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一 至 第一七〇

161**時間: 地點:
    (此時王太史已經有些迷迷糊糊的睡著,金寓把煙盤推過一邊,軟綿綿的和王太
    (史並頭睡下,臉貼臉的揉了一揉。)
    (王太史登時驚醒,金寓低聲問道)
笑迷迷:辰光勿早哉,耐阿要轉去罷,唔篤屋裡向格太太,要罵倪格哩。
    (王太史起先見金寓睡在身旁,楊柳垂條,花枝低亞,又是香肩並倚,玉體輕偎
    (,悄語低言的和他說話。)
    (這位王太史公自從和金寓落了相好,花了無數銀錢,受了許多冷淡,那裡受過
    (金寓的這般恩寵。)
    (現在見了他這樣的一番做作,早把個王太史弄得好像雪獅子向火,融化了半邊
    (,不知不覺的心蕩神搖,六神無主。)
    (及至聽得金寓叫他回去,卻不由的呆了一呆,低聲說道)
便 也:這個時候你還要叫我回去麼?我們又不是沒有落過相好,就在你院中住了一夜也
    不算什麼希奇。
    (金寓聽了,勉強答道)
皺著眉:勿是呀,耐格個人啥格實梗多心!倪倒是一片好心,為仔耐身體勿好,恐怕淘壞
    仔耐格身體呀。耐自家想哩,連浪幾日吃酒碰和,總要到啥格辰光,一格人洛裡
    有實梗幾化精神?耐自家末無撥清頭,倪倒有點替耐放心勿落。今朝勿要住來浪
    倪搭哉,豪燥點轉去,養仔日把再出來罷。倪倒勿比格排倌人,單曉得自家尋開
    心。
    (金寓說到這一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紅暈兩腮,嬌羞滿面,就頓住了口不說
    (,用小手巾掩著櫻唇,微微含笑。)
    (王太史聽了他這般說法,真是靈犀一點,沁人心脾。)
    (那一時心上的快活,在下做書的也說不出來。)
    (但是見了金寓這樣的風神旖旎,情話溫存,卻又捨不得自家回去,便含笑向金
    (寓道)
王太史:你的說話實是不錯,我就聽了你的話兒,在你這裡借一夜乾鋪,明天回去如何?
    (金寓見王太史老著面皮只不肯走,登時就煩惱起來,面上卻不露聲色的仍舊笑
    (道)
向 他:耐格人啥總是實梗介,倪搭耐講格閒話,總歸一句才勿肯聽格,倪未來浪替耐發
    極,耐末倒殺死格糟蹋自家身體,阿要討氣,說起來像煞還是倪勿肯。
    (說著又微微的含笑。)
    (王太史本來已是心神撩亂,也聽不清他說的什麼,只見他星眼微朦,雲鬟半卸
    (,口脂低度,蘭氣暗吹。)
    (忍不住心神蕩漾,便把兩手合抱攏來,把金寓摟入懷裡肉麻了一會。)
正 色:(金寓催他道)格歇辰光耐好去哉呀,勿想等歇點路浪轉去受仔風寒,出起毛病
    來,倪倒耽當勿起。
    (王太史聽得金寓連連的催他回去,雖然不敢不走,卻免不得有些疑心,還是蠍
    (蠍螫螫的不肯就走。)
    (惹得個金寓火冒起來,春山半蹙,秋水含嗔,似怒非怒的瞅著王太史道)
立起來:耐格種人直頭少有出見格。倪是顧惜耐自家格身體呀,耐定規勿肯轉去,像煞倪
    總歸有點勿放心。耐勿肯聽倪格閒話末,隨便耐去那哼,本來勿關得倪啥事,倪
    阿好來管耐?
    (說著坐起身來,推開了王太史的雙手,掠掠頭髮就要跑開。)
    (王太史見金寓翻起面來,便嚇得他不敢開口,只得也洋洋的立了起來。)
    (正是:
    (  何郎年少,獨看上苑之花;潘岳中年,僅有閒情之賦。)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六回 苦溫柔太史多情 空繢綣秋娘薄倖)
    
    
162**時間: 地點:
    (且說王太史聽得金寓催他回去,雖是心中不願,卻又不敢不依。)
    (原來王太史少年時節功名心切,拚命的螢窗雪案,苦志用功,那裡曉得什麼迷
    (香洞裡的風情,溫柔鄉中的況味?所以現在見了金寓這般模樣,由不得骨軟筋
    (酥,那敢違背?只得滿口答應。)
    (立起身來又叮囑了金寓幾句話兒,金寓只把頭略點一點,秋氣說道)
立起身:曉得哉,勿要多煩哉,豪燥點去罷!
    (王太史方才沒情沒趣的走了。)
    (又過了不多幾日,早已是蒲艾盈門,榴花照眼,薰風送暖,午節將臨。)
    (王太史免不得要在金寓那裡報效幾個雙台。)
    (除了照例開銷之外,金寓還格外向他借了幾百塊錢。)
    (上海灘上的紅倌人是端陽節後照例要歇夏的,金寓也把公陽里的房子回了,在
    (觀盛裡賃了兩樓兩底的房子,暫且收場,就搬到觀盛裡去。)
    (金寓忽然轉了一念頭,要叫王太史替他開銷用度。)
    (明曉得王太史是個頭等瘟生,樂得騙他一騙,便立刻去請了王太史,和他說明
    (了要在觀盛裡暫停一節;更兼自己做生意做得怕了,最好揀一個合意的客人嫁
    (了他,從此跳出風塵,脫離苦海,只是一時沒有娶他的客人。)
    (一面這般說著,卻把一隻媚眼注在王太史身上,目不轉睛只顧呆看。)
    (那一種嬌羞的態度,一付憨媚的神情,王太史不看猶可,一見他這般模樣,早
    (已神迷目眩,魄魂魂銷,不覺就要毛遂自薦起來。)
    (當下一口應允,替他開銷門口,又露出些要娶他回去的話風。)
    (金寓不答應,也不回絕)
只 得:格是倪一生一世格事體,勿是瞎來來格,慢慢裡倪再商量。故歇除脫仔耐,倪總
    無撥啥第二格人,賽過就是耐格人啘。
    (王太史聽了這幾句說話,總算已經得了他的允許,就如捧了綸音鳳旨一般,自
    (然是感激涕零的了。)
    
    
163**時間: 地點:
    (自此以後,金寓的開銷日用,都是王太史一力承當。)
    (金寓還要拚命的敲他竹槓,今天要做衣裳,明天要打首飾,又要天天出去坐馬
    (車,吃吃大菜。)
    (看看一個多月,王太史已是所費不資。)
    (這金寓雖是出來歇夏,那觀盛晨的房租日用卻都是王太史出錢供給,差不多就
    (是王太史包他一節一般。)
    (論理不該再和別的客人來往。)
    (金寓卻只等王太史前腳走了,後腳便叫娘姨去尋了那姓陳的客人來,暗中雙宿
    (雙飛,早已訂了婚姻之約,只瞞著王太史一人。)
    (娘姨等雖然心上不以為然,卻為的金寓本是自家身體,又不欠什麼帶擋,只好
    (由他。)
    (可憐王太史那裡曉得,還是妄想癡心打算要娶他回去,托了許多朋友去和金寓
    (做媒。)
    (金寓不得不暫時答應,只說要王太史先付一千銀子算做定錢,等到過了中秋再
    (行擇吉,講定了身價四千,一切費用統通在內。)
    (那做媒的朋友聽了,估量著不甚妥當,只得和王太史一一說明。)
    (那知王太史聽了並不疑心,把他的說話當作千真萬真,心上十分歡喜,果然先
    (付了金寓一千銀子。)
    (金寓收了他的定錢也不寫張收票,落得安安穩穩的用著王太史不心痛的銀錢。
    ()
    (從此以後,這金寓就要算是王太史的人了。)
    (王太史因要謝謝媒人,有天晚上約了幾個客人,就在金寓那邊吃酒。)
    (金寓心上老大的不願意,卻沒有法子回他。)
    (王太史向來本與辛修甫相識,這一席酒也把辛修甫請在裡頭。)
    (辛修甫雖也有些風聞,卻還不曉得他們的情節,接了王太史的請客條子立刻就
    (來。)
    (走進房間,恰恰與金寓打了一個照面,修甫把金寓打量了一回,暗想)
了 一:果然就是那公陽里的姑蘇金寓。這是上海平康隊裡有名的辣手倌人,王太史那裡
    是他的對手?
    (心上這般打算,不好竟說出來。)
    (王太史見辛修甫來了,連忙立起相迎。)
    (修甫進房,招呼了一會,見請客已經到齊,有幾個不認得的,免不得彼此請教
    (姓名,敷衍一回。)
    (王太史請客入坐,眾人一齊坐下,齊修甫一面應酬眾人,一面留心看那金寓的
    (舉動。)
    (覺得他落落寞寞的,面上明露著一付不高興的神情,好像在那裡想什麼心事。
    ()
    (王太史搭訕著和他說話,他也是待理不理的樣兒。)
    (修甫看了甚是疑惑,卻又不好問他。)
    (停了一會,那金寓忽然立起身來走到王太史身旁,附著耳朵說了幾句,王太史
    (連連點頭。)
    (原來金寓對王太吏說的話兒是心上煩熱,要出去坐一回夜馬車,王太史那敢拗
    (他,就點頭答應。)
    (偏偏的事不湊巧,陸雲峰的坐位緊靠著王太史身旁,這幾句話兒恰恰的被他聽
    (得明明白白。)
    (陸雲峰的酒量本不甚高,今天多吃了幾杯,已經有了七八分醉意,聽得金寓要
    (出去坐馬車,明擺著是惹厭他們,要躲避出去的意思。)
    (不由得那腹中的酒直湧上來,按不住怒氣,只聽得「當」的一聲,陸雲峰把手
    (內的酒杯向台上一放,笑道)
冷笑一:我們這樣的吃酒,有什麼趣味,吃出一肚子的氣來。你要出去坐馬車,那一天不
    好去坐,偏要揀著今天。我們在你院中吃酒,你就要去坐起馬車來,這不是明明
    的惹厭我們這班人物,故意要躲了出去麼?你要曉得這裡的房子是王大人租的,
    我們是王大人請來的客人,與你什麼相干,難道我們吵鬧了你麼?
    (金寓本來一肚子的沒好氣,正要發作,巴得有人引動他,聽了陸雲峰的說話,
    (霎時間面泛濃霜,雙眉倒豎,還沒有開口,早聽得王太史向陸雲峰說道)
陸雲峰:陸雲翁不可這般動氣,你不曉得內中的細情。他近來的身體著實有些不好,一天
    到晚只是懨懨牽牽的沒有舒服的時候,好似有些暑病一般。我恐怕他鬱出病來,
    所以叫他出去閒散閒散,坐坐馬車,並不是他自己的意思,你不要錯怪了他。況
    且他現在是歇夏期內,又不做什麼生意。他已經答應節後一定嫁我,總算已經是
    我的人,比不得先前掛著牌子,不能得罪客人,你們總要原諒他些才好。
    (陸雲峰聽了倒說不出什麼來,只在鼻子眼裡哼了一聲道)
陸雲峰:如此說來,倒是我的不是了。
    (金寓還要開口,卻被王太史拉了一把,金寓也樂得收逢,就立起身來開了衣廚
    (,換了一身衣服,扶著一個小大姐,竟是頭也不回姍姍的去了。)
    (辛修甫一旁看著,也有些不忿起來,便向王太史道)
辛修甫:王伯翁,我說句不怕你見怪的說話,依我看來,這位貴相好卻不是什麼一定的好
    人,你這樣的待他,他卻這般的待你,那心地也就可想而知的了。
    (辛修甫的意思,原想要說出一番利害,把王太史勸醒轉來,免得受了金寓的騙
    (局,原是一片熱心。)
    (豈知王太史聽了,心上竟大大的不以為然,登時就露出不悅之色)
冷冷的:你們勸我的話兒雖然也是好話,但是我已經五十多歲的人,那裡就會上了別人的
    當?況且我再三再四的和你們說了幾回,他是個有病的人,總要體貼他些。他現
    在又不做生意,你們怪他的無非是說他目中無人,不肯應酬,殊不知他的不肯隨
    便應酬,正是他的好處。你們眾位見不到此,總是說他的壞話,又說他不是好人
    ,真是『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了。
    (辛修甫聽了王太史這一番糊裡糊塗的說話,又好氣又好笑,待要再和他爭論幾
    (句,卻想著別人的事與自家什麼相干,勸他不聽也就算了,何必這般起勁,做
    (這個空頭的冤家,想到此間,便佯笑了幾聲,不去和他分辯,大家悶悶的又飲
    (了幾杯。)
    
    
164**時間: 地點:
    (忽然聽得隔壁亭子間內有男女嬉笑之聲,又像有人在那裡密密切切的說話,座
    (中惟有辛修甫最是留心,就側耳而聽。)
    (聽了一會,彷彿好像就是金寓的聲音,心上已是明白,正要開口問時,恰恰的
    (陸雲峰也聽見了。)
    (陸雲峰本來已經大醉,聽見了這般聲音,霍的立起身來,腳步歪斜,踉踉蹌蹌
    (的走出房去,眾人也沒有理會他。)
    (那曉得陸雲峰走了出去,一直踅到亭子間門口,巴著門簾,在縫內留心張看,
    (只見一個少年男子朝外坐著,生得長眉俊目,白面朱唇。)
    (金寓卻坐在那少年男子的身上,兩人摟作一團,臉偎臉的不知在那裡說些什麼
    (。)
    (陸雲峰見了氣上心來,在房外大聲說道)
忍不住:哈哈,你坐馬車坐到亭子間來了。
    (說了這一句,便仍舊回身進去。)
    (這一聲不打緊,把亭子間裡的男女二人齊齊的大吃一驚。)
    (那少年男子連忙把金寓推開,高聲問道)
立起來:什麼人在這裡窺探?
    (這個時候陸雲峰已經走進內房,沒有聽見,卻酒氣沖沖的把方才看見的情形對
    (著大眾訴說。)
王太史:(還不甚相信)只怕你看錯了罷,我看金寓總不是這樣的人。
    (陸雲峰聽了氣得目瞪口呆,一句話也說不出,只一把拉了王太史的衣服,叫他
    (同去看來。)
    (兩人一同舉步,剛剛走出房門,劈面撞著金寓進來,把一把攔住道)
王太史:出去做啥,勿要瞎闖瞎闖啘,搭倪到裡向去,好好裡坐來浪。
    (說著就仍把王太史拉了進來,捺他向交椅上坐下。)
    (好笑這位王太史雖然不信陸雲峰的說話,卻未免起了些疑心,原想要到亭子間
    (去看看,究竟那少年男子是個什麼樣的客人。)
    (不料被金寓拉了一把就不知不覺的慢吞吞跟了進來,身不由己的軟洋洋坐了下
    (去。)
    (陸雲峰看了這個樣子,真是氣破胸脯,卻又無法可想,只得眼睜睜的看著他。
    ()
    (王太史坐了一會,免不得把那疑心又提了上來,吞吞吐吐的向著金寓問道)
王太史:剛才亭子間內的客人是誰?
    (金寓聽了,由不得面上一紅,心頭亂跳,定定神方才說道)
了 一:亭子間裡格客人?
    (金寓說了這一句,又)
頓了一:耐也勿必去問俚。耐王大人是蠻明白格人,一逕體貼倪格,阿有啥勿曉得倪格難
    處。倪做仔倌人,吃仔格碗斷命飯,總歸有幾化說勿出來格事體,像倪故歇實梗
    樣式,阿好說是人家人,說出去別人阿肯相信倪?故歇想起來,頂好耐馬上搭倪
    還清仔債,拿倪討仔轉去,依仔倪心浪越快越好,巴勿得明朝就跟耐轉去,省得
    別人總歸講倪格丘話,說倪無撥真心。
    (說著雙眉鎖恨,杏靨凝愁,做出那一付幽怨不勝的樣子。)
    (一雙俊眼,水汪汪的剪水橫波,好像是淚珠欲落。)
    (王太史聽了這樣的甜言蜜語,見了這般的弱態嬌姿,禁不住魂魄齊飛,心神大
    (亂,早把方才的一點疑心撇在不知何處去了。)
    (倒反著實的安慰了他一番,又回身)
對著眾:何如?我早曉得他決不是這樣的人,一定還有隱情在內,你們那裡曉得這裡頭的
    細情!
    (眾人雖然替他氣憤,卻是勸他不轉,曉得無可如何,只得彼此默然不語,草草
    (終席,也就散了。)
    (又隔了一月有餘,王太史正在家內和人代寫壽屏,忽見陸雲峰闖了進來,王太
    (史因陸雲峰幾次要和金寓作對,心上有些怪他,又因陸雲峰和他本有世誼,不
    (能因此絕交,見他走進客堂,不免起身相見,談談的招呼幾句。)
    (陸雲峰不等讓坐,劈頭就問王太史道)
陸雲峰:這兩天你在金寓那裡,可打聽著什麼新聞麼?
    (王太史見他開口又提金寓,心上更加不樂)
冷冷的:金寓那裡出了什麼新聞,為什麼要來問我?
陸雲峰:(笑道)這樣說來,料想你還沒有曉得,我倒和你打聽著一件新聞,特地到你這
    邊說個明白。你可曉得金寓和一個姓陳的恩客訂了婚姻,今天就要動身回去麼?
    (王太史聽了那裡肯信,只向陸雲峰道)
王太史:你這個風聲是那裡去打聽來的?真是虛無縹緲的事情。我昨天晚上還在金寓那邊
    ,他正在那裡發著肝氣,睡在牀上坐也坐不起來,那裡今天就會跟著姓陳的動身
    回去?你這個慌話也說得太不像了。
陸雲峰:(頓足道)到了這步田地,你還是這樣癡情,怪不得要上別人的當。如今也不必
    說別的話兒,竟算我是說的謊話,我和你到觀盛裡去看看他究竟如何。
    (這一來有分教:
    (  隔斷藍橋之路,擁雨停雲;重尋白板之門,桃花人面。)
    (不知王太史肯同陸雲峰一同去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七回 桃花人面惆悵劉郎 細雨斜風重尋關盼)
    
    
165**時間: 地點:
    (且說王太史正在家中寫字,恰恰的陸雲峰走了進來,把金寓要嫁陳姓客人,當
    (夜就要動身回去的話和他說了。)
    (王太史那裡肯信,只向陸雲峰冷笑道)
王太史:你說是一廂情願的話兒,不管事情的真假,你想金寓那邊我天天過去,要真有這
    樣的事情,我那有不曉得的道理。他嫁人不嫁人我不知道,難道你倒比我明白些
    麼?
    (陸雲峰聽王太史只是一派的糊塗話,有氣道)
更 加:現在不用說什麼別的,我只要同你到觀盛裡去看他一趟,要是沒有這件事情,憑
    你怎生罰我。我是一片好意,特地趕來給你一個信兒,你們的事與我有什麼相干
    ,難道我打了你們的破敗,就有什麼好處不成?
王太史:(聽了只是不信)無論你怎生說法,總而言之,他的病還沒有全好,怎麼就好嫁
    人,可不是笑話麼?
    (這幾句話把個陸雲峰氣得昏了,一把拉著王太史的衣裳,定要和他同去看個明
    (白。)
    (王太史沒奈何,只得勉勉強強的換了衣裳,一同出門。)
    (那時已有掌燈的時候,陸雲峰本來坐著包車來的,王太史就坐了自己的包車,
    (一先一後,如飛的直往觀盛裡來。)
    (到了弄堂門口停下包車,王太史和陸雲峰一同進弄,走到門口推門進去,王太
    (史頭一個進門,看那光景就覺有些不像。)
    (客堂裡只點一盞壁燈,保險燈也不見了,樓上更是黑洞洞的沒有燈光,更沒有
    (一些聲息。)
    (王太史見此光景,曉得事情不妙,口中只叫得一聲「阿呀」,急急的奔上樓去
    (。)
    (陸雲峰跟在後邊,一同走進房內,只見房內的木器家生都是橫七豎八的堆得滿
    (地。)
    (窗前梳妝台上只點著一盞半明不滅的長頸燈台,結了一個大大的燈花,光燄搖
    (搖,閃爍不定。)
    (大牀上的被褥帳子已經不見,連金寓的四隻衣箱也不知那裡去了。)
    (衣廚的門開得壁直,內中也是空空的沒有什麼東西。)
    (王太史見了這般形景,只氣得目瞪口呆,默然無語。)
冷笑一:(陸雲峰立在後面)何如?
    (王太史此時心上千回萬轉,也不知是苦是甜,是酸是辣,辨不出自家心上是個
    (什麼味兒。)
    (呆了一回,想不出什麼主意,還是提醒他道)
陸雲峰:金寓雖然逃走,一定還有未曾帶去的人,或是粗做娘姨,或是廚子之類,方才我
    們進門的時候,看那樣兒不像一人沒有的。你姑且叫他們一聲,把他們叫了上來
    問問他們,究竟是如何逃走,或者還可追得轉來。
    (王太史聽了方才醒悟,便高聲在樓上叫了兩聲,聽得樓下廚房內隱隱的有人答
    (應,卻是廚子的聲音。)
    (果然不多一會,就聽得「登登登」)
    (的腳步聲音走上扶梯,直到房內,見了王太史,不覺呆了一呆。)
    (王太史見了廚子上來,連忙問道)
王太史:他們那一班人那裡去了,怎麼一個人都不見呢?
王太史:(廚子聽了大為驚異,便從實說道)我只曉得他們搬到歸仁里去,不曉得什麼別
    的事情。
急急的:(王太史不等說完)他們既然搬去,為什麼又單把你留在這邊呢?
王太史:(廚子道)他們先把隨身的箱子搬去,留下這些粗重的家具,叫我在這裡看家,
    明天再來搬取,不曉得他們是到那裡去的。
    (王太史聽了半晌並不開口,卻代他氣憤道)
陸雲峰:他們既是走了,料想一定是往通州一路去的,此刻輪船還沒有開,我們趕到船上
    追問,一定尋得著他。
    (王太史一口氣梗在胸口透不出來,掙了半天方才抽出一口冷氣,問陸雲峰道)
王太史:你怎麼曉得他們是往通州一路,難道他們和你說過的麼?
陸雲峰:我還沒有和你細說,那姓陳的客人是通州知州的兒子,年紀甚輕,品貌也好,所
    以金寓一心一意的定要嫁他。你雖然是個太史公,卻已是五旬開外的人了,那裡
    趕得上他們這一班少年浪子,專在倌人面上用那修飾的工夫,你想我們那裡做得
    出這般模樣?你當初不肯信我的話兒,如今懊悔已是嫌遲的了。
    (王太史聽了也不回答,呆呆的想了一回。)
陸雲峰:(催他道)怎麼樣?要去追問卻要快些,何必在此間耽擱?
王太史:(朝他搖搖手道)我想這件事兒還是我自己認些晦氣,不要提起的為妙。你想金
    寓雖然答應嫁我,不過是一句話兒,又沒有什麼憑據;付那一千銀子定銀的時候
    ,是我自己親手交給他的,又沒有一人見證,沒有一個收條。就是趕到船上尋著
    了他,他若是老羞變怒,和我硬挺起來,也不能當真將他怎樣,那時豈不是更覺
    坍台?所以我的意思,也不必再去追他,只算我瞎了雙眼把他當作好人,上了他
    這樣的一盤惡當。從今以後只當沒有這件事兒,絕口不要提起,還要托你在朋友
    面前替我遮瞞一二,切不可逢人便說,弄得我沒臉見人。
    (陸雲峰起初原是一團怒氣,恨不得把王太史的事當作自己的事情,尋見了金寓
    (,不知要打算將他怎樣。)
    (及至聽了王太史的一番說話,回心一想覺得實是不差。)
    (金寓雖然口說嫁他,卻自己又不是媒人,又不是見證,沒有什麼一定的憑據,
    (那裡說得過他?萬一金寓翻轉臉皮搶白幾句,說他們霸阻從良,那時放手又不
    (是,不放手又不是,難道真好不叫他嫁人不成?如此一想,便把那一腔烈火一
    (時間瓦解冰銷)
歎一口:罷了罷,雖然不是我的事情,卻實在替你氣憤不過。你的說話也是不差,只是不
    去追他,就這般把他放走,卻是便宜了這個良心喪盡的東西。
歎一口:(說著,又覺又埋怨王太史道)都是你當初不肯聽人說話,現在卻弄到這個樣兒
    。
王太史:事到如今,不必提起,我也追悔不來的了。
    (說罷,回頭見廚子還自癡癡呆呆的立在一旁聽他們說話,王太史當時就吩咐了
    (那廚子幾句話兒。)
    (那些木器傢伙本來都是租的,只消叫人搬去就是,又叫那廚子暫看一夜,明天
    (叫人來搬,又把那房子退了,廚子也辭了自去。)
    (這且按下不提。)
    (只說王太史自金寓逃走之後,心上雖然懊惱,那花柳場中的興趣卻是一毫不減
    (,只想要再看一個比金寓好些的人。)
    (果然不到幾天,又被他看中了一個東尚仁的花彩雲,也是一個著名的老蟹。)
    (王太史卻又偏偏的揀中了他,做了不多兩日,吃過兩三台酒,碰過三四場和。
    ()
    (花彩雲見王太史呆頭踱腦的不甚內行,明放著是一個土地碼子,便想放出辣手
    (弄他一注銀錢,輕輕易易就和王太史做了相好。)
    (住過一夜,就撒嬌撒癡的要嫁他。)
    (王太史見花彩雲待他十分要好,不比金寓總是冷冷的樣兒,心上就甚是歡喜,
    (認定了花彩雲是個好人,便請辛修甫和他做媒。)
    (辛修甫明曉得花彩雲也不是個肯嫁王太史的人,又是一番騙局,懇懇切切的勸
    (了他幾次。)
    (怎奈王太史執意不從,口中只說)
王太史:花彩雲決計不是金寓一般的人,你們不要胡說。你若是不肯和我做媒,我也不好
    勉強,只好待我去另請別人便了。
    (辛修甫聽了無可奈何,只得和他去說,講定五千身價,先付二千。)
    (這回的王太史卻比前一回老到了許多,付定洋的時候叫辛修甫從中經手,還要
    (花彩雲寫了一張收條,畫了花押,又叫吳鑒光看了一個合婚的吉期。)
    (王太史自以為是千妥萬當的了,不想到了吉期的前一天,又鬧出花樣來。)
    (看官,你道是什麼花樣?原來花彩雲接了王太史的定洋,打算要想個法兒逃,
    (不料事機不密,不知怎樣的走了風聲,被辛修甫打聽了出來,不覺勃然大怒,
    (好在付過定洋,立有婚書,不比金寓的逃走一毫把握沒有,所以不能追他;這
    (花彩雲既然出過婚書,又有收銀的字據,和他出起場來,不怕他飛上天去。)
    (當下辛修甫得了這個信息,便立刻報了捕房,先派了一個警察來守住了花彩雲
    (的門口,隨後修甫自己趕到彩雲院中,當面問他不應這般混帳。)
    (誰知花彩雲不慌不忙,一口咬定並沒有這樣的事情,竟是賴得乾乾淨淨。)
    (修甫聽了,也指不出個什麼逃走的憑據來。)
    (花彩雲倒逼住了辛修甫,問他這句話兒是那個同他說的,一定要修甫指出這個
    (人來,倒說得修甫無言可答。)
    (花彩雲又道:「倪堂子裡向嫁人勿嫁人,總歸全靠一個名氣,格號說話倪陸裡
    (擔當得起?之修甫想了一回,方開口冷笑道:「據我看來,你的說話還是老實
    (些兒,不要大寬大轉的遠兜圈子。)
    (你既是不願從良,這也不能勉強,這是一生一世的事情,勉強不來的。)
    (與其嫁了過去將來鬧什麼笑話出來,不如現在一刀兩斷,講個明白的好。)
    (我看你把他付過的定洋還了出來,我到他那邊說法,從此兩不相關,免得你心
    (中不願,否則你今天這件事兒鬧了出來,既有婚書,又有現成的收據,恐怕你
    (到了公堂難逃公道,不知你心上如何?)
    (」)
    (花彩雲聽了不覺紅泛桃花,低頭無語,半晌方說道)
花彩雲:倪堂子裡向格嫁人,勿是好弄白相格。故歇倪嫁王大人,外勢大家才曉得格哉,
    一排老客人聽見說倪要嫁人,來也勿來,生意才無撥格哉。辛老拜托耐,去搭王
    大人說聲,倪是打打算算嫁撥俚格,故歇俚翻過來說勿要末,只要俚摸摸良心,
    自家說仔一聲末哉。
修 甫:你不要認錯了我的意思,這件事情王大人還沒有曉得,這是我的主意,還要去同
    他商量起來。
花彩雲:故歇也無啥話說,倪雖然做仔倌人,也勿見得自家挨上仔別人家格大門,老實說
    ,要討倪格客人也勿止王大人一干子。俚耐勿要,倪也無啥希奇,只要俚自家想
    想,說末說仔一泡,弄到仔故歇,原是一場無結果,阿對倪得起?辛老倪格生意
    瞞耐勿過,耐看倪故歇阿有啥格生意,還要叫倪還俚二千洋錢,叫倪陸俚搭去變
    格二千洋錢出來?
    (辛修甫聽了,也曉得花彩雲的意思,無非想賴掉這一筆定洋不拿出來。)
    (當下說來說去說了半天,又呼嚇了花彩雲幾句道)
辛修甫:你若一定不肯,巡捕現在門口,我便叫他進來,先把你解到捕房再說別的。
    (花彩雲吃了這一驚,怕吃巡捕官司,方才勉強答應。)
    (辛修甫便出了東尚仁,直到醬園弄王太史家,把花彩雲要暗中逃走,自己叫了
    (警察看住了他的大門;又把花彩雲的說話、自己的主意,詳詳細細說了一遍。
    ()
    (在辛修甫的意思,以為花彩雲既要逃走,就是勉強把他娶回家去,也要鬧出笑
    (話來,只有這樣的一個法兒,叫他還出定洋,從此一刀兩斷,庶幾不至吃虧。
    ()
    (辛修甫在王太史的身上,也可算得是盡心竭力。)
    (那曉得王太史這兩天正在高高興興的準備著要做那芙蓉帳裡的新郎、玉鏡台旁
    (的花侍。)
    (正是:
    (  準備畫眉之筆,京兆風流;安排荀令之香,蕭郎旖旎。)
    (那心上的歡喜是不問可知的了。)
    (那裡曉得辛修甫忽地跑來報了這個信息,好似青天霹靂,平地波濤,這一氣直
    (氣得面青唇白,半晌無言。)
辛修甫:(又勸他道)那花彩雲本來是上海有名的辣手倌人,你就是把他娶到家中,也是
    養他不起,不如還是聽了我的說話,仍舊把定錢收了回來,還是你的運氣。
    (王太史尋思了一會,卻又捨他不得起來,似信不信的道)
王太史:既是這般說法,我們兩人同到彩雲院中,看他怎生打算,我們再打主意便了。
    (辛修甫曉得王太史有些呆氣,不肯捨他,卻也無可如何,只好同著他逕到東尚
    (仁去。)
    (花彩雲見了王太史,登時做作起來,把眼睛擠得紅紅的,倒在王太史懷中。)
    (王太史見花彩雲這般做作,娭光眇視,薄怒佯嗔,寶靨偎雲,纖腰昵抱,又聞
    (得一陣脂粉香水的味兒,早把個王太史弄得肢體皆酥,神魂欲化,頭腦之內不
    (由得有些渾淘淘的樣兒,一點主意也沒有了。)
    (再經花彩雲把方才對著辛修甫的說話又對王太史說了一遍,更兼一手揪著他的
    (鬍鬚,一手扭牢他的耳朵,口中幾哩咕羅的,倒把王太史抱怨了一個不了。)
    (正是:
    (  雕籠押羽,池邊共命之禽;寶檻移花,牆外春風之恨。)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八回 花彩雲有意騙癡郎 王太史兩番逃愛寵)
    
    
166**時間: 地點:
    (且說花彩雲和王太史兩人扭作一團,揉成一塊。)
    (王太史年紀高大,那裡禁得起他這等的揉搓,早已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的
    (說道)
王太史:你有話只顧好說,為什麼要這般動手動腳?
    (我們讀書人那有這般的氣力。)
    (」花彩雲見了也覺好笑,方才放鬆了他,咕嚕道)
口 中:別人家才來浪說倪逃走,倪好好裡格人,為仔啥格事體要逃走?格號閒話勿知啥
    人格殺千刀,瞎三話四說出來格,連搭仔倪自家也勿懂。
    (辛修甫此時正坐在旁邊,眼睜睜的只好由他去罵。)
花彩雲:(又接著說道)倪格嫁人是自家情願格,也無撥啥人來吃牢仔倪嫁人,勿殼張裡
    篤格擋碼子,才來浪說倪格丘話,故歇索性說倪要逃走哉。耐去想囁,倪真格要
    逃走末,老早走脫格哉,陸裡等到故歇?格號閒話,說得阿要勿色頭?再有耐格
    飯桶,加二來得討氣,聽仔別人家一句閒話,雞毛當仔令箭,當仔真哉!說得明
    明白白格事體,耐故歇翻過來勿要。耐阿曉得別樣事體末好摟白相,格個嫁人格
    事體勿是好弄白相格。一歇說要,一歇說勿要,才是耐一干子格花頭,也無撥實
    梗容易啘。雖然倪做仔倌人,名氣倒要緊格;耐勿要末,勿見得倪就勿嫁仔人,
    不過耐自家想想,格個辰光耐搭倪那哼說法,故歇為仔一句無撥對證格閒話,弄
    得實梗樣式,倪也勿來說耐,耐問問自家格良心好哉。
    (花彩雲這一席話說得有開有合,面面皆圓。)
    (王太史聽了,自己回心一想,果然覺得對不起他,暗想這都是辛修甫無緣無故
    (的造言生事,幾乎離間了我的一場美滿姻緣。)
    (心上這般想,面上卻又不好怪他,只得對著花彩雲極力辯白,說這件事兒並不
    (是他自己的意思,是別人告訴他的,又極意的溫存慰勸了一回,花彩雲方才罷
    (了。)
    (把一個辛修甫氣得滿面通紅,發作又發作不出,提醒又提醒不來,也只好怪著
    (自家多事,按下不提。)
    (只說王太史回去,過了幾日果然清音彩轎,燈擔堂名的把花彩雲娶了進來,王
    (太史的得意,自不必說。)
    (花彩雲自從嫁了過來之後,真個是隨心貼意,百順千依,把王太史哄得個死心
    (塌地。)
    (這個時候,就是叫他把自己的性命交給花彩雲,大約他也沒有什麼不肯。)
    (隔了半個月,忽向王太史道)
花彩雲:故歇倪嫁撥仔耐,總算是格人家人。倪嫁仔過來,承耐格情,待倪總算好格。倪
    屋裡向有格娬姆來浪,倪想轉去看看倪娬姆,叫裡快活快活。說起來,總算是倪
    嫁耐一場,讓倪轉去繃繃場面,勿得如耐阿肯勿肯?
    (王太史此時已經被花彩雲迷得神志昏迷,夢魂顛倒,把個花彩雲恨不得一天到
    (晚含在口中,擎在掌上,看得他就是神聖父母一般,那裡敢違背他的說話?)
    (就連連的點頭,一口應允。)
    (花彩雲大喜。)
    (隔了一天,果然收拾了一個衣包,坐了馬車,臨走的時候還向王太史橫波一笑
    (,又吩咐他道)
了 一:倪今朝夜裡向就轉來格,耐勿要出去。
    (王太史諾諾連聲的一直送出大門,看他上車自去。)
    (原來花彩雲未走之前,已向王太史說明,他的娘家住在新北門內,馬車坐到城
    (門口,再換了轎子進城。)
    (王太史還不放心,叫一個當差的跟去伺候。)
    (豈知去不多時,當差的一個人先自回來。)
    (王太史見了,急問他為什麼不跟著奶奶進城)
當差的:奶奶吩咐,恐怕家中有事,叫家人先自回來,到晚上十點鐘再放馬車去接。
    (王太史聽了並不疑心,一直到了晚間,才慢慢吞吞的叫當差的配了馬車到城門
    (口去接那位新姨太太,王太史自坐在家中老等。)
    (那知左等也不來,右等也不來,直等到兩點多鐘,連當差的也不回來了。)
    (王太史到了這個時候,方才覺得有些不妙,卻還想不到花彩雲竟是一去不來。
    ()
    (看看將近天明,王太史十分著急,連忙自己坐著包車,也到新北門外探望花彩
    (雲的信息。)
    (到了城外河邊,停下車子四處一尋,只見自己當差的正在那裡和馬夫吵鬧。)
自 己:(馬夫嚷著不肯再等)你們說的十二點鐘卸載,現在將近三點鐘了,等不著他的
    人,不回去可做什麼?
    (王太史聽了曉得不妥當,急得心頭火發,毛發煙生,看著這花彩雲竟是做了斷
    (線的風箏,出籠的黃鵠,那裡還有一個影兒?王太史等到天明,沒法兒只得打
    (發馬車回去。)
    (打開花彩雲的箱籠看時,一隻只都是空的,不多幾件舊衣服,不值什麼錢。)
    (原來花彩雲有心逃走,趁著王太史有時出去,暗暗的把衣裳首飾搬運一空。)
    (王太史那裡想得他這般一著,花了五千銀子不算,還惹了一肚子的醃躦。)
    (起初的時候,要是聽了辛修甫的說話,也還不至吃虧。)
    (偏偏的王太史執迷不悟,拚命的和銀錢做對,一定要多送幾千銀子入了他的圈
    (套才罷。)
    (你想,王太史雖然是個翰林,一時要借這三五千銀子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到後
    (來只落得泡影無常,電光一瞬,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從此王太史為了金寓、花彩雲兩個倌人負了一身虧累,惹了無數牢騷,你想可
    (有什麼趣味?)
    (看官且住,在下做書的做到此間,卻有一言奉勸,一班花柳場中的墜鞭公子,
    (走馬王孫,且灰問柳之心,請聽粲花之舌。)
    (大凡一班嫖界中人,必定要有嫖界的資格方才不至吃虧。)
    (什麼叫做資格呢?第一要身段風流,第二要少年都麗,第三要郭家的金穴,第
    (四是要嫪毒的大陰。)
    (這四件事兒樣樣完全,樁樁不缺,方算得花柳從中的飛將,溫柔隊裡的班頭。
    ()
    (在下說到此處,就是人來問著在下道)
那少年:從來說鴇兒愛鈔,姐兒愛俏,你怎麼把身段放第一,面貌倒放在第二呢?
    (在下就回答他道:這個話兒卻不是這般說法,你且安心靜聽,待在下一一的道
    (來。)
    (大抵堂子裡的客人,只要有些閱歷,自然隨處占些便宜,那初出茅廬、一毫閱
    (歷沒有的客人,自然到處要吃些虧苦。)
    (就是一味的少年美貌,也要有這一身功架幫襯著他,方才做得堂子裡頭上客。
    ()
    (若是單靠著自家面貌,一些兒沒有閱歷,樣樣都是外行,那歌場酒陣的規模絲
    (毫不懂,竟是個壽頭碼子、土地老兒,盡著在堂子裡頭呆頭踱腦的亂闖,枉可
    (的生了一付面貌,那裡占得著什麼便宜?就如倌人的資格一般,相貌好了,還
    (要看他的應酬;應酬好了,還要揀他的功架。)
    (若單是面貌好些,身段應酬一些沒有,像了那虎丘山上的泥娃子,楚王宮裡的
    (息夫人,不言不語的默然相對,可有什麼味兒?照這樣的看起來,不得不把客
    (人的功架推為第一,那面貌只好靠後些兒,算作第二的了。)
    (至於嫖客的銀錢自然也是一件逢時利器,但盡有那些曲辮子的客人看中了一個
    (倌人,轉著他的念頭,往往花了一千八百、三千二千,倌人的身體也沒有碰著
    (一碰。)
    (可見雖然錢可通神,也有辦不到的事體,所以這銀錢一道只好排在第三。)
    (再講起那武則天的淫經,張昌宗的秘記,這卻要先有了上面的這三樁資格,方
    (才做得到這個分兒,不是和那倌人一見兒面就可以如此如此得的,那就不得不
    (把這件事兒排到第四去了。)
    (這是講那做客人的資格。)
    
    
167**時間: 地點:
    (如今再提起倌人的現狀來,倌人們的看待客人,本來都是虛情假意,這卻不好
    (怪他。)
    (為什麼呢?他做的就是這個迎新送舊的生涯,暮李朝張的本分,若要做了客人
    (,一個個都把真心相待,不敲他的竹槓,不要他的銀錢,倌人的首飾衣服,動
    (用開支,卻叫他出在那裡?難道要叫他倒貼了銀錢,把自家的身體供給客人的
    (頑笑麼?)
    (從來說青樓妓女只愛銀錢,沒有情意,這句話卻是大謬不然。)
    (他做著這行生意,不要銀錢,可要什麼?就是客人上了他們的當,也是客人們
    (自家情願,伏伏貼貼的把大把的金銀雙手奉送,不放一個屁兒。)
    (他們做倌人的難道好做了強盜,硬搶客人的錢麼?這樣的平心和氣細細想起來
    (,倌人們沒有良心,實在怪他不得。)
    (只要做客人自家隨處留心,不要上他們的圈套,到了那個時候,栽了筋斗,埋
    (怨地皮,可是懊悔不來的了。)
    (最可憐的是一班大人先生,自家的年紀差不多將近中年,堂子的情形卻又是一
    (毫不懂,偏偏的要學那絲竹東山的謝太傅、戎裝駿馬的陳季常,一天到晚,盡
    (著在堂子裡頭選舞徵歌,追歡尋夢。)
    (提著那一身的精神氣血,捏著那幾根的八字鬍鬚,在倌人面前扮出了許多丑臉
    (,做盡了無數戎腔。)
    (在上司面前做不出的奴顏婢膝,只要一見了倌人,他就自然而然、不知不覺的
    (沒有一樣不做出來。)
自 己:(他自己想來)我這樣的降心遷就,屈意溫柔,倌人面上可以告得無罪的了。
    (豈知倌人們見了那班大老,面上雖然應酬著他,心上卻在那裡十分好笑。)
    (趙是大人們賣弄風流,越是倌人們滿心厭惡。)
    (見了他們那般動手動腳、嬉皮笑臉的醜態,不由得滿身毛孔都皺了起來,成了
    (一身的雞皮疙瘩。)
    (這幾句說話,實是在上海一個有名的倌人口內演說出來,並不是在下自家杜撰
    (。)
    (列位試想,這老人花叢可有什麼趣味?)
    
    
168**時間: 地點:
    (如今閒話休提,書歸正傳。)
    (只說王太史不見了姨太太,無可如何,只得把一肚皮的氣一齊發作在家人身上
    (,把當差的大罵一場,說他為什麼這般貪懶,先自回來,不跟著他們一起進城
    (,以致鬧出這般笑話。)
    (當差的一肚子的委屈,不敢回嘴,只好諾諾連聲,連說)
當差的:家人該死。
    (王太史罵了他一頓還不出氣,立刻把他攆了出去,方才完事。)
    (王太史自從經了這兩番笑柄,誰知他並不灰心,又在人家席上看中了陳文仙,
    (一連叫了十幾個局,吃了兩三台酒。)
    (陳文仙雖然不比金寓和花彩雲這一班辣手倌人,卻總有些紅倌人的習氣,見了
    (王太史這般年紀,鬚髮皆蒼,那裡有什麼真心相待?)
    (只是面子上淡淡的應酬他。)
    (王太史卻看見陳文仙相貌甚好,身段玲瓏,真是潤臉呈花,圓姿替月;趙後回
    (風之態,梁家七寶之妝。)
    (從前的花彩雲和金寓兩人的豐格,都覺得趕不上他。)
    (這位王太史就癩蛤蟆想吃起天鵝肉來,每每的在陳文仙院中一直坐到夜深還不
    (肯走,微微的露出些仰慕的口風,要想陳文仙留他住夜。)
    (陳文仙那裡睬他,只裝著糊塗,不懂他的意思,就是這般一天一天的挨了過去
    (。)
    (王太史初做陳文仙的時候,章秋谷正在蘇州,所以秋谷並不曾曉得。)
    (到得章秋谷回來之後,因為借著中秋的局帳,試出陳文仙的真心,未免又加了
    (幾分情愛,每天晚上竟不回去,十天之內,倒有六七天住在陳文仙的院中。)
    (這一天正逢禮拜,秋谷曉得堂子裡頭禮拜的生意總比別天好些,恐怕去得早了
    (,有些碰和吃酒的客人還沒有散局,一則陳文仙分不開身,二則呆呆的坐在那
    (裡也覺得沒有什麼趣味,有心去得遲些,直到十二點鐘之後方到兆貴里。)
    (在章秋谷的心上,以為這個時候一定沒有什麼客人的了。)
    (豈知到了那裡,房間擠得滿滿的,一些沒有空兒,大房間內有一個客人正在擺
    (著雙台,另外還有兩三場和碰得甚是熱鬧。)
    (秋谷去了,沒有房間,只得在大房間背後一間小小的後房內權且坐下。)
    (秋谷見了這般光景轉身要走,陳文仙趕了進來,一把拉住死也不放。)
    (秋谷只得坐下,和陳文仙講不多幾句說話,忽又聽得樓下相幫高叫客人上來。
    ()
    (陳文仙立起身來往外便走,迎出房門。)
    (秋谷坐在房內,只聽得對那來的客人說道)
陳文仙:王大人,對勿住,今朝房間勿空,阿好等一歇?
當差的:(又叫寶珠姐姐道)耐到樓底下花麗卿搭去看看,阿有空房間?
當差的:(寶珠姐答應自去,又聽得那客人說道)既是房間不空,也不必去另借房間,我
    去一回兒再來也好。
    (那說話的聲音是常熟口音,並且覺得十分相熟。)
    (正是:
    (  謝太傅中年絲竹,別有深情;潘黃門兩鬢霜華,猶多綺思。)
    (不知來的客人究竟是誰,靜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九回 兆貴里翰林出醜 春申浦名士吟秋)
    
    
169**時間: 地點:
    (且說章秋谷坐在房內聽那房外的客人聲音,送入耳中十分相熟,但是一時之內
    (急切辨不出他是誰,便走到後房門口,巴著門簾向外張望。)
    (仔仔細細的打量那來的客人時,原來不是別人,就是那著名蠟燭、第一瘟生的
    (王太史。)
    (論起世誼來,王太史還是章秋谷的父輩。)
    (平日之間,章秋谷見了王太史的面兒總是循規蹈矩,恭恭敬敬的按著後輩的禮
    (數。)
    (這位王太史卻是倚老賣老的,每逢見面的時候總要說兩句鑿四方眼的話兒,一
    (個不高興,還要教訓幾句。)
    (章秋谷雖然年少才高,天資疏放,目空一世,睥睨不群,不把王太史放在眼內
    (,卻因為他是個多年的父執,不好去得罪他,碰了他幾次釘子,心上也覺得有
    (些不快。)
    (剛剛的事有湊巧,今天和王太史混在一堆。)
    (章秋谷見了王太史,暗想)
章秋谷:這個老頭兒平日間滿口道學,好像一個正派人兒,今天難得和他遇見,不如把他
    讓進房來,大家坐在一起,塞了他的口兒,省得他一見了面就要羅羅蘇蘇的,說
    那些道學的扳談。
    (想罷正要走出來招呼,忽見王太史轉身要走,章秋谷連忙一手把門簾掀起,笑
    (容滿面的向王太史道)
王太史:原來果然是老世伯,久違了,怪道說話的聲音十分相熟,一時幾乎想不起來。今
    天他們這裡的房間不空,老世伯何不就在這裡坐一會兒?
    (王太史無意之間突然遇著了章秋谷,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又不能一定要走,只
    (好訕訕的進來坐下,滿身的不得勁兒,和章秋谷講了幾句應酬話兒,臉上還有
    (些紅紅的,好容易停了一回方得自在。)
    (抬起頭來再看陳文仙時,只見文仙和秋谷並著香肩坐在一張榻上,纖腰斜嚲,
    (素手同攜,和秋谷咬著耳朵不知說些什麼。)
    (說了一回,又看著王太史回頭匿笑,彷彿是在那裡笑他,那一種要好的樣兒,
    (一時也說他不盡。)
    (更兼榻牀對面恰恰的擺著一面小小的牆鏡,正照著陳文仙和章秋谷兩個的影兒
    (,真個是一對璧人,兩株玉樹。)
    (一個是飄煙抱雨,麗華楊柳之腰;一個是敷粉塗朱,平叔蓮花之面。)
    (瓊枝照夜,寶靨回春;趙家掌上之身,漢殿春風之影。)
    (王太史不看猶可,一見章秋谷和陳文仙這般親熱,一股酸氣直從腳底下冒了起
    (來,湧到心頭,按捺不住,不由得冷笑一聲)
對著秋:老姪,我有一句話兒勸你,你可不要見怪。你們年紀輕輕的人,比不得我們年紀
    大了,自然只好借著到堂子裡頭走走,尋尋開心。老實說,我雖然老朽無能,卻
    也掙了一名進士,點了一個翰林,讀書一層總算交代過了。你現在年紀方交二十
    ,又沒有成就功名,這個當兒正是在窗下用功的時候,將來或者博得一個科名,
    不枉了你是個世代書香、宦家子弟,何苦盡著在堂子裡頭尋花問柳,棄擲了這些
    有用的光陰,我倒有些替你可惜。並不是我自己倚著多年的父輩,說這些倚老賣
    老的話兒,你可知去日苦多,書囊無底?我看你還是斂跡些兒的好。
    (章秋谷本來不佩服王太史的學問,說他除了做八股策論、寫白所摺試策之外,
    (一樣也不懂什麼。)
    (現在聽他居然教訓起來,不覺滿心發火,顧不得他是什麼父執的了,當時便推
    (開了陳文仙立起身來,鼻子管裡笑了一聲,向著王太史說道)
不 覺:世伯的話果然不錯,小姪今天多多承教了,只是還有一句話兒不得明白,要求世
    伯指教。
    (王太史聽了,一時也不得明白)
便問秋:你有什麼不懂的話兒要我指教?
章秋谷:(冷笑道)據世伯這樣說來,像我們這般年輕的人,是不該在堂子裡頭頑耍的了
    。請問世伯,我們這樣的年紀不該頑耍,難道直要到年紀大了,腰駝背曲、鶴髮
    雞皮的時候才好在堂子裡頭頑要麼?如今的這班大人先生,年輕時候讀了幾句死
    書,一概的世故人情全然不懂,那裡還有工夫來考察這嫖界中間的學問?到得上
    了年紀,自以為是功成名遂的了,免不得倒過頭去重新頑耍起來,卻不想自家事
    事外行,那裡有嫖界的資格?鬧出許多笑話,惹了無數牢騷,把自家辛辛苦苦的
    銀錢,大把兒撩在水中,討不出倌人一個『好』字。更兼潘鬢將斑,何郎已老,
    勉勉強強的涎著臉兒去討倌人的歡喜,費了自家的精力,博得那無謂的風情,應
    了那『一樹梨花壓海棠』的一句說話。如此的看來,到了這般年紀,何苦的還要
    自家賣弄風流,到頭來落得一場沒趣?不如還是趁著少年時節及時行樂,春花秋
    月盡是可憐,檀板金尊居然無賴,也未嘗不是一個消遣的法兒。要曉得來日無多
    ,春華易晚,若是到了你老世伯這般年紀方才要及時行樂起來,可是來不及了。
    (章秋谷還未說完,陳文仙聽他說得好笑,忍不住「撲嗤」的笑了一聲。)
    (王太史聽得章秋谷的話風,句句是說著自己,氣得他雙眉倒豎,兩眼圓睜睜,
    (嘴上的幾根稀稀郎郎的鬍子一根根都直立起來。)
章秋谷:(又聽郎然說道)至於學問一層,小姪雖然年幼,自問還不弱於人,不過時運不
    濟,沒有取得科名罷了。一個人的文章經濟,都是在少年時節得來,若到了二十
    以外還要用什麼功,讀什麼書,這個人也就是一錢不值的了。
    (王太史自出娘胎,從沒有受過別人這般教訓,只見他的臉上一會兒紅,一會兒
    (白,一會兒青黃不定,好似開了一個顏色舖子一般;直把他罵得氣塞胸膛,火
    (星直冒,眼睜睜的看著章秋谷。)
王太史:(看了半晌方才說出一句話來道)好,好,我是好心勸你,你倒教訓起我來!我
    活了五十多歲年紀,沒有受過這般糟蹋。你這個人真真的不知好列!你想你在外
    面荒唐,與我什麼相干?我不過念著你們尊大人和我的交情,所以這樣的苦心相
    勸,想要保全你的名譽,不想你倒這樣的把我頂撞,眼眶內看不起人。就算你是
    怎樣的高才,我總算是你的父執,可該把我這樣糟蹋的麼?
    (說著氣喘呼呼的,把一把象牙油紙扇兒不住的亂扇,頭上的汗珠竟有黃豆一般
    (大小,口內連說「豈有此理」。)
    (章秋谷見了甚是好笑,又見他氣得這般模樣,好像心上也覺得有些過意不去起
    (來,便含笑說道)
章秋谷:老世伯言重了,小姪怎敢這般大膽,糟蹋起你老世伯來?但是小姪性情伉直,心
    上留不住一句話兒,所謂『骨鯁在喉,吐之為快』,還求老世伯的大量海涵,不
    要和小姪一般見識才是。你老世伯是十年讀書,十年養氣,比不得我們這一班少
    年性急的人。
    (說著,便立起身來打了一躬。)
    (王太史聽了章秋谷的說話,雖然恨他切骨,卻是無可奈何,只得頓住了口,默
    (然不語。)
    (陳文仙此時走到前房,應酬客人去了。)
    (王太史坐了一刻,覺得心中餘怒未平,坐在此間無謂,便起身要走。)
    (秋谷也不相留,任他先走。)
    (陳文仙趕到後房相送,王太史臨走的時候,似笑不笑的向著陳文仙道)
王太史:恭喜你,有這樣的漂亮客人在你院中來往,怪不得你要做他的恩客,果然生得不
    差。像我們這樣的老頭兒,你面子上雖然一樣應酬,那心上究竟是勉強的。
    (陳文仙聽了,變了面皮,正要回答,不料王太史曉得自己說他不過,三步並做
    (一步,急急的走下樓梯,頭也不回,竟自去了。)
    (陳文仙又氣又笑,回轉後房對著秋谷笑道)
陳文仙:耐聽聽看,格號閒話阿要氣數?
    (章秋谷也不覺笑了。)
    (按下不提。)
    (只說章秋谷在上海過了中秋,應辦的事情差不多將次完結,秋谷打算過了重陽
    (,束裝回去。)
    (恰恰的金小寶過了秋節不做生意,另外租了幾間房子和貢春樹住在一起,只留
    (下章秋谷一個人住在吉升棧中。)
    (花朝月夜,甚是無聊,除了和幾個知己些的朋友談談,便往陳文仙院中走走,
    (每每整天整夜的不到棧房。)
    (這一天,秋谷正在棧內檢點往來的信札,忽然見王小屏走了進來,秋谷大喜,
    (讓他坐下。)
    (談了一回,王小屏隨意把案上的書本翻看,只見一本《玉溪詩集》,內夾著兩
    (張寫過的冷金箋,寫的一筆趙松雪行楷,甚是秀挺。)
    (第一張上面寫首「秋谷八章」的題目,下邊寫著「憔翠青衫客旅稿」。)
    (原來這憔翠青衫客,便是章秋谷的別名。)
    (王小屏看了,曉得是章秋谷的近作,便朗吟起來道)
    (十二闌干映畫塘,水心亭子好招涼)
    (夜深獨立無人問,一點流螢過曲廊。)
    (畫船載酒聽湖歌,十里湖光壓芰荷)
    (行到六橋煙外路,碧湖深處晚涼多。)
    (珠簾不捲夜星低,獨倚銀屏望翠微)
    (坐久不知風露冷,滿身香影濕羅衣。)
    (一夜新涼透碧櫺,誰家玉笛暗中聽)
    
    
170**時間: 地點:
    (當時七夕真虛度,惆悵牽牛織女星。)
    (三更涼露濕鞦韆,雲母屏風隔半偏)
    (冰簟銀牀眠不得,碧天如水夜如煙。)
    (錦幃半掩睡惺忪,昨夜輕寒力更慵)
    (八尺龍須人未起,月明庭院冷梧桐。)
    (兩岸溪光擁板橋,岸花開處泊蘭橈)
    (可憐扶荔宮中柳,瘦盡當年一捻腰。)
    (大堤殘柳亂棲鴉,燈火簾櫳月又斜)
    (一夜西風秋不管,隔灘閒煞白蘋花。)
    (王小屏念完,不覺擊節叫好。)
秋 谷:你不要謬選,還有幾首《秋闈怨集唐》,好像集得好些,你一總看了再說。
    (王小屏聽了,便又取過第二張來,高吟道:
    (  倦倚東牀白玉牀,為誰銷瘦減容光)
    (今宵始覺房櫳冷,臥後清宵細細長。)
    (露牀風簟半欹斜,深掩妝窗臥碧紗)
    (二十五弦彈夜月,不知秋思在誰家?)
    (象齒薰爐未覺秋,天河迢遞笑牽牛)
    (相思一夜知多少,春入眉心兩點愁。)
    (深院沉沉獨閉門,為君惆悵又黃昏)
    (一鉤冷霧懸朱箔,金屋無人見淚痕。)
    (月過花西尚未眠,月光如水水如天)
    (晚來悵望君知否,織女佳期又隔年。)
    (已涼天氣未寒時,桂魄初生秋露微)
    (直道相思了無益,殘宵猶得夢依稀。)
    (王小屏看完了,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拍案稱賞,又把那兩張詩翻來覆去的,
    (看了幾遍道)
王小屏:你這《秋詞八首》直是逼真的王漁洋,漁洋七絕全取丰神,不食人間煙火,真個
    是錦心繡口,我們那裡做得出來?
秋 谷:(笑道)你這個人,無論什麼事情總有一番謙遜,其實我們這樣的交情,何必定
    要拘著這些俗套。你的著作我是拜讀過的,真如大海長江,波瀾萬里,若令當世
    豎儒見了,一定要撟舌不下者三日。像我這樣風雲月露的才子,那裡趕得上你的
    大才。
    (王小屏不等秋谷說完,大笑道)
哈 哈:算了算了,你說我無論什麼事情總有一番謙遜,你為什麼也要這般的謙遜起來?
    (正是:
    (  折倒迂儒之論,名士高談;狂吟子夜之歌,王郎絕唱。)
    (不知王小屏還有什麼說話,請看下回便知分解。)
    (第七十回 好良宵詩徵出閣詞 留學生彈打章秋谷)
    
    

返回 開放文學

訪問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