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一 至 第三六〇

351**時間: 地點:
    (如今聽得秋谷來了,昨日又去拜了他一趟,這位姚觀察便連忙起個大早,到武
    (陽會館來看秋谷。)
    (秋谷見了名片,連忙叫請。)
    (當差的出去不多時,早見一個三十多歲年紀的人,大踏步在外面走進來,氣概
    (軒昂,英姿颯爽,目光如電,華采凌雲。)
    (見了秋谷還在那裡洗臉,笑道)
便 連:我只怕來得遲了,你要出去,怎麼這個時候你才在這裡洗臉?
秋 谷:這個時候不過八點多鐘。若是我們在上海的時節,這個時候正在大槐國裡看招親
    呢。
    (姚觀察坐下來談了一回,便對秋谷道)
姚觀察:我們幾年不見,今天要好好的和你暢敘一天。這個時候,你就同著我一同回到公
    館去,就在我公館裡頭吃過了飯,請你到中和園去聽小叫天的戲。聽過了戲,就
    請你到昇平班小蘭那裡去吃飯,我們暢暢快快的敘一天,你看怎麼樣?
    (秋谷聽了大喜,連忙對著姚觀察打了一拱道)
秋 谷:你請我別處吃飯,我不謝你。
      你請我吃相公飯,我卻感激得狠。我自從那一年出京之後,想著相公飯的滋
    味,別處地方,憑你怎麼樣總吃不到這樣的好東西,正在這裡求之不得。你忽然
    要請我吃起相公飯來,真叫作天從人願了。
    (姚觀察見秋谷向他打拱,便哈哈的笑道)
姚觀察:你這一個拱,好象是下了定錢的一般,我就要倒扳槳也不中用了。
    (正在說笑,金觀察也從自己房內走了進來,姚觀察便請他同去。)
    (金觀察想著這幾天剛剛沒有什麼事情。)
    (便也答應。)
姚觀察:(便立起來對著秋谷同金觀察道)你們既然沒有什麼事情,坐在這裡也沒有什麼
    趣味,還是早些到我那裡去談談罷。
金觀察:你們兩位請先去,我還要去拜一個客,一會兒就到你府上來。
    (姚觀察聽了點一點頭,便同著章秋谷一同坐了騾車,直到繩匠衚衕姚觀察公館
    (裡來。)
    (進了大門,姚觀察讓著秋谷到一間小小的書室裡頭坐下。)
    (秋谷舉目看時,只見這間書室收拾得十分精緻:一簾花影,四壁圖書。)
    (案頭擺著的,都是些夏鼎商彝,斑爛絕俗。)
    (架上放著的,都是些金簽玉管,名貴非常。)
    (兩面都掛著斑竹簾兒,不透一些日色。)
    (地上也鋪著織花地席。)
    (簾外更擺著幾盆珠蘭茉莉,微鳳一動,便有一陣陣的花香從簾隙中間直透出來
    (。)
    (秋谷到了這個地方,一霎時覺得頭目爽然,塵襟盡掃,好似服了一服清涼散的
    (一般,便對姚觀察道)
了 一:到了你這個地方,直可撲去俗塵三斗。不意京城裡頭這樣人海煩囂之地,居然也
    有這等地方!
    (坐了一回,金觀察也來了,走進書房四面看了一看,嘖噴歎賞道)
了 一:好地方,好地方!看了這樣的書室,就可見主人胸襟之雅。
    (姚觀察聽了,不免也隨口謙讓幾句,不多一時,又來幾個客人:一個就是刑部
    (郎中金星精,是金觀察的族姪,本來和秋谷極知己的;一個是浙江道御史鄭蘭
    (任;一個是軍機章京翰林院編修陸雲峰。)
    (大家塞暄了一回,姚觀察便拱請眾人入席。)
    (鄭侍御便要姚觀察去叫小蘭,姚觀察便問眾人怎樣,陸太史也點頭說好。)
    (只有章秋谷沒有相識的人,姚觀察便薦了一個小蘭的師弟小菊給他。)
    (一會兒,小蘭同著小菊一起到來。)
    (秋谷舉目看時,只見他們兩個人一色的都穿著蟬翼紗衫,手中拿著雕翎扇,腳
    (下踏著薄底靴。)
    (小蘭是長長的一個鵝蛋臉兒,長眉俊目,白面朱唇,狠有些顧影翩翩的姿態。
    ()
    (小菊卻是一個圓圓的臉兒,骨格嬌柔,風情流動,狠有些天然憨媚的樣兒。)
    (小菊一走進來,便問姚觀察那一位是章老爺,姚觀察和他說了。)
    (小菊看了秋谷一眼,走過來就對秋谷請了一個安。)
    (秋谷一把拉住,細細的看了一看。)
    (小菊笑了一笑,回過身來招呼了席上眾人,方才坐下。)
    (接著,眾人叫的也都來了。)
    (秋谷一個一個的打量一番,覺和雖然也有好的在裡頭,卻都不及小蘭的身段玲
    (瓏,丰神婀娜。)
    (就是小菊,也比小蘭差些。)
    (秋谷看著,都放在心上,也不言語。)
    (大家吃了幾杯酒,家人們送上菜來,是姚觀察自己公館裡頭的廚子做的,做得
    (甚是精美。)
    (席間大家談起北京人的鬧相公來,便問姚觀察道)
秋 谷:我聽人說,以前的時候那班京城裡頭的大老,每逢宴會一定要叫幾個相公陪酒,
    方才高興。那班窯子裡頭的妓女卻從沒有人去叫他陪酒的。偶而有個人叫了妓女
    陪酒,大家就都要笑他是個下流社會裡頭的人。自從庚子那一年聯軍進京以後,
    京城裡頭卻改了一個樣兒,叫相公的狠少,叫妓女的卻漸漸的多起來。究竟是怎
    麼一個道理?我記得前幾年在京城裡頭的時候,鬧相公的人還狠多,為什麼如今
    丟掉了旱路,忽然又去走起水路來呢?
    (姚觀察聽了,疊著指頭說出一席話來,正是:
    (  繁華如昨,春城羅綺之天;風月無邊,冠蓋京華之路。)
    (不知姚觀察說的什麼,請待下回分解。)
    (第一五三回 中和園書生聽戲 昇平班觀察開筵)
    
    
352**時間: 地點:
便對他:(且說姚觀察聽了秋谷的話)你的話兒卻是不錯。京城裡頭自從庚子以後,果然
    變了一個風氣。但是這個裡頭也有一個道理,你聽我慢慢的和你講究就是了。你
    可知道以前的時候,他們那班大老大家都叫相公,不叫妓女,是個什麼道理?
秋 谷:大約是為著那班相公究竟是個男人,應酬狠是圓融,談吐又狠漂亮,而且猜拳行
    令,樣樣事情都來得。既沒有一些兒扭捏的神情,又沒有一些兒蝶狎的姿態,大
    大方方的陪著吃幾杯酒,說說話兒,偎肩攜手,促膝聯襟,覺得別有一種飛燕依
    人的情味。不比那些窯子裡頭的妓女,一味的老著臉皮,醜態百出,大庭廣眾之
    地,他也不顧一些兒廉恥。別人講不出來的話兒,他會講得出來;別人做不出來
    的樣兒,他會做得出來。若是面貌生得好些,或者身段談吐漂亮些兒也還罷了,
    偏偏的一個個都是生得個牛頭馬面,蠢笨非常,竟沒有一個好的,那班大老那裡
    看得中意?妓女既然是這個樣兒,自然是萬萬叫不得的了。那班大老卻又覺得不
    叫一個陪酒的人席上又十分寂寞,提不起興趣來,所以每逢宴會一定要叫個相公
    陪酒。
      這就是大家都叫相公不叫妓女的原因了。
姚觀察:(聽了道)你的話兒雖然不錯,卻還有一層道理在裡頭。京城裡頭的妓女自然斷
    斷叫不得。就是和上海的倌人一般,百倍嬌柔,十分漂亮,這個裡頭也到底有些
    窒礙。為什麼呢?做妓女的究竟是個女子,比不得當相公的是個男人,憑你叫到
    席上的時候,怎樣的矜持,那般的留意,免不得總有些兒淫情冶態在無心中流露
    出來。這班當大老的人一個個都是國家的柱石,朝廷的大臣,萬一個叫了個妓女
    陪酒,在席上露了些馬腳出來,體統攸關,不是頑的,倒不如叫個相公,大大方
    方的,沒有什麼奇形怪狀的醜態發現出來。你想我的這一席話可是不是?
秋 谷:(拍手道)是極,是極!你的一番說話正和我心上的意見相同,不過我放在心上
    ,沒有講出來就是了。
姚觀察:庚子以前,京城裡頭的妓女都是些本地方人,梳著個乾嘉以前的頭,穿著一件宋
    元以後的衣服,紮著個褲腿,挺著個胸脯。我們南邊人見了他這個樣兒,那一個
    敢去親近他?那一個見了不要退避三舍?如今的妓女,卻比那庚子以前大大的不
    同了。那些下等的妓女依舊是本地人,不必去說他。那班上等的妓女卻大半都是
    南邊人了。雖然揚州、鎮江的人多,蘇州、上海的人少,卻究竟比本地人高了好
    些。所以以前不叫妓女的,如今也漸漸叫起妓女來。但是那班大人先生宴會的時
    候,叫了個妓女在席上拉拉扯扯的,畢竟有些不雅。所以到了如今,叫妓女的人
    固然狠多,叫相公的人卻也不少。但是像以前那般的實事求是,要想中阿行雨,
    陸地操舟的,卻是絕無僅有的了。
    (秋谷聽了,低頭想了一想道)
秋 谷:據這樣的看起來,大約妓女裡頭是優長的占了勝點,劣陋的居於敗點;相公里頭
    卻是上流的天演競存,下流的就漸漸人於天然淘汰之列了。
姚觀察:(聽了笑道)不錯,不錯。妓女裡頭雖然給外路人占了勝點,那班本地人究竟還
    不至於到天然淘汰的地位。那班相公里頭的下流,如今卻當真沒有一個人去請教
    的了。雖然是社會上鳳俗的遷移,卻究竟逐羶的人多,附臭的人少,這也不是人
    力可以挽回的。
秋 谷:既然如此,以前那些專做這個生意,開拓後庭,肉身佈施的人,如今又怎麼樣呢
    ?
    (秋谷說到這裡,只見那幾個相公的臉上都不覺紅了一紅。)
小 菊:(卻拉了秋谷一把道)章老爺,這些事情還去提他做什麼,我們來猜拳罷。
    (說著把眼睛微微的向秋谷斜了一斜,伸出一個粉團一般的拳頭來,和秋谷猜了
    (五拳,秋谷倒輸了三拳。)
    (小菊直打了一個通關,也吃了七八杯酒,吃得個兩頰生紅,星眸斜睇,覺得越
    (添了幾分風韻。)
    (秋谷趁著他們大家猜拳的時候,細細的打量這幾個叫來的相公,覺得他們的一
    (舉一動,一言一語,都狠有些娟媚動人之處。)
    (暗想:怪不得他們那班人一個個都只叫相公,不叫妓女,原來相公也有相公的
    (好處在裡頭。)
    (想著,便不由得回過頭來看看小菊一眼。)
    (小菊見秋谷看他,便尋些說話出來和秋谷講論。)
    (兩個人談人了港,竟是密密切切的長談起來。)
    (直至姚觀察要打通關,方才打斷了他們兩個人的話。)
    (姚觀察見他們兩個人談得津津有味,便哈哈的笑道)
姚觀察:你們兩個人講的什麼話兒,講到這般密切。
小 菊:我們講的都是些京城裡頭的事情,不是什麼體己話。
姚觀察:(大笑道)我不過問了一句,並沒有疑心你們講的是體己話,你何必這樣的心虛
    ?
    (小菊聽了一笑,也不言語。)
    (秋谷也只是微微的笑,不說什麼。)
姚觀察:(對著眾人說道)以前我同著秋谷住在上海的時候,不知怎樣的,他做的倌人十
    個裡頭倒有九個和他要好的。你們只看今天小菊到來,和他並不相識,就是這般
    的談談說說,熟落非常,好象他身上含著電氣的一般,有天然的吸引力,可以吸
    得動人。這個裡頭不知是怎麼的一個道理?
    (眾人聽了,大家都笑起來,都爭著要問秋谷究竟有什麼秘訣。)
秋 谷:講起這個裡頭的關節來,一時就講也講不盡許多,只好約略講個大概就是了。
    (說著,便把那些對付倌人的法兒,略略的說了幾句:如何如何的逢場作戲,認
    (不得真,一認了真必定是自家吃苦;如何如何的隨機應變,不可拘泥,看著倌
    (人用出那一等的手段來,便是那一等的對付。)
    (眾人聽了一個個都點頭稱是。)
    (小菊暗暗的把秋谷拉了一把。)
    (秋谷回過頭來,小菊笑容滿面的把一個大指對秋谷伸了一伸。)
    (秋谷倒覺得有些兒不得勁兒起來,也對著小菊搖一搖頭。)
    (不提防被對座的金星精金部郎看見,對著姚觀察笑道)
秋 谷:他們兩個人果然有些意思,你的話兒委實不錯。
    (大家聽了哄然一笑,大家都目不轉睛的望著秋谷和小菊兩個人。)
    (看得小菊臉上竟紅起來,立起身來走到簾下去看花,只作不曾理會。)
    (大家又說笑了一回,吃過了飯,一班相公都要回去唱戲,便急急的告辭回去。
    ()
    (婚觀察同著章秋谷等略停一停,便大家同到中和戲園來,揀了一間廂樓,大家
    (坐下。)
    (看那戲目時,只見排著水仙花的《翠屏山》,金秀山、朱素雲的《飛虎山》,
    (龔處的《目蓮救母》,王俊卿的《三岔口》,譚鑫培的《文昭關》。)
    (只有這幾個人都是狠負時望的,那以前的幾齣配戲,都是些無名小卒,不必說
    (他。)
    (一連唱過了三齣配戲,方才是金秀山、朱素雲的《飛虎山》上場。)
    (金秀山起李克用,朱素雲起李成孝,兩個人唱得工力悉敵。)
    (那朱素雲的喉音高亮非常,聲聲合拍。)
    (不比上海的那班唱小生的唱起《飛虎山》來,不是喉音太高,和老生不相上下
    (,便是腔調太低,像了文小生和花旦。)
秋 谷:(聽了不覺擊節道)這才算得是武小生的正宗,果然名不虛傳。
    (龔處的《目蓮救母》也唱得淋漓頓挫,沉鬱得神。)
    (水仙花的《翠屏山》雖然唱工做工都還不差,無奈年紀大了些兒,台容未免差
    (些。)
    (王俊卿的《三岔口》也做得翻騰跌撲,色色到家。)
    (臨了兒,方才是小叫天的《文昭關》。)
    (出場的時候,大家先轟雷一般的喝了一聲采。)
    (這個小叫天,是中國伶人裡頭天字第一號的人物,自然的台步氣概比別人來得
    (不同。)
    (等得唱到「一輪明月」一段的時候,除了場上胡琴鼓板的聲音,那樓上樓下擠
    (得水泄不通的看客,大家都斂息寧神,側耳細聽,偌大的一個戲場竟沒有一些
    (兒聲息,就是丟掉一根繡花針的聲音也聽得出來。)
    (秋谷也跟著眾人側著耳朵,一字一句的細細聽去。)
    (只覺得叫天兒的喉音高低上下,圓轉如意,他自己要怎麼樣便是怎麼樣,聲韻
    (圓活,音節沉雄,一字數頓,一頓數轉,卻又並不依著一定的節拍。)
    (有的地方本來沒有搖板的,他隨意添上幾板;有的地方本來是有搖板的,他卻
    (驀然截住,憑著自己的意思翻來倒去。)
    (憑你唱到那極生極澀的地方,他卻隨隨便便的一轉便轉了過來,不費一些兒氣
    (力,真個是清廟明堂之樂、黃鐘大呂之音。)
    (又好象天馬行空,飛行絕跡,凡間的羈勒,那裡收得住他?秋谷聽了,由不得
    (也跟著眾人喝起采來。)
    (姚觀察等也大家嘖嘖稱賞,多說叫天兒是曲中神品,別人唱起來那裡有他這樣
    (雍容大雅、裂石穿雲?)
    (等到叫天兒的《文昭關》唱完,已經差不多有六點多種。)
    (姚觀察便邀眾人一直到小蘭那裡去。)
    (到了那裡,小蘭同著小菊都接出來,小蘭便請眾人到他房裡坐下。)
    (眾人進去看時,只見是一間大大的屋子,隔作一橫兩豎的三間。)
    (靠東首的一間是小蘭的臥房,外面兩間做了客座。)
    (壁上掛著許多條對,都是些大人先生的親筆。)
    (屋中陳列著許多古玩,湘簾宰地,冰簟當鳳,花氣融融,篆香裊裊,別有一種
    (瀟灑的樣兒。)
    (房屋中間放著個大大的玻璃冰桶,冰桶裡頭浸著許多蓮子和菱藕。)
    (章秋谷同著姚觀察等剛剛從戲園裡頭出來,雖然北邊天氣,六月裡頭不見得十
    (分炎熱,那稠人廣眾的地方未免總有些汗香人氣,大家心上都覺得有些煩躁。
    ()
    (一到了這個地方,恍如到了清涼世界的一般。)
    (更兼小蘭和小菊,親自把冰桶裡頭剝現成的蓮子取了許多出來,放在白磁盤子
    (裡頭,請眾人大家隨意吃些,真個是涼濺齒牙,芳回肺腑。)
秋 谷:(笑道)怪不得如今那些大人先生,成天的愛在相公堂子裡頭混鬧。這般的地方
    委實是天上瓊樓,人間瑤島。
    (正是:
    (  珠喉玉貌,雲郎之風格何如?雪藕調冰,公子之豪情未已。)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一五四回 吃大菜安心尋綺夢 走歧途著意訪名姝)
    
    
353**時間: 地點:
    (且說姚觀察在小蘭那裡請客,相公堂子裡頭的菜本來是京城有名的,那些時鮮
    (萊蔬,都是別處沒有的。)
    (什麼春不老炒冬筍,豌豆苗炒蝦仁,都是在新鮮的時候藏在地窖裡頭的,到了
    (這個時候還像鮮的一般,大家吃了都極口贊歎。)
    (這一席酒,差不多直吃到十二點鐘方才散席。)
    (到了明天,秋谷要去窯子裡頭逛逛,便拉著姚觀察一同去走了幾家班子。)
    (雖然也有兩家南班,卻都是些揚州人,滿口的揚州白,一個蘇州人都沒有,北
    (班更不必說他。)
    (秋谷同著姚觀察走了半天,沒有一個合意的,覺得十分敗興。)
秋 谷:(便問姚觀察道)我聽見人說,京城裡頭的大餐館有幾家簡直是男女的台基,並
    且有外路人去的。他還可以和你拉皮條,甚而至於富貴人家的內眷都會被他們引
    誘出來。這句話兒不知究竟怎麼樣?如若當真有這樣的事情,我卻狠想要來試他
    一下。這個頑意兒卻不知道你頑過沒有?
姚觀察:(笑道)我也聽見人說過這條事情,我自己卻沒有頑過,不知這裡頭是怎樣的一
    回事情。大約沒有去過的人,須要一個熟人介紹,方才可以成事。如若不然,他
    摸不著我們是個何等樣人,恐怕萬一鬧出亂子來。所以沒有去過的人,沒有熟人
    同去是辦不到的。若是你一定要去,我卻不能奉陪。我們一班相識的人裡頭,只
    有鄭蘭生在這裡頭最熟,你就和他同去何如?
    (秋谷聽了大喜,立逼著姚觀察一同到鄭侍御公館裡頭去拜他。)
    (鄭侍御恰好在家,出來相見,姚觀察便把秋谷的來意說了一遍,鄭侍御笑著一
    (口應允。)
    (章秋谷見鄭侍御一口答應,一刻也等不及的就要逼著鄭侍御立刻同去。)
    (鄭侍御也無可無不可的,套起車來,同著章秋谷一同前去。)
    (姚觀察要去見識見識,便也同著鄭侍御等坐車同去。)
    (到了東交民巷左首的一家番菜館門首,騾車停了下來,三個人下車走進。)
    (看那門外的商標時,只見寫著大大的「鳳苑春」三個黑字。)
    (極大的一座三層高樓,甚是寬敞。)
    (三個人直到第三層樓上,揀了一個大房間坐下。)
    (那侍者是認得鄭侍御的,笑嘻嘻的送上茶來)
口 中:鄭都老爺,今天是不是照顧小店的生意?
    (鄭侍御點一點頭,對著他把三個指頭伸了一伸。)
    (侍者便答應了一聲「是」,回過身來就跑了出去。)
秋 谷:(問鄭侍御)這是什麼暗號?
鄭侍御:也算不得什麼暗號,他來問我們是不是照顧他的生意,就是問我們要叫人不要叫
    人。若是要叫人的,只要向他點一點頭,要叫幾個,就伸幾個指頭。他見了心上
    自然明白。
秋 谷:譬如我們一個人叫兩個,可行不行?
鄭侍御:一個人叫兩個可不行。一個人只能叫一個,並且是無從挑選的,只好看各人的運
    氣。叫來的人也有好的,也有不好的。
      若是你的運氣好些,或者叫得著一個好的也不可知。
秋 谷:譬如叫來的人我們看不中意,便怎麼樣呢?
鄭侍御:(搖手道)你不要看得這般容易。你要知道,這班出來的寶貝,大半都是達官貴
    人的姬妾出來找些野食吃的,並不是做生意的妓女。見了男子,先要他自己看中
    了這個男子,方才肯和他款洽;若是他看不中意,略坐一坐起身便走,休想留得
    住他。所以這個看得中看不中的問題,男人是沒有主權的。你看中了他,他看不
    中你,依舊還是枉然。你還當作和上海的妓女一個樣兒麼?
秋 谷:(呆了一呆道)照如此的說起來,我們這個錢花他做什麼,那有出了銀錢在外面
    尋開心的大爺們,倒反要受他們鑒賞的道理?
鄭侍御:那十兩銀子是給番菜館裡頭的,你當是給那女人的麼?這班寶貝也是和我們一般
    的出來尋個開心,非但一個大錢不要,並且還要格外拿出錢來賞給這些菜館的人
    。甚而至於有男子和他合式的,只要老著臉皮卑躬屈節的拍他的馬屁,一般也肯
    整千整萬的銀子拿出來倒貼男人,也不算什麼事情。甚而至於靠著這條門路升官
    發財的,也不知多少。若是老老實實的說穿了,這個頑意兒就叫做女人倒嫖男子
    。不過好好的人,雖然做這個頑意兒的狠多,卻不肯拿他們的錢,比那做妓女的
    究竟有些分別就是了。
忽 然:(秋谷聽了想了一回)不好,不好!萬一個運氣不好,撞著了個奇形怪狀、醜到
    極處的人,我們看不中他,他倒看中了我們,強要和我們如此如彼起來,這便怎
    麼樣呢?
鄭侍御:(狂笑道)這是我也保不定的。若果然有這樣的事情,逃又逃不脫,推又推不掉
    。最怕的你不肯應酬他,他卻老羞成怒,翻起臉來,只說你調戲他,那可不是頑
    的。也只得咬著牙齒應酬他一次的了。
    (姚觀察聽了他們兩人的話,不由的也笑起來,一面對章秋谷道)
姚觀察:據我看來,大凡這班寶貝,都是些放誕風流的人物,一定都有幾分姿色,不過有
    個高下之分罷了。若果然是醜到極處的人,他自己也一定知道知難而退,那裡再
    出來做這樣的事情!
章秋谷:(笑道)你的話雖然不錯,卻也有那些不顧廉恥的男子情願交結個嫫母、無鹽,
    只要想那女人的財物。如今世上這般的人也狠多。
    (說著,侍者已經送上來。)
    (大家聽著,一面談心,直吃到第四樣菜,還沒有什麼人來,秋谷十分焦躁。)
    (正在這個時候,忽然間門簾一起,走進一個少年女子來。)
    (走進門內便立定了腳,抬起秋波四圍飛了一轉,眼波瑩瑩飛到秋谷身上,不覺
    (釘了秋谷一眼。)
    (回轉身來,一言不發,走到壁間著衣鏡面前照了一照。)
    (接著門外弓鞋瑣碎的聲音,又走進兩個少年女子。)
    (三個人一色的都穿著閃光紗衫、蟬翼紗裙,腳下都穿著夾紗襯金紙的平底弓鞋
    (,頭上都挽著時新蘇州式的玲瓏雲髻。)
    (一般的都是長條身材,削肩細腰,華采飛揚,丰神流麗。)
    (看著這三個女子的模樣,好似嫡親姊妹的一般,螓首蛾眉,橫波巧笑。)
    (只有那先進來的身材略略長些,月掛雙眉,霞蒸兩靨,覺得比後來的兩個還要
    (勝些。)
    (那兩個女子走進門來,也和那先進來的一般,四圍一看,也是一言不發。)
    (這個時候,姚觀察等三個人都立起身來,章秋谷便走到那先進來女子的身後,
    (口中只說一聲「請坐」,那女子聽了,漠然不答,卻在鏡中微微一笑。)
    (秋谷也在鏡中和他飛了一個眼風。)
    (那女子不由得回過頭來看了秋谷一眼。)
    (秋谷趁勢伸過手去,握著他的纖手)
口 中:請那邊坐罷。
    (那女子聽了也不開口,卻軟軟的被秋谷拉著走了過來,竟和秋谷並肩坐下。)
    (姚觀察和鄭侍御一個人攙了一個,相將坐下。)
    (秋谷親自取過酒瓶,斟了一杯薄荷酒雙手送過去。)
    (那女子伸出手來,把一杯酒接了過去慢慢的吃了半杯,卻仍把這個酒杯放在秋
    (谷面前,也不開口。)
    (秋谷會意,舉起酒杯來一飲而盡,把杯子對面照了一照。)
    (那女子似笑非笑的瞅著章秋谷,略略把櫻唇動了一動。)
    (秋谷眉飛目舞,得意非常,握著那女子的手低低說道)
秋 谷:今天我姓章的不料竟有這般的奇福,遇著這樣的佳人,也不知是那一世裡修得來
    的。
    (那女子聽了章秋谷這樣的恭維他,免不得開顏一笑,脈脈含情,卻依舊還是一
    (個不開口。)
    (姚觀察和鄭侍御也千方百計的想著法兒要想那兩個女子開口說話。)
    (無奈這兩個寶貝也是和那先來的一般,只是低頭斂手的坐著,默默無言。)
    (秋谷見他們三個憑你怎樣的引逗,總是一個無聲無臭,好象是個啞子的一般,
    (便對著他們三個人說道)
秋 谷:今天你們三位為什麼總不肯開口講話?難道是我們得罪了你們三位麼?
    (那三個人聽了,只當沒有聽見的一般。)
秋 谷:你們三位這樣的天仙化人,我們三個自然配不上和你們講話。但是你們三位既然
    賞光下降,沒奈何也只好委屈些兒的了。
    (那兩個女子聽了,只抬起頭來看了秋谷一眼。)
低低的:(那先來的女子輕輕的推了秋谷一把)有話等一回兒再說,這個時候性急什麼?
    (秋谷得了這幾句話兒,心中大喜,一連答應了幾聲「是是是是」。)
    (一面說著,兩個人的眼睛就如流星閃電的一般,大寬轉的飛來飛去,那眼角眉
    (梢之上,大家都含著無限的深情,一時間說不出來。)
    (正是)
    (為有前宵之夢,明月懷中;未妨昨夜之風,珍珠掌上。)
    (不知後事如何,請待下回分解。)
    (第一五五回 訪天台三士入桃源 定花榜群芳登上第)
    
    
354**時間: 地點:
    (且說章秋谷同著姚觀察、鄭侍御,想要挑逗那三個女子講話。)
    (那知他們三個人都是緘口無言,止有那先進來的女子,開口說了一句話兒。)
    (卻大家都是眉來眼去的,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幾乎大家都看出了神,三對男
    (女,都是默默的一言不發。)
    (只見這一個流光眇視,那一個笑靨回春;這一個忽然慢展雙眉,那一個又是暗
    (抬俊眼。)
    (一個個都是心期繾綣,眉語惺忪。)
    (一室之中靜悄悄的,沒有一些兒聲息。)
    (那一種幽歡密愛的情形煞是好看。)
    (就是趙子昂、仇十洲著名善畫的人,也描摹不出這般纏綿熨貼的情形,況在下
    (做書的一支拙筆,那裡描寫得盡?)
    (閒話休提。)
    (只說章秋谷和那先進來的女子彼此對看了一回,那女子忽然立起身來,看了秋
    (谷一眼,眼光中間打了一個照會,回身便走。)
    (章秋谷緊緊的跟在後邊。)
    (那女子走到那壁間嵌著一面大著衣鏡的地方,驀地裡把纖手在鏡旁一按,不知
    (怎樣的「呀」的一聲,那一面鏡子忽然不見,露出一個小小的門來。)
    (那女子推門進去,章秋谷也跟著進去。)
    (好一會的工夫,方才雙雙的攜手出來。)
    (只見姚觀察和鄭侍御依然坐在那裡,那兩個女子正在對著壁間的著衣鏡顧影徘
    (徊,眉斂湘煙,臉生春色,衣裳不整,雲鬢惺忪。)
    (見了那女子出來,由不得大家相視一笑。)
    (三個人略略的整了一整衣裳,掠了一掠鬢髮,大家都立起身來有個要走的意思
    (。)
    (秋谷連忙走上去,附著他的耳朵說了幾句話。)
    (只見那女子蛾眉一皺,神色黯然,看著秋谷好象有什麼話要說的一般,卻又默
    (然不語。)
    (停了一停,低低的和秋谷說了一句)
方 才:改天再見。
    (說著,在手上脫下一個寶石指環來,套在秋谷手上。)
    (秋谷也連忙把錶鏈上掛的一個外國金相合解了下來,遞在他的手內。)
    (那兩個女子見了,也照樣脫下一個戒指,放在姚觀察和鄭侍御手中。)
    (姚觀察解下一個翡翠扇墜,鄭侍御隨身沒有什麼東西,只得在衣袋內取出一個
    (金錶來。)
    (大家交換,總算是個表紀的意思。)
    (大家對面相視,都有些依依惜別的情腸。)
    (三個女子延挨了一回,只聽得門上輕輕彈指的聲響,三個人只得回身便走。)
    (那先進來的一個走到門口,又回頭過來把手舉了一舉,又把頭搖了一搖。)
    (秋谷心上明白他的意思,連忙打個手勢,點一點頭。)
    (眼睜睜的看著他們三個走了出去,好似做了一場好夢的一般。)
姚觀察:(忽然笑道)這三個人倒狠有些意思。
鄭侍御:這三個人真是嫡親姊妹,可惜不知道他們的姓名。
姚觀察:這些人為什麼不能問他的姓氏?究竟是個什麼道理?
鄭侍御:他們這班人最忌的是有人問他的姓名,好象有心要查考他的根腳一般。也無非諱
    莫如深,怕人張揚出去的意思。
    (只有章秋谷只是微微的笑,不說什麼。)
鄭侍御:今天這個媒人是我和你做的,你該應怎樣的謝我?
秋 谷:(笑道)我和你當個偵探,就算是大媒的謝儀,可好不好?
鄭侍御:(詫異道)什麼偵探?難道你竟知道了他們的姓名麼?
    (秋谷笑著走過去,附著鄭侍御的耳朵說了幾句,又轉身和姚觀察附耳說了幾句
    (,兩個人都不覺把舌頭伸了一伸。)
姚觀察:(想了一想道)既然是這個話兒,三個人都好好的嫁有夫家,為什麼要出來這般
    胡鬧?
秋 谷:(笑道)大約是當差不力的緣故。
    (姚觀察和鄭侍御都笑起來。)
    (大家坐了一刻,吃過咖啡,那先前的侍者拿著一紙帳單從外面走了進來,把帳
    (單放在桌上,滿面添花的躬身侍立。)
    (秋谷和姚觀察都取出十兩銀子的銀票來,交給侍者。)
    (侍者接過來,謝了一聲。)
    (鄭侍御也付了一張銀票。)
    (大家出了鳳苑春,各自回去。)
    (章秋谷回到武陽會館。)
    (過了幾天,金觀察殿試已畢,取了個二等第二。)
    (陛見謝恩下來,卻沒有什麼好處,只在候補道上加了個軍機處存記。)
    (一班應試的人都大失所望,金觀察倒隨隨便便的,沒有什麼。)
    (拜過了幾個閱卷老師,便收拾行李,同著章秋谷一同出京,回到天津來。)
    (恰恰的金星精金部郎要到天津避暑,便也告了個病假,同著秋谷和金觀察一起
    (出京,也住在金觀察公館裡頭。)
    (秋谷同著他出去頑了幾天,金部郎看中了一個寶華班裡頭上海新到的小洪寶寶
    (,又看中了一個富貴班的桂珠。)
    (那小洪寶寶生得清麗非常,丰神絕俗,有王夫人林下之鳳。)
    (那桂珠生得豐肩膩體,素口蠻腰,有袁寶兒嬌憨之態。)
    (金部郎做了這兩個人,一連吃了好幾台酒,不知不覺的一連就是幾天。)
    (這個時候,方制軍把金觀察委了個北洋大學堂總辦,那洋務局總辦的事情,依
    (然還是金觀察兼理。)
    (依著金觀察的意思,要請章秋谷當北洋大學堂的總教習,兼辦洋務局文案的事
    (兒。)
    (章秋谷再三推卻,要想告辭回去。)
    (金觀察那裡肯放,再四挽留。)
    (章秋谷只說要回去省親,又要回南鄉試。)
    (金觀察聽他說到省親、鄉試的兩層題目,知道挽留不來,心上卻十分惆悵,只
    (得再三約他闈後再來,切勿失信。)
    (秋谷只得答應,定了七月初十搭招商局安平輪船回去。)
    (算起來,到初十還有四五天,金觀察便和金部郎商議,要趁著七月初七這一天
    (牛女渡河的良夜,在寶華班替秋谷餞行。)
    (商議定了,金觀察和金部郎便走到秋谷房間裡頭和他說知。)
    (兩個人剛剛跨進房門,只見秋谷正坐在那裡,低著頭振筆疾書,不知寫些什麼
    (,連他們兩個人走進都不知道。)
金觀察:(便笑道)你在這裡寫些什麼,寫得這樣認真?
    (秋谷聽了,連忙擱了筆,立起身來含笑相迎。)
    (金觀察走近看時,只見案上鋪著一張大大的柳絮箋,寫著一紙的草書,寫得兔
    (起鶻落,滿紙淋漓。)
    (金觀察和金部郎走過來定睛看時,只見第一行寫著「津門南榜」四個大字,下
    (面又注著「揚人不錄」的四個字兒。)
金觀察:這是你定的花榜麼?你倒居然還有這樣的心情,來弄這些筆墨。
      想來是專取那些南班裡頭的人,所以叫做南榜。但是天津地方本地人也盡有
    幾個好的,不可一概抹煞。就是那些南班子裡頭的人,揚州人也有幾個狠好的在
    裡頭,蘇州、上海人卻不多幾個。你既然取名南榜,怎麼又不取揚州人呢?況且
    南班子裡頭的人,揚州人差不多十居七八,蘇州、上海人卻不過十之二三。你要
    專取蘇州、上海人,那裡找得出許多?
秋 谷:那班北班子裡的人,雖然也有面目清秀些的,卻眉目之間總帶著一股獷氣。南班
    子裡的揚州人,雖然狠有幾個面貌不差的,卻神色之間總帶著一股賤氣。那裡比
    得上蘇州、上海人,一舉一動別有一種溫柔軟媚的神情。所以小姪揀選花榜人才
    ,非但北人不錄,連揚州人也是一個不取。
    (秋谷說到這裡,拍手道)
金部郎:你的話兒一些不錯,平日間我的意思也是這般。古來那班詩人名士,一個個都誇
    說揚州佳麗,真是徒有虛名,毫無實際,那裡當得起『佳麗』的兩個字兒!
    (金觀察聽了不由得點了一點頭,就在秋谷坐的那張椅子上坐了下去。)
    (仔仔細細的看那花榜時,只見上面寫著:
    (  第一甲第一名小洪寶寶。)
    (評曰:
    (  花輸旎旖,雪遜溫柔,姽嫿無雙,丰神第一。)
    (西子捧心之態,秋斂青蛾;太真紅玉之膚,香融寶靨。)
    (詩曰:
    (  小立風前鬥晚妝,鬆鬆雲髻薄羅裳。)
    (梅花清瘦桃花俗,合讓姚黃壓眾芳。)
    (第一甲第二名雲蘭。)
    (評曰:
    (  神采驚鴻,佩環回雪,金蓮貼地,玉筍凌波。)
    (皎如瓊樹之流光,灼若芙蕖之照夜。)
    (詩曰:
    (  心上燒香掌上憐,麗娟膚發麗華年。)
    (傾城一笑真無賽,疑是瑤台月下仙。)
    (第一甲第三名金蘭。)
    (評曰:
    (  鏤玉為肌,團瓊作骨,山眉水眼,皓齒明眸。)
    (正當二九之年,恰稱芳菲之選。)
    (詩曰:
    (  為有春情透臉霞,東風無力舞腰斜。)
    (夜深獨背銀釭坐,自弄釵頭茉莉花。)
    (第二甲第一名桂珠。)
    (評曰:
    (  素面纖腰,丰容盛剪,秋月乍滿,奇花初胎。)
    (歌喉遏巫峽之雲,皓腕比藍田之玉。)
    (詩曰:
    (  碧玉丰神絳雪膚,鳳情天付有誰如?)
    (歌喉宛轉誰堪擬?百八牟尼一串珠。)
    (第二甲第二名月香。)
    (金觀察看到這個地方,見底下沒有了,便又翻過來看了一遍)
金觀察:你的筆墨實在鬆秀得狠。若要叫我如今再弄這些筆墨,是再也弄不來的了。
    (金部郎倚在案頭,金觀察看的時候,也早已看得明白,便對秋谷道)
金觀察:你自己的相好怎麼不取作第一,倒把別人的相好取作狀元,這是個什麼道理?
秋 谷:品評花榜,是不能心上有一毫私見的,要大家看了,一個個都點頭心服,方才算
    得平允,不是可以把一個人的愛憎作眾人的愛憎的。
    (正是:
    (  穠桃豔李,春風聯玉筍之班;大道青樓,旭日照金泥之榜。)
    (不知來怎樣,請看下文,便知分曉。)
    (第一五六回 餞長亭良朋悲遠別 脫火坑名士作冰人)
    
    
355**時間: 地點:
    (且說章秋谷把小洪寶寶定作花榜的狀元,金部郎心上自是歡喜,卻故意對章秋
    (谷說道)
章秋谷:據我看起來,雲蘭和小洪寶寶也不相上下。雲蘭的姿貌也狠不差,為什麼你一定
    要把小洪寶寶拔居雲蘭之上?
秋 谷:(笑道)老實和你說罷,如今的人憑你怎樣,心上便總有一個私心,那裡能當真
    大公無我的沒有一些兒私曲的地方?雲蘭是我的相好,那裡有不迴護他些的道理
    ?無奈這個雲蘭和小洪寶寶兩個人比較起來,一邊是雖多婀娜之姿,略欠清揚之
    態;一邊是既具纖穠之致,兼饒林下之風。
      這般的賞鑒,卻不是粗心人可以領略得來的。因此沒奈何,把小洪寶寶取了
    第一。
      若是在你未來之前,這個小洪寶寶就預先到了天津,我也早已收羅在我的門
    下,那裡還輪得到你?
    (金部郎聽了,便也笑了一笑,不說什麼。)
金觀察:(便問秋谷道)你既然不取北方人和揚州人,蘇州、上海人那裡有這許多?
秋 谷:取在榜上的,原不過二十個人的模樣。寧缺毋濫,只好憑他少幾個人的了。
金觀察:(金觀察和金部郎又把那幾首詩讀了一遍)你的筆墨果然綺麗非常,做這樣的香
    奩豔體,剛剛合你的筆路。
秋 谷:(謙遜道)這些筆墨已經拋棄多時。三日不彈,手生荊棘,如今再要提起筆來就
    覺得十分生澀。這裡頭未免有不妥當的地方,還要請老表伯指正才是,怎麼老表
    伯先自這般的謬贊起來?
金觀察:(呵呵的笑道)我們自己人,你還和我客氣麼?
    (秋谷也不覺微微一笑。)
    (金觀察和金部郎坐了一刻,把明天餞行的事和秋谷說了。)
秋 谷:(隨口謝了一聲道)明天老表伯和星精兄賜飲,斷斷不敢不到。
金觀察:你還是這般客氣,索性具個手本上來稟謝何如?
    (說笑了一回,金觀察和金部郎走了。)
    (章秋谷又坐下來,把那張沒有寫完的花榜一揮而就。)
    (一共只取了二甲十名,三甲五名,連著三鼎甲,只得十八個人。)
    (把月芳取了個二甲第四。)
    (二甲裡頭,取了林湘君、林妃君、卓文君、李香玉等。)
    (又把桂紅、小芬等幾個人勉強取了個三甲。)
    (立刻找了一紙冷金箋,半真半草的謄寫出來,預備明天帶到寶華班去。)
    (又把草稿送到津沽風月報館裡頭,請他登報。)
    (到了明天,已經是七月初七,天上佳期,人間良夜,銀河無浪,烏鵲不驚,盈
    (盈一水之波,脈脈雙星之恨。)
    (金觀察料理了日間應行的公事,急急的回到公館裡頭來,邀了金部郎和章秋谷
    (同到寶華班去。)
    (又到別處去請七八個客人,主客一共十一個人,在金蘭房間裡頭擺了一個雙台
    (,算是金觀察和金部郎兩個的主人。)
    (一台是金蘭的,一台卻算是小洪寶寶的。)
    (依著小洪寶寶的意思,原想要叫金部郎不要和金觀察混在一處,這一台酒就在
    (他自己房間裡頭吃的。)
    (無奈今天的酒是金觀察和金部郎兩個人合在一起和秋谷餞行的,章秋谷一個人
    (不能分作兩個,金部郎便和小洪寶寶商議叫他將就些兒,這一台酒就擺在金蘭
    (房間裡頭,也是一樣的。)
    (小洪寶寶便也答應。)
    (金部郎又把章秋谷把他取做狀元的事情和小洪寶寶說了,小洪寶寶只說是金部
    (郎有意哄他,不肯相信。)
金部郎:你不信,我把花榜給你看。
    (說著便回過頭來,要問章秋谷要那一張花榜。)
    (不想章秋谷不在房中,到月芳那裡去了。)
    (金部郎便走到月芳房間裡去,向他要時,只見雲蘭、月香兩個人都在月芳房內
    (,大家正在看那花榜。)
    (秋谷站在那裡,指指點點的在那裡解說給他們聽。)
    (金部郎等他們看過之後,便拿著那張花榜走到小洪寶寶那邊來。)
    (章秋谷同著雲蘭、月香、月芳也跟著過來。)
    (小洪寶寶本來認得幾個字的,看了那張花榜上的字兒,一甲一名,果然是他自
    (己的名字。)
    (金部郎又把那幾句評語和一首七絕的意思,細細的和他講解一遍。)
    (小洪寶寶不覺心中大喜,杏靨春回,櫻唇紅綻,對著章秋谷笑道)
不 覺:謝謝耐,像煞說得忒嫌好仔點哉。
秋 谷:(也笑道)我是向來不會拍馬屁的,好的就說好,不好的就說不好,你又何必和
    我客氣?
    (章秋谷說到這裡,雲蘭和月芳兩個都瞟了秋谷一眼。)
    (秋谷見了,心上自是明白,卻只當沒有看見的一般。)
    (不多一刻,金觀察叫金蘭過來,請秋谷入席。)
    (秋谷便同著金部郎一同過去,小洪寶寶和雲蘭等也隨後跟來。)
    (那些班子裡頭的倌人聽說章秋谷定了個花榜,只說自己一定在花榜裡頭,大家
    (爭著擁到金蘭房裡頭來看。)
    (連著那個女本家也走進房來,見了眾人一一的招呼過來。)
金觀察:(便對他笑道)恭喜!恭喜!這位章老爺定的花榜,狀元、榜眼、探花,都出在
    你們一個班子裡頭。這個風聲傳揚開去,你們這個班子一定要發大財。
    (那女本家聽得三鼎甲都是他家班子裡頭的人,心上自然歡喜,隨口謝了秋谷,
    (便回身退出。)
    (還有幾個班子裡頭的蘇州倌人,大家拉著金觀察,要金觀察把花榜上的名字,
    (一個一個的都念出來給他們聽。)
    (金觀察只得依著他們念了一遍。)
    (有幾個榜上有名的自然高興,有幾個落第的就不免要暗中把章秋谷咒罵幾句。
    ()
    (更有那班揚州人,聽說凡是揚州幫的倌人一概沒有名字,更是恨得咬牙切齒,
    (氣憤非常,背地裡也不知把個章秋谷罵了多少。)
    (只說章秋谷坐在席上,看著雲蘭的神色倒還沒有什麼,只有月芳坐在那裡悶悶
    (的一言不發。)
    (秋谷知道他的意思,咬著耳朵敷衍了他幾句,只說本來要把他取作第三名探花
    (的,不知怎麼樣,一時錯誤,竟取了個二甲第四。)
    (月芳聽了,只微微的笑道)
月 芳:像倪實梗格別腳倌人,陸裡挨得著啥格探花!倒是歸格辰光,倪搭耐說格閒話,
    耐阿記得?
    (秋谷聽了,猛然提起一件心事來,暗想以前曾經親口許他,一定要想個法兒把
    (他提出火坑的,如今自己的歸期在即,一時那裡想得出什麼法兒?低著個頭想
    (了一回,由不得為難起來。)
    (正在這個時候,忽然覺得有人在後面拉他一把。)
    (秋谷回過頭去看時,只見雲蘭坐在後面,附著他耳朵低低問道)
秋 谷:阿是耐真格要轉去?慢慢交末哉呀?啥格實梗要緊?
秋 谷:(對他說道)我有正經事情,不能不回去。初十一准要走的。
    (雲蘭聽了,登時蹙著雙蛾,黯然不樂,低下頭拉著秋谷的手揉搓一會,默默無
    (言。)
    (停了好一回,抬起頭來說道)
方 才:格末耐去仔,阿要幾時來呀?
秋 谷:自然就要來的。金大人再三再四的一定要我來。金大人的面上,不來覺得不好意
    思。
雲 蘭:格末幾時來呀?阿是真格呀?
秋 谷:自然是真的。回去不過一個多月的勾留,大約八月底九月初就可以到這裡的了。
    (雲蘭聽了,把一個粉面偎在秋谷肩上)
雲 蘭:格是倪到仔九月裡向,等耐格噓。
    (說了這一句頓了一頓,眼圈兒已經紅了。)
    (秋谷見了這般模樣,倒不覺心上有些跳動起來。)
    (名士多情,佳人難得,楊柳長亭之路,將離南浦之思,兩個人四目相視,狠覺
    (得有些依依不捨的心情。)
    (雲蘭見秋谷臉上呆呆的,露出十分惆悵的樣兒,更覺得別緒滿懷,淚珠欲滴。
    ()
月 芳:(也附著秋谷耳朵低聲說道)耐阿好勿要去哉!耐去仔,叫倪那哼呀?謝謝耐,
    搭倪想想法子。
    (秋谷聽了,便伸出手來,左手挽住了月芳,右手拉住了雲蘭,這邊看看,那邊
    (看看。)
    (看了一回,忽然別轉頭去歎一口氣,把雙手一齊放下,立起身來拉著金觀察到
    (榻上坐下,和他商量月芳的事情。)
    (把月芳如何的情願從良,自己又如何的情願幫他的忙,一一說了一遍,要把這
    (件事情轉托金觀察。)
    (金觀察聽了,矍然道)
金觀察:你不說我幾乎忘了,恰好有一個湊巧的機會在此。孫英玉去年斷了弦,不願意再
    娶正室,想要娶一個姨太太操持家政,就是堂子裡頭出身的人也不妨,只要一心
    一意肯嫁他,他也沒有什麼不願意。和我說了幾遍,要托我替他做個媒人。如今
    既然月芳情願從良,我看月芳這個人狠有些厭倦鳳塵的意思,倒也不是個娶不得
    的人。孫英玉娶了他回去,一定可以彼此相安,不至於鬧什麼笑話。好在英玉今
    天也在這裡,待我去把他叫過來問他一下,看他願意不願意。
    (說著,便走過去把那位孫英玉叫了過來,把這件事兒和他說了一遍。)
    (孫英玉十分歡喜,一口應承。)
    (秋谷見孫英玉已經答應,便又回轉身來和月芳咬了幾句耳朵。)
    (月芳呆了一呆,還沒有開口,又低聲對他說道)
秋 谷:這個人是狠靠得住的,雖然功名小些,是個直隸候補縣丞,卻上司都狠剪他得起
    。年紀也只得四十一歲,不算狠大,面貌也平平正正的,不是什麼麻胡黑醜的尊
    容。你自己看就是了。
    (說著,便把孫英玉指了一指。)
    (月芳便回過頭來,把孫英玉著著實實的看了兩眼,便對著秋谷一笑,不說什麼
    (。)
    (秋谷知道他心上已經許可,便一手拉著月芳,直拉到孫英玉面前,把月芳的手
    (一直送到孫英玉的手內)
口 中:你們兩個人都是自家情願的了,有什麼話,你們兩個人自己講罷。
    (月芳紅著個臉,半推半就的竟在孫英玉身旁坐了下來。)
    (孫英玉看著月芳,雖然年紀大些,卻還著實有些豐采,喜得笑嘻嘻的,看著月
    (芳一時倒說不出什麼話來。)
    (停了好一會,方才開口問問月芳的出身家世,月芳一一的回答,也問了孫英玉
    (幾句。)
    (兩個人登時低聲促膝的談心起來。)
    (章秋谷和金觀察見了他們兩個人這般情景,便故意回到席上去應酬一會,好讓
    (他們兩個人細細的談心。)
    (正是:
    (  風塵淪落,誰憐多病之徐娘;湖海飄零,詎有黃衫之俠客?)
    (未知以後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第一五七回 解腰纏豪情成義舉 翻醋翁冷語試深心)
    
    
356**時間: 地點:
    (且說席上的那班客人見章秋谷和金觀察低聲談了一回,又把個孫英玉拉了過去
    (,不知道講些什麼。)
章秋谷:(言主政便問道)你們這幾個人,鬼頭鬼腦的究竟說些什麼?
    (秋谷聽了,便對著大眾,把月芳想要從良的事兒,約略說了一遍。)
    (大家聽了,都說月芳的主意不差。)
    (秋谷雖坐在席上,卻時時刻刻的留意剪著孫英玉和月芳兩個人的情形。)
    (只見他們兩個人談了一回,孫英玉忽然皺著眉頭沉吟起來。)
    (秋谷見了,連忙拉著金觀察出席問他。)
對著他:(孫英玉們說道)方才據月芳說起來,身上現有一千多塊錢的虧空,還有些零碎
    帳目,差不多要一千四百塊錢,合起來要一千銀子方才可以還清各債。
      不瞞金大人和秋谷先生說,我的家計原不見得十分寬裕,竭力拚湊起來,五
    六百銀子是拚湊得出的,還有四百銀子卻叫我到那裡去設法呢?看起來,這件事
    兒只好暫時從緩的了。
    (秋谷聽了還沒有開口,月芳聽了心上卻甚是著急,兩隻眼睛水汪汪的只看著秋
    (谷,卻說不出什麼話來。)
秋 谷:(慨然對金觀察道)據小姪看起來,這件事情總算是成人之美,何不大家幫他個
    忙,也是一件狠好的事情。
金觀察:(聽了欣然說道)你的話狠不錯,我就幫他五十兩銀子,其餘或者和他同鄉裡頭
    告一個幫,料想大家也都是樂於成全的。
秋 谷:既然如此,我也幫他五十兩銀子。有了這兩筆一百兩銀子,還差三百兩,只好請
    老表伯和他告一個幫的了。憑著老表伯的面子,這幾個錢料想不難。
    (金觀察聽了,點一點頭。)
    (席間的幾個客人,除了孫英玉之外,還有七個人,只有一個是山東人,其餘的
    (六個都是江蘇的同鄉。)
    (觀察把告幫的意思和他們說了,大家一口許諾,也有三十兩的,也有二十兩十
    (兩的,登時湊了一百四十兩銀子。)
    (金部郎也出了三十兩。)
    (那位山東人候補知府戚太守,卻是個山東有名的富室,見大家解囊傾助,便也
    (欣然幫了五十兩,一共有了三百二十兩。)
    (尚少八十兩銀子,湊不滿四百兩的數兒。)
章秋谷:(慨然道)這件事兒是我發起的,如今功虧一簣,我自然該應竭力成全,所少的
    八十兩銀子,算我一個人的就是了。
金觀察:這件事情是我們兩人發起的,怎麼好叫你一個人出?我們兩個人一個人出一半就
    是了。
    (眾人聽了,大家都說章秋谷和金觀察兩個人輕財仗義,慷慨非常。)
    (金觀察和章秋谷不免也謙遜幾句。)
    (孫英玉看了眾人這樣的成全,心上萬分感激。)
    (便搶步過來,對著眾人一個人打一個拱)
口 中:我孫英玉蒙諸位這般的格外周全,感銘肺腑,卻叫我將來怎樣的報答得來?古人
    說的,『大恩不謝』,我也只好把這件事兒長長的放在心上了。
對著眾:(都說)這般小事,何足掛齒?
章秋谷:(卻含笑對他說道)你老哥不必打拱作揖的和我們客氣,只要你們兩個人將來地
    久天長,一雙兩好,就不枉我們幾個人的這番舉動了。
    (大家聽了,一個個都點頭稱是。)
    (孫英玉聽了,更諾諾連聲的答應不迭。)
    (月芳在旁聽著,見章秋谷這樣的和他盡力,心上真是感激到二十四分;感激到
    (極處,卻又不由得落下淚來。)
    (只見他慢慢的立起身來走到席前,立定了腳,朗朗的說道)
口 中:今朝格事體,區得唔篤幾位大人老爺,大家才肯搭倪幫忙。倪也嘸啥別樣,只好
    多磕兩個頭,謝謝唔篤幾位大人老爺格哉。
    (大家聽得他要叩頭,連忙向他搖手,叫他不要多禮。)
    (月芳那裡肯聽,不由分說,插燭也似的跪下地去。)
    (眾人回禮不及,只得大家立起身來,背過臉去。)
    (月芳拜了四拜,方才起來。)
    (一眼看見章秋谷站在那裡呆呆的望著他,不知不覺的想起那以前的情款,不由
    (的心上有些淒戀起來。)
    (想著今天這件事兒,多虧他一個人竭力周全,方能成事。)
    
    
357**時間: 地點:
    (如今世上居然也還有這樣的人。)
    (若是換了第二個人,聽得自己的相好倌人想要嫁人,不吃醋已經夠了,那裡還
    (肯這般出力?可惜事機不湊,不能嫁他。)
    (若是嫁著了這樣一個人,好算得心滿意足的了。)
    
    
358**時間: 地點:
    (如今嫁了這個姓孫的,雖然一個願娶,一個願嫁,沒有什麼不合意的地方,但
    (是擺著秋谷這樣的一個風流年少,自己卻沒有福氣嫁他,心上未免總覺得有些
    (不足。)
    (想到這裡,便也對著章秋谷呆呆的看,星眸斜睇,波光四流。)
    (章秋谷眼快,早已看得甚是清楚。)
    (想著那往時的恩愛纏綿,看著這現在的神光離合,只覺得一個心七上八下的十
    (分眷戀,無限悽愴。)
    (明知道這個時候已經算是孫英玉的人,不好再是怎樣的和他親熱,恐怕孫英玉
    (臉上下不來。)
    (便在身上掏出一張六十兩銀子的銀票,遞在月芳手內)
口 中:我們兩個人相識一場,大家總算狠要好的。你的事情,我也總算和你竭力周全,
    沒有辱命。你的景況我是狠知道的,這幾個錢,你拿去辦些應用的東西,總算是
    我一點兒意思。從此以後,但願你們兩個人夫婦齊眉,白頭偕老,我就沒有什麼
    記掛了。
    (月芳聽了,起先還不肯接。)
秋 谷:(低低的道)我們兩個人相識一場,這幾個錢算得什麼,你又何必和我客氣?況
    且自此以後,你是孫府上的姨太太了,我又要回到上海去,知道我們兩個人見面
    在什麼時候?
    (章秋谷說到這個地方,便頓住了口不說下去。)
    (月芳卻再也忍不住,把頭一低,那眼中的淚就如斷線的珍珠一般亂滴下來,嗚
    (咽著一面說道)
一 面:耐實梗樣式,叫倪心浪洛裡意得過!
    (秋谷聽了也覺得有些酸鼻,幾乎也要滴下淚來。)
    (卻恐怕別人見了要笑他,勉強忍住了,對月芳說道)
勉 強:你們兩個人天緣湊合,是一樁大大的喜事,怎麼倒這樣的傷心起來?
又 低:(說罷低說道)只要你嫁過去夫妻和睦,我也就放下了一條心。如今你這個樣兒
    ,我看了心上倒覺得十分難過。這也是注定的我們沒有緣分,說他也是枉然。
    (月芳聽了方才抬起頭來拭了眼淚,握著秋谷的手道)
月 芳:像煞倪有幾幾化化格閒話要搭耐說,故歇勿曉得那哼,一句才說勿出,耐自家保
    重點。
    (秋谷聽了回答不出什麼,只把頭點了一點。)
    (硬著頭皮回轉身來,走到席上坐下。)
    (那幾個寶華班裡的人……雲蘭、金蘭和小洪寶寶,坐在席上都看得呆了。)
    (雲蘭停了一回,把秋谷拉了一把道)
方 才:耐格個大媒人,倒做得嘸啥,總算月芳阿姊格運氣。
方 才:(說著,便向月芳道)月芳阿姊,恭喜耐。實梗格喜事,要請倪吃喜酒格噓!
    (小洪寶寶同著金蘭等,也向月芳賀喜。)
    (月芳兩頰微紅,不免也要謙讓幾句。)
秋 谷:(小洪寶寶卻向章秋谷道)章二少真正是個好人,肯實梗格幫月芳阿姊格忙。客
    人裡向像耐二少實梗格人,實頭少格噓!
    (秋谷為著做了這個媒人,把月芳提出火坑,心上卻甚是得意,便多吃了幾杯酒
    (,臉上紅紅的有些酒意上來。)
    (金觀察見席上眾人的酒也吃得差不多了,便和眾人打了一個通關,又敬了章秋
    (谷幾杯酒,大家都覆杯告止。)
    (秋谷略略的吃些稀飯,便也立起身來。)
    (依著雲蘭,要秋谷今天住在院中。)
    (秋谷因多了幾杯酒,覺得有些胸中作惡,便沒有答應,只說回去還有些事情。
    ()
雲 蘭:(瞪了秋谷一眼道)耐格人末,就叫討氣!
秋 谷:(笑道)並不是討氣,委實的還有事情。
    (雲蘭谷都著嘴,咕嚕道)
口 中:啥格事體呀!耐格事體倪阿有啥勿曉得,豪燥點跑到相好格搭去,晏仔點是要吃
    生活格。
口 中:(說著,便推著秋谷的背道)豪燥點去噓!格兩日天就要動身哉,自然要到恩相
    好搭去辭辭行格嘛,阿對?
章秋谷:(聽了笑道)真正極天冤枉,我除了你們這裡,那裡別處還有什麼相好?
    (雲蘭道:「啥人曉得耐呀!耐有相好嘸撥相好末,也勿關得倪啥事嘛」說著,
    (不覺雙眉緊皺,俊眼微睜,狠狠的釘了秋谷一眼。)
    (秋谷見他嬌嗔滿面,情不自禁只得過去,攜著他的手道)
秋 谷:你不要生氣,你就是我的恩相好,那裡再有別人。我就今天不走,在這裡和你辭
    行何如?
口 中:(雲蘭別轉頭去)啥人要耐辭行呀!耐豪燥點請出去,像倪實梗格別腳倌人,洛
    裡好比別人?再要說起啥格恩相好勿恩相好,是真正枉空嘛!耐實梗一個章二少
    ,倪阿配搭耐做啥格恩相好,也褻瀆仔耐章二少格身分哉噓!
    (秋谷聽了雲蘭的這幾句話兒,覺得他話中有眼,明明是指著月芳說的。)
    (回心一想,把月芳和雲蘭兩個比較起來,卻委實的有些軒輊。)
    (在月芳身上的事情,便肯這樣的和他出力。)
    (在雲蘭身上,他要挽留自己住在院中都不肯答應他。)
    (若要拿他們兩個人的交情說起來,還是和雲蘭要好些兒,卻也怪不得他要說這
    (般的話兒。)
    (想到這裡,便回頭向月芳看時,只見月芳低著頭,假做沒有聽見一般的,臉上
    (卻有些紅紅的不好意思。)
    (秋谷咳嗽一聲,打個暗號。)
    (月芳回過頭來,秋谷對著他使個眼色,月芳會意,便走了出去。)
    (雲蘭見了,便也立起身來)
冷笑一:耐有啥閒話末說末哉。倪跑出去,讓唔篤隨便那哼說法。
    (說著向外便走。)
    (秋谷連忙一把拉住,在他耳邊說道)
秋 谷:你不要這般生氣,給人看了,還只說你是吃醋。你只要自己想一想,你的年紀還
    沒有滿二十歲,生意又是狠好的,比不得月芳已經三十多歲的人,又欠了一身的
    債,那裡還做得起什麼生意?如今和他成就了這段因緣,想起來你們同院姊妹該
    應可憐他些,替他喜歡才是,怎麼你倒和他吃起醋來?
    (正是:
    (  落花墮劫,飄零金谷之春;飛絮沾泥,惆悵靈和之柳。)
    (不知雲蘭聽了秋谷的話說些什麼,且待下文交代。)
    (第一五八回 逢醉鬼狹路動干戈 數前塵花叢談掌故)
    
    
359**時間: 地點:
    (且說雲蘭本來是一肚子的不高興,如今聽了章秋谷這樣一番有情有理的話兒,
    (倒覺得無言可答,心上的怒氣倒平下了許多,對著秋谷橫波一笑)
口 中:耐個人末勿曉得纏到仔洛裡去哉!月芳阿姊一逕搭倪蠻要好格,啥人去搭俚吃醋
    呀!
    (秋谷聽了,知道這幾句話兒無非是有心掩飾,好自己做一個落場,便也對他一
    (笑。)
    (又去咬著耳朵溫存了好一回,雲蘭方才歡喜。)
    (這一夜,章秋谷自然不回去的了。)
    (連著金觀察和金部郎兩個,都給小洪寶寶同金蘭挽留不放,住在院中。)
    (珍簟新鋪,秋宵苦短,三對兒鸞交鳳友,一時間雨殢雲封,溫存掌上之軀,宛
    (轉懷中之月。)
    (這些說話不關緊要,也不必去說他。)
    (只說章秋谷從寶華班回來便收拾了一天行李,又出去辭了一天行。)
    (那招商局的安平輪船十一早上就要開的,秋谷一到初十,就把行李都發上船去
    (。)
    (又有兩三個同鄉,在鳳苑春和燕賓樓和他餞行。)
    (秋谷情不可卻,每處都去坐了一坐,便連忙趕到寶華班來。)
    (原來金觀察為著輪船一早開行,搭客至遲到晚上兩三點鐘一定要上船的,早早
    (的跑上船去坐著,卻又沒有意思,便約著金部郎、孫英玉,連著秋谷四個人,
    (在寶華班碰一場和,碰完了和上船去剛剛正好。)
    (秋谷趕到寶華班,金觀察已經先在,談了一回,便大家碰起和來。)
    (雲蘭為著秋谷今天要走,未免有些依依惜別的心情,坐在那裡呆呆的不甚開口
    (。)
    (月芳嫁人的事情,秋谷已經當面和本家說過,帳目都付清了,月芳便不肯再見
    (客人。)
    (但是章秋谷到來的時候,月芳卻還依舊出來,斂袖低眉,淡妝素服,竟是個人
    (家人的樣兒。)
    (秋谷看著這般模樣,覺得玉人依舊,咫尺天涯,狠覺有些惆悵。)
    (再三叫他不要出來,月芳那裡肯聽。)
    (只兩下談心的時候,大家都是面上淡淡的,不能夠握手牽衣,偎肩接膝,像以
    (前的那種樣兒。)
    (今天月芳聽得秋谷一定要走,自然心上也狠是酸辛,也是坐在秋谷背後,一言
    (不發,只靜靜的看著他們碰和。)
    (等得八圈莊碰過,已經十二點鐘,秋谷便也不免對著月芳、雲蘭說些告別的話
    (兒。)
    (又拉著雲蘭坐在牀上,咕咕唧唧的不知說了些什麼。)
    (月香也走過來,對著秋谷說些套話。)
    (不多一刻,已經聽見自鳴鐘「錚錚」的響了兩聲。)
    (秋谷立起身來要走,雲蘭和月芳再送到船上,秋谷再三阻攔,他們那裡肯聽,
    (秋谷也只得由他。)
    (金觀察和金部郎也一定要送秋谷到船上去,秋谷推卻不得,只好聽憑他們怎樣
    (。)
    (金觀察和秋谷等本來都是轎子來的,秋谷忽然想起有一個清芬班裡頭的玉鳳,
    (曾經叫過他兩個局,沒有付錢,便叫轎夫把轎子搭在弄口去等,又叫雲蘭等略
    (候一回。)
    (秋谷同著金觀察等急急的到清芬堂去付過了錢,連忙出來再到寶華班去,會齊
    (了雲蘭和月芳,叫他們坐轎在前先走。)
    (秋谷同金觀察等慢慢的一步一步走出侯家後來。)
    (那侯家後的地方,原是一條極窄的小弄,弄外便是新造的馬路。)
    (秋谷等剛剛走出弄口,劈面撞見了一個同鄉兵部主事嚴克任嚴主政。)
    (大家止步招呼,不想斜刺裡有兩個洋兵吃得爛醉,七跌八撞的直撞過來;不左
    (不右,不前不後,剛剛撞在那位嚴主政的身上。)
    (嚴主政還沒有開口,不料那洋兵撞了嚴主政一下,頓時發起酒風來,一手扭住
    (丁嚴主政的衣服,口中「鉤輈格磔」的不知罵些什麼;一手在腰間拔出小刀來
    (,望著嚴主政肩窩便刺。)
    (嚴主政措手不及,大吃一驚,連忙把身體一側,那把小刀正刺在嚴主政的嘴唇
    (上面,直刺得唇開肉破,鮮血直湧出來,刀尖撞著門牙,連牙齒都撞缺了一個
    (。)
    (嚴主政「阿呀」一聲,要想回身走時,怎奈衣服被他拉住,脫不得身。)
    (正在十分危急,早惱了那位章秋谷,一個箭步直搶過來,起左手臂開了他拉著
    (衣服的手,右手輕輕一轉,早把小刀搶在手中,左手順勢一送,那洋兵本來已
    (經醉到十二分的了,那裡經得起章秋谷的神力,早已踉蹌直倒過去,撲的仰面
    (一交。)
    (說時遲那時快,章秋谷正要看嚴主政的傷痕時,只覺得腦後一陣風直撲過來,
    (也不回頭去看,把身體「霍」的一扭,右腳往後一登,只聽得「撲」的一聲,
    (那一個洋兵也是仰面一交。)
    (這個時候恰恰的沒有巡警在那裡,憑著他們去鬧,沒有人去問他。)
    (金觀察等卻多替章秋谷捏一把汗,恐怕萬一個鬧出大交涉來不是頑的。)
    (章秋谷卻並不放在心上,立在那裡不動,只看著那兩個洋兵。)
    (只說他一定還要起來混打,那裡知道這兩個洋兵醉到極處,心上那裡還有什麼
    (知覺,一個人吃了章秋谷一交筋斗,睡在地上也不扒起身來,倒反口中「嗚嗚
    (」的唱起歌來。)
    (這個時候正是微雨初過,地下還有些泥泞,這兩個洋兵滿地亂滾,滾得渾身上
    (下好象個泥母豬的一般。)
    (秋谷看了又氣又笑,料想這兩個醉貓是扒不起來的了,便回過頭來看嚴主政的
    (傷處。)
    (只見嚴主政把衣袖掩著嘴唇,那流出來的血連衣袖都濕透了。)
    (大家問他怎麼樣,嚴主政說)
問 他:還沒有大傷,回到寓所去找些傷藥敷一敷就不妨事的了。
    (說著,謝道)
又向秋:今天幸而遇見了你們幾位,和我解了這個圍。如若不然,那就不堪設想了。
    (秋谷謙遜幾句,只說這般小事,理應相助的。)
    (一面說著,嚴主政已經叫了一輛人力車,叫到江蘇會館。)
    (秋谷等還要送他回去,嚴主政再三不要,謝了眾人,上車自去。)
秋 谷:(又對金觀察道)這兩個醉鬼躺在地上,雖然與我們不相干,但是這個地方又不
    見有巡警在那裡,萬一鬧了個什麼亂子出來,釀成交涉,老表伯當著洋務局的總
    辦,這個責任是跑不掉的。不如叫幾個巡警把他們送到領事衙門去,覺得妥當些
    兒。
金觀察:(點頭道)你的話兒不差,鬧出交涉來還是洋務局的干係。
    (說著左右一望,見就近竟沒有一個巡警的影兒。)
    (便叫轎夫去叫了一名巡警來,對他說了這個緣故。)
    (那巡警垂著手,諾諾連聲的答應。)
    (金觀察吩咐過了,便同著大家坐上轎子,到紫竹林招商碼頭安平輪船上來。)
    (到了船上,雲蘭和月芳已經坐在官艙裡頭等了好一回,問他們來遲的緣故,秋
    (谷把路上遇著的這件事兒和他們說了一遍。)
雲 蘭:(和月芳吐舌道)阿要怕人勢勢,區得倪韻碰著俚,要叫倪碰著仔格號酒鬼格外
    國人,是魂也嚇脫格哉!
    (秋谷同著眾人,想著中國的這般衰弱,以致受侮外人,不由大家嗟歎一番。)
    (金觀察見開船在即,究竟和秋谷相處了好幾個月,平日之間又是狠合式的,心
    (上自然悵惘非常,不免有幾句分袂丁寧的話。)
    (雲蘭和月芳更是脈脈相看,淒然欲泣。)
    (秋谷到了這個時候,也覺得一腔別緒,滿腹離愁。)
    (和金觀察說幾句,和雲蘭、月芳又說幾句,只覺得心上許多衷曲,一時那裡說
    (得出來。)
    (無奈坐不多時,早已是曙色在天,殘星無影,差不多已經有三點多鐘。)
    (船上的那些水手大家喧嚷起來,急忙忙的起錨解纜,預備開船。)
    (雲蘭和月芳只得立起身來,對著秋谷說了句「一路平安」,懶懶的走上岸去。
    ()
金觀察:(也對著秋谷說道)但願你秋鳳第一,直上青雲,我們良晤有期。前途珍重!
    (說罷,便也同著眾人一同登岸回去。)
    (這一邊章秋谷的事情且自按下不題。)
    
    
360**時間: 地點:
    (如今且再說起上海的事情來。)
    (只說上海地方,雖然是個中外通商的總碼頭,那些市面上的生意卻一半都靠著
    (堂子裡頭的倌人。)
    (那班路過上海的人,不論是什麼一錢如命、半文不捨的寶貝,到了上海他也要
    (好好的頑耍一下,用幾個錢,見識見識這個上海的繁華世界。)
    (憑你在別處地方嗇刻得一個大錢都不肯用,到了堂子裡頭就忽然捨得揮霍起來
    (,吃起花酒來一台不休,兩台不歇,好象和銀錢有什麼冤家的一般。)
    (所以上海市面的總機關,差不多大半都在堂子裡頭倌人的身上。)
    (堂子裡頭的生意狠好,花錢的客人狠多,市面上的資本家也狠多。)
    (若是堂子裡頭的生意不好,花錢的客人也不狠多,那市面上的經濟就有些不妙
    (了。)
    (這是個什麼緣故呢?堂子裡頭是嫖客最肯花錢的地方,要是堂子裡頭的生意都
    (不濟起來,那市面上的恐慌自然是可想而知的了。)
    (但是如今上海地方的堂子,比起十年以前的光景來卻是大大的不同。)
    (客人的經濟,一天窘似一天。)
    (堂子裡頭的規則,卻一天壞似一天。)
    (以前那班堂子裡頭的倌人,一個個都還有些自愛的思想,見了客人也都大大方
    (方、規規矩矩的;既沒有那般飛揚蕩佚的神情,又沒有那種鄙薄客人的思想。
    ()
    (若是有一個倌人姘了戲子,或者姘了馬夫,就當作個惟一無二的恥辱,不但做
    (客人的剪他不起,就是同輩姊妹裡頭,也都把這個人當作下流,傳為笑柄。)
    (所以那個時候,倌人們姘戲子的狠少,就是或者有幾個,也都是諱莫如深,不
    (肯自家承認。)
    
    

返回 開放文學

訪問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