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一 至 第一一〇
101**時間: 地點:
(且說方子衡本來急欲回家,被蘭芬灌了一陣迷湯,竟把一個病危的老父丟在家
(中,全沒有一毫著急的念頭,也不想趕回家去。)
(他二人倒趁著雨後新涼,珍簟初鋪,碧天如水,竟是鴛鴦並宿,翡翠雙棲,春
(深玳瑁之牀,香暖合歡之枕。)
(陸蘭芬更拿出全身手段,枕邊軟語,被底風情,說不盡的山盟海誓,倒風顛鸞
(,把一個方子衡哄得如入黃河之陣,如穿九曲之珠,千變萬化,不可端倪,一
(個身子覺得飄飄蕩蕩的,說不出那心中的快樂來。)
(良宵易度,一刻千金,早又是紅日滿窗,曉風入戶,窗外有許多鳥雀在那裡鉤
(輈格磔的群噪弄晴。)
(方子衡和陸蘭芬香夢初回,模糊未醒。)
(方子衡睡在枕上,見陸蘭芬睡意惺忪,春情滿面,酥胸半露,星眼微開,那一
(種嬌憨的態度煞是可憐。)
(方子衡待要起來,卻又躊躇不忍,把枕頭挪了一挪,重複並頭睡下。)
(陸蘭芬正要收服方子衡的心,見他如此,正中下懷,自然的軟語喁喁,慇懃相
(對。)
(他二人一個是秋娘未老,一個是季子多金,果然似漆投膠,如魚得水,不覺重
(又霍然睡去。)
(看官試想,上海堂子裡倌人,那一等勾魂攝魄的功夫可利害不利害?憑你有些
(主意的人,不落他的圈套便罷,若要落了他的圈套,就免不得被他們哄得個神
(志昏迷,夢魂顛倒,甚至敗名失操,蕩產傾家。)
(古今來多少英雄才子,到了這一個色字關頭,往往打他不破,英雄肝膽變做兒
(女心腸,辜負了萬斛清才,耽誤了一生事業,你道可怕不可怕?)
(閒話休提,只說章秋谷昨夜辭別了方子衡,仍到陳文仙家住了一夜。)
(午刻起身,梳洗已畢,想到方子衡昨日接了電報,今天不知曾否動身,有些放
(心不下,要到陸蘭芬處去看看他。)
(文仙叫他吃了飯去,秋谷不肯,文仙再三挽留,秋谷只得坐下。)
(文仙知他愛吃雅敘園的京菜,便暗暗叫娘姨下去,令相幫去叫了幾樣菜、一壺
(酒來。)
(不多時已是來了,娘姨便一樣一樣的搬了上來。)
(秋谷看時,見是一盆生拌腰片,一盆糟鴨,一碗蝦子扁尖,一大碗生川火腿湯
(。)
秋 谷:(皺皺眉頭道)為什麼要去叫這許多?
文 仙:(忙笑道)阿唷!二少勿要客氣,倪搭就是請耐勿到,格兩樣菜勿中吃格。
(秋谷也不禁笑了。)
(文仙自己過來斟酒,就坐在下首相陪。)
(秋谷要文仙同吃,文仙因章秋谷是個極熟的客人,並不推托,卻因天熱不敢吃
(酒。)
(恐怕嗆壞了喉嚨,只陪著秋谷吃了半碗飯。)
(秋谷因急於要到蘭芬院內去探望方子衡,隨便吃了幾杯酒就不吃了。)
(吃了飯,洗一把面,穿上長衫急急到蘭芬家來。)
(那知進了大門,一直走上扶梯,樓上相幫喊了一聲,只有一個粗做娘姨走到樓
(梯邊來招呼秋谷。)
(秋谷一腳跨進穿堂,見兩個大姐都靠在榻上打盹,靜悄悄的不見一人。)
(秋谷心中疑惑起來,想是方子衡已經走了。)
(正要問時,兩個大姐聽得腳步聲音走進客堂,曉得有客人來了,連忙揉一揉眼
(睛,一骨碌扒起身來,見是章秋谷,笑嘻嘻的低聲說道)
大 姐:二少!阿是看方大人格?方大人搭仔倪先生兩家頭才朆起來。二少房裡去坐囁。
(秋谷聽了,更加詫異)
隨 口:方大人昨日沒有走麼?你們可曉得他幾時動身回去?
(一個大姐叫做巧寶的,搶先笑道)
大 姐:方大人昨日來浪說今朝要動身轉去,難末撥倪先生說仔一泡,方大人倒好格,聽
仔倪先生閒話,今朝勿轉去哉。
(章秋谷聽了,真是沒頭沒腦,摸不著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暗想)
章秋谷:定是蘭芬放出功夫,把方子衡迷住,要叫他慢些回去,好趁著這個機會大大的敲
他一下斧頭。但是方子衡昨天說得明明白白的,要去單僱輪船連夜趕回家去,怎
麼忽然變起卦來?難道為了一個陸蘭芬,就連他自己的生身老父病在垂危也置之
不顧?這豈不竟是禽獸的行為麼?天下竟有這般奇事!可謂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的了。
自 己:(又心中轉一個念頭道)方子衡雖不是什麼好人,何至於喪心病狂到這步田地?
大約是大姐聽錯了說話,以訛傳訛也未可知。
(一面心中盤算,一面走進房去坐下,又以心問心的想道)
一 面:此刻也用不著胡思亂想,少停等方子衡起來之後問他一個明白。如方才大姐所說
的話果是真情,我不免要把他正言戒責一番,叫他及早回頭,免得眾人唾罵。如
若執迷不悟,須要把他痛罵一場,從此與他絕交也不為過。
(正在心中思想,見一個大姐走進房來,巧寶隨後踵至,揭開大牀帳子低聲叫喚
(。)
(方子衡畢竟心中有事,叫了一聲便已驚醒,張開兩眼便問什麼事情。)
方子衡:(巧寶道)方大人,朋友來哉,阿要起來罷,一點鐘剛剛敲過哉。
(方子衡聽說朋友來看,已經一點多鐘,自家還在高臥,不免吃了一驚;又有些
(不好意思,連忙坐起穿好衣服,跨下牀來,把陸蘭芬也驚醒了,朦朧問道)
方子衡:啥要緊起來介?
(方子衡還未回言,巧寶接口道)
方子衡:辰光勿早哉,方大人有朋友來裡。
(蘭芬聽說,便也坐起身來打了幾個呵欠。)
(這裡方子衡跨到牀下,見是章秋谷端端正正的坐在窗前,那面上的氣色似乎有
(些不善,早又吃了一驚。)
(原來方子衡許多朋友之中最是敬畏章秋谷,每每的方子衡有些錯處,秋谷就要
(正言厲色教訓起來,以此方子衡見了秋谷雖然十分愛重,卻是如對師保一般。
()
(當下見了秋谷,自覺有些虛心,臉上訕訕的紅了起來。)
(彼此招呼過了,便問方子衡道)
秋 谷:你昨夜親口向我說過,要連夜趕回,為什麼直到今日還不動身,更兼睡到此時未
起?你接了一封電報,倒也虧你放得下心。
(說著就冷笑了一聲。)
(方子衡聽了十分慚愧,口內支支吾吾的說道)
方子衡:本要今日動身回去,但我身體之中著實有些不快,恐怕不得動身,大約要到明朝
的了。
(秋谷聽了,方才大姐的一番說話竟是真的,不覺大怒起來。)
(秋谷本來性急,一時怒髮,激得他滿面通紅,怒氣橫飛,雙眉倒豎,高聲說道
()
秋 谷:你家內令尊病重,發了電報來叫你立刻回去,你卻戀著一個倌人,連自己的生身
父母都不放在心上。
你倒自家想想,天下可有這樣的道理麼?我與你雖然朋友,卻不願意認得你
這樣無父無君的人!我們從此講明,彼此絕交,大家不認。我將來到了常州之後
,還要把你們親友請到當場,把你的荒唐地方和他們講個明白,也好泄泄我一肚
子的不平。
(說著怒氣沖沖的立起身來要走。)
(方子衡雖然受了陸蘭芬的騙局,畢竟天良難昧,自己心中也覺不安,如今被章
(秋谷突然罵了一場,卻平空的把他提醒,羞慚滿面,無地可容。)
(又見秋谷立起身來往外就走,竟要與他絕交,連忙趕上前來,衣袖道)
一把拉:你的說話句句是金石之言!我如今自己深知愧悔,今天一定動身,只求你不要說
絕交的話。
(一頭說著,想起他父親病重,天良發現,止不住流下淚來。)
(秋谷方才的一番言語原是一時的憤激之談,現在看見方子衡趕來拉住,又見他
(流下淚來,知道他真心愧悔,心中也是歡喜,便立住了腳道)
方子衡:你既知改悔,今日就可動身。遙想你們令尊既在病中,不知怎樣的望你回去,你
還忍心在此稽遲?萬一你遲到一天,竟抱了終天之恨,你撫心自問,可不成了個
名教中的罪人麼?
(方子衡聽了,更加毛骨悚然,渾身汗下,也沒有什麼別的說話,只是諾諾連聲
(。)
102**時間: 地點:
(此時陸蘭芬已在牀上起身,不及與秋谷相見,掩至大牀背後小遺。)
(章秋谷責備子衡的話,也被他依稀聽見,只是不甚清楚,大約是催他回去的意
(思。)
(好在昨天晚上已經兩面說明,方子衡答應留下五千洋錢和他還債,並留一個家
(人名叫劉貴的,住在蘭芬院中。)
(一過秋節,候陸蘭芬把上海的事情料理清楚,便同著劉貴一起同到常州,為的
(是留下一個家人,一半好監押著他,叫他不能翻悔的意思。)
(所以蘭芬聽得秋谷要催逼方子衡回去,並不十分著急。)
(當下蘭芬在牀後走了出來,雲鬟散亂,玉體慵抬。)
(秋谷見蘭芬出來,瞅了他一眼。)
(蘭芬便低下頭去,叫了秋谷一聲,問道)
蘭 芬:二少,阿是催方大人轉去?
隨 口:(秋谷點一點頭)你可肯放他回去麼?
蘭 芬:(面上一紅道)笑話哉,方大人屋裡有仔病人,生來該應早點轉去,阿有啥問起
倪來哉?倪阿好叫俚勿要轉去?
方子衡:(便把的衣袖一拉道)耐自家說哩,阿是倪來浪叫耐勿要轉去?
(方子衡默然不言。)
(秋谷一笑,便打斷他的話頭道)
秋 谷:現在長話短說,你既然今天要走,料想趁搭輪船是來不及的了。我卻有個認得的
人在船局內,我和你寫張條子知會一聲,叫他代備一號小火輪一直開到常州,立
刻生起火來,上燈時候就可登舟。我同他向來認得,價錢裡頭料想不至吃虧,你
道好麼?
(方子衡此刻被章秋谷數言提醒,想著他父親的病不知怎麼樣了,心上邊焦躁異
(常,歸心如箭,聽了秋谷的話,拱手致謝。)
(秋谷果然立刻寫了一張條子,叫了方子衡的家人上來,令他送去。)
蘭 芬:(卻向方子衡說道)章二少搭耐說格閒話句句才是好格,耐聽仔俚格閒話早點轉
去。倪是早晏點總歸是耐格人,勿要牽記仔倪,誤仔耐格事體。倪事體舒齊好仔
,馬上就到常州,耐放心轉去末哉。
(方子衡聽了也不言語,秋谷卻甚是詫怪,正要問時,方子衡拉了秋谷過來,請
(他坐在炕上,把蘭芬昨夜的言語告訴一番,又說現在留下一個家人同他回去,
(但終怕倚靠不住,要請秋谷代他料理一切,過節之後,把陸蘭芬一直送到常州
(。)
秋 谷:(連連搖手道)這樣事情,我向來不能料理,就是我自家的事也還要轉托別人,
那裡辦得來這樣的肐瘩帳?你們既已兩下言明,又有一個家人在此,料不至於有
什麼意外的事情,你難道信不過蘭芬的話麼?
(方子衡聽秋谷不肯擔認,也只得罷了。)
(轉過身去,和陸蘭芬輕輕悄悄的說了許多密語,又開了箱子取出一隻洋漆嵌螺
(甸的拜匣,在拜匣內不知拿了些什麼交與蘭芬,蘭芬歡天喜地的接了過去。)
(章秋谷在榻上橫著,遠遠看他,雖沒有看見是什麼東西,心中早已十猜八九。
()
(恰好剛剛到船局去的那個家人走了進來,呈上一封回信。)
(秋谷拆開看時,大略說輪船已經代備,刻下正在生火,就泊在本局碼頭。)
(價目一層,彼此至交,不能多要,照著自己的本錢核算,並不多賺一文,共合
(八十塊洋錢,連輪船酒錢統通在內。)
(後面又說令親如有急事,八點鐘即可開行的話。)
(秋谷看了,把信遞與子衡,叫於衡也看一遍)
秋 谷:八十塊錢雖然並不吃虧,卻也不見十分便宜。
(方子衡看了拱手稱謝,便叫家人先去收拾了行李衣箱發下船去。)
(蘭芬因方子衡尚未吃飯,便去叫了幾樣菜來。)
(方子衡邀秋谷一同吃飯,秋谷因先已吃過,推辭不用。)
(方子衡卻草草的吃了些兒,只覺得心中好像有千頭萬緒,一時說不出口來,不
(知道腹中是饑是飽,將就吃了半碗飯,也辨不出什麼味兒,只緊握著陸蘭芬的
(手,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說不盡的那一種纏綿宛轉的神情。)
(蘭芬更是兩隻眼睛水汪汪的含著兩眶眼淚,不則一聲。)
(秋谷看了暗中好笑,想他們堂子裡頭的妓女慣會做出一番的假意虛情,但是到
(那要緊時候居然迸得出一付急淚,也算虧他。)
方子衡:(催促他道)現在已經不早,你還是早些上船的為是。
(方子衡聽了,只得硬著心腸要走。)
蘭 芬:(把腳兒在地下一跺道)慢慢交哩,倪還有閒話來裡。
(方子衡又立住了,眼睜睜的看他,蘭芬低聲叮囑了幾句,方子衡連聲答應,蘭
(芬方放了手。)
(方子衡硬著頭皮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看看蘭芬。)
(蘭芬直送下扶梯,秋谷也同到門口。)
(方子衡一步一步的挨出大門,蘭芬立在客堂門口,還說道)
方子衡:倪格閒話耐勿要忘記脫仔囁。
(方子衡回頭答應。)
秋 谷:(也說了幾句套活道)論理我要送到船上,我們還可談談,但是你此番回去是急
如風火的事情,就是到了船上也不得暢談,還是出來再見罷。
(方子衡也謝了一聲,彼此一拱而別。)
(秋谷立在門前,看他坐上馬車電卷風飛的去了。)
(秋谷便回上樓來,想要和蘭芬說話。)
(走到房內,見蘭芬剛剛坐下,見了秋谷進來,不覺向他一笑,展齒嫣然。)
(正是:
( 惆悵銀屏之夢,青鳥難通;荒唐雲雨之蹤,玉人何處。)
(欲知蘭芬如何說法,但聽下回。)
(第四十二回 吃大菜粲花生妙謔 錯房間無意遇名姝)
103**時間: 地點:
(且說章秋谷見陸蘭芬向他一笑,笑道)
便 也:你騙客人的功夫果然不錯!偏偏兩個姓方的都被你騙得死心塌地,吃了你的空心
湯團。怪不得你說常州來的客人都是一班土地碼子,這班人卻也實在瘟得利害,
竟是一些不懂的東西。若要換了我做你的客人,就要對你不起。
(蘭芬聽了,嗤的笑了一聲,把秋谷背上打了一下道)
蘭 芬:難阿好謝謝耐,勿要去多說多話。倪一逕待耐朆錯歇,就算仔耐是老白相,也勿
犯著替倪做個格冤家啘。倪做仔生意,生來才靠兩個客人,像俚篤格檔碼子,敲
仔俚格竹槓,俚篤也勿曉得啘。
(秋谷倒被他說得無言可答,略坐了一會便回棧去了。)
(蘭芬這邊按下不提。)
(只說章秋谷走出陸蘭芬家,覺得無事可做,信步掠去,意思要到新馬路辛公館
(去看看修甫,先到西安坊龍蟾珠家,去問辛老爺可在院中。)
(剛剛湊巧,辛修甫竟在裡面,卻是方才走到,坐未多時。)
(秋谷大喜,款步登樓,與修甫相見坐下。)
(龍蟾珠也走過來應酬兩句,穿著一身湖色洋紗衫褲,內襯妃色緊身,梳一個懶
(妝髻,發光可鑒,蘭氣襲人,簪著幾朵珠蘭,不施脂粉,不衫不履的樣兒,打
(扮得甚是雅素。)
(秋谷見了,喝一聲)
秋 谷:好!直頭出色。
龍蟾珠:(微笑說道)倪是勿好格,就不過為仔天熱,衣裳著得清爽點,有啥格好嗄?
(秋谷卻不理會他說的什麼,轉向辛修甫說話,又把昨天方子衡接著電報的一段
(故事,以及他自己今天責備的話兒,一一的向修甫說個明白。)
修 甫:(又笑又歎道)這方子衡被你罵了一場,居然還曉得自家慚愧,究竟還算是個好
人。陸蘭芬這番舉動,大約又要借他淴一個浴。但是我真不懂,如今世上那裡來
這許多癡子,情情願願的供給他們,難道這班人都是沒有心肺的麼?
秋 谷:(大家笑了一會)這些花柳場中逢場作戲的地方,自然免不得花費。但是另有一
層道理,也不必一味奢華,凡是面子上的銀錢,這是自家的場面,不妨多出些兒
;若是塞狗洞的地方,你就是花了一萬八千,好像丟在水裡一般,響聲也沒有一
點,這樣的銀錢卻萬不可出,非但鬧不出名氣,而且還被他們當作瘟生。總而言
之,場面上的銀錢不能不出,塞狗洞的花費盡可無須。這卻要做客人的自家斟酌
,只要看準了嫖界的方針,便不至誤落倌人的圈套。若要一毛不拔,和他們斤斤
的計較錙銖,那就還是不嫖的為是,免得鬧出笑話來。
(修甫聽了,點頭歎服。)
(龍蟾珠也在旁邊聽著,默然不語,若有所思。)
104**時間: 地點:
(忽然目不轉睛的注視秋谷,兩邊頰上漸漸紅暈起來。)
(秋谷一眼瞧見,微笑一笑,倒反背過臉去。)
修 甫:(便問秋谷)今晚沒有應酬,我們到一品香去可好麼?
(秋谷點頭道好。)
(便邀蟾珠同去,蟾珠也答應了。)
秋 谷:我們兩人先去,你隨後坐了轎子就來。
(蟾珠點頭。)
(章秋谷便和辛修甫出門先走。)
(出了西安坊口,路上的馬車、東洋車連絡不斷,那車聲就如雷響一般,隆隆不
(絕。)
(二人慢慢的沿著馬路走到一品香,上了扶梯。)
(因龍蟾珠尚未到來,恐怕他找尋不著,便就在扶梯旁邊第五號房內坐下。)
(侍者送上茶來,問可要請客。)
(秋谷想本來人數太少,便取客票,寫到迎春坊金小寶家去請貢春樹,連小寶也
(請在裡頭,又寫了龍蟾珠、陳文仙的兩張客票,便叫細崽去發。)
(那侍者剛剛出去,已另有一個人引著龍蟾珠進來,便叫回先前的細崽,把西安
(坊的一張抽去,一面便先點起菜來。)
(秋谷點的是鮑魚湯、鐵牌雞、炸蝦球、牛奶凍四樣,又點了一客櫻桃梨。)
(修甫也和秋谷一般,只換了一個雞絨湯,添了一樣鹹牛舌。)
(秋谷又叫蟾珠點菜,蟾珠只要了鮑魚湯和櫻桃梨兩樣,都是吃不飽的東西。)
(秋谷不由分說,替他添了一樣禾花雀,又叫侍者先開兩瓶冰凍荷蘭水上來,並
(拿了兩瓶皮酒和兩杯克力沙,一齊放在桌上。)
(秋谷先舉起一杯荷蘭水來一口氣吃個乾淨,覺得一股冷氣直透心脾,其涼震齒
(。)
龍蟾珠:(在旁調笑他道)二少,耐當心點格好,晏歇點吃勿消格囁。
(秋谷一笑,又取過一杯來向龍蟾珠說道)
秋 谷:你不要尋我的開心,且先顧著你自家再說。若是你昨夜沒有這般如此,你就做個
好漢,把這一杯冰水吃下腹中,不要推三阻四,我便佩服你是個好的。
龍蟾珠:(紅著臉道)啥格實梗?實梗倪是勿曉得格,耐倒泌撥倪聽聽看。
秋 谷:(大笑道)你一定要我演說出來,我卻沒有這般福氣。
辛修甫:(用手把一指道)只好你們兩個試法試法,看是如何?
(說得蟾珠臉上更加紅了,啐了秋谷一口,別轉了頭,笑道)
忍不住:二少爺,倪一逕搭耐規規矩矩,今朝啥高興得來,單單來浪尋倪格開心,阿作興
實梗格。
秋 谷:(笑道)你昨天晚上若是乾乾淨淨的,我說我的話兒不干你事,為什麼要你這般
著急?一定你有了虛心的毛病,我的說話剛剛梟著了你的痛瘡,所以著急得這個
樣子。
(一句話把龍蟾珠說得當真髮起急來,把面孔脹得通紅,十分腼腆,咕嚕道)
口 中:好好裡一句閒話,撥耐說得來加二無撥仔淘成哉。真真歪嘴吹喇叭……一股邪氣
。耐說格閒話倪一塌刮仔勿懂,隨便耐去說啥末哉。
(秋谷見他急得面紅頭赤,更加狂笑起來。)
(忽見貢春樹攜了金小寶同走進來,開口笑道)
春 樹:你們為的什麼事情這般好笑,可好分些給我笑笑麼?
(修甫也笑著把方才章秋谷和蟾珠鬥口的話說了一遍,春樹、小寶齊笑起來。)
(正在笑得熱鬧,陳文仙也走了進來,笑道)
陳文仙:俉篤啥格事體來浪好笑,倒鬧忙篤啘。
(秋谷便叫他們坐下。)
(貢春樹也點了五樣菜,又和小寶、文仙點了幾樣,都是大同小異的,差不多。
()
(把菜單交與侍者,一面先喝起酒來。)
(這三人都是年少風流、倜儻自喜的人物,芝蘭結契,金石同心,高見古人,俯
(視流輩,自然談得十分契合,水乳交融。)
(更兼各人帶了相好坐在一起,一個個明眸皓齒,粉頸纖腰,媚態旁生,妍容側
(聚,更是心上快然,毫無拘束。)
陳文仙:(正在豪飲雄談之際,忽聽見一個絕清脆的喉音,嚦嚦鶯聲在門外問道)啥人叫
格嗄?阿是該搭介?
(秋谷等方在詫異,已見一個倌人扶著一個大姐,約有十七八歲光景,輕移蓮步
(走進門來。)
(秋谷舉目看時,只見他腰肢纖小,態度安詳,面如春曉之花,眉畫初三之月,
(明眸善睞,一顧傾城,暖玉凌波,雙彎貼地,雲光外露,秀氣內含,渾身上下
(竟有一道寶光射將過來,不由得心迷目眩。)
(那倌人走進來見一個也不認得,知道認錯了房間,回頭一笑便欲退出。)
(秋谷見陳文仙朝他點了點頭,想是向來認得。)
秋 谷:(又聽見那倌人問道)該搭阿是六號嗄?
文 仙:該搭是五號,六號來浪隔壁。
(那倌人便回轉身來,又向著眾人一笑,方才走了出去。)
(秋谷看他走出房門,連背影都不看見了,方回過頭來說道)
秋 谷:不意風塵中竟有這般人物,我們為什麼竟沒有看見過他?
文 仙:(便問陳文仙道)他和你說話,想是你認得他麼?
文 仙:(掩著嘴格格的笑道)阿是耐看中仔俚哉,等倪來替耐做媒人阿好?勿要連耐格
眼睛帶仔隔壁房間裡去。
(說得大家都笑起來。)
(秋谷問叫什麼名字?)
文 仙:俚叫王佩蘭,就勒浪兆貴里,本底仔倪也勿認得俚,有轉把檯面浪碰著仔,難末
認得起格,頭俚搭倪講講說說,倒蠻要好。俚自家說一逕來浪蘇州倉橋濱做生意
,為仔蘇州生意勿好,難末到上海來,故歇到仔勿多兩節,還是該節調到仔倪兆
貴里來。耐看看俚阿中意嗄?
(秋谷聽了笑而不答,便取過客票寫了一張請吃大菜的票頭,叫侍者送到隔壁房
(間請王佩蘭。)
(不多時,王佩蘭竟是姍姍其來,笑道)
王佩蘭:洛裡一位大少姓章?
(秋谷尚未回答,文仙朝著王佩蘭將秋谷指了一指,又將秋谷身旁一把椅子拖開
(,王佩蘭會意,便走向秋谷身旁坐下,含笑不言。)
(秋谷卻打著蘇州白,向著王佩蘭笑道)
秋 谷:阿唷!先生時髦得來,跑進來賽過一隻電氣燈。
王佩蘭:(也笑道)阿唷,章大少客氣得勢!
倪是勿好格呀,陸裡說得著時髦倌人?章大少來浪尋倪格開心哉!
(秋谷連說勿要客氣,口中在那裡隨口應酬,眼內卻仔仔細細的把他自頭至足看
(個盡情,果然是比玉生香,如花有韻,丰姿婀娜,骨格輕盈,心上十分歡喜。
()
(回頭再看陳文仙時,珠光照彩,豔影驚鴻,太真出浴之妝,西子捧心之態,和
(王佩蘭比較起來,卻也不相上下。)
(但細細評論兩人的豐格,又覺得各不相同:陳文仙是一身的愛好天然,清華都
(麗;王佩蘭是一派的妖嬈蕩逸,意氣飛揚。)
(看起來還是陳文仙較勝一籌,絕不是王佩蘭那一種專取輕佻的模樣。)
(章秋谷在這邊細看佩蘭,王佩蘭也在那邊細看秋谷,見他丰神跌宕,氣宇端凝
(,眉目之間別有一種英爽之氣,回眸顧盼,豐采動人,潘安仁逸世之姿,衛叔
(寶羊車之度,就是旁座的兩個客人也覺得氣概非常,儀容出眾。)
(王佩蘭看了多時,滿心歡喜。)
(秋谷叫他點菜,推道)
佩 蘭:倪剛剛吃過夜飯,吃勿落來裡,章大少請慢慢交用末哉。
(秋谷見他不吃,也不相強,只尋些話說來引動他,又問他兒時到的上海,生意
(可好,王佩蘭見秋谷問得慇懃,也不覺親熱起來,一一回答,也回秋谷幾句,
(竟密密的談起來。)
(陳文仙見了免不得有些醋意,但是不好意思放在面上,只神色之間默然不悅。
()
(秋谷和王佩蘭談得正是投機,那裡去理會到陳文仙身上?倒是辛修甫尋些話與
(文仙兜搭兜搭,文仙也只得含笑應酬。)
貢春樹:(忽問秋谷道)我有一個手卷要你做一篇序文,隨便什麼體格,四六駢體不拘,
就是散體也好,你可有工夫麼?
秋 谷:(皺眉頭道)我於文字一道,荒疏已久,你偏要和我歪纏,放著辛修翁這樣有名
的一個古文大家不去請教,可不是有心要我獻醜麼?
春 樹:就是辛修翁我也放他不過,明日我把手捲取來你看,筆意狠是工致,就請你們二
位賜題。
(辛修甫謙讓了幾句。)
(秋谷問春樹是什麼手卷?)
春 樹:就是蘇州那一個的小照,我新近托人鉤了下來,另外補些花木,我自己的小照也
一同畫在上邊。
(秋谷聽了,方才想起春樹初到上海時托他的一番說話)
便問秋:你一定要我和你做篇序文,也未始不可。但我平日的性情,向來不肯題詩跋畫,
學那班斗方名士的行為,或者我替你做一篇四六,仿著《玉台新詠》的體裁,直
敘你們的事跡不好麼?
春 樹:你肯做篇四六,是再好沒有的了。我多時沒有請教你的駢文,覺得數日不見珠玉
,頓令胸中鄙念復生。別人的四六駢文未嘗不清華綺麗,但是看起來好像總沒有
你的來得熨貼,雖然外面看去平淡無奇,卻是格律謹嚴,一字不能移動,也不知
是個什麼緣故。或者我的見解與近時的名士不同,所以看了他們的文字,終覺得
格格不入。何以我看了古人的文字,那見解又和別人差不多呢?這我就想不明白
了。
章秋谷:(說得狂笑起來道)這是他們的文情古奧,你看了,一時間解說不來,你要將來
中了進士,點了詞林,就懂得他們的文字了。
(修甫和春樹都不覺好笑。)
(金小寶等一班倌人在旁聽著,一些不懂,見他們大家好笑,認是說笑他們,小
(寶把一張櫻桃小口撅得高高的)
口 中:唔篤來浪說啥?阿是笑倪?倪勿來格?
(說得三人重新又笑起來。)
(這一笑不知不覺的菜已陸續完了,侍者呈上一篇帳來,夾著一張鑒字紙。)
(秋谷看帳時,只得五元幾角,甚是便宜,當下照著數目簽好了字,大家起身。
()
(秋谷又向王佩蘭說了幾句套話,佩蘭乘機要約秋谷去院中小坐,秋谷應允,說
(少刻就來,佩蘭便先走了。)
(這裡辛修甫同著貢春樹先下樓來,見門前有一堆人在那裡嚷鬧。)
(聽不出是什麼事情。)
(兩人連忙走到門口看時,見門外停著一部極精緻三灣頭的包車,漆得十分光亮
(,點著一對藥水車燈,閃閃爍爍的耀得人眼都睜不開來,車上外國紗繡花圍垫
(一色簇新,那軸上車沿包的都是銀鏨起花的什件。)
(正是:
( 忽遇玉台之選,名士傾心;驚逢狐兔之成,小人得志。)
(欲知後事如何,但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章秋谷痛罵無恥奴 王佩蘭暗吃山西醋)
105**時間: 地點:
(且說貢春樹同辛修甫走到一品香門口,見停著一輛包車,卻不曉得是何人吵鬧
(,便急急的走出門外看時,只見一個年少車夫,十分精壯,頭上戴著一頂極細
(的外國窄邊草帽,身上穿一件玄色拷綢號衣,四圍用湖色金閶紗滾著靈芝如意
(,品藍生絲褲子,玄色夾紗快靴,靴上也用綠皮鑲成如意頭的樣子,那樣兒甚
(是時髦。)
(春樹暗想:不知是那裡的車夫,打扮得這般邪氣。)
(又見那車夫揎拳擄背的,揪著一個衣裳破碎的老頭兒,白鬚白髮,已有七十多
(歲光景。)
口 中:(只聽得那車夫罵道)我把你這個瞎眼的烏龜!好好的自家走路,怎麼撞到別人
身上?幾乎把我撞了一交,還把我的衣裳扯破。你好好的賠了我的衣裳便罷,若
說一聲不肯,我就請出我們的老爺來,一張名片,把你送到巡捕房鎖押起來,看
你走路還撞人不撞?
(那老頭兒聽了這一派利害的話兒,早把他嚇得渾身亂抖,面容失色,沒口子的
(求告那個車夫道)
章秋谷:我一時自不留心,把你撞了一撞,可憐我是個窮人,那裡賠得起你的衣服?只求
你行個方便,放我去罷。
(那車夫那裡肯聽,圓睜兩眼)
大 姐:你這個老死囚,誰叫你走路這般亂撞,你賠不起難道就算了麼?
(那老頭兒聽了更加著急,再三哀告,車夫只是不依,拉住不放,卻看著他自己
(身上穿的一身衣服,揚揚得意的樣兒,晃腦的向旁邊看的人說道)
搖一搖:我這一身號衣穿了還不多幾次,偏偏今天遇著這老烏龜,走路就如逃命一般,沒
命的撞過來,把我簇新的衣裳拉了一道口子,你想可惱不可惱?
(說著,便提起那拉破的地方給眾人瞧看。)
(春樹看時,原來是那衣裳叉口裡頭,少微脫了些兒線縫,並不是要緊地方,明
(是這車夫倚著主人的勢燄,狐假虎威,在那裡欺壓良善。)
(春樹見車夫滿面得意的樣兒,挺胸凸肚指手划腳的揪著那老頭兒的衣領,定要
(賠了衣裳才罷,氣勢洶洶,像要打他的樣子。)
(這老頭兒本來是個老實鄉愚,又不會說話,被那車夫訛住,急得他無可如何,
(看他那個樣子,像要哭出來的光景,口的認錯)
忍不住:我是個苦人,那裡賠償得起,只算放了一個生罷。
(旁觀的人聽了,都甚可憐那老頭兒,爭著上前勸解。)
(那車夫那裡肯聽,不覺心中焦躁起來,順手把那老頭兒著力一拖,聽得「哈」
(的一聲,早把那老頭子領口撕破,直豁到背脊上來。)
(老頭子沒有防備,站立不穩,撲地跌了一交,扒起來不敢開口,還在那裡央求
(。)
(春樹見此光景,心中十分忿恨,打算要替那老頭兒抱個不平,便搶步上前,分
(開眾人,向那車夫說道)
春 樹:你的衣服雖然破了些兒,卻是脫了線縫,算不得什麼損傷!你一定要他賠你的衣
服,你看這老頭兒的樣兒可是賠得起衣服的人麼?況且他不過撞你一下,你就要
他賠還衣服,你把他的衣裳撕破,難道是不要賠的麼?據我看來,還是兩邊扯直
,放他去罷,你就是和他鬧到明天,他也賠不出你的衣服,何必要這般的倚勢橫
行?
(貢春樹說這一番話兒,自以為是極和平的了,那車夫料無不聽之理。)
(不料那車夫聽了把臉一沉,睜著一雙賊眼冷笑一聲道)
貢春樹:先生,你走你的路兒,不要來多管我們的閒事!你不曉得我家老爺的利害,一身
新做的號衣給我穿了出來,如今破了一塊,給他看見他肯答應麼?這個老烏龜如
若定不肯賠,管教他到巡捕房裡坐上幾天,吃些眼前的苦楚,他才曉得利害呢!
(幾句話,把一個貢春樹氣得發昏。)
(辛修甫在後邊聽得也是心中不忍,走上來向車夫說道)
辛修甫:這老頭兒雖然窮苦,卻總是我們四萬萬國民內的同胞,你不能照應他些,已經不
能盡同類的義務了,為什麼倒反施著野蠻的手段,用壓力去禁制他,你難道沒有
一些兒國民思想的麼?
(那車夫聽了,那裡懂得他講的是什麼東西,滿口嘰哩咕嚕的說不清楚,只認辛
(修甫說的是外國話,倒也不敢得罪他,只向修甫搖了搖頭,似乎是不懂得他話
(說的意思。)
(修甫自家也覺好笑,便向他講了一句平話道)
修 甫:你放那老頭兒去罷,他窮到這個樣兒,你難道沒有一些惻隱之心麼?
(那車夫聽得明白,方知他剛才的說並不是外國話兒,又翻起那一張勢利面孔惡
(狠狠的瞪了修甫一眼,竟不理會於他,卻只顧朝著老頭兒暴跳如雷的道)
修 甫:怎麼樣,你延捱一會子就不要你賠不成?我沒有多大的工夫在這裡等你,我可要
喊巡捕去了。
(氣得個辛修甫走了開去,不忍看他,向著貢春樹歎口氣道)
辛修甫:你看他穿著一身奴隸的衣服,不曉得一些慚愧,反覺得一面孔的得意非常,靠著
他主人的勢力,糟蹋自己的同胞。就和現在的一班朝廷大老一般,見了外國人側
目而視,側耳而聽,你就叫他出妻獻子,他還覺得榮幸非常,仗著外國人的勢頭
,拼命的欺凌同種,你道可氣不可氣?怪不得外國人把我們中國的人種比作南非
洲的黑人,這真是天地生成的奴隸性質,無可挽回。你想我們中國,上自中堂督
撫,下至皂隸車夫,都是這般性質,那裡還講得到什麼變法自強?只好同三兩歲
的孩子一般,說幾句夢話罷了。
春 樹:這個車夫實在的可惡,怪不得激出你平日的牢騷。但不知這個時候秋谷恰恰走到
那裡去了,若得他來解勸,這車夫若是不知風色,不免就要吃虧。偏偏我們兩人
都是個弄筆書生,沒有一些氣力,到了這些地方,可見平日懂些拳棒也有用處。
剛才只要我有些氣力,我便不管他什麼捕房的規矩、租界的章程,且先將這車夫
痛打一頓,出出這一口不平的惡氣,只當做陳琳的一篇草檄,禰衡的三撾漁陽。
(貢春樹正還要說將下去,不料章秋谷早已隨後下來,見門口有人吵鬧,不知何
(事,便也擠出來。)
(看時,見貢春樹正在和那車夫說話,秋谷暗笑春樹這樣斯斯文文的話兒,這班
(山精野獸一般的人,那裡肯聽他的說話?果然那車夫非但不聽,反把貢春樹搶
(白了兩句。)
(又見辛修甫搶上前去,和車夫背了一大套的新名詞,秋谷更加好笑,跟在二人
(的後面,聽他們再說什麼。)
(那車夫鬧事,他們兩人勸解的情形,一一被他看得明白,聽得分明,此刻再忍
(不住,在他們二人背後直跳出來,笑道)
大 姐:你用這些說話去勸這種絕無意識的畜生,真真是對牛彈琴,枉費了多少功夫,他
卻一毫不懂。你想一個拉包車的蠢物,他有這樣高的人格麼?
(修甫聽了,也不覺自家好笑起來。)
秋 谷:要打發他們這些禽獸一點不難,自然另有一番說法,不信你看我來。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那車夫扭著老頭兒的衣服,高聲叫起巡捕來。)
(那老頭兒急得戰抖抖的涕淚俱下。)
(幸而叫了一聲,巡捕尚未聽見,秋谷急忙走上前去,兩手一攔)
說 一:且慢!
(就這一攔裡,早把那車夫的手鬆開,兩人一齊倒退了幾步。)
(車夫見秋谷的手勢來的利害,不覺吃了一驚,又見秋谷人才軒爽,衣服鮮華,
(鳳眼含瞋,雙眉微豎,帶著一團怒氣,未曾開口,先覺得有些怕他。)
(秋谷攔開了他們兩個,向那車夫喝道)
秋 谷:你的主人是何等樣人?現做什麼生意?與我叫他出來!
你不過是他的一個車夫,連個奴才也不如的腳色,居然就敢在馬路之上這樣
的欺人。
你可知租界的章程,相打相罵都是犯規。你在馬路上邊和他揪扭,你自己先
犯了捕房的規矩,還要呼嚇別人,滿口混說。我勸你趕緊放他去了,還是你的便
宜,否則我叫巡捕到來,把你們兩人一同送到捕房,有話明天再說。只怕問明白
了,你還要賠他的衣服呢!你當巡捕房內的捕頭,就是你主人做的麼?好個不要
臉的奴才,還不與我快滾!
(那車夫聽章秋谷的話頭利害,想一想果是不差,摸不著秋谷是何等人物,想著
(要叫他的主人出來說話,一定是個大大的來頭,那敢得罪?被秋谷罵得諾諾連
(聲,低頭倒退。)
(那老頭兒正是著急,無意之中倒遇著了章秋谷這個救星,千恩萬謝的走了。)
(秋谷回過頭來,向著修甫和春樹二人笑道)
秋 谷:何如?
修 甫:這卻實在虧你,裝得真像。
春 樹:(忽詫問道)小寶他們那裡去了?
秋 谷:還等得你來查問,你們勸架的時候,他們早已回去的了。我們也快些走罷!
(說著,便邀二人同到王佩蘭家去打個茶圍。)
(二人應允,便從四馬路穿過石路,逕進兆貴里來。)
(春樹問他陳文仙處可去,秋谷搖頭。)
(三人聯步行來,尋著了王佩蘭的牌子,走進客堂,問王佩蘭房間。)
(相幫說在樓上。)
(秋谷當先走上樓去,早有王佩蘭的大姐走出來招呼進去。)
(佩蘭剛剛出局回來,含笑叫了一聲)
佩 蘭:章大少!
秋 谷:(笑道)我排行第二,堂子裡頭都趕著我叫老二,你以後也不必叫什麼大少爺、
二少爺,竟直直捷捷的叫我一聲老二就完了。
(佩蘭把眼一瞟,笑道)
佩 蘭:阿唷!格末倪叫差哉,二少勿要動氣。
秋 谷:(拍手道)剛剛一句說話,叫你不要叫我什麼大少爺、二少爺,你又叫我二少。
佩 蘭:(帶笑說道)別人家勿叫二少爺,叫耐老二,格是有道理格啘,像倪該搭二少難
得賞賞倪格光,生來總要客氣點,倪阿好去跟仔別人叫耐啥格老二?倪也無撥格
號交情啘。
(說罷,飛了一眼)
又向秋:二少爺阿對?
(修甫、春樹見了,不約而同齊齊的叫一聲「好」。)
秋 谷:(笑道)我同別人家有什麼交情?你倒要說說我聽。
佩 蘭:(又笑道)阿唷!格是倪勿曉得格啘。耐二少爺搭俚篤格交情,倪陸裡會曉得?
不過倪想起來,拿仔客人格排行當仔稱呼,實梗格窩心,還說無撥交情,說撥隨
便啥人聽聽看,阿肯相信?
(秋谷走上一步,低聲說道)
秋 谷:如今說來,定要有了交情,方好把排行當作稱呼的了。
佩 蘭:格是自然囁,無撥交情也辦勿到啘。
秋 谷:自此以後,你就叫我老二何如?
王佩蘭:(把嘴一披)倪阿有格好福氣?撥陳文仙曉得仔,是反得來好白相煞哉。
秋 谷:陳文仙倒向來不是這樣的人,你不要混冤枉他。
王佩蘭:阿唷!倒會幫篤啘,阿是說仔耐格相好,耐來浪幫俚哉。
(說得大家笑了。)
(秋谷暗想:王佩蘭面貌雖然不錯,說起話來著實有點醋意,只怕性情不好,比
(不上陳文仙的闊大和平。)
(這種人做了他,恐怕沒有什麼趣味,便覺得心上冷了好些。)
(又轉一個念頭想道:雖然如此,但是做個把倌人,不過是逢場作戲的勾當,合
(著脾氣的多走兩次,性情不好的少去兩趟,又不是要娶他回去,何必揀得這樣
(頂真?這般一想,便決計想要做他,要想把陳文仙和王佩蘭做個一箭雙雕,方
(才滿意。)
(閒話休提。)
(只說秋谷等三人隨意坐下,見房間甚是寬闊,陳設極精,房內一個娘姨、一個
(大姐也甚是伶俐,應酬得頗為週到。)
(秋谷坐了一會,因修甫有事要走,便也走了。)
106**時間: 地點:
(自此秋谷在王佩蘭院中連吃了幾台酒,接連碰了兩場和,倒著實的報效了幾天
(。)
(秋谷和佩蘭兩人,差不多都有些意思。)
(有一天,秋谷獨自一人到佩蘭家來打茶圍,佩蘭恰好在家,親手替他脫了長衫
(掛在衣架上,請他坐下。)
(自己坐在旁邊,用一把雕翎扇輕輕的與他搧風,笑道)
自 己:今朝一干子來,清清爽爽倒無啥。
又 低:耐要來末一干子來好哉,啥事體同仔幾花朋友鬧得一塌糊塗,倪要說兩聲閒話才
無撥空,格末叫討氣。
(秋谷聽了甚喜,問他有什麼說話?笑道)
佩 蘭:倪想仔閒話,要問耐末耐倒勿來;故歇耐來仔,倪格閒話倒又忘記脫格哉。
(秋谷一笑,明知他是一句隨口應酬的話,也不追問。)
佩 蘭:(忽問秋谷道)格兩日耐陳文仙搭阿去?
秋 谷:不去。
佩 蘭:(把指頭在秋谷額上推了一下)耐末再要瞞倪,唔篤老相好阿有勿去格道理?
耐格鬼話也說得勿像啘。
(秋谷也笑了,兩人談了一回,無意之中談到如今堂子裡的倌人,做起客人來也
(有許多難處。)
王佩蘭:故歇格客人劃一來得討氣,做起倌人來,東邊做這一個,西邊再做一個,嘸撥一
定格地方,做到仔後來,做來做去,總歸嘸撥要好格倌人。耐想客人脾氣勿好,
東做做,西做做,倌人阿會搭俚要好?
(正是:
( 消受鶯花之妒,梅子含酸;欲爭邢尹之妍,蛾眉暗畫。)
(欲知後來何事,請看下回,便知分解。)
(第四十四回 有情人都成新眷屬 懊惱記重仿玉台文)
107**時間: 地點:
(且說章秋谷聽了王佩蘭的說話,不覺對他笑道)
章秋谷:你的說話雖是不差,也看倌人的脾氣。碰著個會吃醋的倌人,就要把客人吃住,
不放他到別處去再做別人;也有性氣好些的,做了客人,卻也並不是這個樣兒。
就如陳文仙,我做他將及兩年,雖不見得十分要好,卻是大家客客氣氣的,從沒
有看見他和人吃醋。不像你這般脾氣,就和山西老表一般,一身兒都是酸氣。
(王佩蘭聽了,不好意思起來,洋洋的走了開去)
王佩蘭:耐格兩聲閒話倒詫異篤啘。倪啥辰光搭陳文仙吃醋?耐倒說撥倪聽聽看。耐歡喜
陳文仙末,只顧到俚搭去末哉,倪阿好叫耐勿去?為啥要牽牽連連,拿倪一淘說
?倪末搭俚吃啥格醋?耐自家想想看,勿要纏錯仔人。
(秋谷曉得堂子裡倌人最犯忌的是說他吃醋,況秋谷和王佩蘭沒有落過相好,自
(然更加避諱的了,因此笑了一笑,便也不提。)
(兩人談了一會,秋谷叫娘姨取過長衫要著,一把攔住道)
王佩蘭:耐著仔長衫,要緊到啥場化去?
秋 谷:(佯笑道)我不到別處去,要回棧去睡了。
(王佩蘭鼻子裡哼了一聲,似笑非笑的道)
王佩蘭:耐末要緊到陳文仙搭去,阿怕倪勿曉得,今朝倪定規勿許耐去,看你有啥格法子
?
秋 谷:(卻故意笑道)你不許我去,把我留在此間做甚?
(佩蘭面上一紅,假作沒有聽見)
口 中:勿然是倪也勿來叫耐勿去,故歇耐再要瞞倪末,倪定規勿成功。
(說著,半真半假的趁勢往秋谷身上一坐,撒嬌道)
秋 谷:倪勿來,耐下轉阿要實梗?
(秋谷也隨隨便便的和佩蘭鬼混一回。)
(看看鐘上已經兩點多鐘,秋谷故意立起身來像個要走的樣子,嗔道)
佩 蘭:耐阿是咦要去哉?
秋 谷:(低聲笑著學他的話道)勿去末無啥事體啘,倪兩家頭來碰對對和阿好?
(佩蘭呸的啐了秋谷一口,羞得別轉頭去,面上發起燒來。)
(秋谷兀自假意要起,佩蘭一手拉著秋谷的衣袖)
秋 谷:勿要來浪假癡假呆哉,搭我去坐來浪。
(秋谷問他可有什麼話說?佩蘭說不出來,只把秋谷瞪了半日,不聲不響。)
娘 姨:(在旁說道)二少爺勿要去哉,倪先生從來朆自家留過歇客人,挨著耐格二少爺
還是頭一轉來啘。
(秋谷方才一笑無言。)
(娘姨開上稀飯來吃了,伏侍佩蘭卸過頭面,掩上房門,大家退出。)
(這裡章秋谷和王佩蘭,一個是敷粉欺朱,平叔蓮花之面。)
(一個是飄煙抱雨,小蠻楊柳之腰。)
(自然是人面田田,脂香滿滿,不消說是一雙兩好的了。)
(只說秋谷一連在王佩蘭家住了幾天,陳文仙院中竟絕跡不去。)
(王佩蘭又說陳文仙的品行如何不好,娘姨門的應酬更不講究,叫秋谷不要再去
(做他。)
(秋谷口中含糊答應,心上雖然不信,卻就此陳文仙家的蹤跡疏了好些。)
(忽一日,王佩蘭竟敲起章秋谷的竹槓來,要他打一支十五兩重的金水煙袋。)
(秋谷大為詫異。)
(欲待不答應他,恐怕當面受他的奚落;若要當真去和他打造,不但對不住陳文
(仙,連自己也對不住。)
(回想自家在花城香界之內整整混了五年,也頗頗的有些名氣,就是一等再時髦
(的倌人從沒有這樣的大敲竹槓,所以揮霍的都是面子上的銀錢,自家其實所費
(不多。)
(旁人看了他的豪華氣概,差不多就像個有名的闊客一般。)
(每每見那一班曲辮子的客人和倌人去買這樣辦那樣,鞠躬盡瘁的一種光景,笑
(他是個大大的瘟生。)
(不料如今輪到自家身上,也被王佩蘭當作瘟生看待,敲起大注的竹槓來。)
(懊悔當初不該鑽頭覓縫的去做他,如今卻弄得這般結局,覺得王佩蘭這個人勢
(利異常,全沒有一些情義。)
(便又想著陳文仙,做了多時,從沒有敲過他的竹槓,可見如今世上都是王佩蘭
(一路的人;要如陳文仙這個樣兒,已經難得的了。)
(當下籠籠統統的答應了他一聲。)
王佩蘭:(便正色道)耐答應仔是要去拿得來格捏,勿要故歇末答應,歇仔兩日綽倪格爛
污,是倪勿來格囁。
(秋谷見王佩蘭惟利是圖,含著一腔怒意,面上卻不露出來,笑道)
故 意:我既然答應了,停兩日自然拿來,難道我是哄你的麼?
(王佩蘭聽了,見秋谷說得斬釘截鐵,料想不是假的,方才滿心歡喜,喜孜孜的
(放出滿面春風。)
(又問他幾時打好。)
秋 谷:這卻我也不知,要去問那銀樓裡頭方得明白。大約一禮拜,只怕也差不多了。
佩 蘭:(屈著指頭算道)今朝是禮拜一,耐禮拜日仔拿得來阿好?
(秋谷勉強點一點頭。)
(坐了一會,覺得沒有什麼意思,起身要走。)
(佩蘭送到樓門,又千叮萬囑的叫秋谷不要忘了。)
(秋谷出了王佩蘭家,心想王佩蘭這般可惡,想要把他處置一番,一時又想不出
(什麼主意,只好到了禮拜日慢慢的耽擱他,叫他自家曉得,不來開這口兒,也
(就罷了。)
(一面想著,腳下隨便亂走,低著頭只往前撞,不知不覺早出兆貴里的弄堂。)
(只聽得迎面有人叫了他一聲,秋谷抬起頭來一看,卻是貢春樹,手中拿著一卷
(不知是什麼東西,正要舉步進弄,恰見秋谷低頭急走出來,故而叫了一聲。)
(秋谷立住了腳,含笑問道)
秋 谷:你到兆貴里,可是去尋我的麼?
(春樹笑著點頭。)
(秋谷又問他手內是什麼東西?)
春 樹:就是要給你看的那個手卷。我一連幾天不得工夫看你,今天特地帶著手卷前來看
你一趟,一來要請教你的珠玉,二來請你看看這個手卷的筆意畫得如何?
秋 谷:我剛在王佩蘭家出來,要想回去,此間立談不便,還是回棧去坐一回兒罷。
(春樹應允,兩人同到吉升棧來。)
(到了棧內,走進房坐下,秋谷就把貢春樹手內的手捲取了過來打開細看。)
(只見那一幅紙兒約有二尺餘長,綾錦裝潢,十分華麗。)
(上面畫著一座工細樓台,紗窗半掩,青瑣橫斜,高高的吊起一掛湘簾,欄杆屈
(曲,映襯著樓外邊幾樹垂楊,隨風飄拂。)
(重楊之下便是一灣流水,停泊著幾只畫船。)
(那樓窗內倚著一個美人,露著半身,凴欄凝睇,春山斂恨,秋水含顰,微微的
(帶著病容,丰神酸楚,那一雙眼光緊緊的注在樓下一隻船上。)
(船頭上也立著一個少年,玉立亭亭,丰儀整潔,和春樹甚是相像,呆呆的仰望
(高樓,四目相視,神氣之間畫得甚是活潑,發紋衣褐,工細異常,大有趙子昂
(的筆意。)
(秋谷看了一回,贊道)
秋 谷:這一個手卷居然畫得不差,卻像個近時名家的手筆,可是吳友如畫的麼?
春 樹:不是,吳友如聽說已經死了幾年,這個手卷是我們常州一個畫家名叫黃松壽畫的
。
(秋谷不語,只點點頭。)
(春樹便接過手卷,把後面放開,見後面空著丈餘長的素紙,攤在台上)
春 樹:就請你的大筆一揮何如?
秋 谷:(搖頭道)這些事兒我素來沒有弄過,我還是和你做一篇四六序文,這題的一層
,你趕緊去請教別人,我卻不能破例。
(春樹見他不肯,也只得罷了。)
(把手卷收起,笑道)
向秋谷:你既然一定不肯,我也不能勉強,只把那一篇序文快快做來,好待我開開眼界。
秋 谷:(笑道)你還是這般性急,待我慢慢的想起來,你卻不要在旁打岔。
(說著,便立起來在房內走了幾步,不到一刻鐘,腹稿已經打好,卻笑向春樹道
()
立起來:我想做一篇短短的四六,題目就叫《懊惱記》;你那一個手卷,索性也叫他做《
懊惱圖》,何如?
(春樹拍手叫好。)
(當下秋谷取了一張冷金箋鋪在案上,提起筆來颼颼的便寫。)
(一筆趙松雪的行草就如兔起鶻落的一般,寫得滿紙上龍蛇飛舞。)
(春樹見他寫得神速,差不多就是個再生的曹子建,轉世的溫八叉,暗暗的心中
(佩服。)
(不一會,秋谷已是寫完,把筆一擲,笑道)
立起身:雖然潦草文成,幸而還沒有什麼不通之處,你來看看,如有不妥的地方,我們大
家酌改。
春 樹:(笑道)你又來說違心之論了。老實說,我們做出來的文字,無論再是不通,總
還比近來名士文章高了幾倍。況且你的四六也極好的了,我們一班同輩之中,那
裡趕你得上?
(秋谷一笑無言。)
(春樹便走近案前看時,只見寫著道:
( 琵琶淪落,商婦工愁,小玉多情,十郎薄倖。)
(所以情天不老,韓壽圓割臂之盟;密約難忘,徐令合驚閨之鏡。)
(彩鸞已嫁,嗟綠葉之成陰;飛燕重來,笑花枝之獨照。)
(未還珠於合浦,先種玉於藍田。)
(揚州杜牧之狂,太白西川之痛。)
(桃花易老,銀漢難通,此《懊惱記》之所由作也。)
(則有門承通德,家慶彈冠。)
(劉晏七齡,能為正字;鄴侯四歲,解賦方圓。)
(少登北海之堂,長有羊車之譽。)
(而且何郎懷袖,春留十日之香;李泌丰神,夜抱九仙之骨。)
(長卿善病,叔寶多愁。)
(未逢綠綺於臨邛,先得傾城於吳會。)
(羅敷相見,遺玉佩以歸來;卓氏私奔,脫貂裘而換酒。)
(天上雙星之會,碧落團圓;人間倩女之魂,紅綃惆悵。)
(蓋飄蕭華髮,依然衛玠之姿;落拓江湖,未改潘安之度。)
(三生慧業,一見傾心。)
(蚌已含珠,人難化鶴。)
(海天蜃氣,辨幻影於樓台;情海生波,更驚心於風雨。)
(匆匆歸去,歌殘白練之裙;好好題詩,剔破桃花之紙。)
(花開造次,心未死而先灰;鶯苦丁寧,淚將流而未敢。)
(公河莫渡,指白水以為盟;比翼相期,願青天之作證。)
(從此相思刻骨,遠夢驚心。)
(丁香之眉結難開,蓮子之心期終苦。)
(押衙已死,叱撥何來;碧血招魂,黃衫安在?使君打鴨,可憐花底之鴛鴦;公
(子思鄉,誰解籠中之鸚鵡?愁如春水,不解西流;淚似大江,還期東去。)
(嗟乎!馮京宅裡,何來金帶之招?溫嶠堂前,未有玉台之聘。)
(當年相遇,願為連理之枝;他日重逢,長作相思之樹。)
(春樹看了又看,愛不釋手,朗吟了幾遍方才放下)
向秋谷:這一篇四六做得香雲繚繞,花雨繽紛,詞意纏綿,文情宛轉,真個是鹿錦風綾之
豔,珊瑚玉樹之珍。我們實在望塵不及,甘拜下風。但是一樣,把我卻抬舉的過
分了些。雖然一字之褒,榮於華袞。我自家心上卻總覺有些過意不去,當不起這
樣的揄揚。
秋 谷:(大笑道)文字中的褒貶,揚之可使上天,抑之可使入地,有什麼一定的講究?
你果然自家過意不去,只把我這一篇文字當作是說的別人,何必要這般呆實?
(說得春樹也笑了。)
春 樹:我把你這一篇草稿帶去給修甫他們大家看看,明天在密采里請你們吃頓大菜,你
可有工夫到麼?
秋 谷:你請我吃大菜,那怕再沒有功夫也要到的。
(春樹大喜,丁寧而別。)
(到了明天晚上,春樹果然親到棧中,邀著秋谷到密采里。)
(坐了不多一會,修甫等大家都已到來,又有幾個常州鄉親,秋谷素不認識,一
(一的招呼過了。)
(末後又走進一個人來,一進房間就向主人作了一個大揖,眾人覺得甚是好笑。
()
(原來不是別人,就是那有名飯桶,第一瘟生的金漢良。)
(秋谷不覺格聲一笑。)
(金漢良抬頭一看,見是章秋谷,心上就吃了一驚,暗想今天真是倒運,恰恰又
(遇著了這個冤家。)
(勉強大家入座。)
(這一席是章秋谷倡議不要叫局,為的是大家好細細的談心,若一叫了局來,眾
(人個心,便一齊移到倌人身上,沒有說話的功夫。)
(當下坐定之後,貢春樹便取出秋谷做的那一篇《懊惱記》來,給修甫、小屏等
(大家傳看。)
(修甫等看了一遍,一個個極口稱揚,秋谷不免謙讓幾句。)
(春樹又把那一個手卷交與修甫,要請他們大家題些什麼。)
(修甫、)
小 屏:我們構思頗差,那裡趕得上你們的這般神速,萬不能即席揮毫。你一定要我們當
場獻醜,只好把這個手卷我們帶了回去,慢慢的構思起來可好?
(春樹拱手應允。)
(這一席因沒有叫局,大家談得十分熱鬧。)
(只有金漢良一人坐在席上,沒有人去理他,呆呆的聽著眾人講話,卻又不懂他
(們說的是什麼東西,自家覺得沒趣起來。)
(四邊一看,見章秋谷的那一張草稿,眾人看過之後沒有收起,還在那桌子中間
(。)
(金漢良伸手取了過來,約略看了一遍,也有懂的,也有不懂的,因要賣弄他自
(家的才情,假充通品,便閉著眼睛,搖頭拍手的做出許多醜態,竟高聲朗誦起
(來,不知不覺的念出多少騎馬句子,還有無數的白字。)
(這一來,早把眾人的話頭打斷,都看著金漢良暗暗的好笑。)
(金漢良還是一毫不覺。)
(正是:
( 浣花箋紙,淒涼金縷之歌;楊柳樓台,懊惱王鉤之夢。)
(欲知後事,請聽下回。)
(第四十五回 說官話小子無知 困春悉蕭娘多病)
108**時間: 地點:
(且說章秋谷等聽得金漢良念出許多白字,甚是好笑。)
章秋谷:(便埋怨貢春樹道)今天我們一班朋友都是性命之交,正好趁此良宵快談風月,
為什麼偏要帶著這一個蠢貨,被他攪得滿坐不歡?難道這樣的一身俗骨的畜生,
你還要和他來往麼?
(春樹聽了,也覺有些懊悔,忽又笑道)
春 樹:他這樣混混沌沌的人物,正好給你做一味下酒的佳餚,比到用《漢書》下酒,還
勝強百倍呢!
(秋谷聽了,忍不住狂笑起來。)
(修甫等在旁聽得分明,一個個放聲大笑。)
(金漢良正在那裡念得出神,那裡去管他們是笑的什麼?也萬想不到笑的就是自
(家,還在那裡提起了毛竹一般的喉嚨,念得十分得意。)
(眾人雖然惹厭,也只得由他。)
(好容易一會兒的工夫才算念畢,方才咳嗽一聲,吐了一口濃濃的涎沫,抬起眼
(睛打量眾人時,見秋谷等還是笑容滿面,心中暗想:幸而我今天顯了一顯才情
(,他們就登時瞧得起我起來。)
(又見章秋谷今天沒有開口取笑著他,心上更是歡喜。)
(不料這一陣歡喜,頓時忘了平時的顧忌,不覺露了他的本來面目出來,便張牙
(舞爪的立起來,打著那不三不四的官話)
對著眾:像這樣的文章,兄弟小時也曾讀過。記得還是十九歲的時候,先生叫兄弟念了一
部古文。後來又出了幾個什麼論題,要兄弟做什麼策論,兄弟卻也狠費了些工夫
。可惜現在荒了多年,只怕做出來沒有這般的順口了。
(眾人聽他打著一口京腔,南腔北調的十分可笑。)
章秋谷:(忍不住問金漢良道)金漢兄是什麼貴班?想就要到省的了。果然你們官場中人
畢竟有些兒氣派,不要說是別,就是你這一口京腔,也說得十分圓熟,比那戲子
唱的京調,倌人說的蘇白,覺得還要好聽些。
(金漢良聽章秋谷問到他的功名,這是他生平第一件快心得意的事情,正要逢人
(賣弄,只把他得意的身子搖子兩搖,好像一個身體都沒有放處的一般。)
忍不住:(見他滿面精神的說道)兄弟是個盡先候選的知縣,現在已經指了直隸的省分。
不瞞你老哥說,兄弟報捐這個知縣,倒也狠費了一筆大錢,如今打算就要到省去
,領了制台的咨文,再進京去引見,早些到省,或者當個什麼差使,也好撈轉兩
個本錢。到底這做官的賺起錢來,比到那做生意容易多子。
(說罷,哈哈大笑。)
(章秋谷聽到此際,實在忍不住,便駁他道)
章秋谷:你既然是個候選班,該應歸部銓選,怎麼又平空的指起省來?況且向來的章程,
大凡各省報捐的候補人員,都要先行引見,領了部裡的文憑方能到省。你金漢兄
才說要先去領了制台的咨文再去引見,請問這制台的咨文可是給皇上的麼?
(金漢良聽了,知道自家說錯了,面上紅了一陣,老著面皮說道)
了 一:這是他們引見過的人員出來說的。他們是過來的人,說的話兒料想不錯,只怕還
是你章秋翁記錯了罷。
(秋谷忍住了笑。)
秋 谷:(又道)想必是你金漢兄做了吏部,和他們改了章程。我本來沒有捐過什麼功名
,那裡曉得這裡頭的規矩?
(說得金漢良面上一紅一白好不難過,還虧得他的臉皮甚厚,挨了一回也就罷了
(,便不和秋谷說話,又同貢春樹談心起來。)
(秋谷見他不知羞恥,真是天下無難事,只怕老畫皮,竟奈何他不得。)
(想了一會,便又向眾人笑道)
想了一:我有一個笑話,講給你們大家聽聽何如?
(眾人估料一定又是罵著金漢良的笑話,都要聽他又編出什麼故事來,大眾齊聲
(說好。)
秋 谷:(含笑說道)那公冶長不是會聽鳥語的麼?你們卻不曉得公冶長還有一個兄弟,
叫作公冶短。
(春樹等聽了公冶短的名字,已忍不住先笑起來。)
秋 谷:那公冶長能解禽言,不料這公冶短也有一般絕技,能通獸語。公冶短的住房間壁
,是個磨豆腐的磨房,養著一個驢子,每天四更起來,把這驢子上了籠頭叫他磨
麥。不想有一天,這驢子忽然帶著籠頭亂進亂跳,高聲大叫起來,叫得驢主人惱
了,把鞭子狠狠的打他。誰知打者自打,叫者自叫,憑你怎樣的亂抽,他還是叫
個不住。這驢主人詫異得了不得,連忙過隔壁去請了公冶短來,和他說了,要他
聽聽這驢子說的是什麼話兒。公冶短走到驢子身邊仔細聽了一會,驢子還在那裡
昂頭掉尾的嘶鳴,似有得意之狀。公冶短聽了,把頭搖了一搖,側耳再聽一回,
依然不懂。公冶短焦躁起來,搶過一根鞭子。
(秋谷說到這裡,走過來把手在金漢良肩上一拍)
秋 谷:把那驢子狠狠抽了一鞭,口中罵道:『你這個不要臉的畜生,放著好好的話兒不
說,偏要學起藍青官話來。你這樣的畜生,人格還沒有完全,配說什麼官話,難
道你也想學著他們一班捐官的人,報捐了什麼州縣,去到省候補麼?』
(眾人聽了,這一陣笑聲就如那春雷震耳,一個個笑得話都說不出來。)
(貢春樹笑到極處,一個不留神,竟連人連椅望後一仰,滾在地下,還在那裡大
(笑。)
(眾人正在笑得有趣,猛然聽見「撲通」一聲,急急的看時,見貢春樹跌在地下
(,一張椅子也倒在一旁。)
(眾人更加好笑,秋谷連忙過去把春樹拉了起來。)
(金漢良被章秋谷的一場笑話說得他滿面通紅,又被眾人這一陣笑聲笑得渾身汗
(出。)
(待他認真髮作起來,料想他們口眾人多,那裡說他得過?只得勉強忍住了,覺
(得自家面上一陣陣的熱氣直升上來,直把他氣得坐立不安,好生難過,坐在席
(上如坐針氈一般。)
(巴得他們吃完了,立起身來,金漢良急急的穿好長衫,就如那籠中鳥雀,網內
(魚蝦,連忙別了主人飛一般的逃了出去。)
(這裡眾人說說笑笑,一路回去,又去打了幾個茶圍,方才分手。)
(到了禮拜的那一天,王佩蘭因秋谷幾天不去,曉得事情有些不妙,起了一個絕
(早,梳好了頭,竟到吉升棧內來看秋谷。)
109**時間: 地點:
(其時約有十點多鐘光景,秋谷尚未起來。)
(當差的進來叫醒秋谷,睜眼一看,見王佩蘭扶著一個小大姐,婷婷裊裊的進來
(,就坐在秋谷牀上,嫣然一笑)
向秋谷:耐到好格,幾日天勿到倪搭去,倪牽記得來!
秋 谷:(也作蘇白答道)好哉好哉,勿要來浪生意經哉。
(佩蘭「嗤」的一笑,把秋谷擰了一把。)
(秋谷披衣坐起,問他為什麼來得這般早法)
佩 蘭:為仔耐幾日勿去,常恐耐有啥格勿舒齊,所以倪來看看耐呀!
秋 谷:(含笑道)多謝多謝,看是不敢當的。你有什麼事情,只顧請說。
佩 蘭:倪也無啥別樣事體,就是格支煙筒,耐今朝好去拿得來哉啘?
秋 谷:(假作失驚道)該死該死,我竟忘了,沒有到銀樓去定,只好等回兒再去的了。
(王佩蘭見說,不依道)
王佩蘭:耐前日仔搭倪說得明明白白,今朝啥格假癡假呆,說忘記脫哉。耐吃飯睏覺阿會
忘記?倪勿要,耐豪燥點去搭倪拿得來!
(秋谷只是笑,也不說拿,也不說不拿。)
(王佩蘭見秋谷不肯,焦躁起來,拉著秋谷的手著緊問道)
王佩蘭:耐到底阿去搭倪拿介?
(連問幾聲,秋谷並不開口。)
(王佩蘭更加著急,把亂推)
秋 谷:耐說哩,啥一聲勿響哉呀?
秋 谷:(方開口笑道)你也不要去拿什麼煙筒了,倒是我去拿一把斧頭來送你用用罷。
(王佩蘭聽了,嚷道)
跳起來:唔篤聽聽看,說出來格閒話,阿要氣煞仔人!耐自家綽仔倪格爛污,倒說倪敲耐
格竹槓。耐格人阿有良心?
秋 谷:(笑道)有了良心,還肯敲客人的竹槓麼?
(王佩蘭聽秋谷的話一句緊似一句,更覺生氣,冷笑一聲,一言不發。)
(秋谷也不理會,跨下牀來洗臉漱口。)
(諸事完畢,回身仍舊坐在牀沿,向佩蘭笑道)
秋 谷:為什麼半天並不開口,可是沒有和你去拿煙袋,所以生了氣麼?
佩 蘭:(冷冷的答道)倪末陸裡敢生氣?只要耐二少爺勿生仔氣末是哉。
停了一:(停)倪要耐拿一隻煙筒,也勿算敲耐格竹槓啘。耐勿情願末,好好裡說末哉,
倪也無啥希奇。勿殼張耐當時末來浪答應,騙得倪歡喜煞,到仔故歇原是放仔倪
個生,還要說倪敲耐格竹槓,耐倒直頭好意思格。
(說著就低下頭去,眼波溶溶,好像要流下淚來的樣子。)
佩 蘭:故歇倪房間裡格排娘姨,才曉得耐來浪搭倪打金煙筒,連搭仔樓下底格本家才曉
得哉,停歇歇俚篤問起倪來,耐是生來無啥要緊,倪阿好意思說得出?
(秋谷聽他說到此間,不覺已是幾分怒意,又聽他說道)
秋 谷:耐故歇歇就是拿撥仔倪,一塌刮了幾百洋錢格事體,耐二少爺實梗格場面,也勿
在乎此啘。老實說,推板點格客人,送仔倪兩付金釧臂,倪理也勿去理俚,勿要
說落啥格相好哉,耐末……
(說到此,頓了一頓道)
口 中:再要說倪敲竹槓?
秋 谷:(不覺笑道)如此說來,反是我得了便宜了。
(王佩蘭面上也紅了一紅,星眼流波,蛾眉半鎖,瞅了秋谷一眼)
王佩蘭:耐是有名氣格客人啘,故歇為仔一隻煙筒放倪格生,倪是就不過坍仔點台末哉。
耐為仔格點點小事體,倒賣脫仔自家格牌子。倪搭耐想起來啥犯著嗄?
(秋谷聽王佩蘭說得十分尖刻,不覺勃然大怒,面上已經紅了,勉強捺住了怒氣
(,笑道)
冷冷的:我不過和你說句玩話罷了,難道真要綽你的爛污麼?此刻我就同你一同到銀樓去
何如?
(佩蘭聽了方才大喜,頓時眼笑眉開的道)
佩 蘭:倪也曉得耐勿是格排滑頭碼子,推扳點客人,倪也勿肯做俚啘。
(秋谷不待說完,截住了道)
秋 谷:不用說了,我叫人去僱部馬車,我們一同就去。
(恰好那一天,陰陰沉沉的沒有日光,甚是涼爽。)
(佩蘭此時心滿意足,再不多言。)
(一會兒馬車放在門前,佩蘭叫跟來的大姐先自回去,同著秋谷坐上馬車。)
(馬夫問明去向,加上一鞭,直向楊慶和門前停下。)
(秋谷因和那楊慶和的老班楊寶寶素來相識,向有往來,便同著佩蘭下車進內,
(和那櫃內管帳的先生說明,要打一隻金水煙筒,大約十四五兩的光景,明天就
(要來拿。)
(管帳的聽說明天就要,躊躇道)
秋 谷:明天恐怕打造不來,可好略停兩日?
(秋谷和那管帳的再三商量,央他連夜趕做。)
(管帳的卻情不過,只得點頭。)
(秋谷略坐一會,拱手辭別。)
(王佩蘭不肯放他回棧,便直到兆貴里來。)
(王佩蘭歡天喜地的同著秋谷進去,那一種要好巴結的情形竟比往常時加了幾倍
(,難以盡述。)
(留秋谷吃過了飯,王佩蘭要坐馬車到張園去,秋谷也同王佩蘭坐在一馬車上。
()
(到張園泡了一碗茶,坐得不多一刻,只見一個倌人從上首轉了過來,態度溫存
(,風姿淡雅,走到秋谷面前朝他點一點頭,停住腳步微微含笑,似欲有言。)
(秋谷看時,見是陳文仙同院住的倌人金湘娥,也朝他笑了一笑。)
便問秋:(湘娥悄)耐阿曉得文仙來浪生病呀?
秋 谷:(吃了一驚道)我幾天不去,不曉得院內的事情,他為什麼又生起病來?
了 一:(湘娥道)為仔耐幾日勿去,認仔耐動氣勿來哉,難末心浪一逕勿舒齊。格兩日
局才勿出,才是倪搭俚代格。耐今朝阿去看看俚呀?
秋 谷:(點了一點頭道)我停回晚間就去,托你回去和他先說一聲。
(湘娥應允,也不坐下,姍姍的去了。)
(王佩蘭雖坐在秋谷對面,卻並未留神,不去理會,只認做金湘娥也是秋谷做的
(相好。)
(候他去了,方笑道)
向秋谷:耐格相好倒多篤啘?
(秋谷笑而不辨,心上卻狠記憶著陳文仙,要想張園出來就去看他,王佩蘭死命
(的拉住,那肯放鬆?撒嬌撒癡的定要秋谷送他回來。)
(秋谷擺脫不來,只得把佩蘭送到院中,一同進去。)
(佩蘭提起了全副的精神應酬秋谷,無如秋谷心上想著陳文仙,總有些無精打采
(的樣子。)
(佩蘭也猜不著他有什麼心事,只是伴住了不肯放他。)
(到得差不多十二點鐘,秋谷立起身來,一定要走。)
(佩蘭攔阻不住,發起急來,喊道)
佩 蘭:唔篤豪燥點來囁,二少爺要去哉!
(就這一聲喊裡,後房房外跑進四五個大姐娘姨,一齊擁上,竟是打了一個拷拷
(圈兒,把一個章秋谷團團圍住,好像那楊國忠的肉屏風,石季倫的錦步障,一
(些兒水泄不通,七張八嘴的挽留,七手八腳的亂扯。)
(秋谷見此光景暗中好笑,料想走不脫身,只好安心住下。)
(這一夜,王佩蘭盡力應酬,傾心巴結;雙鉤抱月,半面偎雲;花飛錦帳之春,
(水滿藍橋之路。)
(若換了差不多些的客人,早已被他迷得喪心失志,當不得章秋谷歌場酒陣閱歷
(多年,那一樣事兒沒有見過?近數年來,更是結束鉛華,屏除絲竹,差不多就
(有些杜司勛夢覺揚州、王摩詰西風禪榻的光景,不過是借著這載酒看花,消遣
(那牢騷鬱勃,所以憑著那王佩蘭如何做作,只是淡淡的勉強應酬。)
(看看佩蘭的一片虛情假意,反覺得有些惹厭起來,越發把一個陳文仙深深的印
(入腦筋,竟有些兒丟撇不下。)
(正是:
( 疑雲怨雨,纏綿宋玉之情;金枕銀環,辜負丁娘之索。)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 爭閒氣怒擲纏頭 惡跳槽氣傷名妓)
110**時間: 地點:
(卻說章秋谷在王佩蘭院中住了一夜,明天不到九點鐘時候,秋谷已自起來,佩
(蘭也便驚醒,見秋谷起身,連忙也揉一揉眼睛,跨下牀來,不肯再睡。)
(秋谷暗暗的好笑,便披上長衣匆匆要走。)
王佩蘭:(一手拉住)故歇辰光,耐要緊到啥場化去。就是要去看唔篤格相好,晏歇點也
正好勒啘。耐看耐格辮子,啥格毛得來實梗樣式,阿要倪來搭耐打條辮子,吃仔
點心,慢慢交去末哉。
(秋谷本要逕到陳文仙院內去看他的病,看看鐘上還不到十點鐘,也覺得似乎太
(早,料想他們還沒有起來,便點頭應允,就在窗口藤椅上坐下。)
(王佩蘭取了牙梳髮篦過來。)
(立在秋谷身後,替他慢慢的拆開,先梳通了頭髮,又用發篦編了一會,然後編
(起辮子來。)
(編好之後,又用刨花水刷了又刷,直把秋谷的一條辮發刷得沒有一根亂絲,黑
(漆漆的寶光如鏡,方才完事。)
(又問秋谷要吃什麼點心。)
秋 谷:還是去叫碗麵來的好。
(佩蘭曉得他平日愛吃九華樓雞絲麵,便叫相幫到九華樓去,叫了一碗錢六分的
(生川雞絲麵來。)
(秋谷吃了,王佩蘭便坐在秋谷旁邊,對鏡梳洗,卻把一個身子斜倚在秋谷身上
(,聲笑道)
又 低:倪搭耐打格辮子阿好?勿是倪來裡說,別人阿肯實梗呀?
(秋谷見王佩蘭睡態未消,餘香猶膩,嬌波流慧,顧盼生妍,不由的心中一動,
(暗想)
秋 谷:王佩蘭這般姿態,也算蛾眉隊裡一個出色的人材,可惜他看待客人沒有一些兒良
心,只曉得一味的混敲竹槓,將來一定沒有好好的收成。
(想了一會,方才立起身來。)
(王佩蘭挽留不住,又咬著耳朵叮囑了一番,叫他晚間務必要把金水煙筒帶來。
()
(秋谷微笑答應,出了王佩蘭家門口,逕到陳文仙家來。)
(走上扶梯,相幫高叫一聲,只見陳文仙的娘姨寶珠姐蓬著頭走了出來,正和秋
(谷打個照面,登時滿面上堆下笑來)
陳文仙:咦,二少爺多日勿來哉啘,倪先生牽記得耐來勒浪生病,房裡向去坐囁。
(推著秋谷的背,進房坐下。)
(陳文仙本來尚未起身,被寶珠姐在外間說話驚醒,聽得秋谷到來,心中大喜,
(便坐起身來。)
(秋谷見文仙已經坐起,一直到牀沿坐下,握著文仙的手正要問時,只聽得文仙
(先說道)
秋 谷:二少爺,耐一逕勿來,倒好意思格?
(說到此際便頓住了,不說下去。)
(秋谷看他雲鬢忪惺,不施脂粉,果然消瘦了好些,心上好生憐惜;要想幾句安
(慰他的說話,卻急切裡一時想不出來,只緊緊握住他的手,彼此默然。)
文 仙:倪是一逕朆待差歇耐,耐別地方去做仔相好,倪搭勿來末,只要憑耐格良心末哉
。倪做客人總不過實梗樣式,嘸撥啥格別樣花頭,勿像別人有多花迷人格功架。
(說著又低下頭去,玉容寂寞,眉黛含顰,大有淒涼之態。)
(秋谷覺得甚是過意不去,只得著意溫存了一會,文仙方才有點笑容。)
文 仙:(秋谷問他可有什麼不快)倪人是倒也無啥,就是心浪向勿舒齊,勿曉得啥格道
理。
(一面說著,便走下牀來。)
(秋谷直候他梳洗完了,方把王佩蘭敲竹槓的一層情事,細細的告訴了陳文仙。
()
(文仙聽了,心上自是暢快,面上卻冷冷的道)
文 仙:晤篤兩家頭實梗格要好,耐去搭俚打一支金水煙筒也無啥要緊啘。
(章秋谷知他醋意未消,便抱著文仙坐在膝上,密密的說了一回。)
故 意:(文仙面有喜色)格是耐自家情願格,勿半得倪啥事,勿要隔仔兩日,再要說倪
敲耐格竹槓。
秋 谷:(連連搖手道)你只管放心,我難道肯說這樣的話麼?
(文仙方才不說。)
(秋谷到得天晚,便到楊慶和銀樓去了一趟,把那昨天定打的金水煙筒取了回來
(,共是十四兩金子,連工錢在內,合要七百三十塊錢。)
(秋谷帶了金水煙筒,卻不到兆貴里去,一直到吉升棧來,把煙筒交代當差的,
(又教了幾句說話,方到兆貴里來。)
(王佩蘭見秋谷進來,仍是一雙空手,不覺登時變了面色,連忙問道)
王佩蘭:金水煙筒啥勿搭倪拿得來?
秋 谷:我剛剛去了一趟,要停一會兒方有,我叫當差的在那裡坐等,一直拿到你這裡來
。今天決不綽你的爛污,你放心就是了。
(佩蘭聽了,方才轉過面皮,笑逐顏開,春風滿面。)
(這一刻時候,王佩蘭恨不得要把章秋谷心坎溫存,眼皮供養,要哄他這一支金
(水煙筒。)
(秋谷坐了一會,向佩蘭道)
秋 谷:我今天本想要請幾個客人,就此刻吃了一台罷。
(佩蘭更是歡喜,連忙關照下去。)
(秋谷一面寫票請客,一面叫擺起檯面來。)
(不多時,請客已經來了,寫好局票交與相幫,大家入席。)
(秋谷卻添叫了一個陳文仙。)
(王佩蘭看見,連忙伸手過去,把那一張局票搶了過來,撕得粉碎,咕嚕道)
口 中:耐說陳文仙搭勿去哉,故歇為啥要去叫俚格局?
秋 谷:(笑道)你不用這般著急,我為今天客人太少,叫的局又不多,所以多叫一個,
檯面上熱鬧些兒,並不是要再去做他。
王佩蘭:(嗔道)倪勿要呀,耐末總是實梗。
(秋谷暗暗好笑,便把王佩蘭拉了過來,低低的說了幾句,佩蘭方才依了。)
(秋谷又重寫一張局票交代下去。)
(不多時,陳文仙已經來了,走進房內叫了一聲,便默然坐下,一言不發。)
(秋谷只顧應酬客人,並不理會。)
(王佩蘭見此光景,心中暗喜,倒與陳文仙問答幾句。)
(秋谷擺了二十杯莊,要人代酒,方回頭過去,將兩杯酒遞與陳文仙。)
(文仙一氣飲乾,王佩蘭也代了幾杯。)
(這一席酒,不覺已吃到十點多鐘,將近散席。)
(王佩蘭等來等去,候了多時,不見當差的到來,便伏在秋谷肩上,問他)
悄悄的:為什麼金水煙筒還不送來?
秋 谷:(故意詫異道)這奴才真是沒要緊,為什麼還不趕緊送來?此刻已經十點多鐘,
大約也差不多了。
(說著,早搬上乾稀飯來,大家隨意吃了些兒,起身散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