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一 至 第一三〇
121**時間: 地點:
(自此之後,貝太史時常想起丈人的救命之恩,見了夫人越發怕得神出鬼入。)
(更兼貝太史本來是個寒士出身,他封翁雖曾做過幾年道台,家中卻沒有什麼積
(蓄。)
(你想一個當窮翰林的人,那裡掙得起家產?剛剛巴得放了一任試差,又被那班
(不近人情的御史參了回來,依舊是兩袖清風、一肩行李,漸漸的就有些支持不
(住起來。)
(幸虧這位于中堂的小姐嫁過門來奩資豐富,足足的二三十萬;他又善於居積,
(數年之內又賺了無數的利錢出來。)
(他見貝太史手中竭蹷,金盡囊空,不免又要將他謾罵一場;罵過之後,索性不
(要他管了,自己拿出錢來供給貝太史的用度。)
(貝太史樂得坐享其成,隨意揮霍。)
(但是貝太史現在的身家性命都是從老婆身上得來,家庭之內不得不曲意承顏,
(格外又加了二十四分恭順。)
(貝夫人的性氣一天狠是一天,貝太史的懼內卻一日甚於一日,怕老婆怕到極處
(。)
(這貝夫人自然就趾高氣揚、飛揚跋扈起來。)
(貝夫人將近中年,止生了一個女兒,卻生得似玉如花,千嬌百媚。)
(貝夫人溺愛這個女兒,一言難盡,總而言之,也和于中堂的溺愛貝夫人差不多
(。)
(貝小姐到十九歲上,就嫁了一個常熟人姓彭的,也是一位太史公,家道十分寒
(素,相貌又甚不揚,更兼生性不羈,疏狂放蕩,驕態逼人。)
(貝夫人聽了貝太史的話兒,又被媒人攛掇,便把一個心愛的女兒輕輕易易的許
(了這位彭太史,說定招贅進門,擇了吉期,就把彭太史贅了進來。)
(貝夫人只道彭太史少年翰苑,定是個風流佳婿,蘊藉才郎。)
(不料新郎官進得門來,貝夫人見他面目不揚,身材短小。)
(說也奇怪,貝小姐倒還沒有什麼,把一個做丈母的貝夫人氣得個發昏,默默無
(言。)
(當夜就使出他那一種野蠻手段,硬硬的把貝小姐叫了進來,和自己同牀睡覺,
(不許他出去和彭太史成婚。)
(一連三天都是如此,把彭太史氣得目瞪口呆。)
(待要和他講個明白,卻又是已覺得有些礙口,說不出來,只得放在心中隱忍不
(發。)
(那貝小姐年幼嬌癡,畢竟和彭太史有些夫妻的情愫,也只好偷寒送暖,暗地關
(情。)
(見貝夫人這樣作為,不曉得他究竟是怎麼一個意見,又不好意思去問他。)
(久而久之,這貝小姐受了專制的壓力,不知不覺把從前心上的夫婦愛情都消入
(東洋大海去了。)
(看官且住,從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
(做父母的見那女兒出閣,自然要指望他「琴瑟和鳴,夫妻好合」才是道理,怎
(麼這位貝夫人用著野蠻手段禁制了自己的女兒,不許他夫婦合婚成禮,天地之
(內那有這樣詫怪的事情?若果然竟有這樣人兒,那也可算得宇宙之大,無所不
(有的了。)
(你們試想,貝夫人究竟是怎樣一個心思?原來他仗著自己是中堂之女、翰苑之
(妻,更兼門第清華,家財百萬,女兒的面貌又生得珠圓玉潤,柳媚花嬌,算計
(自家這樣的女兒,那般的聲勢,一定要配一個風流熨貼的如意郎君,方不辜負
(他女兒的才貌。)
(見了彭太史這般模樣,氣到極處,便想出一個極糊塗的主見來,忘了那「嫁雞
(隨雞,嫁狗隨狗」的兩句俗語,倚著那一往無前的氣勢,竟想替貝小姐於正門
(之外另辟一個便門,好任他揀選入才,評量面目,差不多有那山陰公主面首三
(十人的樣子。)
(你想這貝夫人的意見,糊塗到怎麼一個田地!而且貝夫人雖然將近中年,卻是
(意氣飛揚,神情蕩越,絕不像貴家命婦的規模。)
(貝太史雖然曉得,心中也有些不以為然,卻那裡敢來問他一問?隨著這貝夫人
(帶領了小姐各處燒香隨喜,看戲遊園,漸漸的風聲不雅起來。)
(貝太史也只好眼開眼閉,裝作癡聾。)
(貝小姐更是個少年女子,有什麼定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著貝夫人這樣
(的一個尤物,今天看戲,明日燒香,到處賣弄風騷,招蜂引蝶。)
(貝小姐看了這種樣子,慢慢也便樂此不疲。)
(那蘇州城內,貝家太太的名聲,卻是通國皆知的了。)
(有一天,貝夫人帶了貝小姐到城外麗華戲館包了一個包廂,一同看戲。)
(恰恰的霍春榮新自上海到蘇,演得不多幾日。)
(那一天霍春榮排的戲正是《白水灘》。)
(霍春榮的面貌本來不錯,加以渾身結束伶俏非常,衣服鮮明,聲情激越。)
(那幾步抬步的身段,更覺得氣概高華,丰儀出眾。)
(剛剛出得場門,只聽得一片喝采之聲轟然震耳。)
(到得打翻青面虎的一場,霍春榮本來武功純熟,一路棍法,使得旋轉如風,雖
(然傀儡登場,卻也有些驚心動目。)
(貝夫人仔細看那霍春榮時,只見他蜂腰猿臂,英武過人,而眼媚橫波,眉含黛
(色,眉目之間卻又有些媚態。)
(貝夫人看得出神,貝小姐也眼波澄澄,只注在霍春榮一人身上。)
(那霍春榮是個著名弔膀子的都頭,一見了標緻些兒的女人,便要百計千方鑽頭
(覓縫的謀他到手,何況今夜是送上門的買賣?又見貝夫人等衣裝炫耀,僕從如
(雲,料想是個大家內眷,弔上了他們的膀子一定有些好處,不比尋常,便也越
(發的在台上賣弄精神,把眼光注定在貝夫人包廂之內,一連飛了他們幾個眼風
(,把貝夫人母女二人看得心旌搖搖,六神無主。)
(貝夫人忽然想出一個主意,叫了包廂的案目上來,指名要點霍春榮的戲,點了
(一齣《義旗令》。)
(霍春榮見他們點戲,曉得已經入彀,甚是歡喜,便進去換了衣服,重扮了黃天
(霸出來。)
(這一齣戲唱得更是認真。)
(貝夫人叫家人放了一封賞洋,只聽得「鏘啷啷」一聲,那雪白的洋錢就如雨點
(一般在台上四週亂滾。)
(霍春榮見了十分得意,做到吃緊之際,放出那絕嬌必脆的喉嚨高叫一聲)
貝夫人:好呀!
(這一聲喝采,驚動了合園看戲的人,一個個回頭張望。)
(有分教:
( 狼腰猿臂,驚回蝴蝶之魂;燕頷虎頭,飛入鴛鴦之隊。)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回 巧姻緣良夜渡銀河 殺風景三更飛黑索)
122**時間: 地點:
(且說貝夫人看到得意之時,不覺一聲喝采,早驚動了合園看戲的人。)
(大家回過頭看時,早看見貝夫人母女二人坐在包廂看戲,看得眉飛色舞,壹志
(凝神,如承丈人之蜩,如射大夫之雉。)
(看的人也有認得的,也有不認得的,見了這個樣兒,免不得一個個暗中好笑,
(卻也不去管他。)
(這貝夫人坐在包廂,只顧和台上的霍春榮眉來眼去,及至《義旗令》做完之後
(,霍春榮換了一身簇新的紗羅衣服,故意走到包廂,向著貝夫人請安謝賞。)
(貝夫人眉花眼笑,慌忙叫他不要多禮,便搭訕著和霍春榮問答起來,那一對眼
(光就如電光石火一般,忽來忽往,飄疾如風。)
(貝小姐坐在貝夫人背後,羞怯怯的低下頭去,再也抬不起來,紅暈腮痕,綠凝
(眉娬,卻時時在暗中飛過眼風,偷看霍春榮的面貌,一汪秋水,漠漠含情。)
(一班僕婢侍立在旁,雖然也都看見,只是素來畏懼這位夫人,連貝太史尚且怕
(他,不敢去管他的帳,何況這班小人?可想而知是怕他的了。)
(當下貝夫人和霍春榮纏綿情話,直到散了戲場,方才回去。)
(自這一天之後,貝夫人每夜帶著小姐出來看戲,又時常把霍春榮叫到公館中去
(。)
(每每晚上十二點鐘進去,直至明天午後方才出來,也不曉得他們在內幹的什麼
(事兒,這卻在下沒有看見,不敢亂說。)
(但是霍春榮有時拿出絕精緻的扇袋荷包給旁人觀看,說是貝夫人母女親手製造
(送給他的。)
(這樣去看起來,只怕霍春榮在貝府中一箭雙雕,恩情美滿,也未可知。)
(只苦了兩位太史公,擔了懼內的名頭,還要受這般的糟蹋,在下雖然是個旁人
(,卻也免不得有些氣憤。)
(這一件事兒,蘇州省內把他當作新聞,茶坊酒肆,三三兩兩,談的都是貝府的
(新聞。)
(方小松久在蘇州,那有不知之理?恰值章秋谷同貢春樹到了蘇州,要到麗華去
(看霍春榮的戲,方小松同著秋谷、春樹走進戲園,一眼先看見了貝夫人母女二
(人早已端端正正的坐在包廂裡面,不覺暗中好笑,方向秋谷說出一句頑話兒來
()
不 覺:你不要輕看了霍春榮,他還是中堂的門婿呢!
(章秋谷聽了十分疑怪,似信不信的追問他,究竟這裡頭怎麼一回事兒,方小松
(方才把貝夫人和霍春榮的故事一一的演說出來。)
秋 谷:(聽了甚是氣憤)不信天下竟有這般奇事,這貝太史難道是沒有血氣的麼?怎麼
任著老婆這樣的出來胡鬧!
小 松:(大笑道)豈敢。他果然有了血氣,也不至於怕老婆怕到這種樣兒。我們多是旁
人,何必去管他們的閒事?落得看看他們的情形。
(正在說話,台上早換了筱榮祥的《文昭關》上來。)
(這筱榮祥台容甚好,嗓音也還不差,唱過了《文昭關》,就是霍春榮的《花蝴
(蝶》了。)
(霍春榮出得台來,秋谷定睛凝視,只見他穿一件織金雲緞玄色裌衣,內襯繡花
(短襖,繡花叉褲,渾身釘著水鑽,行動時光華照目,映著那台上保險燈的影兒
(,分外精瑩。)
(品貌果然甚好,丰姿不減當年,更兼口白清亮,身段圓融,煞是可愛。)
(只見包廂內的貝夫人母女,兩雙眼睛釘在霍春榮身上,目不轉睛只顧呆呆的觀
(看。)
(到了交手的一場,霍春榮的一把單刀旋轉如飛,滿身圍繞,但覺得刀光閃爍,
(燈影迷離,渾身上下,但見一線寒光,絲毫不漏。)
(連秋谷在台下看著,也不覺高聲喝起采來。)
(再做到《水戰鴛鴦橋》的一場,霍春榮撲那兩交筋斗,更是十分快捷。)
(台下看戲諸人,叫好之聲哄然不絕。)
(秋谷暗想:霍春榮的面貌著實不差,又有這一身本領,也算得梨園角色之內一
(個出色的人材,怪不得這班婦女見了他就要把持不定。)
(正在心中轉念,霍春榮早已走進戲房,換了衣服走下台來,竟到貝夫人坐的包
(廂裡面,坐在貝夫人背後,貝夫人和他說說笑笑,甚是親熱。)
(章秋谷看了,氣憤非常,向方小松道)
章秋谷:怎麼如今世上竟有這樣無恥的婦人!
小 松:(笑道)你真是少見多怪,可曉得如今風氣不比從前,還有什麼講究麼?
(秋谷聽了不覺一聲太息,默默無言。)
(又坐了一會,因看不慣貝夫人和霍春榮那種肉麻樣子,便拉了方小松和貢春樹
(先自走了出來,高桂寶也同齣戲園,方小松同著秋谷、春樹仍到桂寶院中。)
(方小松擺酒接風,薦了兩個倌人給秋谷、春樹二人,一個叫金媛媛,一個叫朱
(素卿。)
(秋谷便叫了金媛媛,春樹便叫了朱素卿。)
(不多時,兩人一齊到了。)
(秋谷看金媛媛時,身材嫋娜,骨格輕盈,雖然趕不上陳文仙,也還罷了。)
(再看朱素卿,面貌也和金媛媛彷彿,都是中上之材。)
(秋谷雖叫了金媛媛的局,卻並不在意,倒是金媛媛和朱素卿見他們舉止豪華,
(風儀秀美,格外的巴結起來,秋谷也只得略略應酬。)
(這一席直到了三點多鐘方才散席。)
(秋谷同春樹一起回到船上歇息,方小松不必說起,自然就是住在高桂寶家的了
(。)
(按下秋谷一邊,只說麗華戲園。)
(那一天章秋谷等走後,鬧了一場風波,你道是什麼事情?原來貝夫人在麗華看
(戲,恰好包廂對面另有一個看戲客人,這人姓郭,是個廣東的候補道,蘇州人
(氏,和貝太史狠有交情,為人任俠,喜抱不平,氣概高華,性情慷爽。)
(只是有一樁壞處,性如烈火,急躁非常,向和貝太史詩酒往來,互相愛敬。)
(這貝太史原是一個詩酒名家,風流才子,若單看他的表面,那裡曉得他是個懼
(內的都頭、怕老婆的領袖!這位郭觀察雖是和他要好,卻一向不曉得他的家事
(,只道貝夫人是個名門閨秀,自然是貝太史的內助,三從俱備、四德兼全的了
(。)
(有一天,郭觀察在親戚家中聽見了貝夫人這些笑話,郭觀察那裡肯信!反說那
(親戚不該污蔑閨門。)
金觀察:(那親戚向他力辨道)這件事兒並不是我一人知道,蘇州城內到處皆知,你只顧
去細加察訪就是了。我和貝府上又沒有什麼仇恨,為什麼要捏造這些說話呢!
(郭道台聽了,覺得他親戚的話甚是有理,然而終是半疑半信的,不肯當真。)
(隔了幾天,郭道台自家出去細細的打聽了一回,果然眾口相同,大家都把貝夫
(人姘戲子的事兒當作新聞傳說。)
(郭道台打聽得實,直氣得他氣湧心頭,雙眉倒豎,一時忍耐不住,一口氣直走
(到貝太史家來,要見了貝太史和他當面說明,叫他以後當心防範。)
(那知事有湊巧,貝太史剛剛不知為了什麼事情,兩天之前往上海去了。)
(郭道台見不著貝太史,恨得他擦掌摩拳,氣無可出。)
王太史:(暗想)貝太史這樣一個人,也算有些名氣,怎麼娶著這般婦女?怎不叫人和他
代抱不平?
(氣了一會,忽又轉一個念頭)
想 著:天下的事情,眼見是實,耳聞是虛。雖然眾口一辭,我卻究竟沒有看見,難保不
是他人捏造的話兒。我何不到麗華去看幾天戲,一則解了自家的疑惑,二則看看
他們情形,豈不是好?
(主意已定,便到麗華戲館一連看了幾天,把貝夫人和霍春榮的情事一齊看在心
(上,十分憤恨,無計可施。)
(這郭道台和江蘇臬台朱竹君交情極好,並且是結拜弟兄。)
(這一天見了朱臬台,偶然提起這件事情,還氣得咬牙切齒的,問朱臬台可有什
(麼法兒?也詫異道)
朱臬台:天下竟有這般惡棍,難道貝太史竟是絲毫不覺,也不約束約束的麼?
(郭道台又把貝太史家事,怎樣的懼內,如何的情形,把近來聽見的話兒和盤托
(出。)
朱臬台:(想了一回道)這件事兒,要辦他也甚容易,只要辦他個外來流棍,把貝府的這
些事情隱過不提,料想貝夫人也沒有什麼法子庇護著他,你道這個辦法如何?
朱臬台:(郭道台聽了大喜)這樣辦法果然甚好。像這樣的淫棍,把他留在蘇州,真是害
人不淺的東西,辦掉了他,也是你的一件德政。
(說著,立起來打了一躬,笑道)
朱臬台:究竟你和他有什麼冤仇,要你這般著急?
(當下又談了一回,定了主意,郭道台就走了。)
(朱臬台次日上院,把這件事細細的稟了撫台,撫台勃然大怒,便叫他下去立刻
(飭縣提人,從嚴究辦。)
(朱臬台答應下來,恐怕飭縣提人漏了信息,被他逃走;或者霍春榮得了這個消
(息,竟去躲在貝府裡頭,又不好去派人搜捉,豈不便宜了這個棍徒?當下不露
(風聲,密密的下了一個密札給那馬路工程局的委員李蘭生,札內還附了一個訪
(牌,話頭說得十分利害,叫他立刻會同捕房連夜拿人。)
(原來蘇州馬路止有一個捕房,沒有會審公廨。)
(凡有馬路訟案以及華洋交涉這些事情,都是工程局委員兼管,所以工程局在馬
(路極是有權。)
(李蘭生接到這角公文,不敢怠慢,連忙叫上四個能幹差役吩咐一番,又去知照
(捕房,派了兩個巡捕協同拿捉。)
(這班差捕到得戲園,霍春榮正在台上唱戲,不便去拿;及至唱完了戲下台,又
(在貝夫人包廂裡面談談說說,甚是開心。)
123**時間: 地點:
(此時麗華園主已經知道,再三央懇廨差巡捕不要在園內拿人,待他出了戲園再
(行拿捉。)
(差人等初時不肯,又送了他們一筆差錢,方才答應守在戲園門口,等他出去順
(手擒拿,不怕他飛上天去。)
(那貝夫人等到戲場將散,便上轎進城,霍春榮慢吞吞跟在轎子後頭,想要跟進
(城內。)
(不提防剛剛一腳跨出園門,早有一個差人走上前來,就是劈胸一把。)
(霍春榮夢裡也不曉得朱臬台叫人捉他,只認做或者是他的仇家,要想同他拚命
(;那時止不住心頭火發,用了一個解手法兒,左手把廨差的手托開,霍地將身
(子閃過,右手向廨差的額下隨手一叉。)
(這個廨差不曾防備他要動手,招架不及,早被他叉得仰面一交,直跌得有四五
(步遠近。)
(兩旁的人一齊吃驚。)
(還有三個差人、兩個巡捕見了這般光景,一個個心中大怒,便一擁上前,高聲
(喊道)
心 中:我們是臬台朱大人派來拿你。
你這個東西,好生大膽,竟敢動手毆差!你還不好好的跟了我們前去,直要
自討苦吃麼?
(霍春榮聽得臬台拿他,這一驚卻也非同小可,那裡還敢動手?又見巡捕把號叫
(放在手中,預備著要吹的樣子,越發不敢怎樣。)
(憑著他們四五人把他橫拖倒曳,扭辮子的扭辮子,揪胸脯的揪胸脯。)
(差人又在身邊取出鐵鏈來,嘩啷一聲將他鎖上。)
(正拖著要走,前面貝夫人坐在轎中聽得後邊喧嚷,不曉得什麼事情,叫一個家
(人回來打聽。)
(那家人見霍春榮被他們一班差人、巡捕鎖了起來,連忙走到貝夫人轎前說知備
(細。)
(貝夫人大驚失色,急急的又叫兩個家人回去問那差人:霍春榮犯的是什麼案情
(;可好暫時交保,到了過堂的時候不妨竟到貝府提人。)
(又大大的許他們重酬差費。)
(在貝夫人的意思,想著如今世上只重銀錢,憑你再是天大的官司,只要用銀錢
(承抵,料想沒有辦不到的事情,萬想不到霍春榮的案情就是為他自己。)
(那些差人聽得貝府許他銀子,心上雖然歡喜……從來公門中人,見了銀錢就似
(蒼蠅見血一般,那肯輕輕的放過?無奈霍春榮的案情甚重,怎敢受他們的賄賂
(?正是:
( 三更怪雨,摧殘並蒂之花;一夜罡風,驚散同心之鳥。)
(欲知後事,請看下回。)
(第五十一回 美優伶駁翻堂上官 懦太史不問河東吼)
124**時間: 地點:
(卻說廨差和巡捕在戲園門口鎖了霍春榮,正要走時,見貝府的家人急急的趕來
(詢問,並重重的許了謝儀。)
(若是換了別人,只要案情犯得輕些,這班差人便好得錢買放,怎奈這霍春榮是
(臬台的公事提人,更兼犯的案情甚重。)
(若要買放了他,就是工程局委員也耽不起這個處分,何況這班差人,那敢怠慢
(?一個差人便笑一聲道)
朱臬台:我們是奉上差遣,概不由己。這霍春榮是臬台朱大人立等提案的人,我們耽不起
這個干係。你想,朱大人的性情何等利害!我們若把他放走,我們自己還要性命
麼?倒是請你們太太回去,叫貝大人寫封信到朱大人那裡和他說個情兒,料想朱
大人沒有不答應的。此刻向我們話說,卻是沒用。
(一面說著,一面把霍春榮前推後擁逕自去了。)
(貝夫人在轎子裡頭看得分明,聽得真切,見霍春榮鐵索釘鐺的被一班差人拉著
(,腳不點地的走了過去。)
(貝夫人看了這般光景,止不住一陣心酸,早流下淚來。)
(想來霍春榮的案情犯得重了,所以臬台立刻提人。)
(自家想來想,想不出一個搭救的法兒,只得要依著差人的說話,叫貝太史寫信
(去保他出來。)
(偏偏的貝太史又到上海去了,不在蘇州,一時不得回來。)
(只得自行回去,在轎中跺腳恨道)
只 得:平日間用他不著的時候,他偏要挨在家中,這個當兒要用著他起來,卻又走到上
海去了。
(貝夫人回到家中,母女二人十分懊惱。)
(貝小姐紅著眼圈,含了一汪珠淚,默然不語。)
(貝夫人也背過臉兒暗中流淚,口內卻還在那裡安慰著貝小姐道)
貝夫人:你不要心慌,待我慢慢兒的想法。好在你父親也就要回來。等他回來之後,叫他
寫信,或者親去見那朱臬台。難道咱們這等一分人家,要保一個人都保不下來麼
?
(貝小姐聽了,略略心上安了些兒,卻終是滿心不快,便也睡了。)
(一夜之中,一個半老徐娘,一個盧家少婦,不知流掉了許多眼淚。)
(錦幃虛掩,寶枕橫陳;蠟淚未消,春痕猶膩。)
(紅愁綠怨,淒涼斗帳之春;冰簟銀牀,辜負華清之夢。)
(好容易盼到次日,貝夫人一早起來,便叫一個家人到電報局去,打個急電到上
(海去,要叫貝太史立刻回來;又叫兩個家人去到臬台衙門打聽霍春榮的消息。
()
(那知這件事兒異常機密,再也打聽不出來。)
(這一天工夫,貝夫人好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茶飯無心,坐立不定。)
(又過一天,貝太史在上海接著了家中一個急電,叫他立時回去,不曉得家中出
(了什麼事情,倒大大的吃了一驚,果然立刻趁了輪船回到蘇州。)
(貝夫人見丈夫回來了,略覺放心。)
(這個時候,正是用得著他的時候,免不得也要放些笑面出來,便叫他寫信給朱
(臬台,保那霍春榮出來。)
(貝太史聽了,呆了一呆,不敢開口。)
(原來貝夫人和霍春榮的事實,貝太史也有點風聲,雖然心中憤恨,卻也無可如
(何,又不敢把霍春榮怎樣。)
(現在聽得朱臬台訪拿他,正在心中快活,不提防他這位夫人竟堂堂皇皇的叫他
(寫信,要把霍春榮取保出來,不覺呆了半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貝夫人見他並不開口,已經有些怒意)
便 也:怎樣樣,為什麼一句口都不開?難道我煩你這點事兒,你都不答應麼?
(貝太史見他夫人發怒,粉面生紅,蛾眉微豎,又嚇得手足慌忙,滿心裡想要教
(訓他幾句,無奈見了他的影子,聽了他的聲音,更覺得筋酥骨軟。)
(此刻見夫人發起火來,那裡還敢駁回,掙了半晌方才掙出一句話來道)
貝夫人:我不曉得他犯的是什麼案情,怎麼就好寫信?況且朱竹君也不是遇事生風的人,
這件事兒一定內中有個道理。若是冒冒失失的寫封信去就要保人,他答應了還好
;若不答應,可不是落了一個下風?你也要替我想想才是。
貝夫人:(怒道)我不管他犯的是什麼案情,橫豎是冤枉的就是了。你不肯寫信,難道就
罷了不成?
(說著把一對秋波狠狠的瞪著貝太史,差不多又要發作。)
(若是貝太史是個有些性氣的人,把正言責備夫人幾句,就是貝夫人再要兇悍些
(兒,也不能把貝太史當真怎樣。)
(無奈貝太史向來懼內,真是聞風膽落,望影驚心。)
(現在見他夫人倒豎雙眉,又將發作,就嚇得諾諾連聲的道)
便 也:我也沒有說一定不肯寫信,不過問問他的案情,好像被他們看了,說你連他犯的
什麼案情也沒有弄得清楚,還要來保什麼人?所以我和你商量一回兒,並不是不
肯聽你的話,你休要這般動氣。
(貝夫人聽了貝太史一番說話,方才收了怒容,卻又冷笑一聲道)
貝夫人:他犯的什麼案情,我知道麼?你一個做男子的,這點事兒打聽不出,反來問起我
來,可不是個笑話?
(貝太史又碰這個釘子,也只好低頭忍受,便向貝夫人道)
王太史:你既然一定要去保他,我就去寫信就是了。
(貝夫人聽他肯寫,立刻換了一面的笑容,向貝太史笑道)
貝夫人:我不過叫你寫一封信兒,你就裝腔做勢的不肯答應,一定要嘔上我的氣來才肯去
寫,我真不懂你是個什麼性情。
(說著,又笑了。)
貝夫人:(又問道)你清早進城,可曾吃過點心?
王太史:(貝)我接了你的電報,不知家中有什麼事情,急得我一夜沒有合眼。輪船一到
碼頭。我就忙著上岸趕緊回來,這早晚何曾吃過什麼點心?
(貝夫人聽了,慌忙替他張羅點心。)
(一會兒來了,即向他笑道)
貝夫人:你今天沒有吃過點心,想是有些餓了,快些吃罷!吃飽了好去寫信。
(貝太史這一刻兒的快活,真是他有生以來從沒有受過他夫人這般優待,只把他
(樂得抓耳撓腮,不知怎樣才好,把方才那一肚皮的怨氣早消化到九霄雲外去了
(。)
(吃了點心,急匆匆的往外便走。)
貝夫人:(叫住他問道)可是去寫信麼?
(貝太史連連答應,果然走到書房內,順著他夫人的意思,實實結結的寫了一封
(信,拿進來給貝夫人看了。)
(貝夫人甚是歡喜,叫他快些送去。)
(貝太史又在信中加蓋了一方名字圖章,叫了一個能幹家人,當面吩咐了幾句說
(話,叫他把這一封信送到臬台衙門,面見朱臬台,要討一個回信。)
(家人答應去了。)
(不料家人去了一會,空手回來,也沒有回信。)
(貝太史甚是詫異,急問)
王太史:怎麼沒有回信,可是沒有見著朱大人嗎?
(家人道:「見是見著的。)
(朱大人正在簽押房著公事,家人把老爺的的信呈上,並說要求大人賞封回信,
(好待家人回去銷差。)
(不想朱大人拆開了信看了一回,冷笑一聲,問道:「這霍春榮這案情,難道你
(家大人竟不曉得麼?」家人回道:「小的主人初從上海回來,實在不知備細,
(總求大人開恩准他取保,小的主人就感激不盡了。)
(『朱大人聽了不但不肯答應,反又冷笑兩聲,對家人說:「你回去上復你們貴
(上,這霍春榮是撫台的訪牌,不干我事,況且犯的案情十分暖昧,你們貴上就
(不管這件事情也罷。)
(』家人無法,只得回來,聽老爺的示下。)
(」)
(貝太史聽了,尚在沉吟,貝夫人早急得手足如冰,花容失色,急向貝太史道)
王太史:他既是這般說法,你最好逕去拜會他一趟,打聽打聽究竟是怎樣一個道理,或者
再寫封信給那撫台,料想討了情兒也還使得。不然像咱們這樣人家,一個戲子都
保不下來,以後還要想辦得了事麼?
(貝太史聽了貝夫人一派一廂情願的話頭,雖是心中狠不願意,又不敢推辭)
只 得:這個撫台我和他沒有來往,寫信去也是枉然,還是朱臬台和我的交情還好,或者
到他那裡問了個明白,和他商議一個法兒。
只是朱臬台答應了,叫他取保,料想撫台也沒有什麼不肯。你道何如?
(貝夫人聽見丈夫肯去,又歡喜起來,立刻替他取出衣冠,親手和他穿帶。)
(這又是向來沒有的事情,破題兒第一次。)
(貝太史受了這般恩寵,不覺的有些感激涕零起來,自然盡心竭力的和他辦事。
()
(不料轎子到了臬台衙門,投進貼子,隔了半天也不叫請。)
(貝太史呆呆的坐在轎內,等得好不心焦;又等了好一會,方見一個家人拿著名
(貼慢吞吞的走了出來,走到轎子面前說聲「擋駕」,請一個安。)
(貝太史十分疑惑,連忙把來的家人叫住,細細問他為什麼今天不見。)
(那家人把眼看著貝太史的面上,嘻的笑了一聲)
方 才:大人有公事,不能見客。
(說了這一句,竟自走了進去。)
(貝太史看了這般光景,只得回來向貝夫人說了。)
(貝夫人也無計可施,只同著小姐無情無緒的暗中流淚。)
(貝太史看在眼中也不敢問。)
(貝夫人想了一天,忽然想了一個主意出來,心中大喜。)
(你道他想的是什麼主意?)
(他忽然想起父親現在軍機聲名赫奕,只要打個電報給他父親,請他父親在京裡
(一個電報打給江蘇巡撫,和霍春榮說個情兒。)
(料想外省督撫一個個都要巴結軍機處的人員;就是一個軍機章京,他也不肯得
(罪,何況他父親做了相國十年,那有辦不到的事情?想定了主意,便逼著貝太
(史和他擬了一個極長的電稿,約有二百多字,說了無數的謊話,也不曉得怎樣
(措辭,做書的人當初沒有看見他的底稿,也只好付之闕如的了。)
(當下擬好了電報,叫家人到電報局內打了一個三等商電,這一個電報卻就花了
(一百四五十塊錢,立時立刻發了出去。)
(貝夫人自從發了這個電報,指望于中堂聽了他的說話,打個電報給蘇州撫台,
(眼見得霍春榮不日便可放出狴犴,重圓綺夢,眼睜睜的只望霍春榮出來。)
(那知過了兩天,于中堂外來了一回電,電報局翻好號碼送了過來。)
(貝夫人見了于中堂回電,心中大喜,只道霍春榮的事情有些指望,誰知拆開來
(一看,那電碼端端正正的不多幾個字兒,除了住處、姓名之外,只有八個大字
(,是「事涉優伶,毋庸過問」。)
(貝夫人看了,氣得他把一張電報撕得粉碎,摜在地上,又把他父親咒罵了一場
(。)
125**時間: 地點:
(自此之後,貝夫人無可奈何,只得死心塌地的,暗暗的叫人去看了霍春榮幾次
(,花了好些使費,因此霍春榮雖然拘禁縣監,倒也並不吃苦。)
(貝夫人一邊的事按下不提,只說霍春榮被差人拿去,在巡捕房關了一夜,工程
(局委員問了一堂,霍春榮自己也昏天黑地的說不出為了什麼事情。)
貝夫人:(工程局委員道)你的事情本來是上憲提人,我也不來問你,只把你解到臬台那
裡,看你的遠氣罷了。
(說著就叫廨差押下去,備了文書,將他申解到臬台衙門。)
(臬台朱竹君看了文書,也不提訊,把霍春榮發到元和縣來,叫他問供。)
(元和縣大老爺接到了臬台的公事不敢怠慢,立刻升堂,把霍春榮帶上堂來。)
(那霍春榮到了縣堂,跪在地下,不等縣大老爺開口,先是高聲問道)
霍春榮:小的究竟犯了什麼罪犯,要朱大人這樣的費心搜捉?
(縣大老爺見他這般強項,不由也動起火來,把驚堂一拍道)
縣大老:你這個該死的棍徒,你引誘貝大人的妻女,夜入人家,還說沒有罪麼?本縣看你
還是好好的招成,免受刑罰。
(霍春榮見縣大老爺這般問法,膽又放大了幾分,定一定神,又高聲答道)
霍春榮:戲子唱戲為生,向來安分,不敢做這樣的事情,求大老爺明鑒。
縣大老:(又拍著驚堂道)現在有真贓實據,你還要希圖抵賴麼?
霍春榮:(心中暗想)事到如今,左右難逃公道,落得索性把他挺撞一番。
便 也:(又高聲道)大老爺既說現有真贓實據,請問大老爺是個什麼贓據呢?
縣大老:(又喝道)你時常自己拿著什麼扇袋、荷包給人觀看,說是貝夫人母女親手製造
送給你的,難道還不算真贓實據不成?
(霍春榮聽到此處,竟哈哈大笑起來,笑得滿堂差役相顧失色。)
(縣大老爺又羞又怒,高聲喝道)
縣大老:你笑的什麼!
(難道本縣問錯了麼?」笑了一會方才回道)
霍春榮:就是這荷包、扇袋,就算做引誘的憑據麼?不瞞你大老爺說,戲子在京城裡頭唱
戲,那些王爺、中堂的太太、小姐們說戲子唱得好戲,時常叫到府中說說閒話,
不算什麼希奇。再說起荷包、扇袋來,戲子在京城裡,常有太太們賞些活計,更
算不了什麼事情。大老爺說戲子引誘貝大人家的妻女,戲子唱戲為生,那有這般
大膽?
不過貝大人的太太常到戲園看戲,貝大人又是個頭等鄉紳,點了戲子的戲,
戲子不能不唱。貝太太放了賞錢,戲子不能不上去謝賞。謝賞的時候,貝太太叫
住戲子,問幾句話兒,戲子不敢不應。貝太太一團好意,和戲子說句話兒,難道
戲子就好跑掉了麼?至於大老爺說戲子夜入人家,戲子一個唱戲的人那敢向人家
混走?都是貝太太幾次叫人來叫戲子進城,戲子方敢進去。況且貝大人家是何等
的規矩,那樣的門牆,就憑著戲子這樣一個人兒,裡邊沒有招呼,就走進得去麼
?這樣的事情,大老爺要說是戲子的罪名,戲子就死也不服。大老爺若是不信,
只顧叫人到貝府上去打聽,若有一定虛言,聽憑大老爺怎生懲罰。
(正是:
( 一夕公庭之供,口利如風;三千堂上之刑,鞭飛碧血。)
(欲知後事,且看下回。)
(第五十二回 霍春榮利口受官刑 宋子英喪心施騙局)
126**時間: 地點:
(且說霍春榮在元和縣堂上侃侃鑿鑿的說出一番口供,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在貝夫
(人身上,自家卻卸得乾乾淨淨的,好像與他無涉一般。)
(這位元和縣大老爺聽了他一番口供,竟被他頂得目瞪口呆,那裡敢再問下去?
(怕他再要說出別家閨閫的事來,得罪了蘇州城內的鄉紳不是頑的。)
(當下坐在公堂上面,一句話都問不出來,回方才說道)
停了一:你方才說的話兒都是胡鬧,難道貝大人的太太和你有什麼交涉不成?
霍春榮:(聽了又冷笑道)大老爺不是方才問著戲子,說是戲子引誘了貝大人的妻女,戲
子才敢從實供招;此刻怎麼又說這般說話,可是大老爺忘記了麼?
(這幾句話,說得兩旁差役都好笑起來,雖然不敢喧嚷,卻已一個個掩口葫蘆。
()
縣大老:(聽了大怒道)你這大膽的棍徒,這般可惡!連本縣都頂撞起來。
(吩咐左右掌嘴。)
(差人答應一聲,喊了一聲堂威,正要上前,兩手一攔道)
霍春榮:且慢,戲子若是說錯了什麼活兒,或是真犯了什麼罪名,才好領大老爺的刑法,
戲子到底在大老爺案下犯的何等事情?還請大老爺明鑒。
(縣大老爺被霍春榮這一頂,竟是無言可答。)
(呆了一刻,咬牙大怒道)
方 才:你仗著這般利口頂撞本縣,本縣今天偏要打你一遭。
(說著,又喝差役快些動手。)
(差役見本官發怒,不敢怠慢,不由分說,上來了幾個差人,把霍春榮按住,一
(五一十的打了四十,打完了放他起來。)
縣大老:你既然不肯供招,本縣一天到晚的公事甚多,那有工夫問你?渾深你是臬憲解來
的人,且待本縣去稟復了朱大人再來問你。
(說完這幾句話,便喝叫差人帶他下去。)
(霍春榮被差人帶了下來,仰著臉兒冷笑道)
霍春榮:我自己的罪名通沒有曉得,倒打了四十個嘴巴,豈不可笑!
(一面說著,一面挺著胸脯,大踏步走了下去。)
(這裡縣大老爺完了堂事,一逕便到臬台衙門稟見。)
(朱臬台慢慢的踱了出來,說了幾句閒話)
便 也:霍春榮的案子問得怎麼樣了?
(元和縣便從袖中取出一紙供單,鞠躬獻上。)
(朱臬台看了一遍,就冷笑一聲,問那元和縣道)
朱臬台:我不懂你的問案為什麼這樣的糊塗?你想這個事情關涉人家內眷,怎麼好和他當
面說明?惹得他牽牽連連的說了這麼一大篇兒,還是聽了他的好呢,還是不聽他
的好呢?將來傳揚出來,得罪了紳士還在其次,何苦去壞人家閨閫的名聲?
(說得元和縣面紅耳赤,跼蹐不安,連忙來請了一個安)
立起身:大人明鑒,這都是卑職糊塗,沒有想到這層道理。卑職下去再問就是了。
朱臬台:(又冷笑道)不敢勞動,還時老兄下去,仍舊將霍春榮申解上來,我自己來問罷
。
(元和縣聽了,滿面羞慚,只得諾諾連聲的退了下去,果然仍把霍春榮解了上來
(。)
(朱臬台聽得霍春榮解到,便傳呼伺候,立刻升堂。)
(臬台升坐大堂,不比州縣,那兩旁伺候的吏書兵役黑壓壓的站了一堂,甚是威
(武。)
(朱臬台踱出大堂,端然正坐。)
(兩旁吏役齊齊的喊了一聲。)
(霍春榮提到堂上,卻也有些心驚,偷眼看那朱臬台時,只覺得滿面霜威,稜稜
(可畏。)
(他還當是昨日在元和縣堂上一般,朱臬台還沒有開口問他,霍春榮倒反跪上了
(一步,高聲問道)
朱臬台:蒙大人賞提,戲子不知犯了什麼案情,要求大人的明示。
(聽了微微的冷笑道:「你這個利口刁徒,到了本司這裡還敢巧言狡展,本司只
(問:你既是唱戲為生,平日就該安分,為什麼拆梢打架,遇事生風,學那流氓
(的行徑?本司久已訪聞,你是一個不安本分的棍徒,你還不曉得自己的罪名麼
(」你可知本司這個地方,比不得元和縣堂上,不准你開口多言!」說著把驚堂
(一拍,喝一聲打)
臬 台:打!
(霍春榮正要分辯,無奈臬台衙門的差人十分凶狠,況是朱臬台預先吩咐下的,
(一聲喝打,立時就擁了七八個人上來,憑著霍春榮高聲叫冤,眾人只是不理。
()
(鷹拿燕雀的一般,把霍春榮揪翻在地,剝去背上的衣服,露出脊梁,兩個行刑
(的皂隸手中拿著一對藤鞭,一起一落的向著霍春榮背上便打。)
霍春榮:(大叫道)話還沒有說得明白,怎麼就這般混打起來?
(朱臬台只當作不聽見的,只是敲著旗鼓,喝叫重重的打這狗頭。)
(原來刑杖之中惟有藤鞭最是利害,京津一帶懲治青皮都用這個藤鞭,彷彿就和
(站籠一般。)
(當下打了二百多鞭,霍春榮的背上已是條條見血,打到五百更是血肉模糊。)
(好個霍春榮,咬定了牙齒一聲不哼;痛到極處,反高聲大叫道)
霍春榮:我到底犯了何等重罪,要受這樣的刑罰?不說一個明白,就把我打死也是枉然!
朱臬台:(冷笑道)你要問你的罪名,本司就是辦你外來的流棍……
(霍春榮不等朱臬台說完,又喊道)
霍春榮:就是外來的棍徒,也沒有這般的打法。
朱臬台:(向著旁邊站的書吏說道)你們看他這個樣兒,真是目無官長,他在本司這裡尚
且這樣的咆哮公堂,平日之間可想而知,一定不是個安守本分的了。
(說著又喝叫結實再打。)
(打到後來,一鞭下來,那背上的血四圍亂濺,打得渾身上下真是一個血人,差
(不多氣咽聲嘶,只有一絲游氣,朱臬台方才喝住。)
(那時霍春榮已打得和死人一般,熱血攻心,眼睛倒插,四個差人把他扛下堂去
(。)
(朱臬台見霍春榮打得這個樣兒,心上十分暢快,當下疊成文卷,定罪申詳,把
(霍春榮當作個著名流棍,定了五年的監禁罪名。)
(從此霍春榮收在縣監,鞭痕利害,沉重非常,這也是他到處貪歡的風流業報。
()
(幸虧貝夫人暗暗的叫人進監看視,花了許多使費,又按月接濟他的用度,所以
(霍春榮雖在監中,倒也並不吃苦。)
(只苦的是貝夫人母女二人,啞吃黃連,無從訴說。)
(最恨的蕭郎咫尺,門外天涯;對月傷心,背燈彈淚。)
(這相思病兒,也不知害到何時方能了結。)
(真是心期淒惋,寶髻慵梳,睡思惺忪,熏籠愁椅。)
(春蠶半死,猶留未盡之絲;蠟炬成灰,尚有將燃之淚。)
(貝夫人更是懨懨牽牽的大病了一場,醫了多時方才全愈,這也不去管他。)
127**時間: 地點:
(如今且把霍春榮和貝太史的新聞一齊按下,再說起章秋谷、貢春樹的正文來。
()
128**時間: 地點:
(且說章秋谷和貢春樹在船上住了一夜。)
(次日,小松出城看望,說起霍春榮被臬台拿去的事情,秋谷拊掌稱快。)
小 松:雖然如此,但是蘇州戲館卻少一個人材。
(三人談了一會,秋谷便同著小松進城,看了幾家親友。)
(有一位陸侍郎的公子叫做陸仲文,請秋谷游了一天虎丘,坐的是小陳家雙開門
(的船,酒菜甚是潔清。)
(陸公子帶的一個局,叫做王小寶,面貌也在中上之間,應酬卻甚是週到。)
(秋谷看他雲鬟膩綠,杏靨浮紅,香輔微開,星眸低纈,和陸公子不住的咬著耳
(朵,憑肩私語。)
(秋谷看了,想起花雲香和許寶琴二人,不覺微微歎息,停杯不飲。)
(幸虧金媛媛十分要好,見秋谷有些不樂的樣兒,想些說話和他解悶。)
(接著主人陸仲文擺起拳莊來,要找秋谷掊拳,方把秋谷的心事混了過去。)
(過了幾天,陸仲文又請章秋谷、貢春樹二人在王小寶家吃酒,卻只有章秋谷一
(人到來。)
陸仲文:(詫問)春樹那裡去了,為什麼不來?
秋 谷:(微笑道)春樹麼,他有一件切己的事情,今天料理去了。
仲 文:春樹有什麼切己的事情?
(秋谷笑而不答。)
(這一席酒,卻是秋谷叫的金媛媛第一個先來,到了檯面上,先用一對秋波四圍
(飛了一轉,然後對著秋谷低鬟一笑,方才坐了下來。)
(坐定之後,張開了折扇遮著面孔,和秋谷密密切切的談得甚是投機。)
(卻被陸仲文一眼看見,先自嚷道)
笑 著:唔篤兩家頭啥要好得來,到仔檯面浪還是格付架形。就是有啥閒話末,晏歇點到
仔被頭裡向也好說格啘。
(說得秋谷一笑,回轉頭來。)
金媛媛:(漲得粉面通紅的道)陸大少末,總是實梗瞎三話四。倪搭章二少客客氣氣,無
啥交關,耐勿要來浪說得像煞有介事。
陸仲文:(拍手笑道)章二少故歇末客客氣氣,停歇歇到仔牀浪就勿客氣哉,阿怕倪勿曉
得?
(金媛媛無言可笑,只得也笑了。)
(一座客人都笑起來。)
(忽見娘姨傳過一張請客票頭來,遞在陸仲文手內,陸仲文接過看時,眾人也都
(要看,只見一張票頭寫著:
( 飛請)
(陸仲文少老爺,至如意里王黛玉房酒敘,千萬勿卻。)
(座客無多,乞代邀數位。)
(至要。)
(此請)
(冶安 英訂)
陸仲文:(看了道)原來是他請客。
(便叫娘姨關照下去「少刻就來」,便向秋谷、)
小 松:這人姓宋,號子英,卻是個狠愛朋友的人,和我的交情狠好,你們可肯一同前去
,賞賞他的光麼?
(章秋谷和方小松的意思,原是不肯同往。)
(禁不得陸仲文再三苦邀,只得允了同去。)
(散席之後,陸仲文便拉了二人,逕到如意里來。)
(好得是王小寶家離如意里只有一箭多路,不多幾步已經到了。)
(陸仲文是認得的,便當先走進踏上扶梯,剛剛走得一半,早有一個三十多歲的
(人走至樓口相迎,王黛玉也跟在後面。)
(秋谷、小松素不相識,免不得大家一揖,通過名姓,方知就是宋子英。)
(子英問了秋谷、小松的名姓,滿面堆下笑來道)
宋子英:今天兄弟托了陸仲翁的福,居然二位都肯賞光,真是幸會!
(又竭力把秋谷恭維了一番。)
(秋谷聽他的談吐也還不俗,抬起眼來看時,見他面貌也還清秀,身上的衣服甚
(是時新,覺得這個人也還不甚可厭,便也應酬了他幾句。)
(當下等了一會,又來了兩個客個,秋谷並不認得,卻都是陸仲文的舊交。)
(宋子英見客人已經到齊,便叫快擺檯面。)
陸仲文:一席酒,賓主止有六人,可不覺得寂寞麼?
宋子英:客人雖然少些,我們多叫幾個局來,叫他們湊個熱鬧也好。
(仲文聽了,點頭稱是。)
(宋子英便取過局票來,央陸仲文和他代寫。)
(仲文叫的是王小寶、王二寶、沈芸仙;小松叫的是高桂寶、洪彩珍;秋谷沒有
(別人可叫,就叫了金媛媛和朱素卿。)
(那兩個客人每人也叫兩個來,宋子英自己也叫了一個吳小卿。)
(陸仲文一一寫好,點了一點共是十二張局票,交與娘姨去發。)
(房間裡人早絞上手巾,起過手巾大家入坐。)
(宋子英便請秋谷首坐。)
(秋谷不肯,要讓別人時,宋子英抵死不肯,只得坐了。)
(小松坐了第二,其餘以次坐定。)
(不多一會,叫的局陸續到來,一時柳舞花飛,釵搖釧動。)
(這一席直吃到十二點鐘方才散席。)
(秋谷起身別過主人,逕回船內,只見貢春樹先已回來,坐在牀上尚未睡下,呆
(著臉兒好像有萬分心事一般。)
(秋谷見春樹這個樣兒,知道不妙,急問事情怎樣。)
春 樹:(歎一口氣道)不必說他,這事情真個有些不妙。
(便附著秋谷耳朵說了一回,秋谷呆了一會。)
(看官且住,這貢春樹的事情在《九尾龜》初集中間已經提起,不過沒有說破,
(有心叫看官猜個悶葫蘆,到底是件什麼事兒。)
(章秋谷此次到蘇何事,究竟沒有說明,這個悶葫蘆一直悶到如今,看官們始終
(沒有明白。)
(列位休得心慌,待在下慢慢的表白出來。)
(正是:
( 桃花人面,空懷合浦之珠;楊柳春風,先種藍田之玉。)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 弱書生幾成薄倖郎 老學究怒責親生女)
129**時間: 地點:
(且說前回書內;章秋谷和貢春樹同到蘇州,究竟所為何事,且聽在下說來。)
(原來貢春樹住在常州,本來寄籍蘇州城內,狠有些兒房產,還有幾處住房。)
(春樹每年必到蘇州兩次,為的是收取房租。)
(另有一所極大的住房,坐落在觀前宮巷,卻賃與春樹自家的親戚潘玉峰居住。
()
(每到蘇州收取房租,春樹就住在潘玉峰家內。)
(今年正月春樹到了蘇州,在潘家住了一月有餘,正想要動身回去,不期事有湊
(巧,無意之中撞著了一個風流孽障,歡喜冤家。)
(潘玉峰有一個乾親家,姓吳,叫做幼勛,教讀為生,南濠人氏,只有一個女兒
(,從幼時就與潘玉峰的內眷往來。)
(潘玉峰就把程幼勛的女兒認為繼女。)
(這程小姐長到十六歲上,生得娬媚出,丰姿絕世,齊齊整整,裊裊婷婷。)
(漢宮飛燕之腰,洛浦驚鴻之影,真是個十全十美、傾城傾國的佳人。)
(潘玉峰的太太以及上下人等,沒有一個不歡喜他。)
(這一天也是合當有事,程小姐要到潘玉峰家看看乾娘,剛剛走進中門,恰恰的
(貢春樹在裡邊走出,和程小姐擦肩走過,彼此定睛一看,大家吃了一驚。)
(春樹只覺得程小姐蛾眉淡掃,星眼流波,肩若削成,腰如束素。)
(內家裝束,穿一套縞素衣裳;時樣梳妝,挽一個輕盈鬟髻。)
(見了春樹,不覺面上一紅,低下頭去,那一付嬌羞的態度畫也畫不出來,走的
(那幾步兒更是楊柳隨風,春雲出岫,一步步的移將過來。)
(貢春樹自有生以來從沒有看見過這樣的女兒,不覺得神魂飛越,心花怒開。)
(最可恨的是一邊進去,一邊出來,那一個花嬌柳媚的影兒只在眼前一閃,已經
(走進中門,只得立定了回過頭來看他的背影。)
(不想春樹回頭之際,那女子恰恰也回過頭來,一對水汪汪的俊眼正和貢春樹的
(眼光射個正著。)
(只見他紅暈梨渦,春融杏靨,低頭一笑,就扶著隨來的侍婢急急的走了進去。
()
(春樹被他回頭一看,只看得骨節皆酥,暗想不知是何等人家的女子,竟是一個
(十分出色的人材。)
(且不要管他是誰,回過身來,闖進房去,好再看他一個仔細。)
(原來蘇州規矩,內眷見客甚是大方,並不做那小家的樣子,亂逃亂躬的神情。
()
(當下貢春樹重又闖進房內,見剛才這個女兒正和潘太太坐在一起,拉著手兒有
(說有笑的甚是親熱。)
(見了春樹進去,假意立起身來含羞欲避,卻被潘太太一把拉住道)
春 樹:這是我娘家的姪兒,為人甚是誠實,不必避他。
歎一口:(又向貢春樹道)這是我的乾女兒,你來見個禮兒,日常也好見面。
(貢春樹聽了大喜,便向程小姐深深打了一拱。)
(程小姐紅著臉兒回個萬福。)
康姑太:(潘拉他坐下道)我這個姪兒就如兒子一般,你不必同他客氣。
(春樹也在一旁坐下,搭訕著尋些閒話和他扳談。)
(程小姐十句之中,也回他四五句。)
(看官,你想程小姐年當及笄,情竇已開,又是個千伶百俐的性情,不免就有些
(秋恨春愁的心事。)
(看著貢春樹這樣的一個翩翩公子,濁世才郎,更兼舉止溫存,儀容俊爽,那有
(不動心的道理?向來這位程小姐到潘玉峰家來探望乾娘,必要留他住在家中,
(隔了幾天或是半月方肯放他回去。)
130**時間: 地點:
(自此程小姐住在潘家,天天與春樹見面,偏偏貢春樹的臥房就在潘太太對面,
(不多幾日,貢春樹放出偷香的手段,不知怎的竟和程小姐暗中成了這件事兒。
()
(眷屬疑仙,姻緣美滿,貢春樹的得意自不必說。)
(潘太太慢慢的也有些曉得風聲,背地裡著實埋怨了貢春樹幾次,說他怎樣做出
(這種事情。)
康姑太:(道)你是已經娶親的人,又不能娶他回去,將來你卻怎樣對得住他?
(貢春樹見事已敗露,對著潘太太賭神設誓的,說將來必要想個法兒娶他回去。
()
(潘太太見他們木已成舟,也沒有什麼話說。)
(程家因此回住得久了,屢次叫了人來要接程小姐回去,都是貢春樹慫慂潘太太
(出頭留住不放。)
(潘太太心上雖然不願,為的是娘家只有一個姪兒,平日甚是疼他,攔阻不住,
(也只得隨他胡鬧。)
(不覺一連就是兩月有餘,不想程小姐和春樹暗度春風,腹內已經留了一個種子
(。)
(藍田玉茁,合浦珠芽,漸漸的程小姐懷酸嘔食,竟是病妊起來。)
(春樹急了,要求潘太太到程府和他做媒。)
(潘那裡肯去說?道)
康姑太:你是已經娶過的人,我怎好到那邊去說?將來鬧了什麼事兒,我耽不住這個干係
。
(貢春樹見潘太太不肯去說,更加著急,再三求告。)
(求得個潘太太推辭不得,只得坐了轎子去到程家,要和他女兒說親。)
(不料程幼勛這個老頭兒自從小中了書毒的人,情性十分古拙,一口回絕。)
(只是只有一個女兒,要把他許在蘇州本城,捨不得嫁到別處。)
(潘太太碰了一個頂子,沒有什麼話說,只得回來。)
(貢春樹無計可施,程小姐更加急得要死,曉得他父親的性情不好,若回到家中
(,知道了這樁醜事,就是性命交關。)
(更兼程小姐的肚子一天大似一天起來,那裡遮掩得住?急得只要尋死。)
(貢春樹忽然想起章秋谷現在上海,便想前去尋他,和秋谷商議一個計較。)
(平日間貢春樹最是佩服秋谷精明練達,應變多才,更兼為人任俠,喜抱不平。
()
(倘能尋著了他,或者有個主意也未可知。)
(想來想去,只有這一個計較,更想不出別的法兒。)
(到了這山窮水盡的地方,也只得姑且試他一度。)
(打定主意,硬著頭皮和程小姐說了,一直徑到上海訪尋秋谷。)
(一見面的時候,就把這件事兒懇他。)
(秋谷雖然答應了他,卻打算直到上海的正事完畢之後,順路回到蘇州,再行替
(他設法。)
(不料章秋谷在上海耽擱住了,不能動身,貢春樹也有些迷戀煙花,樂而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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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七月裡頭,貢春樹接了潘玉峰的一封來信,說程小姐回去之後,肚皮漸漸
(大了,隱藏不住,被程老頭兒看了出來,氣得個發昏半死,便盤問女兒究竟與
(誰人苟合,做出這樣不要臉的事情。)
(程小姐那裡肯說,只推是停經鼓脹,並沒有什麼私情。)
(程老頭兒雖然不信,卻也有些疑心,便把他女兒關在後面一間樓上,要等他當
(真分娩,然後問他。)
(信上邊並且責備了春樹幾句,說他到了上海,既然朋友已經尋著,為什麼不趕
(緊回來?若再不回來想個法兒,大家計較,直到他月足臨盆,可不枉害了程小
(姐的一條性命?)
(春樹接到了這封急信方才當真髮起極來,千求萬告的央著秋谷同到蘇州。)
(秋谷雖是當時答應,但仔細想來,這件事兒沒有一些門路,怎好下得手來?一
(到蘇州,便叫春樹先到潘家打聽消息,依著春樹的意思,還想要叫潘太太到程
(小姐家去看看他到底怎生光景。)
(那曉得程老頭兒道是潘家引誘了他的女兒幹了這般醜事,又不能當面和他理論
(,卻恨得咬牙切齒的,差不多彼此成了不共戴天之仇,如何還肯與潘家來往?
(春樹聽了焦急非常,想要尋一個同程家素來認識的人,進去和程小姐通個線索
(。)
(好容易尋了幾日,才尋著一個程家數年前用過的一個粗做娘姨,許了他的謝儀
(,又教於他許多說話,指望叫他進去見著了程小姐,做一個傳消遞息的紅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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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知娘姨去了半晌,垂頭喪氣的回來道)
娘 姨:這件事兒是辦不到的,我也不想賺你們的謝儀。
(說著轉身就走。)
(春樹連忙把他叫回,要問他一個底細。)
娘 姨:(歎口氣道)我到了他家,見過奶奶,坐了一回,問起小姐為何不見。我剛剛問
得一句,還沒有說出什麼別的話兒,就被那老頭子突出了眼睛,撓起了鬍鬚,叱
喝了兩聲,說:『這個賤人,我家已當他是死過的了,你還來提他做甚?』那個
樣兒好像人都吃得的,把我倒嚇了一跳。後來我打聽他們用的小大姐,方曉得小
姐被他們關在後樓,不許他下樓一步,連樓門都鎖了起來。您想別人還見得著他
麼?
(春樹聽了十分歎息,只得給了那娘姨幾塊洋錢,讓他去了。)
(這些事兒,都是三五天之內的事情。)
(春樹等那粗做娘姨去了,奔出閶門,逕到船上,要和章秋谷商議。)
(豈知到得船上,秋谷尚未回來,春樹十分焦躁,卻又無處去尋,直等到一點多
(鐘,秋谷方才回來。)
(見春樹神色倉皇,曉得事情尷尬,急急的問他事情怎麼樣,春樹便把方才粗做
(娘姨的話照樣說了一回。)
(秋谷聽了,皺著眉頭想了一會,想著這件事兒十分棘手)
便 也:此刻我也打不出什麼主意,最好明天你把昨日的粗做娘姨叫來,待我細細的問他
,或者想得出什麼法子,也未可知。
(春樹聽了,雖然少覺放心,終覺得滿心忐忑,睡在牀上翻來覆去的再也不得合
(眼。)
(勉強過了一夜,約莫不到六點鐘時候,春樹已經起身,秋谷卻還在沉睡。)
(春樹胡亂洗了個面,把秋谷叫醒了,囑付他)
秋 谷:在船老等,切不可到別處耽遲,我去了立刻就來。
(說著,便急急的上岸去了。)
(秋谷等春樹走了,便也起來洗面,並吃些點心,等到十點鐘左右,果然春樹回
(來,背後跟著一個四十歲上下的娘姨,跑得滿頭是汗,同上船來。)
(秋谷盤問了那娘姨一會,也想不出什麼計較來,便又問那娘姨道)
秋 谷:你既然在他家做過娘姨,他家共有幾間房子,你自然是曉得的了,可曉得他家小
姐究竟關鎖在什麼地方?
那娘姨:(指手畫腳的說道)程家的房屋就在前面橋邊,離此沒有多遠。他家共有兩廳正
屋;後面還有兩間水閣,卻是臨著河灘。他家小姐就鎖在後面的兩間樓上。你想
外邊有人進去,怎的見得到他?
(秋谷聽了,猛然雙眉一皺,計上心來,暗想必須如此這般,方能成事。)
(若這件事兒辦他不到,我章秋谷還算什麼當今俠客,說什麼當世奇才?當下打
(定主意,不覺面有喜色,急問娘姨道)
章秋谷:那兩間水閣既是沿河,立在船頭上可看得見麼?
娘 姨:(用手望東邊一指道)那不是程家的房子麼?
(秋谷連忙跨出船頭,把那娘姨也叫了出來,順著他手指的地方向東看去,果然
(見醬園隔壁有兩間水閣,門窗緊閉,人影全無,估量著也不甚高大。)
(秋谷疑惑這兩間水閣不像有人住在裡邊的樣子,又細細的問了娘姨一回,問得
(確確實實的一毫不錯,便在身上取出一張十元鈔票賞與那粗做踉姨)
對 他:現在沒有什麼事兒,你且先行回去,將來有用你的地方再來叫你。
(那娘姨接了鈔票,歡天喜地,千恩萬謝的去了。)
(秋谷回身走進中艙,慌問)
貢春樹:怎麼?
(秋谷笑而不答。)
(春樹見秋谷這般模樣,知道他一定是想著了什麼法兒,再三追問。)
秋 谷:(笑道)法子是想了一個,至於辦得成辦不成,卻要聽你自家運氣。我總盡心竭
力的為你代謀。倘若真做不成,那就不干我事了。
春 樹:(急問他)是甚法兒?
(秋谷含著笑,附耳和他說了一遍。)
(春樹喜得滿心奇癢,滿面笑容,連說)
春 樹:這個招兒甚是穩妥,一定是手到功成。
秋 谷:要說我這個主意是一個穩妥的法兒,卻也未必,不過事到如今,不得不這般做法
,叫做盡我們的人事罷了。
(春樹點頭稱是。)
秋 谷:(忽又跌足道)這件傢伙我都掉在常熟,現在一時卻無從置備,這便如何是好?
(正是:
( 窺簾賈午,春留韓壽之香;曲院紅綃,夜試崑崙主持。)
(欲知章秋谷究竟如何設法,請看下回)
(第五十四回 拍馬屁流氓討好 抱春愁俠客傳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