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一 至 第一八〇
171**時間: 地點:
王小屏:(且說向章秋谷說道)你說我過於俗套,為什麼你自己也要謙虛?我們大家只好
算個扯直罷了。
(秋谷不覺也笑起來。)
王小屏:(坐了一回便向秋谷道)你可曉得辛修甫的令妹就要出閣麼?
秋 谷:(驚道)我這幾天沒有見著修甫,不曉得這件事情,即是他家有喜事,我們還該
備個公分才是。
王小屏:我正為要約公分,特為來和你商量,你看還是怎麼的一個約法?
秋 谷:據我看來,還是等他回門的那一天,送一班髦兒戲,大家熱鬧不好麼?
王小屏:(即說道)我也是這般的想,既是你也是這個主意,好極了!我們就立刻寫好貼
子,我們兩人為頭,去約那一班朋友,可好麼?
秋 谷:(點頭道)好。
(當下就取過一付全帖,寫好知單,交與王小屏帶去代發。)
(那單上的人差不多也有二三十位,一時不去提他。)
(只說不多幾天,辛府吉期已到,秋谷等一班朋友一齊穿著衣冠,前去道喜。)
(真個是車馬盈門,十分熱鬧。)
(隔了一天,新郎、新婦歸寧,辛府中更加熱鬧。)
(章秋谷和王小屏兩人到得最早,不多一會客人陸陸續續的到來。)
(瓊筵坐花,羽觴醉月,哀絲豪竹,添酒回燈。)
(春開孔雀之屏,褥隱芙蓉之繡。)
(整整的鬧了一夜,直到四更將盡,方才賓主盡歡而散。)
(章秋谷即席揮毫,賦了八首《出閣詞》。)
(下筆如風,文不加點,一時傳誦滬濱,膾炙人口。)
(那詩是八首五律,做得深情如水,宛轉關生,旖旎風光,一時無兩。)
(在下倒還有些記得呢,免不得背誦出來給列位看官聽聽:
( 綺閣辭親日,爬瓤問字年。)
(含情依阿母,掩淚整花鈿。)
(臨鏡還惆悵,妝成亦自憐。)
(不知為底事,眉黛蹙湘煙。)
(自畫檀蛾淺,梳妝擬大家。)
(風前停玉佩,天上駐雲車。)
(宛轉迴鸞袖,逡巡換繡鞋。)
(嬌羞扶不起,妒煞海棠花。)
(簫管送星蛾,天孫意若何。)
(輕風吹鵲駕,微雨渡銀河。)
(紅淚闌干濕,矜持寶靨酡。)
(欹斜偎畫燭,未敢展雙蛾。)
(燈火擁樓台,端詳寶扇開。)
(雙痕留暈臉,羞態壓蛾眉。)
(嫁得乘龍婿,應憐倚鳳才。)
(蓬山應早到,玉漏漫相催。)
(微覺口脂香,春風夜正長。)
(尋聲輕喚婢,背影暗窺郎。)
(側坐猶低首,遲徊末卸妝。)
(卻嫌紅燭下,夫婿太輕狂。)
(背人無語處,睡意已惺忪。)
(玉箸啼痕淺,鮫綃膩粉紅。)
(牢鉤金屈戊,穩放玉玲瓏。)
(春夢迷何處,蓬山十二重。)
(妝台攜手立,私語囑慇懃。)
(未必檀郎信,還防侍婢嗔。)
(低鬟時斂笑,凝睇更含顰。)
(珍重羅幃裡,還疑夢裡人。)
(此夜最魂銷,銀屏倚素腰。)
(釵光和影顫,春色泥人嬌。)
(惆悵溫家鏡,徘徊弄玉簫。)
(憐他孤館客,坐聽雨瀟瀟。)
172**時間: 地點:
(再說辛修甫自從辦了這樁喜事,倒整整的忙了半月有餘,好容易才得料理停當
(,仍舊和章秋谷、王小屏等一班朋友天天來往。)
(這一天,到了午後三四點鐘,大家到陳文仙院中去尋章秋谷。)
(尋到了秋谷,彼此談了一回,秋谷就同著辛修甫、王小屏二人到一品香去吃大
(菜。)
(陳文仙聽了也要同去,秋谷答應,叫他隨後就來。)
(三人一同到了一品香,占了一間房間,恰好開出去就是洋台,甚是軒爽。)
(秋谷和修甫隨便坐下,談了一回,聽得隔壁房內的客人,高談闊論的十分熱鬧
(,還夾著些館人的燕語鶯聲。)
(章秋谷留心聽去,只聽一個人的聲音說道)
章秋谷:你們都說日本婦女的面貌甚好,然而我卻不愛他。你想他們身上穿著一身和尚一
般的衣服,腳下又踏著一雙高低不平的木屐,走起路來踢踢跶跶的像個什麼?所
以我在東京的時候,我始終沒有陪著你們到堂子裡頭去過一趟,就是這個緣故。
接 著:(又有一個人)我們中國婦女的打扮實在嬌淫得狠,不要說是別的,你只看他們
纏那一隻小腳,走起路來,好似那出水荷花,隨風楊柳,不由得令人魂魄俱銷。
中國的人,都是把些有用的精神消磨在一班婦人身上,那裡還做得出什麼事業?
你看他們這樣的小腳,纏起來不知吃了許多痛苦,費了如許工夫,卻只供得一班
嫖客的玩具。
接 著:(說著,忽聽見倌人的聲音嚷道)勿要囁,啥實概介?
(章秋谷聽了他們起先的一番說話,曉得定是一班出過洋的留學生,聽到此處忍
(耐不住,便立起身來走到洋台上面,隔著玻璃窗看去。)
(只見三個穿西人服式的少年,一式的都戴著金絲邊眼鏡,三個留學生倒叫了六
(個倌人。)
(更有一個留學生把一個倌人抱著坐在身上,一手在他胸前亂摸,醜態百出。)
(那倌人掙又掙不脫,跑又跑不開,只把他急得滿面通紅,口中「阿唷阿唷」的
(喊個不住。)
(又有一個把個倌人的粉面雙手捧住了,不住的在他臉上亂聞亂嗅,那倌人躲閃
(不過,急得幾乎要哭將出來。)
(其餘的倌人見了,恐怕連累到自家身上,有的背過臉去暗笑,有的立起身來走
(開。)
(秋谷見了他們這個樣兒大不入眼,冷笑一聲走了開去。)
(辛修甫也在後面看見,跟了過來,一同倚在欄杆上低頭俯眺。)
辛修甫:(歎息道)留學生是最高的人格,怎的現出這樣的怪像來?這一班人真是那留學
生中的敗類。
(秋谷此時心上十分作惡,聽了辛修甫的說話,由不得惹起他的議論來)
大 姐:你還沒有曉得,我們中國的人,只有留學生的人格最高,亦惟有留學生的品途最
雜;不論什麼娼優皂隸,只要剪了頭髮,穿了一身洋裝,就可以充得留學生的樣
子。你道這班留學生將來有什麼用處麼?他開口革命流血,閉口獨立自由,平日
之間專會吹牛皮說大話,不論你是個什麼人兒,也不是他們的對手。好像為了同
胞的國民,真肯把自家的身命當作犧牲,去供那野蠻政府的刀鋸鼎鑊;其實到了
那要緊的時候,不要說是叫他流血,就是在公堂之上輕輕的打他幾下手心,他也
要嚇得屁滾尿流,汗流浹背。
(章秋谷說到此處,聽得隔壁的門窗一響,那三個留學生一齊走了出來,走得皮
(靴聲響咯支咯支的,也到洋台上來。)
(卻是一個個怒容滿面,似乎已經聽見了章秋谷的說話一般。)
(辛修甫回頭一看,曉得他們已經聽見,那班留學生的性情,無論什麼事情別人
(做不出來的,他都做得出來,便把章秋谷的衣服拉了一把,叫他不要再說的意
(思。)
(那知章秋谷本來臉向那邊,沒有理會,況且他向來膽大,那裡顧得這些,大聲
(說道)
接下去:雖然他們裡面也有一兩個好人,看得清時勢阽危,擔得住支那全局,卻是這樣的
人一千個裡頭恐怕還揀不出一個,倒有九百九十九個是這般的斯文敗類,涼血畜
生。
(章秋谷正在說得高興,還要說下去的時候,忽然那邊的留學生內走過一個身材
(高大的人來,立在章秋谷面前。)
(秋谷眼光一閃,早看見就是隔壁房間裡的學生。)
(只見他眼露凶光,眉橫殺氣,怒容滿面的著章秋谷道)
大 姐:你也是國民中的一分子,為什麼要這樣的毀罵同胞?難道我們一班留學生都是像
你口中說的這般敗類麼?
(說著把手在衣袋裡頭一摸,竟摸出一管小小的手槍來,搶上一步對著章秋谷開
(機便打。)
(說時遲,那時快。)
(章秋谷初時看見他這般樣子,怒氣沖沖的,早料定他不懷好意,急忙把子騰開
(一步,卻也還想不到他竟要拚起命來。)
(當下見他在衣袋裡頭摸出手槍,擎在手中正要開放。)
(這一下子,可把那旁邊的辛修甫,裡面的王小屏,嚇得一身冷汗,手腳慌忙,
(不約而同的齊叫一聲)
辛修甫:阿唷!
(就這一聲裡,這個時候,章秋谷正是「會得不忙,忙家不會」,不等他手槍放
(出,早已把頭一低,撲地一個箭步,穿到他的身旁,一手警住他的手腔,趁勢
(飛起一腳,不豎不斜,正踢在那人的臂彎上面。)
(不由得骨節酸麻,手內一鬆,那彈子還沒有放出來,早被章秋谷輕輕的一把將
(手槍奪去,順手把他的頷下一叉,那人立腳不定,連退了幾步,仰面朝天撲地
(一交。)
(辛修甫和王小屏看了方才放下心來,暗暗的叫了一聲「僥倖」。)
(再看章秋谷時,雖然似乎也有些驚慌的樣子,卻是面上不紅,口中不喘,好像
(沒有這件事兒,手中拿著一管手槍,微微含笑。)
(那跌了一交的人也自家扒起,立在一旁呆呆的不發一言,卻也並沒有驚懼的意
(思。)
(章秋谷並不動氣,走過去笑咪咪的向他說道)
章秋谷:方才我的說話雖是過於激烈了些,但不過是這麼一句話兒,算不得什麼睚眥之怨
,何至於要弄到這般的白刃相加,和我拚起命來呢?況且我說的是那一班無恥的
學生,並不是指名說你,你只要不是這樣的人也就是了,為什麼要勉強把這些留
學生的罪過,都攬在自己一人身上,又是個什麼意思呢?
(幾句話把那個人說得啞口無言,十分慚愧。)
秋 谷:今天這件事,幸而遇見了我,沒有受傷,若是換了別人,一時間定要鬧出一場人
命。你說我是國民的一分子,不應該毀罵同胞,難道你放槍打我,殘害同胞又是
應該的麼?你可知租界上邊,那裡容得你這般胡鬧?本該把你扭到捕房,解堂問
罪,但是我也不是這樣多事的人,只要自家沒有受傷也就算了,免得你們又要說
我借著警署的勢力欺壓同胞。不過你雖然和我為難,我倒還有一句良言相勸,下
次須要自己小心,切不可這般冒失,若是落在別人的手內,恐怕你沒有這樣便宜
。
(說著,便哈哈冷笑,羞得那人面漲通紅,低著頭一句話也說不出。)
(又把方才搶下的手槍替他放在衣袋之內,說聲)
秋 谷:少陪了。
(便舉步進房,不去管他。)
辛修甫:(和王小屏接著秋谷道)今天真是你的運氣,沒有受傷。
秋 谷:(笑道)我倒沒有什麼,恐怕你們的心上倒受了一個大大的驚嚇。
(正在說著,別處房間裡的客人聽得有這般奇事,一齊擁了出來,都要看看這姓
(章的是何等人物。)
(頓時洋台上擁了無數的人,連著一班侍者也擠在裡邊,七張八嘴的紛紛議論。
()
(再看那動手的學生時,早已不知去向,悄悄的溜回自己房中。)
(原來那兩個同來的人,見同黨無故行兇失利,也是出其不意,著實吃了一驚。
()
(拉既拉不住,走又走不開,都嚇得回到房內,探頭探腦的往外邊張看消息。)
(後來見章秋谷隨隨便便的還了他的手槍,並不鳴捕,方覺放心。)
(恰恰的動手的學生溜了進來,連忙算了菜帳,打發了來的倌人,悄悄的鴉雀無
(聲,抱頭鼠竄而去。)
(這且不表。)
173**時間: 地點:
(再說章秋谷坐在榻上,見擁了一大班人立在門口,咕咕噥噥的不知大家在那裡
(說些什麼。)
(章秋谷正覺得有些厭煩,忽然門外走進一個人來,身體魁梧,丰儀高爽,一把
(拉了秋谷的手,哈哈大笑道)
章秋谷:我聽見他們說什麼姓章的客人,就有些疑心到你。果然一點不差。
(秋谷舉眼看時,原來是他的同窗好友,是個常熟城內有名的富翁,差不多也有
(二三百萬光景,年紀止有二十多歲,已捐了個浙江候補道,姓李,單名一個煜
(字,表字子宵。)
(這李子霄雖是個富家子弟出身,卻是精明得狠,差不多些的事情都瞞不過他,
(在上海開著幾家錢莊,幾處當鋪,生平敬重的朋友止有秋谷一人。)
(這一回到上海來盤查帳目,就住在後馬路自己的錢莊裡頭。)
(今天同著一個朋友姓沈的,也在一品香吃大菜,聽得隔壁人聲嘈雜,便叫了侍
(者進來,問他為什麼這般吵鬧。)
(侍者把留學生放槍打人,反被一個姓章的客人奪了手槍的事情,一一的朝他說
(了。)
(李子霄聽了,也要去看看這姓章的是什麼一個樣兒。)
(所以也到門口窺探,不想一眼早看見了章秋谷,心中大喜,走進來招呼。)
(秋谷見是李子霄,也覺歡喜,便邀他一同坐下談談。)
李子霄:(不肯道)我那邊還有客人,還是你倒我那邊去坐一回兒的好。
(說著不由分說,拉著便走。)
(又讓辛修甫、王小屏兩個先走。)
(秋谷見李子霄甚是爽直,只得依著他一同過去。)
(正是:
( 偶失睚眥之意,白刃自如;重逢車笠之交,故人無恙。)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一回 李子霄他鄉逢舊友 辛修甫談笑諷良朋)
174**時間: 地點:
(且說李子霄不由分說,拉了三人就走,章秋谷因李子霄為人性直,便並不推辭
(,向著修甫、小屏招招手兒,一同跟了過去。)
(李子霄先請辛修甫和王小屏二人坐下,他們素不相識,免不得彼此客套一番。
()
(章秋谷到了子宵那邊,見還有一個客人,年約三旬,身材中等,倒也和靄近人
(,春風滿面。)
(秋谷便朝他拱一拱手,請教他的姓名,方知也是常熟富戶,叫做沈仲思,因為
(他排行第六,大家都叫他沈六。)
(秋谷應酬了他幾句,正要坐下,忽見李子霄和沈仲思都是坐在兩旁,主位上空
(著沒有人坐,覺得有些詫異。)
(正要問時,只聽得鶯聲嚦嚦,從洋台上轉進一個倌人:寶髻盤雲,珠光照彩;
(衣裳豔麗,態度妖嬈;眉橫遠岫之煙,眼媚湘江之水。)
(一步步的走到面前:好似那華月初升,春雲乍展;彷彿驚鴻之影,依稀照月之
(妝。)
(蓮步移來,香風到處,倒把章秋谷的眼光提了一提。)
(仔細看那倌人時,原來不是別人,就是自家的相好,四大金剛裡頭的張書玉。
()
(暗想:這可糟了,我合他們鬧到一起來了。)
(張書玉見了秋谷,也不覺呆了一呆,停了一刻方開口道)
書 玉:倪當仔是啥人,想勿到就是耐。
(說著向秋谷微微一笑,點了點頭,便向主位上坐了下去。)
(秋谷見了覺得詫異,忙問)
秋 谷:為什麼這般坐法,今天請客,可是你的主人麼?
(張書玉橫波一盼,啟齒嫣然,還未開口,李子霄見張書玉和秋谷這般熟落,好
(似素來相識的一般,不覺疑惑起來,插口問書玉道)
不 覺:你和這位章大少可是一向認得的麼?
(書玉聽了李子霄這樣口風,曉得他有了醋意,忙轉口掩飾道)
便 連:格位章二少爺,來浪上海灘浪真真是多年格老牌子哉,稍微有點名氣格倌人,陸
裡一個勿認得俚?勿要說是倪,就是金剛裡向格林黛玉搭仔金小寶,也才認得俚
格呀。
(一面說著,暗中伸一隻小腳,把章秋谷鉤了一下,又微微的遞了一個眼風,似
(乎叫他不要說穿的意思。)
(秋谷會意,樂得假作不知,輕輕的幾句話兒就被他遮過去。)
(李子霄聽了,心上不覺釋然。)
書 玉:(張方回頭過來向秋谷道)今朝是倪專誠請格位李大人搭仔沈大人,到該搭來吃
大菜,難得碰著耐格二少,也肯賞倪格光,總算倪靠仔李大人格福氣,今朝借花
獻佛,繃繃倪格場面。
(秋谷聽他說得文縐縐的十分客氣,覺得好笑,調侃他道)
便 也:阿唷,今朝書玉先生請客,是百年難遇格事體,倪阿好勿領耐格情,只怕倪無撥
格號福氣,吃仔耐格大菜,轉去生起病來末尷尬哉。
(這幾句話說得好笑,修甫等一齊大笑起來。)
(張書玉也忍不住抿著嘴兒好笑,笑了一回,方才向秋谷說道)
書 玉:剛剛倪聽見俚篤說,有兩個外國人吃醉仔酒,拿仔洋槍打人,倪倒撥俚嚇仔一跳
,只怕外國人勿講理性,瞎打一泡,打起倪來末,那哼弄法!勿殼張就是耐,耐
啥格道理搭仔外國人兩家頭吵起來,阿好講撥倪聽聽看?
(秋谷聽書玉說得夾七夾八的甚是可笑,不免約略和他說了一番。)
(正在還沒有說完的時候,只見門簾起處,又走進一個倌人來。)
(秋谷只道是陳文仙來了,正要叫他,卻一眼看去似乎要比陳文仙長些,縮住了
(口沒有叫出來,再聚起眼光仔細看他時:秋水丰神,遠山眉黛;西子凌波之步
(,夜來紅玉之香。)
(好像有些認得,卻又叫不出他的名字來。)
(那倌人走到席間,先叫了沈仲思一聲,又招呼了李子霄,然後回過頭來,向章
(秋谷等微微一笑,就在沈仲思身旁坐下。)
(秋谷見了,曉得就是沈仲思做的倌人,見他年紀也有二十四五歲的樣兒,風頭
(卻還甚好,兩隻眼睛水汪汪的,射來射去甚歸妖媚。)
(秋谷暗暗的問張書玉,方曉得那倌人是兆富里的洪月娥。)
(當下書玉便請各人點菜,秋谷和修甫等隨意點了幾樣。)
秋 谷:(向修甫道)文仙為什麼這個時候還不見來?
修 甫:或者有什麼客人,耽擱住了也未可知。
(說著又等一會,陳文仙方走了進來。)
(張書玉因是主人,立起來招呼了幾句。)
(陳文仙就坐在秋谷左邊,張書玉先開口向陳文仙道)
陳文仙:剛剛耐阿曉得險格十虐!
(陳文仙並不曉得這件事兒,沒頭沒腦的被張書玉這般一說,不覺呆了一呆,笑
(答道)
微 微:啥格事體,倪勿曉得啘。
(張書玉便把方才的事和他說了一遍,倒把個陳文仙嚇得來香汗淋漓,花容失色
(,半晌方透過一口氣來。)
(章秋谷見陳文仙這般關切,不覺觸起心事來,低頭默默,如有所思。)
(陳文仙定一定神,急忙回頭過來問秋谷可曾被他打著,不覺哈哈笑道)
秋 谷:若是被他打著了,我還能好好的坐在這裡麼?你怎麼說出癡話來了。
(修甫等聽了都覺好笑。)
(陳文仙自己覺得岔了話頭,面上一紅,趁勢拉的手和他不依道)
對著秋:耐格種人直頭少有出見格,倪搭耐說格閒話,總歸一句也勿肯聽。別人家勿好阿
關得耐啥事?要耐去嚶嚶喤喤瞎說一泡,幾乎弄出性命交關格事體。區得耐運氣
還好,朆撥俚篤打著,倘忙一格勿當心,撥俚篤打仔一槍,耐阿犯著豁脫仔自家
格性命,去拼格排殺千刀格強盜坯。
文 仙:(說著又道)格個辰光,耐來浪新馬路打啥格流氓,阿記得倪勸仔耐幾幾化化格
閒話,勿殼張耐一句也勿聽,總歸原是格付脾氣,格末也叫真真無說法。
(文仙說罷不覺煩惱起來,背過臉去佯佯不睬,秋谷和他說話,只是不理。)
(秋谷沒奈何,咬著陳文仙的耳朵說了幾句,文仙故意嗔道)
秋 谷:曉得格哉,啥煩得來!
(秋谷一笑,回過頭來搭訕著和李子霄談了一回,當下照例點菜叫局,自不必說
(。)
(吃到十點多鐘方才散席,各人自到相好那邊小坐,只有辛修甫不到西安坊,同
(著章秋谷到兆貴里去。)
(到了院中,文仙先已回來,招呼坐下。)
(文仙免不得又把章秋谷埋怨一回,秋谷只好笑而不辯。)
辛修甫:(向秋谷道)今天這件事情,倒把我嚇了一大跳,幸而文仙沒有看見,不受虛驚
。你沒有見那當時的樣兒,真正人也嚇得壞的。
又向秋:(修甫說首)我原曉得他們那班留學生,隨便什麼奇奇怪怪的事情沒有一樣做不
出的,所以我暗中把你的衣裳拉了幾回。你正是說得高興,沒有覺著,果然被他
們聽見,要和你拼起命來,你雖然沒有被他打著,卻也受了一個虛驚。究竟這樣
的人,正該把他送到捕房,問他一個兇器傷人的罪名,也好警戒警戒他的下次,
怎麼輕輕易易的竟是把他放走,可不便宜了他!
秋 谷:你不曉得這當中的道理,我說出一個緣故來你就明白了。他們開槍打我,自然情
理難容。我們就把他送到當官,也不算什麼羅織。但是他們和我沒有什麼冤家,
不過聽我罵他們的說話罵得刻毒了些,一時氣極了,不顧利害做出這樣的事情。
究竟我和他們不是什麼不共戴天的仇恨,我既然沒有受傷,放了他就是了,何必
定要驚天動地的鬧到當官,結這個無謂的冤家作甚?萬一為了這事弄假成真,他
們這一班留學生當真的結了團體和我做起對來,從來暗箭難防,明槍易躲,我雖
然不怕他們,卻也防備他不盡,不如還是放他去了的好。我想他人非草木,此後
也不至於再來和我為難,你想我這話可是不是?
(修甫聽了恍然,不住的點頭道是。)
(秋谷便對修甫說起打算就要回去的話,修甫也勸他不必久在上海,還是回去的
(好。)
(文仙聽了,急問秋谷道)
文 仙:阿是耐說要轉去?
文 仙:(秋谷點頭)格末倪搭耐講格閒話,到底那哼!
(秋谷微笑,朝他搖一搖頭,發急道)
文 仙:耐格人啥格總是實梗。歸格辰光,倪搭耐說格閒話,耐阿記得?故歇又是實梗搭
倪格漿,倪定規勿成功。
(說著,便柳眉顰蹙,杏眼含珠,著實的橫了秋谷一個白眼。)
(修甫在旁看了這個樣兒,已經猜著了八九分的光景,只聽得秋谷向陳文仙笑道
()
修 甫:你不曉得我的家事也有多少為難。第一,太夫人性情嚴厲;第二,我家計不過中
資。如今若是趁了一時高興,做了這件事情,將來萬一有什麼說話出來,我怎的
對你得起?
到了那個時候,不是要好,反是害了你的終身,你也要自家想想。
(章秋谷這幾句說話原是真心,不料陳文仙聽了眼圈兒一紅,反止不住掉下淚來
(。)
停了一:(回方說道)故歇倪也無啥說頭,耐到陸裡倪跟到陸裡,隨便耐叫倪那哼,倪總
無啥勿肯。
秋 谷:(又笑道)話雖如此,但是我曉得自家福薄,消受不起你這樣的人,所以不敢答
應。
(文仙聽了他這樣話風,生起氣來道)
文 仙:照樣耐實梗說法,是拿倪當仔壞人,恐怕將來要出啥格毛病,耐倒自家想想看,
倪阿曾有啥格地方待錯仔耐,無撥真心撥耐看仔出來,耐倒說撥倪聽聽看。
秋 谷:(笑道)實不相瞞,我自從十七歲上出來,縱情花柳,歌場酒陣,整整的閱歷了
五年,做了無數的倌人,攀了許多的相好,沒一個不是密意纏綿,深情宛轉,賭
神罰咒的定要從良,到得後來,一個也沒有成功。所以你雖然一片真心,我卻不
敢相信。
(陳文仙聽了氣得粉面通紅,蛾眉斜豎,逼著問道)
陳文仙:耐既然實梗格念頭,為啥倪問耐格辰光一口答應,阿是拿倪來浪弄白相,尋倪格
開心?嘴裡向說出來格閒話賽過放屁,耐自家想想阿對得起人?故歇倪只有一句
閒話,耐答應末也是實梗,耐勿答應末也是實梗。阿有啥閒話說得明明白白,到
仔故歇倒裝起媽虎來哉,倪末白白裡快活仔一泡,耐自家心浪阿有點意勿過?
(秋谷聽了自己回心一想,果然有些對不起他,但是要答應他卻又有好些的為難
(之處,沒奈何,只得附耳和陳文仙細細的說了一番,指望他回心轉意。)
(不料陳文仙聽了,愈加動氣)
立起來:倪曉得自家格命苦,所以落到堂子裡向做仔倌人,勿想嫁啥格大人老爺,過啥格
好日腳,勿殼張碰著格客人,又是實梗樣式。
(說到此處便咽住了,說不出來,眼中珠淚一行行向下直掛。)
(秋谷見了心上覺得可憐,想要勸慰他幾句,不想陳文仙倒動了真氣,嬌喘微微
(,淚流滿面。)
(秋谷正在無可如何之際,辛修甫坐在旁邊呆呆的聽著他們講話,因為插不下口
(去,不便開言,見陳文仙氣到這般模樣,忍不住向秋谷道)
辛修甫:這件事兒卻是你的不該,為什麼既然答應了他,如今又要變卦?其實你們成就了
這樣好事,總算是一段美滿姻緣,為何你一定不肯答應?
秋 谷:不瞞你說,並不是我不肯答應,實在有為難的事情,不好向你們細說的。況且他
們堂子裡頭的人,總是吃慣用慣,我不過一個中人之產,那裡供給得來?你想他
們做著倌人的時候,把多少客人的家財精力,通通用在一人身上,尚且橫不願意
,豎不稱心,討不著他們的歡喜,不要說一個人的財力,那裡填得滿無底的深坑
?你想這件事兒,我那敢冒冒失失的就答應他?
修 甫:你的話雖然不錯,我看陳文仙還不是這樣的人,將來決不至於鬧什麼笑話,你只
顧放心就是了。
(秋谷聽了正在躊躇,修甫忽然笑道)
秋 谷:我有一句話兒你可不要見怪,你這個人,在朋友面上極有義氣,極有交情,若要
講到倌人面上的交情,卻實在有些說不過去,委實的沒有良心。
(秋谷聽了詫異起來,忙問)
秋 谷:你這話兒怎生說法?
(陳文仙正在氣得昏頭搭腦的時候,忽聽得修甫這樣說法,也覺詫異,倒住了哭
(,呆呆的聽他怎生說法。)
修 甫:(只聽得笑道)大凡一個客人做著一個倌人,雖然不要處處認真,上了倌人的圈
套,卻也不好過於詐偽,學那王莽的謙恭。從來男女居室,人之大欲存焉,天下
的事情,惟有這樣地方最是看得出一生的品行。若是一個人到了這等地方還是滿
口胡言,滿身詐偽,沒有一點真心,這個人的居心就不可問了。你想花叢柳陣的
地方,粉黛笙歌的境界,最容易激發真心,你雖然是個個中老手,卻不能太上忘
情,不過閱歷既深,有些強制的工夫罷了。卻不曉得資格漸深,天良漸泯,做了
一個倌人,無論那倌人和他怎生要好,總是隨隨便便的沒有真心。我說句不怕你
生氣的話兒,像你這樣的一個風流人物,又天天混在那脂粉叢中,綺羅隊裡,居
然毫不動心,沒有一絲兒迷惑。不是那元奸巨惡,和曹孟德一樣的行為;就是個
木偶芻靈,和晉惠帝一般的人物。我勸你還要誠實些兒,寧可做一個明知故犯的
瘟生,不要學那些奸巧刁鑽的行徑,你的意思以為何如?
(這一席話,竟把一個能言善辯的章秋谷罵得頓口無言,眼睜睜的看著修甫。)
(看了半晌,哈哈大笑道)
忽 然:罵得好,罵得好!
我自從出世以來,沒有個人把我罵得這般結實,你今天的幾句說話卻正搔著
我的癢處,說到我心眼上來,真是佩服得狠。
修 甫:(聽了也笑起來道)我不是有心罵你,不過是議論現在的嫖客罷了,你可不要多
心。
秋 谷:(笑道)我也不是個怕罵的人,只要你罵得有理,就多罵幾句何妨。
(說著兩人又笑了一會,又向修甫訴說道)
陳文仙:辛大少,耐想想看,格號事體俚阿對倪得起?
(修甫聽了,又委曲勸解了陳文仙一番,卻向秋谷說道)
修 甫:我看文仙狠可娶得,你不妨答應了他,不要學那李益一般,做那負心男子。
(正是:
( 水殿春風之影,鏡裡情郎;摩登軟幛之圖,中愛寵。)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七十二回 章秋谷名花成眷屬 張書玉陌上遇蕭郎)
175**時間: 地點:
陳文仙:(且說對著辛修甫說道)俚耐說倪勿是真心,倪格心只有自家曉得,勿好挖仔出
來撥俚看看。故歇倪只有兩句說話,無啥別樣花頭:第一勿要俚格洋錢,第二隨
便俚那哼吩咐。閒話說到仔實梗樣式,俚耐還要說倪勿是真心末,聽憑俚自家格
良心好哉。辛大少,倪格事體瞞勿過耐。要討倪轉去格客人勿止一格,倪要無撥
真心待俚末,老早嫁仔人哉,陸裡等得到故歇!
(修甫聽了點頭歎息,便又開導了秋谷一會。)
(秋谷此時見陳文仙果是真心,心上已有八九分懊悔,不該這樣的回他,現在又
(被辛修甫勸了幾句,自然順水推船,一口應允。)
(文仙見秋谷已經答應,方才眉鎖重開,梨渦淺暈,收拾了一天煩惱,打疊起無
(限嬌矛,喜孜孜的提起精神,應酬他們兩個。)
秋 谷:(便向修甫道)這件事情我雖是已經應允,卻還要回去一趟,和家內說明了委曲
的情形,方能成就,現在卻不能就這般草草的娶他。
文 仙:(瞅了秋谷一眼道)耐格閒話,有點媽媽虎虎,勿好算數。倪倒勿相信耐格槍花
。
秋 谷:這一回不比前番,有修甫在中間介紹,不是我們兩個的事情。我若再要反悔,非
且對不住你,並且對不住朋友了。
(當下彼此商量一會,說明秋谷過了月半回去一趟,至多耽擱一月,再回上海來
(辦陳文仙的事情,三面講得明白。)
(文仙恐怕章秋谷還要反悔,又問得著著實實的,估量著沒有什麼變動。)
(好個陳文仙,當時叫了娘姨進來,和他說明嫁人,叫相幫去把牌子除下。)
(娘姨呆了一回,雖不願意,但陳文仙不欠他們的帶擋,不好攔他,只得骨都著
(嘴,自去吩咐。)
(辛修甫見文仙做事這般剪絕,暗暗稱贊。)
(秋谷見他如此,自是歡喜。)
(文仙又當場叫了本家上來,叫他把帳算清,房錢認他一節,因是節後不多幾日
(,不過四十幾台菜錢,算起來倒還不甚吃重,又叫秋谷和他去看房子,預備搬
(場,回報了一個娘姨,一個大姐,寶珠姐仍舊暫時服侍。)
(文仙還有一個小大姐,也叫他一同過去。)
(秋谷替他算了一算本家的帳,約著不到一千塊錢,便打了一張一千塊洋錢的票
(子,交與文仙,叫他開銷一切,又另外賞了房間裡一百塊錢。)
秋 谷:(文仙起初還不肯要)你雖然不要我的身價,難道好倒反要你貼錢?況且我也不
是這樣的人,你不必這般客氣。
(文仙方才收了,章秋谷一連看了幾天房子,在新馬路租了一所兩樓兩底的洋房
(,把陳文仙搬了過去,自己也把吉升棧內的行李搬到新馬路來,和陳文仙住在
(一起。)
(正是:
( 花枝並蒂,春融秦女之簫;蛺蝶同心,月滿溫家之境。)
(雙星無恙,碧落團圓;三千天女之場,一枕風流之夢。)
(脂香滿滿,未銷寶鼎之煙;人面田田,占盡柔鄉之福。)
(章秋谷這邊的事按下不提。)
176**時間: 地點:
(如今且把李子霄、沈仲思的來歷補敘一番。)
(看官且住,在下這部小說,原名叫做《九尾龜》,又叫作《四大金剛外傳》,
(如今做到五集,差不多就要結束全書,不得不把他們的事實再細細的補敘一回
(。)
(那四大金剛裡頭,陸蘭芬已經死了,金小寶暫時收場,不做生意,卻和貢春樹
(住在一處。)
(林黛玉住在惠秀裡內,算個住家,有向來相熟的客人,也可過去坐坐,他自己
(卻竟是銷聲匿影的不大出來。)
(只有張書玉仍舊住在新清和坊,豔幟高張,香名愈噪,真是枇杷花下,車馬如
(云。)
(每天牽算起來,總有五六場和,十餘台酒,那生意比先前好了幾倍。)
(書玉得意揚揚,十分高興。)
(有一天,書玉坐著轎子在一品香出局回來,轎子走到大新街口,忽然迎面撞過
(一個客人,正在四馬路走過,轎子走得甚快,那客人也低著個頭直撞過來,恰
(恰的撞了一個照面,轎夫避讓不及,彼此一碰,把那客人仰面朝天的跌了一交
(。)
(那客人在地下扒了起來,心中大怒,一把扭住了轎夫的衣服,喝道)
立起來:你走路不帶眼睛的麼?亂撞你娘的什麼?
(轎夫見那客人衣服都麗,氣概出眾,卻也不敢得罪他,況且委實把他撞了一交
(,陪著笑面)
只 得:對不住,實在沒有看見。
(那客人那裡肯放,要叫巡捕到來,把轎夫帶到捕房裡去。)
(張書玉坐在轎中,一眼看見那客人的手上帶著三個金剛鑽戒指,晶寶奪目,光
(彩照人,身上穿著一身外國緞子的衣服,顏色配搭得甚是勻稱,更兼儀表軒昂
(,身材俊偉,生得倒還不俗。)
(看了他這般氣派,曉得定是個有錢的闊客,便有心要籠絡著他,嫣然一笑道)
對 他:大少對勿住,總是轎夫勿好,碰仔耐一交筋頭,勿得知身浪向阿曾碰痛?
(說罷星眸低漾,杏臉微紅,含羞帶笑的瞧了那客人一眼。)
(這一個眼風,就把那客人的身體酥了半邊。)
(動彈不得,本來是一腔怒氣不肯干休,被張書玉這樣一來,不知不覺的把心上
(的焦躁,一霎時銷化個乾乾淨淨,連忙放了轎夫)
笑嘻嘻:不妨不妨,沒有什麼要緊。
(那眼睛卻緊緊的釘著張書玉看個不住。)
(張書玉見了,曉得他已經入彀,又微微一笑道)
書 玉:晏歇點阿到倪搭去坐歇?倪來浪新清和第三家。
微 微:(那客人聽了大喜道)狠好狠好,停回兒我一定過去。
書 玉:(笑道)晏歇點要來格哩!
(那客人連連答應,轎夫放開腳步逕自前行。)
(臨走的時候,書玉還欠起身來回頭一笑,略略的朝他點點頭兒,一直回新清和
(去了。)
(那客人見張書玉逕自去了,只覺得晃晃蕩蕩的好像神魂還沒有歸竅一般,雖然
(想起沒有問他的名字,到清和坊那裡去尋,便急急的那邊一看,見張書玉的轎
(子,影影綽綽的還在前邊,連忙三腳兩步趕上前去,把轎後的龜奴一把扯住。
()
(轎夫倒吃了一驚,問他為什麼這般樣子。)
(那客人便問他倌人的姓名,轎夫見他氣喘吁吁的甚覺好笑,便替他說了。)
(書玉坐在轎中聽見,把跟局的娘姨金珠叫了過來道)
書 玉:倪先坐仔轎子轉去,耐同仔格位大少慢慢交來。
(金珠答應一聲,那客人更是歡喜,同著金珠在馬路上慢慢的走著,一頭夾七夾
(八的扳談。)
(大新街口到新清和坊本來不多幾步路兒,不一刻已經到了。)
(金珠在前引路,那客人跟在後邊,上了扶梯,已見張書玉換了一身衣服,立在
(樓門口道)
笑迷迷:倪曉得耐就要過來,倪等仔耐一歇哉。
(那客人到了此時,神魂飄蕩,覺得身體虛飄飄的,好似在雲霧中的一般。)
(張書玉拉著他進了大房間,親手替他寬了馬褂,推他坐下,方才問他的姓名。
()
(你道這客人是誰?原來就是那李子霄。)
(當下敬過瓜子,書玉著實的敷衍了他一番,當夜就擺了一個雙台,鬧到三更多
(天方才散席。)
177**時間: 地點:
(自此一連幾天,李子霄夜夜碰和,朝朝擺酒,鬧得煙霧塵天。)
(在李子霄的意思,原想要轉張書玉的念頭,無奈張書玉雖是待他要好,晚間卻
(總不留他,李子霄也不好意思開口。)
(論起這李子霄的為人來,卻也甚是精明,隨便什麼世故人情一概瞞他不過,就
(是在嫖界裡頭也著實的有些資格,不比那一班土頭土腦的瘟生。)
(但是有一樁毛病不好,見了倌人,一個個都是好的,並且一見了面,就想要轉
(他的念頭。)
(雖然狠肯花幾個錢,卻自家打家主意,不肯落他們的圈套,所以有些倌人都要
(嫁他,他卻咬定了牙齒不肯答應。)
(不料一見了張書玉的面,就由不得神魂顛倒起來。)
(那四大金剛的手段名不虛傳,他不想你的念頭則已,想了你的念頭,卻總要比
(他人來得辣些。)
(這幾天,張書玉放出全身本事,把一個李子霄哄得一心一意都在張書玉的身上
(。)
(張書玉卻又拿定主意,不肯叫他輕易近身,故意打情罵俏的做出那一種親熱的
(樣子,弄得李子霄這又不好,那又不好,好似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團團亂轉。
()
(有一天,李子霄在票號裡頭剛剛起身,還未梳洗。)
(張書玉要籠絡李子霄的心,起了一個大早,打扮得花枝招展,豐態嬌嬈,帶了
(一個娘姨,坐了轎子竟到李子霄票號裡來。)
178**時間: 地點:
(其時剛敲十二點鐘,由李子霄的家人引進房內,笑盈盈的叫了一聲。)
(李子霄見了喜出望外,連忙叫他坐下,只聽得張書玉道)
李子霄:李大人,耐啥格剛剛起來,阿是昨日仔辛苦哉?
李子霄:(聽了一呆道)我除了碰和吃酒,沒有別的事情,我有什麼辛苦?
書 玉:(張掩口笑道)勿是呀,作興耐昨日仔到仔相好搭去住夜,辛苦仔點,所以今朝
起來得晏哉,耐自家照鏡子看哩!
李子霄:(說著又低聲問道)李大人阿對?
李子霄:(聽了笑道)你這說話甚是奇怪,我昨日若真個住在相好院中,現在這個時候怎
麼就得回來?況且我在上海除了你,那裡還有什麼相好?你倒說說我聽。
書 玉:(面上一紅道)倪末陸俚有格號福氣?
(說著就溜了李子霄一眼,李子霄見了滿心歡喜,一面洗臉,一面和張書玉天南
(地北的扳談。)
(書玉又見李子霄的頭髮蓬了,便問他要出梳具來,要自己和他梳頭。)
李子霄:(打著蘇白答道)阿唷,書玉先生實梗格紅倌人搭倪來打辮子,格是勿敢當格啘
。
(書玉聽了,對著那個姨娘道)
書 玉:耐聽聽看,說得阿要好聽。
李子霄:(又向李子霄道)李大人耐勿要實梗客氣,故歇倪搭耐打條辮子,耐就要搭倪客
氣,晏歇點……
(張書玉說到此間,粉頰低垂,含羞微笑的說不下去。)
李子霄:(逼著問道)你怎麼說話只說半句?說下去。
接下去:(張書玉又嫣然一笑)也客氣勿盡啘。
(李子霄聽了這兩句話兒,真是樂不可支,滿心奇癢。)
(當下張書玉和李子霄打了一條辮子,李子霄又留他在票號裡頭吃飯,書玉一口
(應允,並不推辭。)
(李子霄也是個老於此道的人,曉得倌人有時看望客人,不肯在客人那邊吃飯,
(一定要客人在那倌人面上有了非常資格,方才做得到這般田地。)
(張書玉看待李子霄雖然要好,卻還只是那表面上的交情,並沒有什麼密切的關
(係,今天居然破格賞光,肯在李子霄那裡吃起飯來,也算得是李子霄特別的場
(面了。)
179**時間: 地點:
(當時李子霄叫當差的去關照一聲廚房,說有客人吃飯,叫他們另添幾樣菜來。
()
(當差的去不多時,已經開進飯來。)
(本來是六碗飯菜,如今有了客人,添了四個熱炒,四隻葷盆,另外又是一壺紹
(酒。)
(李子霄便讓張書玉坐下,竟是兩人對酌起來,那菜雖是不多幾樣,卻做得甚是
(精緻。)
(張書玉竟不客氣,吃了幾杯酒,又吃了一碗飯。)
(因李子霄酒量頗好,書玉親自與他斟酒,直至完了一壺方才吃飯。)
(當差的舀上一盆水來,娘姨拿出帶來的鏡匣放在桌上,書玉對著鏡子略略的添
(些脂粉,又揩了一把面;回頭過來,見李子霄恰好吃完了飯正要洗面,書玉便
(親手絞了一把手巾,走過去和李子霄並肩一坐,一手搭著他的肩頭,一手拿著
(手巾和他揩了一把。)
(李子霄只聞得一陣剩粉殘脂的香氣在那手巾上直透出來。)
(正是:
( 碧城十二,相思六曲之屏;金粉三千,雲雨前身之夢。)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七十三回 李子霄銷魂春照夜 沈剝皮拼命死貪財)
180**時間: 地點:
(且說李子霄聞得一陣香氣直鑽入鼻孔裡來,覺得今天張書玉陪他吃一頓飯竟是
(破格的事情,心上十分高興。)
書 玉:(張又向他笑道)倪生意末做仔好幾年,從來朆到客人搭吃歇過飯。今朝耐李大
人說仔,倪勿好勿答應,晏歇點說起來,總說是倪坍仔耐李大人格台,換仔別人
留倪吃飯,倪阿肯答應?
(李子霄聽了更是歡喜。)
(張書玉和他說說笑笑,甚是投機。)
(直到傍晚時分,張書玉竟是坐著不走。)
(李子霄暗覺詫異,問他可有什麼話說。)
書 玉:(佯嗔道)阿是無撥事體,倪勿好來格。
(正在還要說下去的時候,早見書玉的相幫走了進來,手中拿著一搭局票遞與娘
(姨,又說了一遍,無非是姓張的叫到聚豐園,姓李的叫到金谷春,要叫書玉早
(些回去。)
書 玉:(故意皺著眉頭道)啥要緊呀,耐轉去說。
故 意:(轉過來又回頭向李子霄道)格排客人末叫討氣,叫啥格斷命堂差!倪難得今朝
一日天,搭耐講講閒話,心浪倒蠻快活,剛剛俚篤又來叫啥格堂差,勿得知啥格
道理,看見仔俚篤格付架形,就覺著心浪勿舒齊。說來說去,倪格碗堂子飯直頭
勿要吃哉,賽過勿是自家格身體,真真作孽。
(李子霄倒解勸了書玉一番。)
(停了一回,書玉並不想走,院中接連來了兩個相幫,說叫局的催過了兩回,又
(有兩起客人坐在房內等他回去。)
書 玉:(聽了把頭一別道)哈格希奇勿煞,要唔篤實梗發極,一轉兩轉吵勿清爽,阿怕
倪勿曉得。
(相幫聽了不敢開口,倒是李子霄看了不過意,便對書玉道)
李子霄:你院中既有客人,又要出局,我看你還是回去應酬客人,不必在此間耽擱,不要
回來脫了局,得罪了客人,要是鬧些閒話出來,叫我心上怎麼過意得去?
(書玉聽李子霄叫他回去,斜了他一個白眼,嗔道)
書 玉:耐倒好格!阿是來浪討厭倪,趕倪轉去?倪好心來看看耐,耐倒是實梗樣式,耐
格人阿有良心?老實說,格號客人,倪本來勿高興做,脫仔局也無啥希奇。比方
耐李大人叫倪格局,倪阿好勿來?像俚篤格排客人,倪生來勿去應酬,高興末多
來來,勿高興少來來,倪也勿見得靠仔格擋碼子繃啥格場面,李大人,耐說阿是
?
(李子霄見張書玉這般要好,不好再說什麼,口內雖是這般說法,叫他不要得罪
(客人,心上卻自是歡喜。)
(張書玉直坐到上燈以後,約有九點多鐘,院中的相幫一連來了幾趟叫他回去。
()
(書玉裝出無奈的樣子,又向李子霄叮囑了無數的話,叫他今晚一定要來,李子
(霄自然答應。)
(張書玉方才一步一回頭的坐了轎子走了。)
(子霄又到別處去了一轉回來,便直到書玉院中,當夜又擺了一個雙台,請的客
(人,便是那沈仲思首座。)
(原來這沈仲思本來是杭州人氏,寄籍虞山,他父親名叫沈近園,足足的二三百
(萬產業,不要說是別的,就是常熟城內的田,竟被姓沈的占去十分之二,你想
(可利害不利害?這沈近園生了七個兒子,那五個都是少年夭折,只存了沈仲思
(兄弟二人。)
(沈仲思還有一個兄弟,排行最小,名叫沈幼吾,因他排在第七人,都管著他叫
(沈老七。)
(但是沈近園雖是個頭等富家,生性卻十分吝嗇,真是一毛不拔,算盡錙銖。)
(你要和他商議別件事兒,他總沒有什麼不肯,若要和他商議到銀錢上去,這卻
(殺了他的頭他也不肯拿出一個錢來。)
(他又有一件毛病,不肯把銀子放到莊上去生利錢)
只 得:這些錢莊都靠不住,他要是把我的銀子拐在家裡,自己卻一溜煙跑了,我可到什
麼地方去找他去呢?
(所以情願把銀子放在家裡,再也不拿出來。)
(在家裡另外起造了一間房子,四邊都是鐵打的窗櫺,只有一扇小門出入,這間
(房子專為存放銀錢,除了他自己一個人,餘外的任是什麼人兒也不放進這間密
(室。)
(他放錢的法兒卻又與眾不同,也不是用保險錢箱,也不是用太平銀櫃,你道他
(怎生的放法?說也奇怪,他把那歷積蓄的洋錢一封一封的排在地下,又怕沒有
(數目,自己年紀大了記不上來,他又想了一個法兒,把一萬塊錢堆作一排,整
(整的堆了數十餘排,他卻對人說道)
自 己:我若不是這般排法,萬一有賊進來,偷了三百五百,一千八百,我那裡查考得出
?像這樣的一萬洋錢一排,那做賊的任是再有通天本事,也拿不動這一萬洋錢。
(人家聽了都笑他是個癡子,他也不以為意。)
(沈近園雖然吝嗇,家中倒有好幾房的小老婆,頭上插的,手上帶的,都是金器
(,身上穿的,卻又都是布草衣裙。)
問 他:(有些好事的人)你家裡那幾個如夫人,為什麼插帶的都是金器,穿的卻又都是
布衣?你既是捨不得錢給他們穿著,怎麼又肯花錢打造首飾呢?
自 己:(卻回答得好)你們曉得什麼?我的算盤真是精益求精,你們那裡想得這步田地
?你想金銀首飾帶在他們頭上身上,就是隔了十年二十年,也還是這般輕重,沒
有什麼吃虧。那綢緞衣服花了許多的錢做來著在身上,著了一年半載,最多的也
不過三年五年,著得稀碎破舊的,一個大錢也不值,豈不是白白的賠錢?
(那問的人聽他這般說法,不覺哈哈大笑,佩服他的算計真是精明,出來對別人
(說了。)
(從此就送了他一個外號叫做「沈剝皮」。)
(這沈剝皮雖然嗇刻,他的那兩個兒子卻是著名的洋盤,在外邊結識了一班篾片
(,一天到夜的各處亂闖亂跑,大把的銀子捧出來,就像水一般的往外直淌。)
(但是沈剝皮的家教極嚴,等閒不許他兒子走出大門一步。)
(這兩個寶貝只是背著沈剝皮,在外面打架鬧事,無所不為,沈剝皮猶如醉在夢
(裡一般,那裡查察得著。)
(但有一樣,沈剝皮的銀錢都是自家經手,這兩個兒子摸不著他一個大錢。)
(他們又想出一個主意,兄弟兩個大伙兒商量,偷偷的叫了銅匠配了銀房的鑰匙
(,候著晚間,沈剝皮睡了,開了房門進去,偷了一個飽。)
(又為偷得少了,恐怕被沈剝皮查了出來,索性一偷就是一排。)
(偷了一萬塊錢出來,兄弟二人大家分用。)
(這沈剝皮雖然算計精明,卻只曉得要錢,別的事情都有些糊裡糊塗的。)
(他以為把歷年積蓄的銀錢放在這間密室裡頭,四邊又是鐵打的窗櫺,就著生了
(翅膀,扁著身子,也不用打算進去,心上道是千妥萬當的了,就是進去安放洋
(錢的時候,也不去查點數目,就是這樣糊糊塗塗的過去。)
(這兄弟二人偷了一萬洋錢出來,用完了便再進去偷,一連偷了好幾回,見沈剝
(皮並不查點,越發放大了膽,索性多偷幾排,揮霍一個暢快。)
(又偷了幾次,沈剝皮漸漸的有些疑心起來,兩個兒子說道)
對 他:怎麼我的洋錢,只有一排一排的堆上去,不見他一排一排的長出來,老是這個樣
兒,可是個什麼緣故呢?
(他兒子聽了吃了一驚,連忙遮掩道)
自 己:你老人家不要多疑多慮,那裡有這樣的事情,難道我們這樣的高房大屋還有什麼
賊人進來麼?
(沈剝皮聽了,想想兒子的說話不錯,也就罷了。)
(沈幼吾又嫌家裡的住房不好,在自己對門買了一塊大大的地基,造起一座洋房
(,又怕被沈剝皮曉得了是不得了的,便叫一個手下的篾片捏一個假名,逕到沈
(剝皮家中拜會。)
(見了沈剝皮,只說是蘇州人氏,為的常熟地方甚好,所以買塊地基起些房屋,
(算他是別業一般,現在工程將要落成,特來拜拜鄰舍。)
(沈剝皮聽了甚是相信,反恭恭敬敬的送了他出去。)
(隔了幾天,沈剝皮穿得衣冠齊楚的過來回拜,恰恰的沈幼吾坐在中堂,高談闊
(論的和那一班清客講話。)
(抬起頭來,看見沈剝皮穿靴戴帽的走進中堂,只把他嚇得屁滾尿流,一溜煙從
(後門逃了出去,卻叫一個家人出來擋駕。)
(沈剝皮還心中有氣,說他瞧不起人。)
(沈剝皮一天到晚只是呆呆的坐在家中,除了吃飯睡覺之外,便是盤算銀錢,別
(的事情一件也不在他心上。)
(早晨不到天亮就要起來,晚間剛剛天黑就叫關了大門大家睡覺。)
(臨睡的時候,還要自己到各處門口細細的查看一回,又親手把一重重的門通通
(鎖得結實,方才放心。)
(到了晚上不許家人們點燈睡覺,他明說是小心火燭,其實卻是節省燈油。)
(大約沈剝皮的家裡,從正月初一到十二月三十,也用不了一斤燈油。)
(沈剝皮這樣的小心防範,算得是頂真的了。)
(誰知他那兩位賢郎候他睡了,拿出身邊預備的鑰匙把一重重門上的鎖一齊開了
(出去,直到三更四更方才回來,悄悄的仍舊把門鎖好,一些也看不出來,沈剝
(皮那裡曉得?)
(有一回,沈剝皮打發兒子沈仲思到上海的一爿什麼當店裡頭盤查帳目,順便查
(查別處的什麼錢莊、綢緞店的出入。)
(沈剝皮以為他生出來的兒子一定也和他自己一般,所以竟是放心大膽的叫他前
(去。)
(不想這沈仲思在常熟的時候雖是荒唐,不免總有些兒忌憚,恐怕沈剝皮曉得風
(聲不是頑的;現在到了上海,真是海闊從魚躍,天空任鳥飛,那裡還有什麼顧
(忌?更兼上海這個地方是花天酒地的擅場,紙醉金迷的世界。)
(沈仲思到了上海,便是拼命的狂嫖,不管三七二十一,嫖得昏天黑地,一塌糊
(塗,竟把好好的兩處錢莊,一處綢緞號,一處洋貨號,輕輕易易的盤給別人,
(頓時手頭有了四五十萬銀子,越發的不想回去,只在上海地方昏昏沉沉的度日
(。)
(沈剝皮連連的寫信到來催他回去,他也置之不理。)
(不知怎的這件事情漏了風聲,竟被沈剝皮曉得,只氣得怒髮沖冠,渾身亂抖,
(氣到極處圓睜兩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一口氣接不上,竟是一個鷂子翻身,
(跌在地下暈了過去。)
(家人們慌了,連忙去尋了沈幼吾回來,請了兩三個醫生開方施救,直到半夜方
(才漸漸的醒轉,吐出一口濁痰,慢慢的說出話來。)
(還是氣得咬牙切齒的,想要親自趕到上海去和他兒子拼命。)
(無奈剛剛暈了過去,人的元氣未復,手腳癱軟,一動也動不來,無可奈何,只
(得罷了。)
(卻因兒子不肖,敗了他的家財,恨入骨髓,預備了一條極粗的麻繩,要等沈仲
(思回來,用繩把他勒死,只恨的自己一時不能全愈,活動不來,發狠說)
了 一:養好了病,定要親到上海找他,這樣的兒子還不如死了的乾淨。
(照這樣的說起來,沈仲思的一條性命,竟有些岌岌可危。)
(幸而沈仲思的妻子在家,聽了沈剝皮的說話,到底事不關心,關心則亂,不由
(的心驚膽戰起來,急急的寫了一封信,寄到上海和沈仲思說知緣故,叫他千萬
(不可回來。)
(沈仲思得了這個信息,大吃一驚,曉得沈剝皮的脾氣,別樣事兒還好將就得過
(,惟有用了他的銀錢,卻是不共戴天的仇恨。)
(他說得出來,卻就做得出來,這件事兒竟沒有個挽回的方法,想來想去想不出
(一個計較來,只急得咳聲歎氣,抓耳搔腮。)
(就有一個篾片教他主意,叫他發信回家,裝得自家病重,要叫家裡一個人來。
()
(到得家人來了,竟用一口空棺裝些磚頭石塊充作死人,停在公所,讓那家裡的
(來人把棺材搬回家去。)
(自己卻有了銀錢在手,沒有什麼做不得的事情,盡顧租了房子,長長久久的住
(在上海,一則免了家中拘束,二則躲了這場是非,豈不是絕妙的一個主意?沈
(仲思聽了這個主意,心中大喜,連贊)
沈仲思:好個妙計,他們那裡想得出來?
(當下果然就如法泡製的打了一個電報回去,假說自家病重,要叫他夫人趕緊前
(來,一面安排了一口空棺停在會倌裡頭,什麼靈牌孝幔,一齊預備停當。)
(這叫做「裝龍像龍,裝虎像虎」,免得別人看見樣兒不像,要起疑心。)
(那邊沈剝皮接著了病重的電報,非但並不吃驚,反說)
接 著:這樣的不肖子孫留他何用,讓他死了也罷。
(沈仲思的夫人聽了,倒大大的吃了一驚,連忙收拾收拾,要到上海去看仲思的
(病。)
(正是:
( 瞞天造謊,猶留鴻爪之前;同室操戈,豈有天倫之義。)
(欲知後事,請聽下回分解。)
(第七十四回 假病危瞞天造謊 打官司教士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