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一 至 第一六〇
151**時間: 地點:
(且說章秋谷拿著一張銀票向他們揚了一揚,宋子英看了更加著急,又聽得秋谷
(朗然說道)
宋子英:論起理來,你們做了圈套到處害人,本該把你們送官究治;但是你們都是窮苦出
身,總算出於無奈,我也不來和你們做這個冤家。不過我替你們想起來,你們年
紀正輕,人品也還漂亮,不是那巴結不出的人;那一樣事兒不好去做,卻要做這
樣倒脫靴、翻天印的事情?將來總有一天被人看破,送到當官,從此犯了案情,
沒有出頭之日,何苦把父母的遺體這般糟蹋?難道你們除了這行生意,就沒有別
的事情好做麼?
(秋谷說到此際,聲音倒反和平了些。)
(宋子英等聽了秋谷這幾句心平氣和的說話,不由得也有些良心發現起來,又聽
(得章秋谷好好的向他們說道)
宋子英:現在我也不來難為你們,只要你們把自己的來蹤去跡,以及受了何人的指使,一
一說得分明,從此洗心革面,大家痛改前非,切不可再做這行生意,我便把你們
當場
釋放,免了你們這天字第一號的官司。若再是這般不肯認差,那時莫怪我送
官究治。到了公堂之上,憑你人心似鐵,當不起官法如爐。到了那個時候,依然
還要供招,可有什麼趣味?
(宋子英聽了,曉得秋谷的話雖然霸道些兒,卻是實在不錯,待要直說出來,又
(實在覺得面上慚愧,回過頭來看蕭、汪二人時,也是面上一紅一白,那個樣子
(甚是為難。)
(宋子英明知今天這個局面是抵賴不來的了,左思右想,跑是跑不了,打又打他
(不過,只得要從實供招,紅著臉支吾半晌,說出一句話來道)
紅著臉:這件事兒,與我們這在座的三人全然無涉。
(說到這裡,又半吞半吐的不肯直說出來。)
(偏偏的這個當兒,宋子英的舌頭也不聽他的呼喚起來,期期艾艾的說了一句,
(倒縮住了半句。)
(章秋谷不懂得他的說話,焦躁起來,便向陸仲文說道)
章秋谷:他們既是不肯說明,我們也說不得了。我在這邊船上守著他們,你趕緊上岸,到
閶門去拜總巡,叫他派幾個人來,把他們帶去看押,再移縣問他們的案情。好在
這個事情是一面的官司,就是無人送辦,也是他們巡察的責成。一定沒有不准的
。
(陸仲文起初不知底細,真把宋子英當作好人,此刻被秋谷當場說破機關,他心
(上方才明白,由不得就恨起這班人來。)
(聽了秋谷的說話,答應一聲,當真便要上去。)
(宋子英急了,心想也顧不得許多,只好直說出來,作個脫身之計罷了,便一一
(的向著秋谷、仲文從頭細說:如何想了主意,本來只想去哄騙仲文;如何章秋
(谷到了蘇州,被王雲生的手下看見,他為了上海的事情結下了仇恨,要想個法
(子報仇;如何自己串同了蕭、汪二人,要想把秋谷和仲文一齊打下水去,從頭
(至尾一字不遺,細細的說了一遍。)
章秋谷:(恍然聲道)原來又是王雲生這個奴才。
(陸仲文不曉得這件事情,急問)
陸仲文:王雲生是誰,和你有何嫌隙?
(章秋谷約略把夏間的事情說了幾句。)
(陸仲文方才明白,卻咬牙恨道)
陸仲文:原來他們是來算計我的,我還把他們當著好人。不虧你提醒了我,幾乎上了他們
的大當。
秋 谷:如今也不必說了,他們既然認罪服輸,我們又沒有輸什麼錢,讓他們走了罷。
(宋子英等三人聽了,好像逢了郊天大赦一般,免不得謝了秋谷一聲,穿好了衣
(裳就要上岸。)
秋 谷:(又叫住他們道)你把方才贏我們的鈔票,仍舊彼此掉換,我也把銀票還你。
(說著,便把一真一假兩張銀票取了出來給還了他們,仍把自己鈔票收回。)
(正在掉換,忽見房艙內走出三個倌人。)
(原來就是宋子英等叫來的局王黛玉、陸韻仙和金寶珠。)
(他們一班倌人坐在後艙,把前艙的說話聽得明明白白,曉得宋子英等三人是個
(倒脫靴的賭棍,王黛玉等就吃了一驚,想著自家的局帳恐怕有些不妥,又聽得
(秋谷要釋放他們上岸,更加著急,一齊擁了出來,每人拉住一個不放。)
王黛玉:(只聽得先開口道)宋大少,倪一逕當耐是個好客人,局帳洋錢撥耐欠仔幾化,
故歇勿殼張耐是實梗樣式。唔篤賭銅錢勿賭銅錢,生來勿關倪事,倪也勿好來管
唔篤格事體;不過倪搭格局帳洋錢,阿好請耐開銷脫仔,省得倪叫人到棧房裡來
哉。
(陸韻仙和金寶珠也是一般說法。)
勉 強:(宋子英滿面通紅)現在又不是年,又不是節,收什麼局帳!況且我又不是不來
,停回到你院中再說。
王黛玉:(冷笑道)宋大少,勿是倪來裡說望門閒話。倪堂子裡向名氣要緊,耐宋大少阿
好去照應仔別人罷,倪格局帳洋錢末,請耐開銷脫仔,勿要晏歇點弄得大家難為
情。
(宋子英被他逼住了,開不出口來,待要發作,又怕章秋谷要幫著他們,待要賭
(氣照數給他,又捨不得這許多的錢。)
(正在遲疑不決,果然開口問王黛玉道)
秋 谷:他一共欠你多少局帳?
王黛玉:(急應道)說起來是也無啥希奇,一塌刮仔勿到一百洋錢格事體。
秋 谷:(聽了道)這也不多。
(又問金寶珠和陸韻仙時,每處不到五十塊錢,合來也只有二百塊錢上下,便向
(宋子英道)
秋 谷:一共二百塊不到,你們料想也還拿得出來。他們堂子裡頭吃虧不起,你拿一百六
十塊錢出來,待我和你們分派。
(宋子英聽了雖然心痛,卻是不敢不依。)
(只得湊了一卷鈔票出來,交與秋谷。)
(秋谷接過,點了一點,分作三注,向王黛玉道)
秋 谷:你的局帳拿了八十塊錢,他們兩個合分八十,所差已是不多,也不必計較了。
(王黛玉接了鈔票,甚是感激,一同謝了又謝,方才放了宋子英等三人,回身坐
(下。)
(宋子英滿面羞慚,滿心懊恨,同著蕭靜園、汪慕蘇兩個抱頭鼠竄的上岸去了。
()
(這裡船上的章秋谷同陸仲文叫船戶把船回到閶門,分頭登岸。)
(章秋谷倒貼了一天的船錢,又在蘇州等了兩天,貢春樹已經來了。)
(秋谷因他來得遲了,不免埋怨他一番,立刻收拾行李,發上上海輪船。)
(章秋谷又到金媛媛處把局帳開銷清楚,辭別了陸仲文和方小松。)
(金媛媛卻一直送到船上,囑付了無數的話兒,無非是要叫他就來的意思,直至
(將要開船,小火輪的氣筒鳴鳴的連放了幾遍,方才上去。)
(正是:
( 未免有情,芳草天涯之路;誰能遣此,銷魂南浦之歌。)
(只說章秋谷和貢春樹上了輪船,在船上沒有什麼消遣,把宋子英這件倒脫靴的
(公案細細的講給貢春樹聽。)
春 樹:(撫掌稱快)我正在疑惑,怎麼不見宋子英,因為你匆匆促促的上船,沒有工夫
問你。原來我走了不多幾日,出了這樣的一件事情。但是那王雲生吃了你兩場虧
苦,冤家結得更深了一層,以後倒要防備他些才是。
秋 谷:這樣酒囊飯桶的奴才,難道我章秋谷怕了他麼?
春 樹:不是這般說法,蜂蠆有毒,那裡防得盡許多?總是小心的為妙。
(秋谷方點頭稱是。)
(過了一夜,不到七點鐘,輪船已到碼頭。)
(秋谷起身上岸,便拉了貢春樹同住吉升棧,春樹自然應允。)
(秋谷到得棧房,當差的接著,開了房間。)
(秋谷進房坐下,恰好對面有個客人走了,空了一間祿字官房,秋谷便叫茶房把
(春樹的行李搬到對房安放。)
(坐不多一會,當差的送上一搭名片來,還有幾封別處寄來的信,秋谷一一看過
(。)
(當差又送上幾張倌人名片,秋谷看時,見也有陳文仙的,也有張書玉、陸畹香
(的,惟有林黛玉的名片最多,竟有七八張光景。)
(秋谷詫異起來,問當差的)
秋 谷:怎麼林黛玉的名片有這許多?
當差的:這林黛玉自己來過兩次,又天天叫人到棧內來打聽少爺幾時回來,說有要緊的事
情要和少爺商議。再三再四的吩咐家人,少爺一到上海,立刻要請少爺過去。也
不曉得有什麼事情。
(秋谷聽了甚是疑惑。)
秋 谷:(暗想)黛玉有什麼要緊的事情要和我商議?少停且去看他一趟就曉得了。
(章秋谷離了上海已有十幾天,少不得要出去拜拜客人,會會朋友,料理些未了
(的事情。)
(又到辛修甫、王小屏等各處去了一轉,倒整整的忙了一天。)
(辛修甫見秋谷回來,心中大喜,急急的問他辦的事情怎樣?秋谷也不隱瞞,細
(細的向修甫說了一遍,修甫不勝歎服。)
(當夜修甫請他在一品香晚膳,又請了小屏、春樹作陪,賓主只有四人,小屏問
(修甫可要叫局,笑道)
修 甫:今天他們兩位初到上海,自然要把他們的相好叫來,一則好讓我們看看他們的情
景,二則他們一日三秋,也好敘敘這十來天的闊別。
(這幾句,說得三人都笑了。)
(當下修甫寫了局票,叫侍者發了出去,不消說各人是叫的老相好了。)
(發了局票,各人又點了一張菜單,交與侍者,隨意閒談。)
(秋谷正把蘇州的事在那裡告訴王小屏,不想第一道菜還沒有上來,叫的局陳文
(仙已經來了,扶在娘姨的肩上款步進來。)
(先向修甫等打了一個招呼,慢慢的回身坐下,方才似嗔似喜、含怨含顰的叫了
(一聲「二少」,隨接下去說道)
修 甫:耐倒好格,阿記得動身格辰光搭倪說一禮拜就轉來,故歇耐算算看去仔幾日,只
怕三格禮拜要來快哉,倪末倒牽記煞耐。
(秋谷聽了,且不回答,抬起頭來細細的打量他。)
(見他穿一身白紗衫褲,頭上只帶著一排茉莉花條,趁著那楊柳纖腰,梨花白面
(,趁顯得柔情似水,媚態如春。)
(那頭上的花香夾著些脂香粉氣,一陣陣的透人鼻觀中間,秋谷看得十分暢滿。
()
(看了一回,方向陳文仙道)
了 一:我到蘇州去原為一件要緊事情,前幾天事情沒有辦好,所以不得回來,並不是有
心耽擱。
(陳文仙不肯相信,把嘴一披道)
陳文仙:倪勿相信,耐有啥格要緊事體,倒說撥倪聽聽看。
(秋谷因剛才和小屏說話,還未講完,被陳文仙進來打斷,王小屏又急於要聽,
(秋谷便從頭至尾把搭救程小姐的事情,看破宋子英的騙局,又一一說了一遍。
()
(王小屏也甚是佩服,不免稱頌了一番。)
(陳文仙卻聽得呆呆的,想了一會,好似想什麼心事一般,回身把秋谷一推道)
陳文仙:耐格人末……
(說了這一句,頓然閉了口說不下去,面上早紅起來。)
(秋谷聽了他說了半句便不說了,摸不著他是說什麼話兒,連忙問道)
秋 谷:我便怎麼樣,為什麼不說下去?
(陳文仙飛了秋谷一眼,默然主語,那兩邊頰上紅得就如雨後桃花,嬌妍可愛。
()
(秋谷見了愈加疑惑,再三追問,文仙只是說不出來。)
(修甫等看著陳文仙的神情,不覺哈哈大笑。)
(陳文仙被他們笑得愈加不好意思,只得又向章秋谷說道)
陳文仙:耐替別人家趕事體,倒起勁煞。
(說了又頓住不言,索性低下頭去。)
(紅上春風之面,笑暈梨渦;羞融卻月之眉,春添媚娬。)
(秋谷到此,方覺心中明白,就是辛修甫等也猜著了幾分。)
陳文仙:(正待要大家追問,只見金小寶笑盈盈的走了進來,先叫了秋谷一聲,不等坐下
(,就向貢春樹笑道)阿唷!我道仔耐勿來格哉,今朝啥格好風吹仔耐轉來,耐
倒直頭有良心格。
春 樹:(笑道)我本來早想回來,無奈有些事體不得脫身。
便向秋:(金小寶不待說完)耐勒浪蘇州有啥格事體?
(春樹笑而不答,小寶再三追問,王小屏聽得不耐煩,正待說時,貢春樹急使個
(眼風,王小屏便頓口不說。)
金小寶:(咕嚕道)倪勿來,耐阿搭倪說?
(春樹笑道,附在小寶肩上悄悄的說了幾句,金小寶方才罷了。)
(章秋谷也和陳文仙咬著耳朵講了半天,不知說些什麼。)
(辛修甫在旁看著,只是微笑,向王小屏道)
辛修甫:你看他們的形狀要好非常。我們雖在花叢閱歷多年,那裡趕得上他的資格?
(正是:
( 前度劉郎,重訪天台之路;巫山神女,空為朝暮之云。)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三回 會審官左袒黑心婦 金月蘭不認薄情郎)
152**時間: 地點:
(且說章秋谷在一品香出來之後,少不得到陳文仙院內住了一宵,直睡到次日午
(間方才起身回棧。)
當差的:(上來回道)昨天少爺出去之後,林黛玉那邊又有娘姨過來打聽,曉得少爺回來
,說一定要請少爺過去。
(秋谷聽了並不言語,只點一點頭,當差的便退了下去。)
(秋谷略坐一回便到惠秀裡來,剛剛走進弄堂,早見一個娘姨從弄內劈面走來。
()
(見了秋谷連忙一把拉住,叫一聲)
秋 谷:二少,為啥昨日勿來?倪大小姐牽記得來。
(秋谷看時,原來就是林黛玉用的娘姨,便跟著他舉步進門,匆匆的走上樓去。
()
那娘姨:(先就嚷道)大小姐,二少來哉!
(秋谷剛剛走上樓梯,早見林黛玉一身素服,滿面春情,裊裊婷婷的從房內掀著
(門簾走了出來,一把攙著章秋谷的手,同進房中坐下。)
(黛玉就坐在秋谷身旁,笑盈盈的說道)
黛 玉:長遠勿見哉,身體阿好?倪一逕來浪牽記耐呀。
(秋谷也含笑應酬了幾句,又笑道)
黛 玉:耐是昨日仔轉來格,轉來仔為啥勿來?阿是先要去看看唔篤老相好,倪搭是想勿
著來格哉?
(說著,秋波斜睨,啟齒嫣然。)
(秋谷見了黛玉這般態度,如此風情,任是閱歷再深些兒的人,也由不得心飛神
(蕩。)
(暗想林黛玉的一身功架著實不差,陳文仙的面貌雖然比他好些,那外面的應酬
(那裡趕他得上?便不由也攜著黛玉的手,低聲笑道)
黛 玉:你難道不是我的老相好麼?我除了你,還有什麼相好?
黛 玉:(回眸一笑)阿唷,二少爺勿要客氣,倪陸裡有格號福氣,只要耐二少長到倪搭
坐坐,賞賞倪格光好哉,只怕倪搭小地方請耐格二少爺勿著啘。
(秋谷倚在榻上溫存調笑了一回,方問林黛玉)
秋 谷:有什麼事情要和我商議?
黛 玉:耐阿曉得大金月蘭吃仔官司,撥包打聽捉得去哉。新衙門問仔一堂,故歇移到縣
裡,耐啥還朆曉得介?
秋 谷:(聽了失驚道)我昨日剛在蘇州回來,那裡就會曉得?月蘭的性情本來不好,幾
次三番在人家逃走出來,我早料到他一定要吃了官司才罷;現在果不其然,鬧了
亂子出來,我也沒有工夫管他這般閒事,你也不必管他。
(黛玉聽了,把秋谷手臂上擰了一把道)
黛 玉:耐格人生得實梗狠心,倒直頭看耐勿出。月蘭格脾氣勿好,待耐總算勿差,千日
格壞處末,也有一日格好處,耐總算看倪面浪,搭俚想想法子,也是唔篤兩家頭
相好仔一場。
(秋谷起先還不肯答應,禁不得林黛玉向來和金月蘭甚是要好,再三央告秋谷和
(他想個法兒)
秋 谷:月蘭帶信出來,叫倪托耐阿好搭俚想想法子。俚說上海地方無撥啥格熟客,只有
章二少是格好人,總要托俚說句好話。謝謝耐格,耐總算看俚苦惱,去保仔俚出
來罷。
(秋谷聽到這幾句說話,不覺惻然。)
(想起蘇州初次相逢,自成心許,何等纏綿,春融蝴蝶之魂,帳暖鴛鴦之夢。)
(不想到了上海,不滿半年,金月蘭又鬧了這個亂子。)
(想著黛玉的話倒也不差,心上便有幾分活動;又被林黛玉撒嬌撒癡的一定要他
(答應,秋谷樂得順水推船的做一個現成人情,便答應了黛玉。)
卻故意:我雖然答應了你,卻還沒有曉得月蘭犯了什麼案情,怎麼好替他說話?
(黛玉就把金月蘭的事情向秋谷說了一番,秋谷方才曉得,便去尋著了辛修甫,
(托他出一封信到縣裡去和金月蘭說情。)
153**時間: 地點:
(如今且把章秋谷一邊暫時按下,先把金月蘭的情節細說一番。)
(只說大金月蘭自從在潘吉卿家卷了許多金珠首飾逃走出來之後,到了上海,本
(來要到舊時姊妹的院中暫時借住。)
(無奈他的那一班姊妹都曉得他本是黃中堂家的逃妾,現在又是從蘇州逃走回來
(;你想這些堂子裡的倌人個個怕事,那裡擔得起這般風火?所以一個個都支吾
(推托,不肯留他。)
(月蘭無奈,只得在四馬路上一個棧房內暫時住下。)
(不想潘吉卿因金月蘭卷了金珠逃走,直把他氣得一個發昏。)
(潘吉卿向來弔膀子的工夫甚好,所以有些女人都肯倒貼銀錢。)
(潘吉卿歷年積聚下來的私財,多是一班婦女倒貼他的,這一下子被金月蘭卷了
(一個精光,絲毫不剩。)
(潘吉卿一生精力僅僅乎博得這點金珠,如今被他捲得精光,潘吉卿如何不氣?
(氣到極處,發起恨來,連夜到輪船局單僱了一隻小火輪,立時生火開船趕上前
(去,罰咒一定要尋到月蘭和他算帳。)
(那知小火輪雖然單放,卻開船的時候已是十二點鐘,依舊趕他不上。)
(潘吉卿到了上海,落了一家後馬路的棧房,便托了許多朋友四處打聽金月蘭的
(消息。)
(又叫了包探來,交給他一張月蘭的照片並一張失物的清單,叫他用心杏訪,尋
(到了從重酬謝。)
(那包探接了照片和失單,自然明查暗訪,格外當心。)
(不到一禮拜,居然被他訪緝出來,曉得金月蘭住在鼎升棧內,立刻照會了潘吉
(卿,稟了捕頭,帶了幾個探捕,逕到四馬路鼎升棧搜捉。)
(金月蘭剛剛起來梳洗,正在簪花顧影,對鏡梳頭的時候,那裡想得到有人捉他
(?)
(幾個包探巡捕一擁而入,自然是甕中捉鱉,手到擒來。)
(連金月蘭的行李衣箱,一齊都帶到捕房裡面。)
(金月蘭免不得在巡捕房內關了一夜,明天九點鐘解到公堂,會審官問了幾句,
(便傳了原告上來,當堂對質。)
(金月蘭聽得潘吉卿告他卷物私逃,並說他是自家的逃妾。)
(金月蘭雖然有些膽寒,到此也顧不得了,只得按定心神,細細的想了一會)
方 才:俚耐格閒話,才是瞎說,大老爺勿要聽俚。倪一逕來浪天津做格生意,今年二月
裡向剛剛轉到蘇州,撥俚耐碰著仔一轉,倒說看中仔倪哉,要包倪一節生意,叫
倪同俚轉去。勿殼張倪到仔俚耐屋裡向住仔一節,洋錢末無撥,倒說勿肯放倪出
來。倪也叫無說法,只好等俚出門格辰光,自家走仔出來,故歇俚耐頂倒說倪是
俚格小老姆,還說倪拐仔俚格物事逃走。大老爺問俚,阿有逃走格憑據?阿有討
倪格婚書?格號冤枉,要求大老爺搭倪伸冤!
(會審官聽了金月蘭的口供,覺得甚是有理,便又問了潘吉卿一回,果然沒有婚
(書,也沒有捲逃的憑據。)
(會審官便有不直潘吉卿之意,無奈潘吉卿一口咬定金月蘭捲逃是實)
會審官:你既然沒有婚書,這金月蘭便算不得你的妻妾,怎麼好說他卷物私逃?
(原來這位會審大老爺也是個風流人物,他見金月蘭語言伶俐,豐態溫存,不由
(的就存了一個開脫他的意思,所以語言之內有些偏護著他。)
(潘吉卿見會審官不肯認真追究,便著了急,又上去回道)
縣大老:不瞞老公祖說,他臨走的時候委實卷了幾千銀子的東西,如今只求老公祖把他的
贓物追了出來,別的事兒也就不必提起了。
(當下會審官聽了,只得正顏厲色的把金月蘭叫到公案旁邊認真追問。)
只 得:(怎奈金月蘭死也不肯認帳)實在沒有捲他的什麼東西。
(會審官問了一回,又把金月蘭的衣箱行李弔上公堂,一件一件的打開,當堂查
(看,卻是些半舊不新的衣服,還有些香水、手巾、肥皂等婦女應用的東西,並
(沒有潘吉卿失單上的物件。)
(原來金月蘭到得上海,把蘇州卷出來的金珠,通通寄放在別人家內,預備潘吉
(卿萬一訪著了風聲,只要沒有真贓,便好和他白賴,你想金月蘭的心思可利害
(不利害?)
(只說當時會審官見並無贓證,便冷笑了兩聲,直把一個潘吉卿急得滿心火發,
(七孔煙生。)
(但是自家身在公堂,又不敢當真怎樣,只得忍住了怒氣,再三求那會審官要他
(追究贓物。)
會審官:(聽得不耐煩道)這樣沒頭沒髒的事情,又沒有證人,叫本府怎生追究?況且會
審公堂的案件,一天最少也有十餘宗,都像你這樣歪纏,本府那有工夫和你管這
般閒事?
(說著不由分說,叫了廨差過來,吩咐把金月蘭取保釋放。)
(潘吉卿聽了更加著急,此時顧不得利害,高聲嚷道)
更 加:老公祖,不要這樣糊塗,這金月蘭放是萬萬放不得的。他就是黃大軍機府中的逃
妾,蘇杭上海都存過案的,老公祖難道忘了麼?
(會審官聽說金月蘭就是黃中堂府中的逃妾,倒不覺吃了一驚;又聽潘吉卿說他
(糊塗,登時大怒,把公案一拍道)
會審官:你既然曉得他是黃相國府中的逃妾,為什麼要把他留在家中,難道你是不知法律
的麼?
(那潘吉卿方才原是氣憤頭上,一個不防備脫口說了出來,被會審官一句話兒提
(醒,心中懊悔起來。)
(暗想:我怎的這樣糊塗,一時說了出來,我自己收留人家的逃妾,先有一個處
(分,這不是自尋苦吃麼?又聽得會審官向金月蘭說道)
自 己:你既是黃府中的逃妾,我也不來問你,只把你們移到上海縣去,聽他發落就是了
。
(便叫廨差把金月蘭押下堂去,又叫潘吉卿回寓候傳,這且不表。)
(只說金月蘭到了上海縣中,暫時押在官媒家裡,甚是心集,只得帶信出來,叫
(林黛玉轉請章秋谷替他設法。)
(不料章秋谷又到蘇州去了,好容易等得秋谷回來,被林黛玉纏繞不過,只得去
(和辛修甫商量,托他發信到縣和金月蘭說情。)
(辛修甫本來和這位縣大老爺的交情甚好,果然寫了信去,不到十天,金月蘭已
(經放了出來。)
(你道金月蘭的這一場風波為何消化得這般容易?原來金月蘭在杭州逃走出來,
(這位黃大軍機的長孫公子想著月蘭雖然可惡,卻又礙了自家相府的名聲,不便
(追拿到案,只在上海、蘇州兩處存了一個縣案,不准他到處為娼,原沒有辦他
(的意思。)
(上海縣接了新衙門的公事,只把他暫時收押,也沒有問過一堂。)
(湊巧辛修甫寫信到縣和他說情,上海縣也樂得做個現成人情,立刻叫他取保。
()
(金月蘭出來之後,免不得到林黛玉家來見章秋谷。)
(秋谷見他脂粉不施,花容瘦損,覺得他也甚可憐。)
(金月蘭見了秋谷,卻是十分慚愧,滿面通紅,幾乎要滾出珠淚來,勉強忍住了
(,默默無言。)
(秋谷明知他的意思,只好反安慰他幾句。)
(從前的話一字不提,又懇懇切切的勸了他一潘。)
(金月蘭也甚是感激,在黛玉處住了兩天,想上海立腳不住,又不願再入風塵,
(只得摒擋行李仍到天津去了。)
(到得天津,搭了寶華班的班子,生意甚好,居然車馬盈門。)
(這是後話,不必提起。)
(只先苦了黃伯潤,後苦了一個潘吉卿。)
(黃伯潤花了八千銀子把他娶到家中,真個是心坎溫存,眼皮供養。)
(徐娘姽嫿,正當碧玉之年;夫婿溫柔,況有潘郎之貌。)
(這也算得是一雙兩好,地久天長的了。)
(誰知這金月蘭得福嫌輕,自尋煩惱,不曉得他為了什麼事兒,偏要想著方法一
(溜煙逃出來。)
(可憐這位黃公子的愛情,那裡一時就割捨得下?氣得一個半死,醋得一個發昏
(,人財兩空也還罷了,還落了一腔悶氣發洩不來。)
(遇著了那月夕花朝,免不了就要長吁短歎。)
(這還不必說他,最苦是潘吉卿,他平日間千刁萬惡,無所不為,專靠著倌人倒
(貼的銀錢,供給他日用起居的揮霍。)
(他曉得金月蘭是在中堂府內逃走出來,一定有些積蓄,便把生平弔膀子的手段
(施展出來,要想金月蘭的倒貼。)
(不想他運氣不好,失了眼睛,非但倒貼不曾想著,反把自己的十餘年積蓄貼在
(裡頭,被他捲得精光,還不說一個「謝」字。)
(正是)
(當年漁父,難尋洞口之春;舊日蕭郎,腸斷天涯之路。)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四回 章秋谷有心試名妓 玉太史臨老入花叢)
154**時間: 地點:
(且說潘吉卿妄想癡心,要想月蘭倒貼,不料非但不能如願,反被金月蘭卷了幾
(千銀子的金珠首飾逃走出來。)
(潘吉卿歷年以來的積蓄都被他一卷而空,自家想想,花了無數的精神,拚著自
(家的性命,去巴結那班婦女,方才得來的這點東西,一齊捲得乾乾淨淨,尺寸
(不留。)
(看官,你道這潘吉卿如何不急?看著金月蘭這般樣子,你想這班倌人何等狠心
(,那般辣手,那裡還有什麼天良。)
(所以堂子裡的倌人萬萬娶他不得,這些說話都是在下閱歷有得之言,並不是信
(口開河,有心捏造。)
(閒話休提,書歸正傳。)
(只說章秋谷自從到了上海,便有辛修甫等一班好友,一個個輪流接風。)
(不知不覺的過了幾天,看看節近中秋,金風送爽。)
(秋谷這一節的局帳,止有王佩蘭和陳文仙兩處多些,其餘都不過七八個局,或
(是一兩台酒,為數不多。)
(王佩蘭家自從為了金水煙筒跳槽之後,一直沒有去過,算來也是有限。)
(只有陳文仙院中有二十幾台酒錢,八九十個局錢。)
(秋谷約略算了一算,自家在常熟出來,帶了幾千銀子,沒有用掉多少,算起來
(儘夠開銷。)
(局帳倒不過四百塊錢的光景,倒是楊慶和銀樓帳目有七百多些,就是拿了一支
(金水煙筒,也沒有什麼別的。)
(秋谷一注一注的算了一回,大約連戲園、大菜館、馬車行這幾處的零碎帳目並
(在一起,差不多也要一千五百塊錢。)
(便開了皮包,取出一張一千二百兩銀子的匯票,到後馬路錢莊上去兑了許多鈔
(票回來,先到楊慶和去把帳算清,便回到兆貴里來。)
(這幾天將近中秋,大家收帳,堂子裡頭的生意狠是清淡。)
(陳文仙恰好在家。)
(秋谷進去坐了一回,忽然心上轉了一個念頭,暗想:上海的倌人只愛銀錢,只
(要有了銀錢,沒有辦不到的事體。)
(就是倌人見了客人,裝出多少假情假義,十分要好的樣兒,這也是銀錢買出來
(的,並不是倌人當真愛著這個客人。)
155**時間: 地點:
(如今文仙的待我總算不差,但是他究竟心上如何,我卻無從曉得,何不趁著開
(銷局帳的時候,想個法兒試他一試?只說我盤纏用盡,家裡的錢還沒有寄出來
(,你們這些局帳只好一齊等到節後開銷,現在卻無從想法。)
(看他聽了我的說話,神色如何,那待我的心是真是假就看出來了。)
(想定主意,就向陳文仙招手,叫他過來,自家臉上故意裝出一付氣悶的樣子。
()
(陳文仙見秋谷招手叫他,慢慢的走過來,坐在秋谷肩下)
陳文仙:啥格事體,說哩。
(秋谷假作皺著雙眉,搖頭不語,文仙連問了幾聲,見秋谷依然不答,發起急來
(道)
文 仙:耐今朝啥格道理,跑得來陰陽怪氣,一付勿高興格面孔;問耐閒話末,一聲勿響
,阿是倪得罪仔耐哉?
(秋谷聽了,方才抬起頭來,把文仙的纖手握在手中)
歎一口:你也沒有什麼得罪我的地方,這會兒我有我自家的心事。
(文仙聽了章秋谷的說話,抬起秋波,向他注視,果然見秋谷雙眉深鎖,一付不
(高興的神情。)
(陳文仙不知為了何事,反著實吃了一驚,連忙問他為甚事情,秋谷卻默然不語
(,嘔得陳文仙急了,賭氣立起身來。)
秋 谷:(方又歎口氣道)我的事情和你說也沒用。
(便又頓住了不說下去,急得陳文仙媚眼微睃,金蓮雙頓的埋怨他道)
陳文仙:有啥格事體,豪燥點說哩,耐看格付架形,阿要討氣。
(秋谷見陳文仙當真急了,暗暗好笑,方才附著他的耳朵悄悄的告訴他道)
秋 谷:我到了上海已經一節多些,家裡帶出來的錢差不多將要完了。前天我寄了一封家
信回去帶錢;還沒有接到回信,恐怕節前是來不及的了。不瞞你說,我節邊的開
銷帳目共要一千多些,勉強借貸了些,卻還只有一半,還有堂子裡頭的局帳,也
要差不多五百塊錢,實在想不出個法兒,這個秋節如何過得下去?你想,現在已
經逼近中秋,正是大家收帳的時候,那裡一時想得出什麼法兒?況且堂子裡頭的
局帳,節邊都要開銷,更是有關場面,叫我心上怎生不急?
(陳文仙聽了方才明白,倒覺放下了心,「嗤」笑道)
的 一:倪當仔耐啥格事體實梗格發極,一塌刮子少仔幾百洋錢,也用勿著實梗樣式啘。
倪搭格局帳是倒無啥希奇,耐有末開銷仔點,無撥末也勿要緊。
(秋谷聽了心中暗暗歡喜,索性逼緊一步道)
秋 谷:你還沒有曉得我的意思,你這裡的局帳雖不要緊,但是這一班房間的娘姨、大姐
,都是天字第一號的勢利心腸,我若是到了節邊局帳都付不出來,以後還有什麼
臉兒再到你院中行走?
秋 谷:(說著,臉上做出那懊惱萬分的樣子,又向文仙道)我今天來了一趟,明天還要
出去尋人設法。若是這幾天之內借到了錢,還了你們局帳,我自然在你院中照舊
往來;若是借不到錢,那就要直等家裡的錢寄了出來,方能再到你院中走動。所
以我今天特地到你這裡來暗中和你說明,節前若是不來,你不必叫娘姨尋我。
(說罷,又做出一付無奈的神情,對著陳文仙大有黯然銷魂之意。)
(陳文仙被秋谷這一番做作,不覺也把他的心事提了上來,蛾眉蹙黛,鳳目含波
(,看著秋谷的樣兒,也覺有些淒楚;便一把攙著秋谷的手,梨渦低熨,檀口斜
(偎,似笑不笑的對他說道)
不 覺:耐慢慢交看囁,勿要實梗性急,就是局帳勿開銷末,也無啥希奇啘。
秋 谷:(又附耳向他說道)不是這般說法,這班帶房間的相幫,掮帶擋的娘姨、大姐,
都不是什麼好人,將來他們傳說出去,還要說你做了恩客,所以連局帳都沒有開
銷。你們做倌人的名氣要緊,那裡禁得起這樣的一個名聲,你想我這句話可是不
是?
(陳文仙聽了,覺得章秋谷的說話果然不差,便也覺得為難起來。)
(想了一會,忽然想著了一個主意,便咬著秋谷的耳朵說了一回。)
秋 谷:(連連搖頭道)這個辦法不妥,況且我也不是這樣的人。
(文仙聽了皺著雙眉,又向秋谷耳邊說了一會,秋谷還不肯答應。)
(文仙不由分說,支開了房裡的娘姨,取出首飾匣來,撿了兩件不知什麼東西,
(忙忙的仍把首飾匣兒收好,跑過來就塞在章秋谷衣袖管內。)
(秋谷看時,見是一隻金剛鑽戒指,一付蒜苗梗式的金鐲頭。)
(暗想:陳文仙的為人果然不錯,真是上海的平康隊裡數一數二的好人。)
156**時間: 地點:
(此時章秋谷的心上十分暢滿,一時間心花大放,色舞眉飛,忍不住哈哈大笑起
(來。)
(這一笑,笑得個陳文仙摸頭不著,疑詫異常。)
(外房間的娘姨人等聽得秋谷放聲大笑,不曉得他為的什麼,一齊趕了進來,見
(文仙呆呆的立在秋谷旁邊,也不開口,寶珠姐)
便問秋:二少為啥實梗高興,阿好說撥倪大家聽聽。
(秋谷聽了,把一隻戒指,一付金鐲在袖中掏了出來,放在桌上,陳文仙看了著
(急起來,連連的咳嗽幾聲,似乎叫他不要說出來的意思。)
(秋谷雖然聽見,那裡管他,對著寶珠姐等把方才的說話講了一遍,只把罵他的
(話掩過不提。)
157**時間: 地點:
(又說自己要試試文仙的心到底是真是假,所以掉了一個槍花,撒了一番大謊)
自 己:幸而你們先生果然是個好人,居然沒有上當。要是換了一個勢利些的倌人,說話
中間得罪了我一句兩句,哈哈,我姓章的今天就要對你們不起了。
(寶珠姐等聽了,倒大家呆了一回,寶珠姐方才開口笑道)
了 一:阿唷,看耐二少爺勿來,倒直頭來得利害跺,區得倪先生待耐二少是軋軋實實格
一片真心,勿然是今朝推扳一點露仔馬腳出來哉。
(陳文仙到此方才恍然大悟。)
(暗想:這個人的心思實在很刻毒,今天險些兒被他試了出來。)
(不覺的桃花斂恨,柳葉含顰,佯嗔薄怒的對秋谷瞪了個白眼道)
不 覺:耐倒好格,倪啥格地方得罪仔耐,洛裡一樣事體倪待耐勿是真心,耐倒說撥倪聽
聽看!耐自從到仔倪搭直到故歇,說勿長久末也五六節哉,阿有啥兩三年格老客
人,勿曉得倪格脾氣,想出格號挖掐心思來撥當倪上,阿要討氣?區得倪勿是格
號壞人只認得銅錢勿認得人格脾氣,勿然是撥耐說起來也好哉啘。耐自家想想看
,兩三年工夫倪阿曾待錯歇耐,勿要說是故歇,總算有點……
(文仙說到此間,說了半句就頓住了口,似乎有些說不出來,兩頰微紅,橫波斜
(溜,向著秋谷掩口而笑,又在秋谷肩上打了一下道)
文 仙:耐格人,就叫無撥良心。
對著秋:(說著又向寶珠姐等說道)倪故歇想起來,上海灘浪格客人直頭無撥良心!倪剛
剛要是推扳仔俚一點,是只怕俚又要跳槽,跳到王佩蘭搭去哉。
(說得寶珠姐等大家笑了。)
(那秋谷此時滿心歡喜,倒也說不出什麼話來,只是細細的看著文仙微微含笑。
()
158**時間: 地點:
(此時八月初旬,天氣尚熱,文仙穿著一身本色金閶紗衫褲,光豔照人。)
(寶髻盤雲,蛾眉掠月,真個是雪膚花貌,素口蠻腰。)
(秋谷本來和文仙甚是要好,現在卻憑空的添了幾分愛情。)
(文仙為了方才的事情,說是瞧不起他,不免還要咕嚕幾句。)
(秋谷只得溫存安慰了一番,文仙方才罷了。)
(秋谷看著文仙十分清麗,十分快意,就十分的密愛幽歡。)
(這一夜,秋谷自然不回棧房,就在文仙院中住下。)
(正是:
( 鵲橋乍渡,蟾月剛圓;寶帳低垂,爐煙不動。)
(春掩銅屏之影,鞋鳳雙翹;暗傳膏沐之香,雲鬟半卸。)
(口脂微度,香融雀舌之酥;寶靨低偎,斜背春燈之影。)
(嫣薰蘭被,私語輕輕;冰簟銀牀,清宵細細。)
(真個是:
( 但為蝴蝶甘同夢,願作鴛鴦不羨仙。)
159**時間: 地點:
(如今且把章秋谷一邊暫時按下。)
(提起一位前輩的太史公來。)
(這位太史公姓王,號叫伯深,卻是常熟人氏,同章秋谷總算是個同鄉,還是他
(的父執。)
(這位王太史本來是寒士出身,家中一無所有,直考到五十多歲才點了翰林。)
(留館之後,他想著在京城裡頭當這個窮翰林,也沒有什麼趣味,況且當翰林的
(就同那外省的候補人員一樣,是要倒賠澆裹的。)
(京城裡米珠薪桂,他那裡當得起這個翰林?想來想去,想著了一條道路,托了
(一個同鄉的京官,把他薦到上海道幕中,差不多就算是這上海道的顧問官一樣
(。)
(那時維新的風氣未開,八股還沒有廢掉,這位觀察公也是個守舊家,同王太史
(談論起來倒也意見相合,水乳交融,賓主之間甚是相得。)
(那江海關道是關道中著名的好缺,所以王太史的束脩每年競有二千餘金。)
(玉太史喜出望出,索性把家眷搬到上海,住在一起。)
(手內有了束脩銀子,登時就花天酒地闊綽起來。)
(原來這班專讀死書、專做八股的書呆子,往往少年時節不敢荒唐,一到中年以
(後,中了進士,點了翰林,自以為是功成名就的了,免不得就要嫖賭起來。)
(卻是不嫖則已,一經涉足花叢,定是那天字號的曲辮子;不賭則已,一經走到
(賭場,便是那專輸錢的冤大頭。)
(這位王太史少年寒素,沒有中舉人的時候,抱著一部直省闈墨,拚命揣摩;買
(了一部策府統宗,盡心摹仿。)
(一天到晚只想著怎麼好中進士,如何能點翰林,把那心地中間本來所有的一點
(平旦之氣,早已磨滅得乾乾淨淨,那裡還有工夫來想這樣的事情!現在點了翰
(林,處著這般優館,又住在上海這花營柳陣的地方,自然也要不安本分起來,
(天天在四馬路堂子裡頭碰和吃酒,鬧得一塌糊塗。)
(卻又實在是個外行,弄出許多笑話,他自己還揚揚得意的不以為奇。)
(正是:
( 放著個玉堂學士,鬚髮飄蕭;辜負他金雀丫鬟,風情旖旎。)
(還有王太史許多笑話,九尾龜出現新聞,都在下回分解。)
(第六十五回 老風流豔福難銷 美少年名花獨佔)
160**時間: 地點:
(且說前回書中說起王太史的現狀,免不得先把王太史的許多笑話一一的演說出
(來。)
(只說王太史有一天,在人家席間看見了一個公陽里的姑蘇金寓,不知怎的就十
(分傾倒起來。)
(這金寓原是上海灘上數一數二的人物,年紀已有二十五六的光景,雖然半老徐
(娘,卻是尚饒豐致,更兼丰容盛翦,皓齒明眸,應酬甚是圓融,談吐也還不俗
(。)
(只是有一件,脾氣不好,愛做恩客,愛姘戲子、馬夫,正經花錢的客人,反把
(他高高的擱一在旁,正眼兒也不去看他一看,往往惹得客人發起火來,從此絕
(跡。)
(他卻毫不放在心上,依然還是我行我素,不改絲毫。)
(一連嫁過幾回,都是貴家公子,殷實商人。)
(嫁過去到一年,便拚命的百般吵鬧,尋死覓活,鬧得個不可開交。)
(人家被他鬧不過了,賭氣放他出來,憑他怎樣,他卻安安穩穩的重落風塵,琵
(琶再抱。)
(你想這樣的人,那裡有什麼良心?王太史卻偏偏的看中了他。)
(當夜席上轉了一個局,翻台過來,就吃了一台酒,又連著碰了一場和,從此就
(天天在金寓院中走動,盡心竭力的報效起來。)
(王太史每年的修金雖然也有二千多銀子,那裡禁得起他這樣的狂嫖,免不得要
(向別人借貸。)
(只要金寓說出來的說話,他無有不依:金寓說一聲要上天,他就立刻去搬梯子
(;金寓說一聲要入地,他就立刻去挖深坑。)
(總而言之,王太史待承金寓的這一番「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光景,若用在
(父母家庭之內,便是那孝感動天的孝子;用在君臣綱紀之間,便是那精忠貫日
(的忠臣。)
(王太史這樣的待承金寓,只指望有些情愫到他,誰知金寓的心思卻大是不然。
()
(看著王太史腰駝背曲,又留了一嘴的鬍鬚,這樣的神情還要去勉強學那風流解
(數,嘻皮笑臉動手動腳的,心中甚是厭煩。)
(憑著王太史萬種溫存,十分巴結,從沒有一些兒笑面待他,只是冷冰冰的面孔
(,待理不理的樣子。)
(王太史那裡曉得,還是在他身上拚命的花錢。)
(依著金寓的意思,那裡肯叫他沾著自家的身體!卻被房間裡娘姨苦苦相勸,為
(的生意起見,沒奈何勉勉強強的留了王太史兩夜。)
(王太史受了金寓的特別利益,自以為榮幸非常。)
(看見了不論何人,見一個告訴一個,只說是自己這般年紀,居然也有和他相好
(的倌人,這真是難得的奇緣,一生的知己。)
(差不多就是西子太真之遇,瑤台月府之逢。)
(別人聽了他這般說法,都在背地裡笑他,只不好當面說破罷了。)
(王太史那裡曉得,只是昏昏沉沉的,一天到晚除了辦幾件公事、拜幾處客人之
(外,其餘的工夫都是銷磨在金寓那邊。)
(自從三月間做起,直到四月盡邊,差不多也花了一千多兩銀子。)
(在王太史的心上想來,可算得是和盤托出,竭盡綿薄的了。)
(王太史的出身雖然本是宦家子弟,卻是家世清貧,看得這一千多兩銀子的人情
(,真是天大地大,無大不大,出了一身臭汗,忍著滿心難過,方才高高的捧了
(出來。)
(這要是除了金寓,換了第二個人,未必想得動他這一千銀子。)
(怎奈在金寓眼中看了卻是平淡無奇,看得他屁也不值一個。)
(有天晚上,這位王太史在金寓院中張筵請客,到了許多客人,金寓卻只是冷冷
(的樣子,酒也不斟,曲也不唱,只懶洋洋的在王太史背後坐了一回。)
(恰好別處有人叫局,相幫傳了局票進來,金寓趁此霍地立起身來,換了衣服,
(也不招呼檯面,竟是一言不發的翩然而去。)
(檯面上客人看了金寓這般慢客,一個個都有些代抱不平。)
(王太史卻是一毫不覺,只當沒有這件事兒,依然高興非常,春風滿面。)
(眾客人看見主人這般的大度優容,倒不好意思開口,只得罷了。)
(及至金寓出局回來,仍是默然坐下,沒有一句話兒。)
(房間裡的娘姨替客人裝水煙,一個個一齊裝到,獨獨的空過了王太史一個主人
(。)
(眾人看見這樣情形,十分不忍。)
(就有一位姓陸的客人,叫做陸雲峰,少年口快,慷爽非常。)
(他見了王太史瘟得利害,再也忍耐向著他冷笑一聲道)
忍不住:王伯翁真好耐性,真是十年養氣,方有這樣的忍耐工夫。要是換了我們這班少年
,早已對他不起的了。
(王太史聽了,還不甚明白他的意思,連忙問他說的是那一路的話兒。)
陸雲峰:(又冷笑道)我們做客人的花錢吃酒,又不漂他的賬,又不借他的光,為什麼要
受他們的這般悶氣?
(王太史還未開口,金寓早瞅了陸雲峰一眼,笑道)
微 微:陸大少勿要動氣,倪是生來老老實實格脾氣,無撥啥格多化瞎巴結,瞎應酬。剛
剛碰著格王大人,搭倪一樣格脾氣,所以王大人到倪搭來,倪賽過當俚自家人,
隨隨便便,總歸是實梗樣式,王大人也從來朆扳歇倪格差頭格。像俚篤格排時髦
倌人,嘴裡向末說得蠻好,軋實肚皮裡向一肚皮才是格槍花,格號樣式倪是生來
勿會格,只好請唔篤各位大少包涵點倪格哉。
(陸雲峰聽了金寓的一番花言巧語,一時竟說不出什麼來,只好冷笑一聲,也就
(罷了。)
(只有王太史聽了金寓的話,說是把他當作自家人一般看待,這一喜,喜得非同
(小可,霎時間手舞足蹈,眼笑眉開,好似那甘露人心,醍糊灌頂,甜迷迷的,
(不知不覺直望耳朵裡鑽了進來。)
對著眾:(便)你們大家都說我是個瘟生,那裡曉得我們的要好!你想,倌人做了客人,
把客人當作自己家裡的人一般看待,要好到這個分兒,還要打算叫他怎樣呢?
(大家聽了雖覺好笑,卻又不好當面駁他,只好放在肚裡,勉強附和幾聲。)
(金寓坐在王太史身後,聽見他這般說法,忍不住把嘴披了一披,背過臉去撲嗤
(一笑。)
(偏偏的又被陸雲峰看見,實在氣他不過,對著王太史笑道)
陸雲峰:王伯翁的話兒果然不錯,金寓和你十分要好,竟把你當作自己家人,這才算得你
王大人的顏色。要是換了別人,那裡有這般資格?恭喜恭喜,指日你一定要發大
財。
(這幾句話說得刻毒,把一個王太史說得滿面通紅,又不好當真髮作)
只 得:我們一向客客氣氣的,這是什麼頑笑,真是豈有此理!
(眾人聽了陸雲峰的說話已是要笑,再看了王太史面紅耳赤的那種樣兒愈加好笑
(,由不得一齊放聲大笑起來。)
(笑得個王太史認真又不是,不認真又不是,面上越發紅了,坐在席上如坐針氈
(,好生難過。)
(虧得有兩個懂些事務的客人恐怕王太史惱羞變怒,連忙對著眾人搖手,使一個
(眼風,止住了眾人的笑聲,又尋些別的話兒和王太史問答,方才把這一件事兒
(叉了開去。)
(當下敷衍了一回,眾人見時候已經不早,便請主人賜飯。)
(王太史叫娘姨搬上乾稀飯來,大家吃了些兒,謝過了擾,一哄而散。)
(正是:
( 酒闌人散,燈回寶帳之春;漏盡更殘,煙裊金爐之篆。)
(王太史坐著不走,心上自然要想金寓留他。)
(金寓卻總是一付無精打采的樣子,好像心上有什麼心事一般。)
(王太史猜不出他的意思,只是陪著笑臉挨近金寓身旁,賊忒嘻嘻的問長問短,
(金寓總不理他。)
(原來金寓新做了一個姓陳的客人,是現任通州知州的兒子,卻是綺年玉貌,倜
(償不群,顧影臨風,風流自賞。)
(這樣的人物到了嫖界,不用說,自然到處沾光。)
(從來鴇兒愛鈔,姐兒愛俏。)
(金寓自從做了這姓陳的客人,不多幾天已經有了相好,要好異常。)
(王太史那裡趕他得上?況且王太史這般年貌,滿面的晦氣,一嘴有髭須,和姓
(陳的兩邊比較起來,一邊就是那控鶴監的傅粉郎君,一邊便是那終南山的虯髯
(進士;又好比那戲上的岑彭馬武一般,相形之下,實在是玉石攸分,妍媸愈判
(。)
(你想那金寓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名妹,眼中那裡看他得上?又有個姓陳的和他
(比較,自然越發的厭惡起王太史來。)
(剛剛這一天晚上和姓陳的客人預先約定,叫他十二點鐘之後一定要來。)
(偏偏又撞著了王太史這個瘟生,也想在金寓院中住夜,只把個金寓恨得金蓮暗
(頓,媚眼橫睃,暗暗的心中咒罵。)
(卻又不好趕他出去,只得由坐著,不去理他。)
(反自走到窗前坐下,取出一付牙牌,點了一支洋燭,倒定定心心的打起五關來
(。)
(王太史覺得有些沒趣,訕訕的走到煙榻上邊和衣睡倒。)
(金寓見王太史竟不肯走,也無可如何,只得由他睡著。)
(直迸到兩點多鐘,金寓心上甚是著急,恐怕姓陳的客人來了,看見有客在房,
(和他吃醋。)
(想了一會忽然計上心來,暗想只好這般如此,方才遣得動他。)
(想定主意,便走到榻旁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