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一 至 第三四〇

331**時間: 地點:
    (說話的聲氣,好像是鎮江、揚州一帶的口音。)
    (眉目口鼻都生得不大平正,臉上卻搽著許多脂粉。)
    (走進房來各叫了一聲「金大人」,便都一屁股坐下。)
    (秋谷看了一眼,便別過頭去不去看他。)
金觀察:(忽然向秋谷道)我倒忘了一件事兒,你初到這裡,沒有相好,就在這裡的倌人
    裡面揀選一個,何如?
    (秋谷聽了,點頭應允。)
金觀察:(便對金蘭道)快叫他們出來見客。
    (金蘭答應一聲,走出房去。)
忽 然:(只聽得房外高叫一聲)見客!
    (金蘭便翻身走了進來。)
    (一霎時笑語喧嘩,花枝招展,七長八短的,走進十數個女子來。)
    (也有大的,也有小的,也有妍的,也有媸的,擁擁擠擠的都擠在一間房內。)
    (有的打情罵俏,有的弄眼丟眉,有的「咭咭咯咯」的笑作一團,有的動手動腳
    (的頑做一塊:一個個徘徊顧影,賣弄風情。)
    (秋谷細細的一個一個看過來,覺得不是有些俗眼俗眉,便是有些土頭土腦,沒
    (有什麼出類拔萃的在裡頭。)
    (只有一個最後進來的倌人,年紀約有十八九歲,身穿著一件玄色鐵線紗夾襖,
    (湖色春紗褲子,一雙四寸金蓮,著一雙寶藍平金弓鞋,頭上止挽一個懶妝髻,
    (沒有一些首飾,越襯得明眸皓齒,玉面朱唇,月掛雙眉,霞蒸兩靨。)
    (雖然比不上陳文仙的那般清麗,陸麗娟的那樣風華,卻也姿態嬌嬈,丰神姽嫿
    (。)
    (秋谷看了他一眼,便指著他問金觀察道)
秋 谷:這叫什麼名字?
金觀察:(拍手笑道)果然你的眼力不差!他叫雲蘭,也是從上海新到的,是這個寶華班
    裡頭的翹楚,如今卻被你選中了。
    (秋谷聽了便走過去,一把握著雲蘭的纖手,細細的看了一回。)
    (雲蘭被秋谷看得不好意思起來,瞟了秋谷一眼道)
雲 蘭:做啥呀,慢慢裡看末哉呀。
    (秋谷微微一笑,把手一鬆,雲蘭對著秋谷飛個眼色,回過身來低低的叫一聲「
    (上碟子」。)
    (早聽得外面答應一聲,遞進兩個瓜子碟子來。)
    (雲蘭接在手內,先敬觀察,後敬秋谷,卻對著秋谷低鬟一笑。)
    (秋谷便拉著他叫他坐下,一長一短的和他講話。)
    (那一班落第的倌人,起先進來的時候看著秋谷這樣翩翩年少,跌宕多姿,大家
    (都覺得有些心動,眉迎目送,脈脈含情。)
    
    
332**時間: 地點:
    (如今見他選中了雲蘭,大家都知道自家沒分,又羞又妒,一哄的都走出來。)
    (金觀察見他們走了,心中大喜,和金蘭坐在一處,密密切切的講話。)
    (講了一回,金觀察便叫金蘭預備擺酒,取過請客的紙片,寫了幾張客票。)
    
    
333**時間: 地點:
    (忽然抬起頭來,見秋谷和雲蘭並肩執手的坐在那裡,低低的不知在那裡講些什
    (麼,講得正是熱鬧。)
金觀察:(不覺大笑道)怪道別人都說你喜歡在女人身上用功。今天你們兩個人第一次相
    見,就有這許多說話,果然名不慮傳!
    (雲蘭聽了臉上一紅,立起身來道)
雲 蘭:耐勿要來浪搭倪瞎三話四,倪規規矩矩講兩聲閒話,也無啥希奇啘。
金觀察:(哈哈笑道)本來沒有什麼希奇,我不過這樣的說一聲罷了,你又何必這樣的做
    賊心虛!
    (雲蘭被金觀察說了這幾句取笑的話兒,面上越發紅起來,訕訕的走了開去,咕
    (嚕道)
口 中:隨便唔篤去說啥末哉。
    (秋谷一笑,立起身來,走近金觀察身畔,問他請的是那幾個客人。)
金觀察:都是幾個同鄉,並沒有什麼外客。
    (說著,早見幾個男班子進來擺設桌面。)
    (原來北邊的男班子,就是南邊的相幫。)
    (當下金觀察便把客票交給他們,叫立刻就去催請客人。)
    (不一會,早見一個三十餘歲的男子從外面大踏步走進來。)
    (秋谷連忙看時,認得是金觀察的親戚于太守,便立起身來,彼此招呼坐下。)
金觀察:今天你居然來得狠早,接到我催請的客票沒有?
于太守:(笑道)我方才接到你的來信,說請我吃花酒,當陪客。我一聽得有人請我吃花
    酒,我心上高興極了,連忙辦結了今天的公事,急急的就趕過來,那裡還等得及
    你來催請!
    (說得金觀察和章秋谷都笑起來。)
    (停了一會,又到了兩個客人。)
    (秋谷卻不認得,彼此請問名姓,方才知道一位是營務處發審委員、直隸候補同
    (知楊玉甫,一位是制台衙門裡頭的幕府、兵部主事言立身,都是秋谷的同鄉。
    ()
    (秋谷也不免應酬了一陣。)
    (這個時候,只見金蘭和雲蘭兩個人一前一後姍姍而來。)
    (雲蘭趁著他們大家在那裡說話,拉著秋谷的手悄悄的講道)
雲 蘭:耐到倪房間裡向去坐歇,倪要搭耐說閒話。
    (秋谷跟著他走出房去,穿過一個院落,方才是雲蘭的房間。)
    (雲蘭把秋谷拉進房間坐下,兩個人談了一回,早有金觀察叫人相請。)
    (秋谷同著雲蘭一同走過去,只見又來了三個客人,桌面已經擺好,大家在那裡
    (高談闊論的講話。)
    (秋谷走進房去,對著那三個新來的客人拱一拱手,問過姓名。)
金觀察:(便向秋谷道)你的本堂局票,已經和你發了出去,只怕一個人不夠,我再薦一
    個人給你,好不好?
    (雲蘭跟在秋谷後面,連忙悄悄的把秋谷衣服一拉。)
    (秋谷會意,便向金觀察道)
秋 谷:小姪也不過逢場作戲,叫了一個本堂也就算了。
金觀察:既如此,客人已經到齊,就請諸位入座。
    (今天這一台酒,原是金觀察專請秋谷的,要請秋谷首座。)
    (秋谷再三謙讓,大家都不肯就坐,秋谷方才坐了。)
    (金蘭斟過了酒,便有幾個烏師在門外拉起胡琴,打起鑼鼓。)
    (金蘭慢慢的立起身來走到簾底,把臉向著門外,唱了一段《取成都》。)
    (回過身來就坐在金觀察後面,把一柄白紙折扇遞在金觀察手內。)
口 中:(金觀察便把這柄紙扇遞給秋谷)你愛聽什麼,隨意點就是了。
    (秋谷接過來打開看時,只見上面寫著許多戲目,也有二簧,也有西皮,也有梆
    (子。)
    (秋谷心上暗想道:古時清歌妙舞,歌舞原是連的,所以教坊中人有舞衫歌扇的
    (名目。)
    
    
334**時間: 地點:
    (如今這個舞學久已失傳,這柄紙扇大約就是古時的歌扇了。)
    (正是:
    (  樊素櫻桃之口,逸響停雲;小蠻楊柳之腰,流光回雪。)
    (不知後事如何,應聽下文交代。)
    (第一四四回 舞衫歌扇清夜無愁 大道青樓良宵載酒)
    
    
335**時間: 地點:
    (且說章秋谷接過扇子來看了一看,便遞給那位言立身言主政讓他來點。)
    (言主政也不肯點,大家推讓了一回,公點了一齣《硃砂痣》。)
    (金蘭唱畢,接著雲蘭也唱了一齣《黃金台》。)
    (叫的局已經來了幾個。)
    (金蘭又斟了一巡酒,便向金觀察告一個假,走了出去。)
    (看官,你道什麼叫做告假?在下做書的在上海煙花隊裡整整的混了十年,從來
    (沒有見過倌人要向客人告假的。)
    (原來這個告假,也是北邊窯子裡頭的規矩。)
    (客人們叫倌人的局,那倌人直要等到大家散席,方才可以告退。)
    (若是遇著有別人叫局,或者有人在他院中吃酒碰和,便在那叫局的客人面前告
    (一個假,到別處去打個轉身再來應酬。)
    (甚至叫一個局,有連告好幾次假的。)
    (金觀察雖然沒有叫局,卻照例吃酒的時候有個檯面局的,所以金蘭照著叫局的
    (規條,向金觀察告假。)
口 中:(在下做書的寫到此間,就有個老於上海的朋友駁斥在下的說話道)你這句話兒
    錯了。要是照著你的說話,倌人出來應局,直要等到大家散席方可脫身,遇著有
    別人叫局,又要向客人告假。萬一個天津的倌人也和上海的倌人一般,一天裡頭
    出上二三十個局,甚至四五十個局的都有,要是一個一個都要向客人告起假來,
    那裡告得盡許多?那些倌人又怎樣的分身得開?難道真個像《西遊記》上孫猴子
    一般,當真有什麼分身法不成?
金觀察:(在下聽了笑道)你的說話雖然有理,卻還沒有知道這裡頭的實在情形。天津地
    方的帶局比不得上海,止要一塊錢,可以一轉眼的工夫立起身來就走。在天津叫
    一個局,足足的要五塊錢,又大半都是現錢,沒有什麼賒帳的。若要叫一個局,
    不給現錢,一定要是向來要好的熟客方才辦得到。這個裡頭也有一個道理:倌人
    應局的規例,不論什麼地方,除了叫到戲館和叫到自家公館之外,一概都要出一
    塊錢的坐場錢,和蘇州的叫局規則一般。不過蘇州規矩,只有在堂子裡頭叫局方
    才要出坐場的錢,酒館、大菜館都沒有的。天津的大菜館和酒館也是這般。那班
    倌人出來應一個局,若是客人賒帳,就要自己貼掉一塊錢。所以天津倌人每逢有
    素不相識的人叫他的局,多半是推托不去。就算是勉強去了,也一定要當面向他
    討錢。那裡像上海的這般模樣,出一個局一古腦兒只有一塊錢,還要大家賒帳。
    若是一兩個局,就是嫖了也不能算嫖帳。彼此的情形不同。如此自然天津倌人的
    局少,上海倌人的局多了。上海的紅倌人,一夜工夫竟有出五六十個局的。天津
    的倌人,就是天字第一號頭等名角,一夜工夫至多也不過出上六七八個局。你沒
    有到過天津,不懂那邊窯子的情形,只拿著上海堂子裡頭的情形來兩邊印證,自
    然覺得大大的不合了。
    (那位老上海聽了在下這一番滔滔滾滾的說話,方才俯首無言,走過一邊去了。
    ()
    (閒話休提。)
    (只說雲蘭見金蘭告假走了,也向秋谷告一個假走了出去,便有幾個本班的倌人
    (走進房來應酬檯面。)
    (應酬了一回,這幾個走了出去,又換了幾個進來。)
    (原來天津那些班子裡頭的姑娘好像上海么二堂子的倌人一般,不是捆帳伙計,
    (就是分帳伙計,再不然就是老鴇的討人,從沒有一個人是自己身體的。)
    (那班子裡頭也沒有什麼包房間做伙計的名目,合班的倌人不論紅的黑的、大的
    (小的,都要聽老鴇的節制號令。)
    (就是那個時候的林黛玉、張書玉到天津做生意,也是包帳伙計,算不得自己身
    (體。)
    (那第一天進門的時候,一般的也要向著老鴇叩頭。)
    (所以天津窯子的倌人,大家都是混在一起的,你的客人,我也可以應酬;我的
    (客人,你也可以陪待,分不出什麼界限。)
    (當下章秋谷看著那班倌人你來我去,你出我入的,好似穿花蛺蝶一般,倒也甚
    (是熱鬧。)
    (秋谷看了一回,忽然又見幾個倌人嘻嘻哈哈、拉拉扯扯的,口中說著滿口的揚
    (州白直闖進來,三個人坐在一起,夾七夾八的和客人說笑。)
    (秋谷見就是方才進來那三位寶貨,便連忙把頭別過去,不去看他,心上覺得十
    (分惹厭。)
    (更兼聽他們你言我語的,打著滿口的江北鄉談,卻口口聲聲的講我們蘇州怎麼
    (樣、我們蘇州那麼樣。)
    (秋谷聽得清楚,心上又好氣又好笑)
忍不住:你們幾個人都是蘇州人麼?
    (那三位寶貝聽了,大家覺得甚是得意,齊齊的答應一聲。)
秋 谷:(笑道)我看起來,你們這幾個蘇州人著實有些西貝。
    (那三個人聽了,不懂秋谷的話是什麼意思)
便 連:什麼叫做西貝?我們不懂。
秋 谷:你們既是蘇州人,怎麼連這句話兒的意思都不懂?你們姑且講幾句蘇州話來給我
    們大家聽聽,看你們究竟是蘇州人不是?
    (原來我們中國全國,蘇、杭兩處是個繁華富麗的地方。)
    (蘇、杭兩處的女子,就也是個姽嫿嬌嬈的尤物。)
    (這幾個寶貝平日之間總假充是蘇州人。)
    (好在那些客人,本來辨不出他們的口音什麼叫做揚州話,什麼叫做蘇州話,當
    (真都把他們幾個認做真的蘇州人。)
    (這三位寶貝假冒蘇州人冒得久了,忘其所以,自己也有些不信自己起來,好像
    (自己真是蘇州人的一般。)
    (不料今日之下忽然冤家遇了對頭,平空的跑出一個章秋谷,要考起他們的蘇州
    (話來。)
    (這幾個寶貝那裡說得出什麼蘇州話?被章秋谷逼住了,無可如何,只得胡亂說
    (了幾句揚州不像揚州、鎮江不像鎮江的話,就算是蘇州話,只指望章秋谷也不
    (懂蘇州話,糊裡糊塗的搪塞過去也就算了。)
    (那裡知道章秋谷聽了他們的這幾句話兒,哈哈大笑道)
不 覺:這個就算你們的蘇州話麼?好得狠,好得狠。這才是有一無二的蘇州白呢!我聽
    著你們三個的口音,明明是個揚州人,為什麼一定要假充蘇州人?難道假充了蘇
    州人有什麼好處嗎?
    (這幾句話兒,把那三位寶貝說得做聲不得,臉上都漲得通紅,勉強說道)
只 得:揚州人也是個人,蘇州人也是個人,難道蘇州人還比揚州人多個眼睛、鼻子麼?
秋 谷:(微笑道)你們既然知道揚州人也是人,蘇州人也是人,為什麼自己又要假充蘇
    州人?這是個什麼道理?
    (那三個寶貝被秋谷頂住了,騰挪不得,一句話都說不出,賭氣大家立起身來往
    (外便走,口內咕咕噥噥的不知說些什麼。)
    (秋谷也不去理他。)
    (金觀察見了,便對著秋谷笑道)
金觀察:他們好好的坐在這裡,被你幾句話兒把他們逼得跑了出去,他們心上不知要怎樣
    的恨你呢!
秋 谷:(笑道)這樣的牛鬼蛇神,但願他心中懷恨,絕跡不來,倒乾淨了許多。
    
    
336**時間: 地點:
    (正說著,雲蘭已經走了進來。)
    (秋谷對著雲蘭皺一皺眉頭,又把手打個手勢,似乎把方才的事情告訴他。)
    (雲蘭會意,微微的一笑,也皺著眉頭低低的說道)
雲 蘭:耐勿要實梗囁。大家才是姊妹淘裡向,講起來阿要難為情?
    (秋谷也不開口,只伸過手去緊緊的握住了雲蘭的纖腕叫他坐下,兩個人四目相
    (對,彼此默然。)
    (正在這個時候,客人叫的局陸續陸續的到齊,大家拉開嗓子唱起來。)
    (秋谷候他們唱過之後,一個個從頭至腳打量一番。)
    (只見也有北班裡頭的,也有南班裡頭的。)
    (北邊人和南邊人的裝束,也沒有什麼大分別。)
    (北邊人多半是紮著褲腿,那眉梢眼角都是弔得高高的,全沒有一些兒溫柔梟娜
    (的丰神。)
秋 谷:(看著心中想道)究竟這班人生長北方,總覺得有些兒體態剛強、丰姿生硬,那
    裡比得上我們江蘇人的樣兒!
      究竟北地胭脂,不及南朝金粉,這是一定的道理。
    (正想著,恰恰的言主政要打通關,先和金觀察五魁對手的亂叫起來,方才打斷
    (了章秋谷的思想。)
    (大家鬧了一回,一班客人都散席告辭。)
對秋谷:(金觀察掏出表來看了一看)今天時候還狠早,我們出去打幾個茶圍再回去,可
    好不好?
    (秋谷聽了自然高興,便點頭答應,立起身來想走。)
    (雲蘭一把拉住,低低的問道)
口 中:倪剛剛搭耐說格閒話,阿是忘記脫哉?
秋 谷:(搖一搖頭道)今天不便,改一天再講罷。
    (雲蘭聽了默然不語。)
    (秋谷附著雲蘭的耳朵說了幾句,不知說的什麼。)
    (雲蘭回眸一笑,啟齒嫣然)
一 面:間搭勿比上海,耐勿吃酒也嘸啥希奇。
秋 谷:雖然沒有什麼,我總覺得有些不安,同你繃個場面,就同繃我的場面一般。
    (雲蘭聽了,把嘴披了一披,也不開口。)
    (秋谷便同著金觀察起身就走。)
    (金蘭和雲蘭送出房門,又叮囑一句道)
雲 蘭:勿要忘記脫仔哩。
秋 谷:(笑道)不勞吩咐,我的心上更要比你性急些兒。
    (雲蘭臉上忽然一紅,把頭一扭道)
雲 蘭:好哉,好哉。阿好請耐格兩聲勿要響。
    (金觀察聽了他們兩個人的話,心上早已明白,也對雲蘭笑道)
金觀察:你們兩個人不用猜啞謎,有什麼話兒何必瞞我!等我來和你們做個媒人,可好不
    好?總算你的眼力不差,看中了這位章老爺。你也不必遮遮掩掩的,只管說明白
    了就是了。
    (幾句話把個雲蘭說得不好意思起來,不由得紅上眉梢,春生頰際,對著金觀察
    (道)
雲 蘭:耐說仔幾幾化化格閒話,倪一塌刮仔才勿懂。耐勿要來浪搭倪瞎三話四!
    (說著,便拉著金蘭一同進去。)
    (金觀察同著章秋谷走出寶華班大門,走不多幾步,便是一個北班,叫做東天保
    (的,本來是個著名的班子,房屋十分寬大。)
    (秋谷和金觀察走了進去,在一間客座裡頭坐下,便有許多的本地倌人挨挨擠擠
    (的走出來。)
    (秋谷約略看了一看,卻沒有一個好的在裡頭。)
    (正是:
    (  春風二月,忽逢解語之花;大道青樓,又綰同心之結。)
    (以下的許多情節:安塏第大開賽珍會,章秋谷再到滬江,試真情紅倌人中計,
    (都在第十集裡頭出現。)
    (列位看官不須性急,聽我慢慢的道來。)
    (第一四五回 走章台良宵開夜宴 入花叢驀地遇無鹽)
    (上集書中說到章秋谷到了天津,金觀察同他到侯家後去,在寶華班金蘭那裡和
    (他擺酒接風。)
    (席散之後,金觀察又同著秋谷到東天保去打茶圍。)
    (剛剛坐下,早見七長八短的擁出十餘個倌人來。)
    (秋谷約略看了一回,只見不論妍媸、大小,都紮著一雙褲腿,纏著一雙金蓮。
    ()
    (那一雙金蓮雖然一個個都纏得不盈四寸,卻都是趾圓背厚,臃腫非常,那裡像
    (什麼兩瓣香蓮,那裡像什麼一鉤新月!比起那驛路旁邊的馬足、磨坊裡面的驢
    (蹄來,倒覺得有些相像。)
    (看官請想,好好一對增嬌助媚的三寸金蓮,像了那最齷齪、最不雅觀的驢蹄、
    (馬足,可想而知,還有什麼好看!更兼北邊女人的習慣,走起路來都挺著胸脯
    (仰著個臉,雄赳赳、氣昂昂的,全沒有一些兒嫋娜溫柔,只覺得滿面上都帶著
    (一團怒氣。)
    (秋谷見了皺著眉頭,向金觀察打著鄉談道)
秋 谷:這太難了,揀不出一個好的,便怎麼樣呢?
    (金觀察看了一看,也把雙眉一皺道)
金觀察:沒奈何,將就些兒選一個就是了。
秋 谷:就是矮子裡頭選將軍,也選不出來,這有什麼法兒?
    (金觀察聽了,搖頭不答。)
    (正在這個時候,門外又走進一個倌人來,黑面長身,腰圓背厚,濃眉大眼,闊
    (口方腮,挺著個肚子搖搖擺擺的走進來。)
    (章秋谷見了,不覺吃了一驚,向金觀察道)
章秋谷:這樣的奇形怪狀,嚇也被他嚇死了!就是上海的花煙間娼妓,也要比他好些。
    (章秋谷的意思,只道天津人不懂蘇州話,所以這幾句話兒也是打著蘇白講的。
    ()
    (那裡知道這個最後進來的醜鬼,聽了秋谷這兩句說話,不覺臉上變色,一張漆
    (黑的臉泛出一陣紅雲)
便 大:你們兩位老爺,怎麼跑上門來罵人?什麼叫作不如上海的花煙間?
    (秋谷出其不意,忽然聽得這位寶貝說起話來聲音洪亮,就如破鑼敗鼓一般,倒
    (被他嚇了一跳,一時間倒回答不出來,只得勉強和他支吾道)
忽 然:你不要聽錯了我們的話兒,聽到隔壁去了。我們講的是上海的事情,說上海花煙
    間娼妓,一樣也有好的,並不是說你們,那裡有上門罵人的道理?
    (那倌人見秋谷向他分剖,明曉得是秋谷說謊,不便再說,只把秋谷瞪了一眼。
    ()
    (秋谷不覺毛骨悚然,有些坐不住,便向金觀察道)
秋 谷:我們究竟怎麼樣?
    (金觀察無可如何,只得隨意指著自己身旁一個倌人,問他叫什麼名字。)
問 他:(那倌人便答應道)我叫福喜,你們兩位老爺到我房間裡頭去坐罷。
    (秋谷聽了連忙立起身來,同著金觀察跟著他就走,直走到福喜房內坐下。)
    (登時覺得如釋重負,心上鬆爽非常。)
    (金觀察見了,忍不住對著秋谷微微一笑。)
    (秋谷自家也覺得好笑起來,一面笑著,一面抬起頭來看時,只見房間裡頭倒收
    (拾得十分乾淨,湘簾棐幾,錦帳銀鉤,花氣融融,芸香拂拂。)
    (秋谷看了不覺暗暗稱奇,暗想不料北邊的窯子裡面,竟有這樣的地方!可惜這
    (班人物,一個個都是奇形怪狀、牛鬼蛇神,未免辜負了這般精室。)
    (心上想著,再看那福喜時,只見他黑漆漆的一頭頭髮,水汪汪的一對眼睛,雖
    (然姿貌平平,卻還沒有什麼怪相。)
    (當下金觀察同著章秋谷坐了一回,又聽福喜唱了一個天津小調。)
    (秋谷催著金觀察要走,金觀察也就立起身來,在身上掏出兩塊錢放在煙盤裡面
    (,便同著秋谷出了大門。)
金觀察:(便和他取笑道)你向來自負是個嫖界中的高手,怎麼今天也這樣的耳紅面赤,
    話都說不出來?
秋 谷:(自己也笑道)小姪只說他是不懂蘇州話的,無意中說了這幾句,那知他竟認真
    起來。一時間不好回答,只好扯一個謊的了。小姪在上海地方,歌場酒陣整整的
    混了六年,從來沒有吃過一些兒虧,今天恰恰的遇著了這個妖魔,卻是第一次碰
    這樣的大釘子!
    (金觀察聽了不覺大笑起來。)
    (兩個人一面笑著,早又走進一家南班子的寓所,叫做五鳳班。)
    (這個班子一古腦兒只有五個倌人,那四個都是揚州人。)
    (只有一個叫月芳的是蘇州人,倒也生得骨格娉婷,腰肢婀娜。)
    (只是年紀大了些兒,看上去已經有三十內外的模樣。)
    (梨渦熨貼,未褪嬌紅;眉黛溫存,猶餘淺綠。)
    (雖是秋娘半老,卻還狠有些徘徊顧影的丰神。)
    (月芳見了秋谷,不覺心中一動。)
    (又聽得金觀察說,秋谷是從上海來的,更覺得十分巴結,百倍慇懃,飛個眼風
    (道)
對著秋:章老爺來浪上海白相慣仔,天津地方格兩個倌人,章老爺陸裡看得上?只好將就
    點噥噥格哉。
秋 谷:(微笑道)你們這裡只幾個人,老實說我都看不中,剛剛的只看中了你一個。你
    的房間在那裡?我們過去坐一會兒。
月 芳:(聽了道)阿是真格呀?
秋 谷:自然是真的。
月 芳:(一笑道)倪搭別人家做媒人,倒做到仔自家身浪來哉!
    (說著便握著秋谷的手,走到自家房裡。)
    (金觀察也同著過來。)
    (月芳敬過瓜子,提起全付的精神應酬一番。)
    (原來月芳在上海做生意的時候,叫做陸月卿,十年之前狠有些兒名氣,枇杷花
    (下,車馬常盈。)
    (過了幾年,不知怎麼的忽然門前冷落起來。)
    (上海立不住,就到天津來做。)
    (在天津做了幾年生意,也不見得怎樣熱鬧。)
    (月芳回憶當日的繁華,想著如今的落寞,對著那花朝月夕,未免有許多的舊恨
    (新愁。)
    
    
337**時間: 地點:
    (如今見了章秋谷,雖然是初次見面,卻把秋谷當作個舊時恩客一般,把自己的
    (遭逢身世約約略略的和秋谷說了一番。)
    (金觀察和章秋谷聽了,都歎息不已。)
    (秋谷見月芳雖然將近中年,芳時已過,卻是語言伶俐,豐格清華,心上便覺得
    (有些屬意。)
    (略略的坐了一坐,便向金觀察道)
了 一:時候已經不早,差不多將近五更,我們還是回去罷。
    (金觀察點一點頭,便同著坐轎回去。)
    (秋谷因晚間困倦,又路上辛苦,直睡到十點鐘方才起身。)
    (金觀察已經上了衙門回來,和秋谷商議,要請他當洋務局的總文案。)
    (秋谷想了一想,也便答應。)
    (秋谷本來有個候選同知的功名,就是安中堂辦順直捐的時候,秋谷太夫人聽得
    (人說,這一次開捐以後就要永遠停捐,那順直捐的折扣又實在來得便宜,就出
    (了七百多兩銀子,和秋谷捐了個候選同知。)
    (秋谷心上不願用捐班出身,這個頭銜從來沒有用過。)
    
    
338**時間: 地點:
    (如今金觀察要請秋谷當洋務局總文案,官場裡頭的規矩,沒有功名的人是不能
    (當差的,這個洋務局總文案又是個緊要的差使,不能不搬出這個功名來裝一裝
    (場面。)
    (金觀察因秋谷素日性情高傲,一定不肯受他的委札,便把委札改了個照會,用
    (上關防,自己親手送交秋谷。)
    (秋谷接過來看時,見不是札子,方才道謝一聲,收了下來。)
方 才:(又向金觀察說道)小姪蒙老表伯的垂愛,本應立刻到差。但是千里長途,未免
    有些勞頓,要在老表伯這裡告假三天,小姪也好借此休息。
    (金觀察聽了自然一口答應。)
    (到了晚間,金觀察又在雙福班請秋谷吃了一台酒。)
    (秋谷又看中了一個十三歲的清倌人,名叫月香,邀同眾人到月香房間裡頭去打
    (了一個茶圍。)
    (一連鬧了幾天,秋谷假期已滿,金觀察同著秋谷到洋務局去到差視事。)
    (又引著他見了會辦宋觀察、幫辦徐觀察、提調召太守。)
    (秋谷見了宋觀察、徐觀察、召太守等,並不請安,也不行禮,只打了一個拱。
    ()
    (那知這位宋觀察和徐觀察,是最有官場習氣,最愛鬧牌子的,見了秋谷這樣的
    (禮數疏狂,語言直率,心上大大的不以為然;只礙著金觀察的面子,不好說出
    (什麼來。)
    (只有提調召太守,是個舉人出身,少年時也是個有名的狂士,見了章秋谷這樣
    (的豐裁俊爽,舉止從容,知道不是尋常人物,便有心要結識這個人。)
    (兩個人常常聚在一起談天說地,我佩服你的意氣,你羨慕我的才華,倒成了披
    (肝瀝膽的朋友。)
    (秋谷自到洋務局以後,金觀察每逢有了疑難的交涉,便和秋谷商量。)
    (秋谷感激金觀察推誠相待,也是推心置腹的和他盡心策畫,竭力扶持,賓主之
    (間十分相得。)
    (有時遇著事情棘手的地方,秋谷又援照各國的條約,和外國人反覆辯論,外國
    (人也無可如何。)
    (這一天,秋谷正在洋務局裡頭和召太守講論那中外約章的失敗。)
    (講論了一回,又提起近來交涉的困難來,便向召太守道)
秋 谷:我們中國到了如今的這般時候,再要和洋人辦交涉,自然是困難非常。但是這個
    原因,不在於如今那班辦交涉的人員,卻在於當初那些定條約的飯桶。為什麼呢
    ?這個條約原是國際裡頭一件最緊要、最重大的東西。另外有這樣的一家學問,
    深文鉤義,和別的文法大不相同,不是局外的人可以弄得來的。所以他們泰西各
    國訂定條約,另有條約專家,一字一句細細的斟酌,就是一個半個字兒也不是輕
    易用的。那裡像我們中國一般,把這樣緊要的事情一古腦兒都交給那一班不諳交
    涉、不懂條約的大員,自然鬧出許多笑話、種種失敗來了。更兼這個商訂條約的
    這一種學問,裡頭的道理甚是精微,你就是放著幾個博古通今的名士,熔經鑄史
    的大儒,在這裡要是叫他和外國人訂起條約來,也未見得一定就會妥當。總之,
    這個學問別是一種工夫,另有一家門路。就和我們中國的公文案牘一般,盡有那
    一班下筆千言的才子,你叫他辦個照例的公牘,他倒提不起筆來。那些州縣衙門
    裡頭的書吏,平時寫個條子都寫不上來的,辦起公事來倒辦得清清楚楚,沒有一
    些兒不通的地方。商訂條約,辦理交涉,也就是這個樣兒,一絲一毫都錯不得的
    。比如你當個辦交涉的人員,和洋人訂一個條約,那條約裡頭的話兒看上去都是
    平平常常,並沒有什麼緊要的地方;那裡知道,到了日後洋人忽然來和你交涉起
    來,認定了條約裡頭的一句說話,當作個和你交涉的憑據,只說約章裡面早已訂
    明,叫你無從回駁。其實你當初和他立約,條約裡面雖然有這樣的一句話兒,卻
    不是這般解決的。禁不起洋人忽然翻過臉皮,把好好的一句說話顛倒了一個過兒
    ,硬要這般解決起來。到了那個時候,你反悔又反悔不來,磋磨又磋磨不下,方
    才知道這個條約不是靠著政府裡頭的一二大員冒冒失失、糊糊塗塗就可以亂定得
    的。你想,我們中國那幾個最初訂定條約的人,那一個是明白外交的?那一個是
    熟諳條約的?那些損失國權、關係體統之處說也說不盡許多!雖然是那班人不中
    用的飯桶辦理不善,卻也不能全怪他們,政府裡頭的人也有些兒不是。他們那些
    人自少至老只曉得吃飯拿錢,請安叩首,何曾知道這『條約』兩個字兒是個什麼
    東西?平空的叫他們去和外國人訂起什麼條約來,好象抓著了個北郭的農夫定要
    叫他持籌握算,捉住了個南山的石匠定要叫他鏤玉雕金。鬧到後來,終久還是個
    一物不成、一事不就!究竟還是農夫、石匠的不是呢,還是指使的人不是呢?
    (正是:
    (  大好河山,寂寞新亭之涕;可憐明月,淒涼庾亮之樓。)
    (要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交代。)
    (第一四六回 論交涉清言譏俗吏 縱微辭談笑說官場)
    (只說召太守聽了章秋谷的話兒,連連的稱是道)
點一點:你的話兒實在講得透澈。如今的那班辦交涉的寶貝,一個個都是坐了這個毛病。
    當初訂定條約的時候,糊裡糊塗就是這樣的一來,那裡懂得什麼條約的學問?比
    不得他們外國派出來商訂條約的人,一定是長於外交、熟諳例約,辦起交涉來自
    然不至茫無把握。我們中國這班人那裡是他的對手!據我想起來,這些商訂約章
    、辦理交涉的事情,另有一種專門的學問,不是那些門外漢可以率爾操刀、魯莽
    從事得的。更兼商訂條約,關係非常,一個不小心就要損失許多的權利。就是一
    個無關輕重的字兒,一句絕無系屬的說話,也一定要再三審慎,沒有一些兒疏忽
    的地方,方才保得將來不另生枝節。你若是一時忽略,不去細細的推敲,只說這
    句話兒、這個字兒是不關緊要的,隨隨便便的就答應了;那裡知道,將來就在這
    個不關緊要的地方平空生出許多枝節,鬧出絕大的交涉來!這樣的事情,我在這
    裡見了也不止一次。我以前也曾上過一個條陳,請在總理衙門裡頭設一個外交館
    ,專門培植那些辦理交涉的人才。無奈人微言輕,大家非但不以為然,倒反一個
    個都說我無故多事。這些話兒,我以前也和金觀察說過,金觀察倒深以為然。無
    奈金觀察也沒有什麼大權力,在上的人置之不理,說來也是枉然。方才你說的一
    席話兒,真是一句一字都打到我心坎裡去,沒有一句不是我心上要說的話兒,真
    是英雄所見略同,不是那班庸庸碌碌的人可以妄參末議的。
章秋谷:(聽了笑道)極承推許,慚愧非常。但是我的心上還有一個意見:如今那班辦交
    涉的人……
    (秋谷正說到這裡,只見金觀察在外面走了進來,章秋谷和召太守連忙立起。)
金觀察:(忙道)請坐,請坐。我們都是自己人,何必要講這些過節。
    (說著金觀察自己便也坐了下來,章秋谷和召太守也就一同坐下。)
金觀察:你們談論得正在十分熱鬧,被我進來打斷了你們的話兒。如今你們只顧談你們的
    ,待我來做個旁聽的人何如?
秋 谷:(笑道)小姪和召太尊方才講的,就是我們中國交涉失敗的原因。
    (說著,便把方才一番議論約略述了一遍。)
    (金觀察也不住的點頭稱是。)
秋 谷:據小姪的意見看起來,如今我們中國的交涉失敗還有一種原因:第一種原因是條
    約失敗,方才已經講過,不必再去提他。第二種原因,卻都是給那班辦理交涉的
    官員鬧壞的。他們那班飯桶,好容易花了無數的銀錢,走了許多的門路,方才謀
    得一個功名,鑽得一個差使,兢兢業業的捧著腦袋過日子,一個樹葉子下來也怕
    壓破了頭。平時見了上司,一味的只曉得掇臀放屁,捧卵呵脬,這樣的人要叫他
    去辦交涉,你想可中用不中用?只要一見了外國人的影兒,不等他開口說話,早
    已嚇得魂飛魄散,骨軟筋融,一味的唯唯諾諾,憑他要怎麼樣就怎麼樣,那裡敢
    駁他一個字的回!在他自己心上想起來,得罪了上司還好請個旁人解釋解釋,或
    者行些賄賂也就罷了;要是得罪了外國人,就是上司和他十分合式,也是偏袒不
    來的。所以辦起交涉來,憑著那外國人怎樣的要求、那般的強硬,也不敢說半個
    不字、放一個屁兒。他那裡知道,外國人的辦交涉也是專用詭譎手段的。他自己
    明曉得這件事情不合條約,有妨公法,未見得辦得到,他卻故意裝個糊塗,姑且
    向我們中國要求一下。若是我們中國的外交官據著條約公法和他抗辯,他也就不
    來提起,只當沒有這件事兒一般。在他原沒有一些兒損失,不過費他一個照會就
    是了。萬一個那班辦理交涉的人不明條約、不諳公法,竟是輕輕易易的答應了下
    來,他就得步進步,要求無已;並且從此以後還要把這件事兒當作舊例,節節挾
    制,事事誅求。他們那班飯桶只說外國人的事情不是頑的,遇著有什麼交涉的事
    件免不得將就些兒,敷衍一下,叫他心上喜歡,以後或者可以省些困難。那裡知
    道,如今這般的競爭世界,只有進步,沒有退步的。就是一件至微極細的事情也
    一定要和他據理力爭,退讓不得。若是遇事退讓,處處將就,今天退讓來,明天
    將就去,一天一天的讓來讓去,我們中國縮退一步,他們外國人便占進一步,得
    寸進寸,得尺進尺,到了後來一定要弄得無可退讓,無從將就。那其間退讓不得
    ,將就不來,勢必至於彼此決裂,釀成重要的交涉。與其遇事將順,到後來依然
    還是收拾不來,不如在交涉之初,就正正堂堂的和他磋磨辯駁,據約爭持,到後
    來還不至於這樣的潰敗決裂,不可挽回。在他們外國人的一方面看起來,卻也怪
    不得他們痛恨,以前的種種要求,沒有一件不肯,沒有一事不允,到了如今忽然
    兩下齟齬起來,自然是恨入骨髓的了。就是如今各省的民變、鬧教的案件,那一
    件不是地方官激出來的?要是那些地方官能夠放大了膽,逢著民教交哄的事情,
    一秉至公的按律辦理,不要袒護教土,凌虐百姓,也何至於鬧出這樣的事情來!
    總而言之,做官的人要是存了個患得患失的心,就斷斷不能辦事。小姪狂瞽之論
    ,老表伯以為何如?
金觀察:(拍手道)你的話兒一些不錯,正和我的意見相同。如今那班辦交涉的人要是個
    個都能依著你的話辦事,我們中國的利權何至這般喪失!我們中國的百姓何至這
    樣受欺!
    (說著三個人不免嗟歎一番。)
金觀察:如今官場中人的卑鄙齷齪,比那前十年的情形更是不同,就是說也說不盡許多。
    別的都還不必說他,最可笑的就是我們這班候補道,你只看全國行省裡頭那些最
    重要的差使,什麼銀元局、銅元局、鐵路、礦務、軍政、警軍,那一處的總辦、
    會辦不是候補道當的?好象世上的人只要是個候補道,就無所不通,無所不曉,
    不論什麼事情都是內家,不管什麼要差都是熟手。好象不是候補道就不勝其任的
    一般。你想,那些候補道里頭大半都是些有錢的紈袴子弟,仗著家裡頭的有幾個
    錢,捐個功名出來頑頑,那裡會辦什麼事情?雖然候補道里頭也未嘗沒有幾個精
    明強幹、有才有識的人,卻是十個裡頭找不出這樣的一個。把國家的大事,一古
    腦兒的都交給這一起酒囊飯袋的庸才,我們中國的前途那裡還有什麼希望!
    (說著不覺長歎一聲。)
秋 谷:老表伯這番說話委實不差。如今那班候補道里頭,像老表伯一般的人不要說十個
    裡頭找不出一個,就是全國的候補道一古腦兒合攏起來,只怕也揀不出幾個!
金觀察:(笑道)這句話兒你是違心之論了。像我這般的人,在候補道里頭雖不是什麼酒
    囊飯袋,卻也算不得什麼奇材異能。不過撫心自問,還不是那班屍位素餐的人物
    罷了。你的說話未免稱譽得過當些兒。
于太守:(召接著說道)秋谷兄的話兒卻也不是過贊,委實如今直隸通省裡頭和大人一般
    熱心辦事、才識兼優的,卻是寥寥無幾。
金觀察:(哈哈的笑道)今天什麼道理,你們兩個人忽然這樣的謬贊起來。
章秋谷:小姪的為人,老表伯是向來知道的,從不肯脅肩諂笑,當面阿諛。就是召太尊,
    也不是這般卑鄙的人物。
    (章秋谷正說到這裡,忽然外面有人來拜會金觀察。)
    (當差的傳了進來,金觀察連忙起身出去。)
金觀察:(臨走的時候對著秋谷道)今天于太守請你在上林春晚飯,你去不去?
秋 谷:如若老表伯去,小姪一定奉陪。
    (金觀察點一點頭,匆匆的走了出去。)
    (當下章秋谷又和召太守談了一回,又辦了些日行的公事,看看日色西斜,便回
    (到盧家衚衕金觀察的公館裡頭來。)
    (只見于太守已經來了,在金觀察書房裡頭談天,見了秋谷連忙拱手道)
金觀察:我只怕秋谷先生不肯賞光,所以特地自己過來奉請。
秋 谷:豈敢豈敢!多承賜飯,深擾郇廚,那有不到的道理!
于太守:好說,好說。秋谷先生為什麼要這般客套?
金觀察:(便取笑他們道)我看你們兩個不是在這裡講什麼話,大約是你們兩個結了新親
    ,今天在我這裡會親,所以一個這般客氣,一個又是那樣謙恭,不然為什麼要這
    般拘束呢?
    (說得秋谷和于太守兩個都笑起來。)
便向秋:(于太守坐了一會)如今差不多有六下鐘,我們就去好不好?
金觀察:(便對秋谷道)今天我聽說天仙戲館裡頭,來了個上海新到的女伶馮月娥,花旦
    戲串得甚好,我們何妨早些吃了晚飯賞鑒他一下子?
口 中:(于太守聽了先自高興)狠好,狠好。我們吃過了立刻就去。想不到我今天這個
    東道主人做得竟不折本!
    (金觀察和章秋谷聽了都微微一笑。)
    (章秋谷不說什麼,金觀察卻對著于太守道)
章秋谷:你的算計既然這樣精工,何不索性連今天的一頓晚飯都不要請,豈不更佔便宜?
    (于太守聽了,跳起來對著金觀察打了一拱道)
于太守:既然如此,今天對不起,一客不煩二主,爽性我奉托了你老哥和我代作了今天的
    主人,何如?
金觀察:(大笑道)好得狠,好得狠。你既然捨不得花錢,我今天非但不要你出一個大錢
    ,爽性再送五塊錢給你用用好不好?
    (章秋谷聽到這裡,忍不住「格」的一笑。)
于太守:(也笑道)不好,不好。給你占了便宜去了。
金觀察:你自己情情願願、伏伏貼貼的叫我來占你的便宜,我不好意思推卻,自然只好領
    你的情的了。
    (于太守笑著,「呸」口道)
了 一:小孩子沒有規矩,滿嘴裡亂講的是些什麼話兒!
對著秋:(金觀察拈著自己的鬍鬚)你聽聽他,倒叫我是小孩子!你想可笑不可笑?
    (三個人一面說笑,大家都坐上轎子到日本租界的上林春番菜館來,揀了樓上的
    (一間房間坐了。)
    (于太守便寫了幾張催請客人的條子交給細崽,叫他立刻送去。)
    (請的客人就是言主政和楊司馬兩個,賓主只有五個人。)
    (正是:
    (  胭脂照夜,樓台歌管之春;粉墨登場,傀儡衣冠之恨。)
    (不知後如何,且待下回交代。)
    (第一四七回 演活劇刻意繪春情 儆淫風當場飛黑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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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說于太守在上林春請客,金觀察和章秋谷是和于太守一同去的,還有言主政
    (和楊司馬兩個人一會兒也都來了。)
    (金觀察便和眾人寫起叫局的條子來。)
    (原來京津一帶,不說叫局,只說是叫條子。)
    (當下金觀察叫了寶華班的金蘭,于太守叫五鳳班的桂紅,楊司馬叫東天保的貴
    (喜,言主政叫富貴班的銀珠,章秋谷自然是叫寶華班的雲蘭不用說了。)
    (條子發了出去,于太守便請眾人點菜,寫好菜單交給細崽拿了出去。)
    (不多一刻,細崽端上湯來,叫的姑娘也都來了,一個個坐在客人後面。)
    (金蘭和桂紅,秋谷本來認得;貴喜和銀珠,秋谷雖然也在金觀察席間見過一次
    (,卻看得不甚清楚,又仔仔細細的打量一番:雖然比不上金蘭和雲蘭兩個,卻
    (也還五官端正,身段玲瓏,並不十分惹厭。)
    (那桂紅見了秋谷,忽然想起招呼月芳的客人,忙問道)
便 連:章老爺,你不是招呼月芳的麼?為什麼不去叫他?
    (秋谷微笑,搖一搖頭。)
    (雲蘭卻瞪了桂紅一眼。)
金觀察:月芳和你狠要好的,你就多叫一個也沒有什麼。
秋 谷:我們今天要去聽戲,一會兒就要走的,改天再叫罷。
    (金觀察聽了,也就不說什麼。)
    (雲蘭卻拉著秋谷的手,附著耳朵悄悄的說道)
雲 蘭:耐勿要去做啥格石灰布袋,阿曉得?今朝看過仔戲,阿到倪搭去呀?
秋 谷:(略一沉吟道)等一會再說,不來也說不定。
雲 蘭:(又低聲說道)倪勿要。晏歇點定規要耐去格!
    (秋谷聽了,便也附著雲蘭的耳朵說了幾句,面上一紅道)
雲 蘭:倪是勿曉得格。
    (金觀察見他們兩個附耳說話,便喝一聲采道)
金觀察:你們兩個人不用這般鬼鬼祟祟的樣兒,今天我來和你們做個媒人何如?
    (章秋谷微微一笑,也不言語。)
雲 蘭:(接口說道)格末蠻好,就請耐金大人搭倪做個媒人,勿得知倪阿有格號福氣?
    (說著自覺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臉回頭一笑,恰恰和章秋谷打了一個照面。)
    (秋谷便握著他的纖手,定睛細看時,只見他寶靨微紅,梨渦欲笑;柳挹雙眉之
    (翠,花飛一面之春;頭上帶著兩條茉莉花條,一陣茉莉花香直送到章秋谷鼻孔
    (中來。)
    (秋谷到了這個時候,不由得心中一動,兩隻眼睛一瞬不轉只是靜靜的看。)
    (雲蘭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覺「嗤」笑道)
悄悄的:耐格人啥實梗呀!
    (秋谷微微一笑,一言不發,只細細的領略那靜中香色、個裡溫柔。)
    (雲蘭見他看得詫異,不由得臉上竟紅起來,推開了秋谷的手,低低說道)
口 中:耐勿要實梗哩,撥別人家看仔,阿要難為情!
    (說著便立起身來走到那邊,對著壁上的著衣鏡理了一理鬢髮,又取出一個小小
    (的牙梳來把前劉海梳了一梳。)
    (回過頭來對著章秋谷嫣然展笑。)
    (秋谷也對著他微微的飛個眼風。)
于太守:(見了便嚷道)你們兩個人有什麼話兒只顧當著我們講就是了,何必要擠眉弄眼
    的做出這個樣兒來!
    (秋谷聽了還沒有開口,言主政便也笑道)
秋 谷:秋谷兄既然這樣的賞識雲蘭,明天何不就在他那裡吃一台酒,也好等我們做個現
    成媒人。
    
    
340**時間: 地點:
    (正說著,忽然聽得笛聲嘹亮,金蘭低低的唱起崑曲來,大家要聽曲子,便打斷
    (了話頭。)
    (秋谷原是個慣家,聽他唱的是《八陽》,便按著節拍一句一句的聽下去,覺得
    (一字一轉,音節纏綿,便不由得喝一聲采。)
    (接著雲蘭唱了一段《二進宮》,卻也唱得平平穩穩的,沒有什麼舛誤,大家也
    (不免得贊了一聲。)
    (桂紅是不會唱的。)
    (貴喜、銀珠都唱了一支天津小調。)
    (五道菜已經陸續上完,桂紅和貴喜先自去了。)
    (金蘭尚有別處轉局,便也匆匆走了。)
    (只有雲蘭和銀珠要同著眾人一起去聽戲,秋谷和言主政自然答應。)
    (一會兒細崽送上帳來,于太守簽過了字,大家謝過主人,出了上林春,竟到東
    (門外天仙戲園來。)
    (這個時候已經差不多有八點多鐘。)
    (金觀察是預定的包廂,大家一哄上樓,各自坐下。)
    (舉目看時,已經擠得個人山人海,連包廂都擠得滿滿的了。)
    (原來天津、京城的戲園規則和上海不同,上海是不論包廂正桌,一樣都是上等
    (人的座位,只有同著女客的方才去坐那包廂。)
    (平常的人大半都坐正桌,看得清楚些兒,聽也聽得明白些兒。)
    (京城和天津的戲園,上等人出來聽戲大家都坐包廂。)
    (那池子裡頭的正桌,都是些下流社會的人物,上等人一個都沒有的,表過不提
    (。)
    (只說金觀察邀著大家坐下,先拿過戲目來看時,只見戲目上排著男伶高福安的
    (《金錢豹》、青菊花的《珍珠衫》、小陳長庚的《奇冤報》,又是女伶尹鴻蘭
    (的《空城計》、小菊英的《燒骨記》、馮月娥的《賣胭脂》。)
    (原來天津戲館都是男女合演的,所以生意十分發達,地方官也不去禁他。)
    (這個時候,台上正在那裡演《金錢豹》。)
    (這個高福安本來也是個著名的武生,台容既好,武工也狠不差。)
    (這出《金錢豹》更是他的拿手好戲。)
    (到那飛叉的一場,高福安賣弄精神,拿著一把明晃晃的真叉飛得穿梭一般的,
    (沒有一些兒滲漏。)
    (那個做配角接叉的開口跳劉燕雲,也接得十分神捷,伶俐非常。)
    (大家都稱賞不已。)
    (《金錢豹》演畢,就是青菊花《珍珠衫》上場。)
    (那青菊花穿著一身豔服,婷婷裊裊的走到當場,恰生得骨肉停勻,丰神妍麗。
    ()
    (比臨風之玉樹,粉面凝脂;同出水之芙渠,纖腰約素。)
    (好似那一朵彩雲,慢慢的飛到台前的一般。)
    (那態度神情,也不像什麼男扮女妝,竟是逼真的一個大家閨秀!出得場來,流
    (波四盼,狠有些嬌羞腼腆的神情。)
    (秋谷見了,先叫一聲「好」,對著金觀察等道)
秋 谷:這個青菊花狠不錯。據我看起來,比那上海的什麼高彩雲、周鳳林還要勝些。
    (一面說,一面看,看著那青菊花的做工也覺得甚是到家。)
    (直到小陳長庚唱完了《奇冤報》,方才是女伶出場,尹鴻蘭起著孔明出來。)
    (秋谷仔細看時,見他短短的一個身材,台容也不見得十分出色,唱工倒還沒有
    (什麼,就是喉音低些。)
    (秋谷便有些不高興看,回過頭來低低的和雲蘭握手談心,也不去看那戲台上做
    (些什麼。)
    (一會兒的工夫,小菊英《燒骨記》唱過,就是馮月娥的《賣胭脂》。)
    (剛剛出得戲房,就聽得樓上樓下的人齊齊的喝一聲采,轟然震耳,倒把個章秋
    (谷嚇了一驚。)
    (章秋谷在上海的時候也看過馮月娥的戲,覺得平平常常的,也沒有什麼出類拔
    (萃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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