭俚弔膀
子,倒還勿要去說俚,獨獨挨著耐要搭俚弔膀子末,倪定規勿許,看耐阿有啥法
子!
薛金蓮:(姚月仙把舌頭一伸,頭頸一縮道)阿唷阿唷!格是倪嚇得來魂靈才嚇脫格哉!
耐勿許倪弔俚格膀子末,阿是耐格家主公呀?耐有本事末,管牢仔俚,勿要放俚
出來弔膀子。耐說勿許倪弔末,老實勿客氣,倪定規弔定格哉,耐有啥格法子末
來末哉,倪等好來浪!耐說倪
千人,倪倒朆掛啥
千人格牌子哩!
薛金蓮:(一席話,把那女子說得又氣又恨,只指著他的臉大聲說道)耐再有面孔來浪嚶
嚶喤喤,倪立時立刻去叫仔宣家裡格老烏居來,看耐再敢勿走!
(姚月仙聽了這句話,倒不覺吃了一驚,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個時候,樓上樓下的那些看客,聽得樓上鬧得這樣的天翻地覆,不由得大家
(都立起身來回頭探望,卻又不知究是怎麼的一件事情。)
(一霎時人語喧嘩,萬頭攢動。)
(那門口的紅頭印捕,也靴聲橐橐的走上樓來。)
(姚月仙見勢頭不好,又被那幾個案目苦苦的解勸,又怕那個女子說得出來做得
(出來,萬一竟去叫了宣觀察來,這倒不是頑的,自己做個落場道)
只 得:今朝便宜仔耐格爛污貨,明朝再搭耐說閒話!
(說著,便頭也不回的轉身便走。)
(那個:女子見了紅頭印捕走上樓來,心上也覺得有些害怕;更兼見姚月仙已經
(走了,總算自己占了上風,便也不敢再說什麼,也帶著兩個大姐回身便走,一
(面口中咕咕噥噥的講道)
便 也:格只老烏居,討仔實梗格一個姨太太轉去,真正叫作業!
(辛修甫等看著他們做出那般的形狀,又聽著他們說出那樣無恥的話兒,一個個
(心上都覺得十分好笑。)
367**時間: 地點:
(如今見他們兩個人都已經走了,台上的戲已經做到《長阪坡》後段的漢津口,
(辛修甫等見時候不早,便都無心看戲,大家一同下樓回去。)
(剛才慢慢的走下扶梯,戲台上戲已經演畢,登時,那些看戲的人就和潮水一般
(的直擁出來。)
辛修甫:(便拉了陳海秋一把道)我們不用去和他們擠在一起,等一會再走就是了。
王小屏:我們走側門出去也是一樣的。
辛修甫:側門的路狠難走,而且也狠擁擠,不如還是等一回兒罷。
(王小屏聽了便點頭應允,等著那班人略略的散了一散,方才一同走出門外。)
(到了門外,辛修甫一眼看見一個面貌狠好的倌人,一個人站在門外,好象等什
(麼人的一般。)
(辛修甫仔細一看,便認得是公陽里的沉二寶。)
(只見他秋波側盼,兩頰微紅,目不轉睛的看著那些門內去來的人。)
辛修甫:(便叫了一聲二寶道)你在這裡等什麼人?
(沉二寶抬起頭來看了一看,見是修甫,臉上不覺呆了一呆)
隨 口:倪等格個斷命格阿招,勿曉得那哼再勿出來。
(支吾了兩句,辛修甫也不去理會他的話兒是真的假的,對著他一笑,點一點頭
(,便同著陳海秋等走了過去。)
(沈二寶見辛修甫等走了,依舊還是目不轉睛的望著門內出來的人。)
(等了一回,只見門內走出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男子,面如滿月,膚若朝霞,猿
(臂蜂腰,肩平身削,匆匆的在門內走出來。)
(剛剛一腳跨出大門,沉二寶見了大喜,登時間笑容滿面,心花怒開,不顧好歹
(走上步,一把便拉住了那少年男子的手)
口 中:耐啥格到故歇出來介?倪等仔耐半日哉!
(那少年男子出其不意,被他平空的這樣一來,倒不覺吃了一驚,連忙回過頭來
(楞著眼珠說道)
那少年:你是個什麼人,平空拉我做什麼?
(沉二寶到了這個時候也顧不得廉恥,笑吟吟的對他低聲說道)
沉二寶:勿要實梗噓,到倪搭去坐歇末哉!
(那少年男子聽了他這兩句話兒,由不得心中一動。)
(更兼沉二寶這樣滿面添花和他講話,口中一陣陣的香氣直送過來,嬌喉巧囀,
(脂香暗吹,不知不覺的抬起眼睛來把沉二寶細細的一看。)
(只見這個沉二寶紅膩桃腮,波凝杏眼,容光飛舞,體態風騷,覺得眼睛裡頭好
(象電氣燈的一般霍的一閃。)
(這個少年男子看了這樣的一個麗人站在眼前,又是自己湊去上和他勾搭,心上
(那有不動的道理?便也不因不由的對著沉二寶微微一笑。)
(沈二寶見了那少年男子居然向他一笑,只喜得眉飛色舞,毛骨悚然,那一種說
(不出來的快活直從心窩裡頭直發出來,幾乎連自己的生年月日都一概忘記得乾
(乾淨淨。)
(正在這般時候,猛然又從門內走出一個五十多歲的人來,一眼見了沉二寶拉著
(那少年男子的手,由不得心頭火發,鼻孔煙生,搶上一步劈手把沉二寶的手盡
(力一拆,拆了開來,睜著兩個眼睛對沉二寶罵道)
沉二寶:你是個女子,怎麼一些兒廉恥都不顧,千人百眾的所在,做出這個樣兒來?他一
個小孩子懂得什麼,你這樣的憑空引誘他?天下那有像你這般的人,還不給我走
開去!
(這沒頭沒腦的一席話兒,沉二寶雖然臉皮狠老,也被他罵得臉上一陣一陣潮熱
(起來。)
(要想就此撒手罷,看著這樣的個風流俊俏的人兒,心上那裡捨得下。)
(要想和他扭結固結的軟纏一下罷,看著這個人氣勢洶洶的,兩隻眼睛直勾勾的
(瞅著他,好象要一口把他吞下肚去的樣兒,又覺得有些怕他。)
(暗想這個混帳東西不知是他的什麼人。)
(我常常聽得人說,他的父親謝雲奎拘管兒子得十分利害,不許他在外面混鬧,
(不要就是他罷。)
(想著,便歎了一口冷氣,想要回轉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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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心上又轉一個念頭,覺得好容易今天候著了他,究竟有些放他不下,便老
(著臉兒,硬著頭皮走上一步,對著那個人說道)
忽 然:耐勿要來浪嚶嚶喤喤,倪格事體勿關得耐啥事!倪弔膀子末,也挨不著耐來管!
忽 然:(那個人聽了沉二寶這幾句說話,倒反呵呵的冷笑道)你弔膀子不用我管,說得
好輕鬆的話兒!你弔別人的膀子,自然和我不相干,不來管你的閒事。如今你要
和我的兒子吊起膀子來,難道也說不與我相干,不要我管不成?
(沉二寶聽了,方才知道他真是謝月亭的父親謝雲奎。)
(一時間閉口無言,十分慚愧,只得低著頭連連往後倒退。)
(謝雲奎回過頭來,一眼看見他那位公郎呆呆的站在一旁,還在那裡不住的偷眼
(注視方才的那個女子。)
(謝雲奎看了心上甚是生氣,望喝了一聲道)
對著他:你還不快快的回去,站在這裡看什麼!
(謝月亭被他父親一喝,也嚇了一跳,連忙往外便走。)
(謝雲奎緊緊的跟在後面,一同回去。)
(沉二寶眼睜睜的看著謝月亭走了,好似不見了一顆夜光珠的一般,心上十分不
(樂。)
(卻又不敢去拉他,只得自己慢慢的一步一步捱到馬路邊上。)
(那包車夫阿二、阿福兩個,已經把一對藥水車燈點了起來,照耀得精光四射,
(已經在那裡等了好一會。)
(沉二寶卻好象沒有看見一般,還在那裡東張西望的尋他的包車。)
忽 然:(至阿二叫了他一聲)二小姐看什麼?車子在這裡。
(沉二寶正在心猿意馬的拴縛不定,神飛意蕩的收束不牢,突然聽得車夫叫了一
(聲,方才猛然醒悟,訕訕的坐上車去。)
(到了公陽里,跑上樓去連衣服也不換,跑到榻牀上去一頭睡倒,咳聲歎氣的心
(上狠不自在。)
(一班娘姨大姐明知道他的心事,只好大家靜悄悄的不說什麼。)
(偏偏的這個時候又來了一起打茶圍的客人,沈二寶那裡肯出去應酬?只叫娘姨
(們出去和客人說)
沉二寶:先生有病睡在牀上,不能起來。
(一班房間裡人聽了沉二寶這樣的怠慢客人,大家心上都有些不以為然。)
(卻又為著沉二寶是自己身體,又不欠什麼債,不好說他什麼,只得由他。)
(幸而這幾個客人都是狠本分的人,聽見二寶有病,便不肯多坐,略略的坐了一
(回,便大家起身散去。)
(這一起客人剛剛跑了出去,又聽得樓下相幫高叫)
接 著:大人上來!
(樓梯上靴聲橐橐的又走了一個客人上來。)
(幾個娘姨、大姐見了,大家都眉花眼笑的迎上前來。)
(正是:
( 月暗藍橋之路,好事多磨;波橫銀漢之橋,仙槎不渡。)
(要知後事如何,下回交代。)
(第一六二回 杜春心嚴親憐少子 困債台名妓歎窮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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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沉二寶房間裡頭的那班娘姨大姐聽得相幫叫了一聲「大人上來」,便一個
(個都迎出房來。)
(一個大姐阿招,便去叫沉二寶道)
大 姐:先生豪燥點起來,潘大人來哉!
(沉二寶正在滿肚子的不高興說不出來的時候,只當沒有聽見的一般,動也不動
(一動。)
(阿招叫了兩聲,見沉二寶不理他,便發起急來,走上去把推了一把道)
沉二寶:先生起來噓,晏歇點潘大人要發脾氣格噓!
(看官,你道這個裡頭究竟是怎麼的一回事情?這位潘大人又是個什麼人?為什
(麼相幫不叫潘大人,竟是這樣的叫他大人?)
(原來這個沉二寶,本來是也個狠有名氣的紅倌人,做客人的工夫也狠不錯,但
(是有一件堂子裡頭最犯忌的毛病,一味的愛姘戲子。)
(只要見了一個有些名氣的戲子,不論他的面貌如何,一定要千方百計的弔他的
(膀子。)
(差不多上海的幾個有名戲角,都和沉二寶有些牽牽纏纏的不清楚。)
(那一天沉二寶到天仙戲園去看戲,恰恰謝月亭第一天上台,年紀又輕,品貌又
(好,衣服又甚是鮮明,唱工又十分出色。)
(沉二寶的眼睛裡頭,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一個玉雪可念的人物,便一心一意的
(想要弔謝月亭的膀子。)
(也不知想盡了許多方法,用盡了無限心機,無奈這個謝月亭一則年紀狠小,有
(些孩子,不狠去理會他;二則他父親謝雲奎約束得十分嚴緊,每天都是和謝月
(亭同進同出,寸步不離,生恐怕有那班無恥的倌人要轉他的念頭,弔他的膀子
(,非但淘碌壞了身體不是頑的,並且恐怕倒了嗓音不能唱戲。)
(他們吃唱戲飯的人,全靠著嗓子賣錢,倒了嗓子唱不出來,還有那個園子裡頭
(肯來請教他?所以謝月亭在戲台上做戲的時候,憑著沉二寶怎樣的賣弄鳳騷,
(有心挑逗,謝月亭卻始終正眼兒也沒有去看他一眼。)
(沉二寶一連看了一禮拜的戲,竟想不出一個鉤他上手的法兒。)
(其實,謝月亭這個小孩子雖然可愛,卻也不是什麼上天下地有一無二的美男子
(。)
(無奈情人眼裡出西施,在沉二寶眼睛裡頭看起這個謝月亭來,真是個子都再世
(,叔寶重生,越看越好,越好越愛。)
(這個愛情,直從心眼裡頭髮出來的。)
(偏偏的這個謝月亭只是憑他做作,不去理他。)
(沉二寶看著謝月亭在台上唱戲的時候,恨不得一把將他拉了過來、立時兩個人
(捏作一團,合成一塊,方才爽快。)
(只是這樣的到眼不到手,直把個沉二寶熬得清水直流,滿心奇癢,差不多害了
(單思病的一般。)
(前兩年的時候,沉二寶住在南平安,生意十分發達。)
(後來不知怎樣的,一班客人大家都知道他愛姘戲子,一個個都絕腳不去。)
(沉二寶又是手裡用慣大錢的,雖然見生意不好,他卻一些兒都不放在心上,依
(舊還是吃大菜,看夜戲,坐馬車,弔他的膀子,尋他的開心。)
(不到一年的工夫,身上欠了三千多的債,本家的房飯錢、菜錢、外面的店帳,
(到了年底下催逼起來,只把一個沉二寶逼得個上天無路人地無門,沒有一些主
(意。)
(想來想去,想不出個解結法兒。)
(看看的差不多到了二十一二的那幾天,沉二寶一古腦兒把帳上算了一算,一切
(的飯錢和菜錢,還有帶擋的利錢和那些店家的帳,差不多要一千七八百塊錢,
(方才可以敷衍得過去。)
(看看堂簿上的局帳和酒帳,止有一千不到。)
(就是那班客人一個錢都不少全數收了回來,也還差著一千上下。)
(年近歲逼,那裡去弄這一千塊錢?)
(這一天已經到了十二月二十五日的晚上,沉二寶一個人坐在房間裡頭,局也沒
(有人來叫,看著別人的房間裡頭雖然生意比平常的時候清些,卻一樣也還有人
(來碰和吃酒。)
(只有自己的房間裡頭冰清水冷的,不但沒有人來碰和吃酒,連打茶圍的客人都
(沒有一個跑進來。)
(連著那房間裡頭的娘姨大姐也都一個個無精打采的冷面相向,只是咕咕噥噥的
(埋怨沉二寶不肯好好的做生意,一味的在外面和那班戲子混攪,如今弄得這般
(模樣,連累了房間裡頭的人一個大錢都摸不著。)
(沉二寶受了他們的埋怨,委實無言可答,只得忍氣吞聲的聽著。)
(思前想後,心上也覺得有些懊悔起來,懊悔以前生意好的時候,不該應這般胡
(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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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到了這般時候,跳又跳不出去,彌補又彌補不來。)
(想著若是實在打算不出什麼法兒來,只好咬定牙齒,暫落帳房,找一個有錢的
(人來,把自己捆出去。)
(但是捆了出去之後,這個身體就不是自己的身體了。)
(自己又是散淡慣的,那裡過得慣這般日子?想到這裡,恨不得有個地洞好等自
(己鑽了下去,免得這般出醜。)
(不由得兩淚交流,一個人嗚嗚咽咽的哭起來。)
(哭了一回,見娘姨小妹娘走進房來,沉二寶叫他倒盆水來洗臉。)
(那知小妹娘只當沒有聽見一般,也不開口,把個臉兒板得鐵生生的冷笑一聲,
(竟自走到妝台前,開了妝台抽屜不知拿了一件什麼東西,回過身來往外便走。
()
(沈二寶見了小妹娘這般模樣,只氣得呆呆的瞧著他,一時倒也說不出什麼來。
()
(要想罵他幾句罷,這個小妹娘不比別人,是有五百塊錢帶擋的,萬一個和他鬧
(翻了,他立時立刻要起錢來,一時那裡有錢來還他?只好勉強忍住,不說什麼
(,長長的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