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一  至  第九〇

81**時間: 地點:
    (卻說章秋谷見賽飛珠不肯答應,又附耳說了一回,又道)
章秋谷:這是我央你的事情,你若肯幫我的忙,我只有感激你的,那有反來怪你之理?你
    若果然辦得成這件事兒,我一定重重的謝你。
    (賽飛珠方才點頭答應。)
又向秋:這件事情,不是我在章老爺面前誇句口兒:手到擒來,十分容易。但是辦成了也
    沒有什麼憑據,他又萬不肯說出口來,難道我好去和他當面質對麼?
    (秋谷一想,果然不錯,躊躇了一會,便向賽飛珠道)
秋 谷:這個不難,我教你給一個法子。
又 低:(低的說了幾句道)你只消如此這般。到手之後便送到我棧內來,我自然從豐酬
    謝。但是你在外邊千萬謹言,切不可向人提起,萬一被他得了風聲,就莫想他肯
    來上鉤了。
    (賽飛珠聽了心領神會,連連點頭。)
    (秋谷便回棧去了。)
    (一連過了幾天,秋谷也常到陸畹香家走走,並不提起那天早起的事情,這一天
    (下午,正在棧內會著客人,忽見茶房領著一個娘姨進來。)
    (秋谷認得是林黛玉的娘姨,便問他來此何事。)
那娘姨:(向秋谷道)大小姐叫倪來請二少過去,有格蘇州來格先生勒浪倪搭,說俚一逕
    認得二少格,要請二少過去說兩聲閒話。
    (秋谷聽了,摸不著頭路,便問那娘姨道)
秋 谷:我在蘇州雖然認得幾個倌人,然而同你們大小姐都不認得,況且無緣無故也不見
    得到上海來尋我,你可曉得他的名字麼?
娘 姨:倪勿曉得俚叫啥格名字,像煞是姓金格。
    (秋谷想了一會,依然記不起來)
便問他:你先回去,說我少停一刻就來。
    (娘姨答應而去。)
    (秋谷等得客人去了,急於要到惠福里去看看那來的究竟是個什麼人兒,便忙忙
    (的走出吉升棧,上了包車,飛一般的到惠福里來。)
    (不多幾步,已到門前。)
    (秋谷下車進弄,直走進去,三腳兩步的走上扶梯。)
    (進房一看,只見一個麗人正坐在窗前,和林黛玉低聲說話。)
    (香肩瑣瑣,豔影亭亭。)
    (秋谷定睛看時,早吃了一驚,原來不是別人,正是那大金月蘭。)
秋 谷:(當下連忙問道)你說到上海來的,為什麼直到如今才到?
      在蘇州有什麼事情?
    (月蘭見了秋谷不免有些慚愧,答應不出來,轉是林黛玉替他把來去的情事一一
    (說明)
月 蘭:俚耐現在人末到仔上海,事體弄得尷尬哉,俚耐心浪原要想跟耐轉去,耐看那哼
    ?
    (原來這金月蘭自從在常熟和秋谷分手之後到了蘇州,他卻不到上海,仍在佛照
    (樓住了兩天。)
    (他自家打算上海去,又沒有什麼熟人,又不敢再做生意,只得且住蘇州,耽擱
    (幾時再作道理。)
    (住了不多幾日,早又姘了一個姓潘的,叫潘吉卿,住在閭門城內,卻是個有名
    (的敗落鄉紳。)
    (這潘吉卿平日之間專用那弔膀子的工夫,衣服一天要換三回,辮子一天要打兩
    (次,那引見皂、口香糖、嫩麵粉、花露水,更是隨身法寶,時刻不離。)
    (到了堂子裡頭不肯花一個大錢,專想倌人倒貼,真是一個花叢蟊賊,體面流氓
    (。)
    (他在佛照樓客棧遇見了金月蘭,便留心去弔他的膀子。)
    (那相貌的好歹,這潘吉卿倒出不論:無論再是半老秋娘,暮年名妓,鳩盤一般
    (的面貌,夜叉一樣的形容,只要肯倒貼銀錢,他也肯欣然笑納。)
    (只因打聽得金月蘭是在黃相國府中逃走出來,料想他手中必定有些積蓄,所以
    (竭力的籠絡他。)
    (不上兩天,居然被他上手。)
    (住了兩夜,竟明目張膽的把金月蘭同轉家中。)
    (這潘吉卿的正室久已病亡,家中止有幾個家人、僕婦,那敢管他?潘吉卿的本
    (意,原想要大大的騙月蘭一注銀錢,等到銀錢騙到手中,再慢慢的想個法兒把
    (他打發出去。)
    (這個主意,比那倌人淴浴、光棍折梢還要惡毒了幾倍。)
    (不料那金月蘭在天津遇了兵亂,單單逃得一個空身,就連那箱子裡頭的二百塊
    (錢,還是章秋谷送他的。)
    (潘吉卿高高興興的把他騙到家中,想不到撲了一個空,大失所望,方曉得金月
    (蘭兩手空空,一無所有,把他留在家中,反要賠貼飯食。)
    (潘吉卿氣得發昏,便漸漸的尋著事端,與金月蘭吵鬧非止一次。)
    (月蘭已經看破了潘吉卿的行為,心中也十分怨恨,便也要想一個絕戶計兒,拿
    (出那以前在黃府內的手段來,把他一撈一個罄淨。)
    (便故意把自家的幾件衣飾並秋谷送他的二百塊錢,一齊交在潘吉卿手內,凡遇
    (潘吉卿與他吵鬧,月蘭並不爭執,一味的認錯低頭。)
    (潘吉卿並不防備他有什麼歹意。)
    (不料金月蘭有心算計著他,和帶來的娘姨合成一路,趁著潘吉卿出去,把房間
    (內的細軟金珠,還有些古董字畫,打了兩個大包。)
    (乘著天色將晚,那娘姨挾著兩個包,一溜煙走出後門,叫了一號小船,放在船
    (上,把船一直放出城去,停在那絲廠碼頭,悄悄的等候月蘭。)
    (這裡月蘭不慌不忙的叫家人去叫一乘轎子,說是要出城去看戲。)
    (那些家人見月蘭平日常常出去看戲,不以為奇;又見他是個空身,那轎夫又是
    (向來相熟的靠班,更加大意,夢裡也想不到月蘭逃走起來。)
    (那知月蘭上了轎子,一直抬出盤門,到了戲園,便在包廂坐下,吩咐轎夫散戲
    (場的時候再來相接。)
    (轎夫並不疑心,樂得自去。)
    (月蘭略坐一會,看轎夫時,並不見他們的影子,心中大喜,霍地起身望外便走
    (。)
    (戲園內人多於蟻,那有人來查問?他出了園門,僱了一部馬車直到絲廠碼頭,
    (尋著了小船,便叫那船家開到洋關左近的地方停了一夜。)
    (等到明天,三公司的小火輪驗過了關開過來,半路叫住輪船,登時帶纜拖在後
    (邊,逕往上海而去。)
    (到了碼頭,月蘭就寓在後馬路晉升棧內。)
    (雖然走了出來,心上總有些兒鶻突,恐怕被那潘吉卿趕到上海尋訪出來,那時
    (兩案齊發,不是玩的。)
    (雖然杭州的事情已經結案,卻擔不起再加一個捲逃的罪名。)
    (想來想去,無計可施,打聽得林黛玉現在上海,更一直尋到黛玉院中,要同他
    (商議一個安身的法兒。)
    (黛玉也是束手無策,便想到把秋谷請來,或者想得出什麼主意,也未可知。)
    (月蘭聽得秋谷也在此間,驚喜交集。)
    (便向黛玉把他在蘇州和秋谷相處的情形細說一遍,但是走的時候曾經說過即日
    (回來,現在又鬧了這樣的事兒,未免有些慚愧。)
黛 玉:格是說勿得格哉。耐既然居格辰光說過歇要嫁俚末,故歇正好跟仔俚耐轉去避避
    風頭啘。
    (月蘭一想,真是顧不得許多,便點頭稱是。)
    (及至秋谷來了,聽得金月蘭又在蘇州潘家逃了出來,暗想道)
月 蘭:這真是江山好改,本性難移。幸而我當初乖覺些兒,不然,幾乎上了他圈套!
    (因鄙薄月蘭的為人,不免微含怒意。)
    (又聽黛玉說月蘭想要同他回去,連忙搖手,的冷笑道)
微 微:這件事兒免勞照顧了罷!他剛剛在潘家走了出來,我卻連忙把他同回家去,將來
    被人曉得風聲,這不明明是我叫他逃走的麼?況且他這樣的性情,我也不敢領教
    ,勸你少管些兒閒事罷!
    (月蘭見秋谷回得斬釘截鐵,好似鋼刀削了他的面皮一般,紅雲滿面,眥淚溶溶
    (,滿心的委屈。)
開 口:(正待忽見秋谷的家人闖了進來)棧裡有客人立等老爺說話,說有要緊的話兒。
    (秋谷趁此立起來,向黛玉、)
月 蘭:我有事要回去,你們還有什麼說話,明天再說罷!
    (說罷就走了出去。)
    (黛玉拉他不住,只得由他。)
    (秋谷疑疑惑惑的,不知那客人到底是誰,問那家人時,家人說向來不認得他,
    (好像個外路的口音。)
    (秋谷聽了心中一動,想外路口音的人,不要是賽飛珠來了?回得棧中看時,果
    (然是賽飛珠坐在那裡。)
秋 谷:(大喜)那事兒怎麼樣了?
    (賽飛珠微笑,走上一步,懷內取出一個黃澄澄的戒指來,遞與秋谷。)
    (秋谷急看時,只見這戒指雕鏤工細,花樣時新,中間嵌著一粒小小的鑽石,果
    (然是自己在銀樓定製、前幾天被陸畹香要去的那只戒指,不覺呆了一呆。)
    (停了一刻,方向賽飛珠笑道)
停了一:果然你的本領不差,費心得狠,等我把這件事兒交涉清楚再行酬謝。
賽飛珠:章老爺笑話了!我是因為章老爺再三重托,礙著面情,不好意思不答應,難道我
    是貪這一點兒謝儀麼?
    (秋谷見他說得認真,倒不便一定怎樣,笑道)
只 得:既然如此,我們隨後再說就是了。
    (賽飛珠方才歡喜,辭別去了。)
    (秋谷便把戒指藏在身邊,匆匆的到聚寶坊去見了畹香。)
    (畹香滿面堆下笑來,請坐下,說了幾句閒話。)
秋 谷:(忽問畹香道)我前日給你的那個戒指,可在這裡麼?
    (畹香突然被秋谷這一問,不覺陡吃一驚,面上早紅起來,頓了一頓)
方 才:耐問俚做啥?自然勒倪搭畹。耐阿是捨勿得哉?倪勿成功格!
秋 谷:(笑道)那只戒指雖有一粒金剛鑽在上面,也不值什麼錢,不過花樣打得好些罷
    了。前天有個朋友看見這個戒指,要照樣去定一隻,所以問我要個樣兒。他只要
    拿去看一看,立刻還來,並不是我捨不得給你。你不要這般小氣,快些去尋出來
    。
    (畹香被秋谷逼住,騰挪不得,遲遲疑疑的不肯去尋。)
    (秋谷催了他幾次,又逼他道)
秋 谷:你不肯尋,難道我要騙你一隻戒指麼?
秋 谷:(畹香見秋谷將要動氣,無可如何,只得走進後房,一步挪不了三寸,慢慢的進
    (去,假裝著尋了一回,故作驚詫之聲道)阿唷!格只戒指勿知撥倪弄到仔陸裡
    去哉!
    (又叫娘姨來尋,那裡有什麼戒指的影兒?秋谷聽他們裝神做鬼,暗中甚是好笑
    (。)
    (畹香亂了一會,又在後房和娘姨密密切切的講了一會,不知說的什麼。)
    (恰才走出來,面有愧色,吞吞吐吐的)
向秋谷:格只戒指實頭詫異!倪昨日仔還帶格,今朝勿知放仔陸搭去哉!
    (秋谷尚未開口,旁邊的接口道)
娘 姨:大小姐耐記記看,像煞昨日仔大阿姐來借仔兩隻戒指,勿知阿就是二少格一隻?
向秋谷:(畹香拍子道)劃一,大阿姐昨日仔拿仔兩隻戒指去,倪格記性實頭壞得嘸撥仔
    淘成哉!
又向秋:耐要做樣子末,只好明朝到大阿姐搭去拿格哉。
秋 谷:(微微笑道)只怕這只戒指不是大阿姐借去,是高升棧的四阿哥來借去的罷!
秋 谷:(畹香一聽,就如當頭一個霹靂一般,慌忙說道)啥格四阿哥,倪是勿曉得格。
    耐說說末咦要瞎三話四哉。
    (秋谷微笑,也不回言,向衣袋取出那只戒指來,向陸畹香面前一擲)
秋 谷:你看,這不是四阿哥借去的戒指被我要回來的麼?
    (章秋谷這一來,真是出於意外,滿房人眾齊吃一驚,面面相覷,不敢開口,只
    (把一個陸畹香羞得滿面飛紅,急得渾身香汗,一句話也回不出來,恨不得有個
    (地洞鑽了下去。)
    (正是:
    (  暗贈搔頭之玉,綺夢纏綿;強追約指之銀,蕭郎薄倖。)
    (欲知章秋谷和賽飛珠商量的究竟是甚事情,陸畹香為什麼見了一個戒指便要這
    (般慚愧,編書的在下寫到此間,筆禿不花,燈昏無燄。)
    (權且學些近日時下說書的習氣,到了緊要之處把筆墨收束起來,直至三集書中
    (再行分解。)
    (還有許多嫖界、官場的現狀,卑鄙齟齪的情形;倒脫靴再行騙局,康中丞帷薄
    (不修等諸般事實,請看三四續集,便知分曉。)
    (第三十三回 姘戲子苦勸陸畹香 扳差頭駁倒花筱舫)
    (前回書中做到陸畹香見了戒指,滿面羞慚,無言可答,恨不得當時有個地洞鑽
    (了下去。)
秋 谷:(瀟湘花侍做到此間,暫停筆墨,作個《九尾龜》二集的收場,正要續成三集,
    (就有一位花叢的大涉獵家來批駁在下道)你初、二集書中,記那四大金剛和大
    金月蘭、陸畹香的事跡,雖然大半都是實情,但是他們出現的時代和那來去的行
    蹤,卻不免有些舛錯。為什麼呢?你說金月蘭在杭州黃中堂府內逃走出來,一直
    徑到天津去搭了東天保的班子。後來拳匪鬧事,聯軍破了天津,金月蘭同著林黛
    玉等一班名妓狼狽逃歸,一無所有。這金月蘭幾年內的歷史是不錯的了,但是林
    黛玉嫁了邱八之後,重又鬧了出來,上海議論紛紛,存身不住,方才無可如何的
    北上津沽,打算要作個孤注一擲。及至遇了拳匪之亂,一直由天津逃到山東,在
    山東再折回上海,這便是林黛玉在津滬來去的行蹤。你卻說他在邱八家中出來之
    後就在上海做了住家,並不提起天津一節,這不是老大的一個岔子麼?況且那年
    庚子之亂,上海的倌人大家逃避,是在六七月內的事情,你的書中好像是二三月
    的樣子,你何不將前二集書中這幾段的舛誤之處重新改正,把這一部書成了全璧
    呢?
    (瀟湘花侍啞然一笑,回答他道)
微 微:在下做這部書,一半原是寓言醒世,所以上半部形容嫖界,下半部叫醒官場,處
    處都隱寓著勸懲的意思,好叫列位看官看看在下的這部小說,或者有回頭警醒的
    人,這也總算是在下編書的一片苦心,一腔熱血;並不是閒著筆墨,曠著功夫,
    去做那嫖界的指南、花叢的歷史。若要把在下這部小說當作歷代興亡的史鑒、泰
    西各國的藍皮書,那就差之毫釐,謬以千里了。
    (知)
    (閒話休提,書歸正傳。)
    (只說前回的章秋谷和那賽飛珠鬼鬼祟祟,到底商量什麼事情?章秋谷送給陸畹
    (香的戒指,怎麼又會到了賽飛珠的手中?真是一本算不清的糊塗帳目,在下不
    (說明白,料想看官們有細心推究的,也有些想得出當日的情形。)
    (原來章秋谷因陸畹香定要嫁他,推辭不脫,堂子裡頭的規矩,若是那客人要娶
    (倌人,倌人不肯;倌人要嫁客人,客人不要:這兩件事真是那天字第一號的坍
    (台,竟有不共戴天的光景。)
    (章秋谷被陸畹香纏住了不得開交,又不肯當面回絕叫畹香的面子下不來,左思
    (右想甚是為難。)
    (忽被他想著了一個刁鑽主意:他以前在蘇州,曉得賽飛珠弔膀子的工夫甚好,
    (便到高升棧去尋著了他說明原委,要他去弔陸畹香的膀子。)
    (料想堂子裡的倌人,那裡有什麼定力?況且賽飛珠的身段甚好,相貌也在中上
    (之間,就口饅頭落得慨然領受。)
    (賽飛珠初時不肯應承,秋谷許了他的謝儀,方才答應。)
    (又怕沒有憑據,秋谷便叫他上手之後問陸畹香要個戒指作為表記,又向他說了
    (畹香手上戒指的樣式,叫他諸事小心在意,切不可露了口風。)
    (賽飛珠欣然答應,便借著去探望秋谷,到聚寶坊來見了陸畹香。)
    (戲子們弔膀子的工夫果然利害,別有心傳,不多幾天,三言二語的,那陸畹香
    (那裡曉得是章秋谷叫來做弄他的,容容易易竟是被他弔上。)
    (過了兩夜,便問畹香要個戒指。)
    (畹香正是同他打得火熱的時候,自然情情願願的給他。)
    (賽飛珠卻嫌著這一個戒指的樣式不好,那個戒指的寶石不精。)
    (畹香拿了幾個出來,換來換去都不中意,就賭氣不要了。)
    (畹香急了,就拿章秋谷給他的那一個戒指拿出來,替他帶在手上,方才歡喜。
    ()
    (那知他剛得轉身,就飛一般跑到吉升棧來找秋谷,把戒指給與秋谷,又將前後
    (的情節述了一番。)
    (秋谷便把戒指帶在身上,逕到聚寶坊來,問畹香要取那一個戒指。)
    (畹香吃了一驚,暗想)
了 一:天下真有這般巧事,怎麼一邊剛才帶去,一邊就忽然的要起來?
    (只得假做尋了一回,支吾半晌,暗地和娘姨說明,說是被大阿姐借去。)
秋 谷:(當時說道)只怕是高升棧的四阿哥來借去的罷。
    (原來那賽飛珠排行第四,人人都趕著他叫「滑頭阿四」,所以秋谷說這個影射
    (的話兒,要叫他自家明白。)
    (陸畹香聽了,當頂門就是一針,勉強裝作不知,強顏為笑,還想要用言遮飾。
    ()
    (不料章秋谷當時取出戒指,送到畹香面前。)
    (這一來,把個陸畹香逼得目定口呆,好似那深山樵子忽聞虎豹之聲,彌月嬰兒
    (乍被雷霆之震。)
    (只見他低下頭去,一言不發,那面上一陣陣的泛出紅來。)
    (看他那慚愧的神情,真是萬分難過。)
    (在章秋谷的意思,原不要和他翻面絕交,只因畹香定要嫁他,騰挪不得,所以
    (想出這一個偷天換日的奇謀,拿住了他姘戲子的真贓實犯,那嫁的一層說話自
    (然說不出來。)
    (卻想不到自己這個主意雖然不錯,卻忒嫌刻毒了些兒。)
    (你想那陸畹香一副嫩鬱鬱吹彈得破的臉皮,那裡禁得起這般砢磣?秋谷見了,
    (覺得也有些懊悔起來,倒向畹香笑道)
秋 谷:我不過和你說了一句笑話,你何必這樣的認真,我又不來怪你,只要你自家明白
    就是了。難道我們認得了這幾年,你還沒有曉得我的脾氣,這些小事一定要和你
    過不去麼?
    (陸畹見香秋谷非但並不翻面,倒如無其事的去安慰著他,心上狠是感激秋谷遇
    (事含容,不肯出他的醜,又羞又喜,一個頭低了下去,那頭上好像有一座泰山
    (壓住的一般,羞怯怯的只是抬不起來。)
    (秋谷見了,點頭暗贊畹香天良未泯,還有些羞恥之心,想來還可勸化得轉,不
    (免再費一番唇舌把他提醒一場,也算不枉了兩年相識。)
    (便攜著畹香纖手,把他拉到煙榻旁邊,兩下對面躺下。)
    (秋谷看著畹香面上還是兩頰緋紅,羞態可掬,正是:
    (  紅上胭脂之頰,兩涴桃花;春橫卻月之眉,羞顰楊柳。)
    (秋谷覺得有些憐惜起來,便低低的向他說道)
秋 谷:這件事兒,你也不過是一時之錯。我雖然曉得,決不向人傳說,壞你的名頭,你
    只顧放心,不必放在心上。況且現在上海灘上,有些名氣的倌人,那一個不要姘
    幾個戲子?算不得什麼希奇。
    (畹香聽秋谷說到此處,越發羞得背過臉去,把一方白綢小手巾掩住兩眼,幾乎
    (要哭出來。)
    (秋谷見了甚覺可憐,攜著他的手溫存一會)
方 才:姘幾個戲子雖然算不得希奇,但是你們堂子裡的倌人犯了這個毛病,被外頭傳說
    出來,非但生意上頭大有妨礙,而且從此露了名頭,真是一件有損無益的事。為
    什麼你這樣一個聰明絕頂的人,這件事兒恰看他不透?你想,那戲子同倌人軋了
    姘頭,不肯花錢,專要想倌人的倒貼。倌人們辛辛苦苦在客人身上敲了竹槓出來
    ,去供那戲子的揮霍,好像不是戲子姘著倌人,倒是倌人嫖著戲子一般。到了倌
    人的銀錢用盡、供應不來的時候,他就立時立刻翻轉面孔,和你斷了交情。軋姘
    頭軋到這個樣兒,可還有什麼趣味?
      從來妓女無情,優伶無義,你們做倌人的在客人身上雖然沒有良心,獨到和
    戲子軋了姘頭,卻是真心相待,偏偏遇著那班戲子,平時看待別人也還不到得這
    般刻毒,一到姘著了一個倌人,就出奇的天良盡喪起來。我也不懂這個裡頭到底
    是怎麼的一個講究。
    
    
82**時間: 地點:
    再說起那班愛姘戲子的倌人來,以前的周雙林,現在的花玉笙,那一個不是姘了
    戲子弄得聲名狼藉,車馬稀疏,到後頭拆姘頭的時候,還免不了一場吵鬧。
      從沒有姘戲子的有個好好的收場。你如今趁著外邊沒有風聲,快快的回頭改
    過,不要到了將來,和周雙林、花玉笙一樣起來,那時就懊悔嫌遲了。我勸你的
    一番說話,卻是句句良言,你不要認錯了我的意思,當作故意來坍你的台,那就
    埋沒了我的一片真心了。
    (陸畹香聽了章秋谷這一番提醒的良言,覺得無一句不體貼,無一字不婉轉,不
    (由得那感激秋谷的心念,就感激到二十四分。)
方 才:(暗想)如今世上那裡還有這樣好人,曉得我姘了賽飛珠,他不吃醋也罷了,還
    肯這樣苦口勸人,說得這般真切;並且留著我的面子不肯高聲,恐怕被娘姨們聽
    見不好意思,真是個天字號的好客人!
    (這樣一想,便慢慢的回過臉來,握著秋谷的手,含情帶愧,相視無言。)
    (忽又自家懊悔不該姘了戲子,做出這樣事兒,料想要嫁他的一層說話,是不消
    (提起的了。)
    (眼看著章秋谷這樣的一個風流名士,倜儻才人,自家做錯了事情,消受不起,
    (不覺由感生慚,由慚生悔,懊悔到極處,竟忍不住兩行珠淚直滾下來。)
    (秋谷明曉得他的意思,安慰一番也就罷了。)
    (秋谷略坐一會,正欲起身,忽見辛修甫同陳海秋走了上來。)
秋 谷:(大家相見過了)我道客人是誰,原來是你們二位,想來有什麼事情麼?
修 甫:(笑道)也沒有什麼別事,今天是陳海翁專誠請你在東合興花筱舫家吃酒,恐怕
    你有了應酬不到,所以我們特地自己過來相請,可好就此同行?
秋 谷:(笑道)既然陳海翁賞光請我,豈有不到之理?但是時候尚早,何必這樣要緊,
    盡可在此寬坐一回再去,十分早去了,也沒有什麼道理。
修 甫:在我多坐一回也不要緊,但陳海翁是個性急的人,我們還是就去的好,省得他發
    躁起來。
    (秋谷一笑,便也起身。)
    (三人一路同到東合興來,秋谷走進弄堂,就看見第三家門左高高的掛著一塊花
    (筱舫的金字招牌。)
    (陳海秋當先走進,秋谷等跟著上了扶梯。)
    (進得房來,娘姨招呼坐定,卻不見倌人出來。)
秋 谷:(便問那娘姨道)你家先生可是堂差出去了麼?
娘 姨:(陪笑道)倪先生勒浪後房就出來哉。
    (秋谷聽了,暗想:倌人既然沒有出去,為什麼不來應酬?心上就有些不然起來
    (。)
    (坐不到一盞茶時,方見一個十八九歲的倌人從牀後走將出來,五短身材,面貌
    (也還秀麗,小花寶髻,石竹羅衣,雖無傾國之姿,大有回風之態。)
    (只是一張瘦骨臉兒,覺得露筋顯骨的沒有那娬媚的神情。)
    (走到面前,大落落的,叫了一聲)
慢慢的:陳老!
    (也不招呼客人,便一屁股坐在凳上。)
    (忽回頭見了章秋谷仙骨珊珊,五山朗朗,似有一道光華射將過去,吃了一驚,
    (連忙又立起來走到秋谷身旁,問他尊姓。)
    (秋谷此時見花筱舫一面孔的時髦倌人,架子甚大,心上十分有氣,不去理他。
    ()
    (見他來請問姓名,勉強回稱姓章。)
    (花筱舫倒著實應酬了他幾句。)
修 甫:(便向筱舫笑道)怎麼你不應酬我,單應酬他,可是見他面孔生得標緻麼?
    (筱舫被修甫說破心事,面上不免一紅道)
修 甫:格位章大少是今朝第一轉來,耐是同仔陳老日日來格,倪自然要先應酬仔生客,
    再挨著耐格熟客,慢慢裡來,耐勿要性急囁。
    (說著,便走了開去。)
陳海秋:(便問筱舫道)請客的可曾回來?我們先擺起檯面來罷!
冷冷的:(花筱舫)耐請格客人倒有一半勿來,才勒浪搭耐客氣,耐阿要再去請仔兩個罷
    。
    (秋谷聽了冷笑一聲,向修甫道)
秋 谷:陳海翁請的客人有一半不到,是替他客氣也還罷了,怎麼他們這裡的花頭,今天
    也只有陳海翁一個,難道這樣的紅倌人,那班吃酒的客人也同他客氣不成?
    (修甫聽了一笑。)
    (筱舫聽章秋谷的說話來得鋒鋩,知道一定是個花叢老手,只把他說得連耳根滿
    (面通紅,瞅了秋谷一眼,又不好發作,笑道)
只 得:倪是勿會應酬格,閒話說得勿好。章大少看陳老面浪包涵倪點,勿要扳倪格差頭
    。
    (秋谷聽了正要回答,聽得樓下高叫「客人上來」,秋谷同陳海秋起身看時,卻
    (是貢春樹來了,便打斷了話頭。)
    (略談幾句,先擺起檯面來。)
    (隨後客人陸陸續續的到了幾個,原來王小屏等一班舊識。)
    (入席之後,陳海秋鼓起酒興,叫相幫去大菜館內拿了幾瓶會司克來,開了瓶,
    (斟在玻璃缸內,要合席和他照杯,眾人只得勉強相陪。)
    (乾了一杯,陳海秋還不肯歇,又自己乾了兩杯,不覺就有了七八分醉意。)
    (正是:
    (  銀屏錦帳,纏綿杜牧之情;冶葉狂花,辜負韋郎之意。)
    (欲知陳海秋醉後如何,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殺風景莽客醉飛觴 意纏綿良宵花解語)
    
    
83**時間: 地點:
    (且說陳海秋多喝了幾杯酒,醉眼朦朧,有些糊糊塗塗的,斟了一滿杯酒,要和
    (章秋谷對飲。)
    (秋谷不勝酒力,連忙搖手推辭。)
    (陳海秋見秋谷不飲,回過頭來,見筱舫坐在身後,便把滿滿的一杯會司克遞在
    (花筱肪手中,要他代飲。)
    (筱舫接了酒,仍舊放在席間,笑道)
冷笑一:章大少勿肯吃酒末,阿關得倪啥事,那哼叫倪來代章大少格酒介?
    (陳海秋見他不飲,酒醉的人最易提動肝氣,已有了幾分怒意,也不開口,仍向
    (席間取了酒杯,直送到花筱舫口邊,一定要他和秋谷代飲。)
    (花筱舫袖著兩手,不住的搖頭,那裡肯接?陳海秋一手拿著酒杯,伸了出去,
    (竟縮不回來,就乘醉大聲道)
陳海秋:你當真不喝,我灌也要灌你一杯。
    (便踉踉蹌蹌的直立起來。)
    (花筱舫恐怕他真要硬灌起來,只得一手接過酒杯,一手推他坐下)
只 得:勿要來動手動腳,像啥格樣式?等倪自家來吃末哉。
    (陳海秋見他肯吃,方才住手,卻不肯坐下,要候花筱舫吃於了這一杯。)
    (花筱舫只得皺著眉頭勉強吃了一口。)
    (那知這會司克的酒性燥烈非常,花筱舫又是向來不能吃酒的人,一口酒剛到喉
    (嚨,沒有下咽,就覺得一股辣氣直透入腦門裡來,不由得連忙回過頭去,把一
    (口酒吐將出來,又急急的取過茶碗喝了兩口茶,方才罷了。)
    (不料陳海秋見花筱舫剛剛接過酒杯吃得一口,仍舊一齊回了出來,認作他有心
    (不吃,心上登時大怒。)
    (乘著酒興,一手搶過那一杯滿滿的酒來,連酒連杯子望地下一摔,只聽豁啷一
    (聲,杯子打得粉碎,把秋谷等大家都吃了一驚,齊聲相勸。)
    (花筱舫卻扳著面孔,笑道)
冷笑一:倪從來勿會吃酒,大家才曉得格,就是客人篤代酒末,也有娘姨勒浪啘。故歇格
    客人才有點陰陽怪氣,倪勿做生意末,把勢飯也吃仔兩年哉,勿殼張今朝耐吃醉
    仔格酒,來瞎起倪格花頭,阿要詫異!
    (秋谷聽花筱肪的說話,夾七夾八的不知說的什麼,便也動起氣來,向筱舫道)
正 色:你剛才一番說話,還是有心說著我們這起客人,還是說的陳老?你若要說著我們
    ,我們卻並沒有叫你吃酒;若是說的陳老,客人們要倌人吃酒,也是常有的事,
    算不得什麼希奇。況且陳老今天已經醉了,你們既是多時相好,卻不該說出這樣
    的話兒,索性連我們客人也罵在一起。我倒要請教請教,你們堂子裡頭,可有這
    個規矩麼?
    (花筱舫被秋谷扳住錯處,開口不得,心上雖然暗恨,卻不得不敷衍他們,勉強
    (忍住了氣)
向秋谷:倪是一句無心閒話,章大少勿要動氣,索性費耐章大少格心,勸勸陳老。倪也是
    一時之錯,勿要作倪格過意。
    (秋谷聽得花筱舫自家認錯,方不開口。)
    (陳海秋摜碎了一隻酒杯,不覺酒湧上來,卻還在那裡亂嚷道)
口 中:我不過叫他吃一杯酒,他一定不肯,有心坍我的台,難道我就罷了不成?
    (說著便立起來又去斟酒,一定要叫花筱舫和他照杯。)
王小屏:(在旁勸道)他既然不能吃酒,你何必定要強他,不如讓他喝了一杯紹酒,過過
    你的場罷。
    (陳海秋還不肯答應,當不得眾人大家稱是,又勸他:花柳場中本是尋歡取樂的
    (地方,何必要鬥這般閒氣?陳海秋無奈,只得點頭,自己取過酒壺,斟了滿滿
    (的一杯紹酒遞與筱舫,立逼著要他一氣飲乾。)
    (花筱舫見方才一番說話犯了眾怒,明知不得開交,只得接過酒杯,在口邊試了
    (一試,蹙起雙眉,把那一大杯酒慢慢的一口一口,剛剛吃得一半……原來不能
    (吃酒的人,那裡喝得下這許多酒……不覺喉中一嗆,那酒直沖起來,把那剛才
    (嚥下的酒往外直沖,口內沖不迭,連鼻孔內也沖出酒來。)
    (花筱舫身上穿一件湖色閃光外國紗衫,吐得渾身濕透,就是陳海秋身上也沾著
    (些兒。)
    (把個花筱舫直吐得粉黛霪霪,胭脂狼藉,更兼頭痛眼花,說不出來的一種難過
    (,不由心中大怒,把心腸橫了一橫,顧不得客人挑眼,把手內的酒杯竟是也往
    (地下一摜,一言不發,立起身來,跑進後房去了。)
    (陳海秋這一氣非同小可,連忙跳起來,要走進後房去追趕筱舫。)
    (秋谷等大家見此情形,十分詫怪;又見陳海秋要趕進後房,一把將他拉住道)
秋 谷:你不要這般性急,筱舫雖然可惡,你就是打掉他的房間,也沒有什麼道理。將來
    傳說出去,終是一件殺風景的事情,反說是我們酒醉滋事。你且不要動氣,且去
    叫他出來,看他有何理說。
    (陳海秋見秋谷說得不差,捺住了一股惡氣,便和娘姨說道)
陳海秋:你們去叫了先生出來,他方才好好的,又沒有人得罪了他,為什麼無緣無故的跑
    了進去?
    (娘姨聽了,便向後房去叫筱舫。)
    (叫了半天,非但筱舫不來,連那娘姨也躲在後房不見出來。)
    (陳海秋等了一回,甚是焦躁,又直著喉嚨叫了筱舫兩聲,竟不見後房答應。)
海 秋:(冷笑道)我倒從沒有遇著上海灘上的倌人有這樣大的牌子!既是這樣,你又何
    必要出來做什麼生意呢?
冷笑一:(聽得筱舫在裡房高聲說道)倪人末吃仔格碗把勢飯,倒也勿在乎此格。唔篤高
    興末,賞賞倪格光,倪也無啥希奇;勿高興末,隨便唔篤未哉。
    
    
84**時間: 地點:
    (此時章秋谷見花筱舫這般說法,有心得罪客人,暗想)
章秋谷:這樣的倌人無從與他講理,只好想一個計較,也用野蠻手段去對待他。
    (眉頭一皺,早已想了一個法兒。)
    (只見陳海秋氣得喘吁吁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秋谷一面勸他,一面附著陳海秋
    (的耳朵說了幾句,海秋大喜,連連點頭。)
    (秋谷明知後房沒有客人,只有花筱舫和娘姨兩人在內,竟自走了進去。)
    (見花筱舫滿面怒容,把一件紗衫卸去,單穿一件粉紅汗衫,正在那裡對著鏡子
    (,重施脂粉,再點鉛黃。)
    (娘姨立在身後也不言語,見秋谷走進,並不招呼)
口 中:阿呀!
      間搭是齷齪煞格,章大少請外勢坐罷。
    (秋谷走近一步,含笑說道)
秋 谷:我特來請你出去,為什麼要這般動氣?就是陳老叫你吃杯酒兒,也不算得罪著你
    ;況陳老已經醉了,你也須原諒他些,無論你再有天大的委屈,有我在這裡一面
    招陪,快些出去應酬,不要冷了檯面。
    (花筱舫見章秋谷滿面春風進來相勸,把方才的氣惱早已丟過一邊,只不好意思
    (當時出去,把秋谷瞟了一眼,微笑一笑。)
    (秋谷見他已經心肯,便趁勢上前攜著花筱舫的手,低低笑道)
秋 谷:就算陳老得罪了你,卻與我們客人無涉。難道我自己進來請你,你還不肯賞光麼
    ?你若再要這般生氣,不肯出去,就是有心坍我的台了。
    (說著不由分說,攜著筱舫往外便走。)
    (說也奇怪,花筱舫的一個身體,不由軟洋洋的跟著他立了起來,卻瞋了秋谷一
    (眼)
洋洋的:慢慢的叫看囁,讓倪著好仔衣裳看。
    (秋谷聽了,暫時放手。)
    (娘姨另取了一件紗衫和他披上,鈕好釦子,方才同著秋谷移步出來。)
    (只見陳海秋頹然座上,酒意醺人。)
    (花筱舫雖然走了出來,不免還有幾分怒氣,在海秋背後一坐,默默無言。)
    (秋谷向花筱舫使一個眼色,筱舫只得立起身來,在席上斟了一巡酒,算是自家
    (賠個不是的樣兒,向修甫等說道)
秋 谷:倪剛剛進去換件衣裳,各位包涵點,勿要動氣。
    (大家見花筱舫這個樣兒,頗覺氣憤,卻又不好發作,只好勉強點頭。)
    (無心吃酒,大家草草終席,一齊立起身來。)
    (陳海秋醉到十分,立腳不住)
向秋谷:你們要緊回去,我卻今天醉得掙紮不來,只好在這裡借個乾鋪的了。
    (花筱舫聽了,冷笑一聲。)
    (秋谷見不是頭路,便向海秋道)
秋 谷:我看你今天還是回去的好,借乾鋪是不便當的。
    (章秋谷一句話還未說完,陳海秋酒在肚裡,事在心頭。)
    (他本是個廣東人,初入花叢,那裡曉得堂子中的規矩?就大聲說道)
向秋谷:我在他們這裡擺了好幾台酒,難道今天借個乾鋪都不行麼?
    (花筱舫只是在旁冷笑。)
    (秋谷聽陳海秋說的都是些曲辮子的話兒,不再去和他多講,一手拉住他的衣袖
    (往外就走。)
    (陳海秋那裡拗得過他,被秋谷拉得七跌八銃的,跟著下樓。)
    (修甫等見了,甚是好笑。)
    (大家一哄而下,走到門前。)
秋 谷:還是我寓內近些,我們且到吉升棧去坐一會兒再說。
    (大家稱是。)
    (出了東合興,便直到吉升棧來開了房門,大家坐下。)
    (陳海秋坐了一會,神氣頓清。)
秋 谷:(向海秋道)你這個人真真的沒有志氣,鬧到這般地位,還要在他們那裡借起乾
    鋪來。要曉得我叫你不要發標,是衛顧你暫時的面子,是個好好的落場。你若要
    和他鬧些脾氣,他肯來認錯張羅還好;萬一他橫了心腸,聽憑你們怎樣,他只是
    一個不見不聞,不來敷衍,那時你又怎的一個落場?
      我們都是面子上人,又怎的坍台得起?所以我把你暫時勸住,遮過了當時的
    場面,然後慢慢的再想收拾他的法兒,你道可好?
    (陳海秋聽了章秋谷的說話,一想果然不錯)
便 也:你的說話雖是不錯,但想個什麼計較去收拾他呢?
秋 谷:我早已打定了一個主意。明天我邀你在陳文仙處碰和,卻把花筱舫叫來代碰,那
    時我們如此這般,管教要把他氣一個發昏。你們眾位看來,我想的這個法兒怎樣
    ?
    (眾人一齊稱是。)
陳海秋:萬一他不來呢?
秋 谷:上海地方,熟客叫局那有不來之理?況且今天散的時候原是歡歡喜喜的,不露一
    毫馬腳,他那裡就看想得到有這一著棋子出來?這個你倒不必多慮。
    (陳海秋聽了點頭。)
    (坐了一會,大家告辭散了。)
    (秋谷卻到陳文仙院中住了一夜。)
    (文仙因秋谷多日不來,頗形怨望,並且文仙發痧方好,臉上瘦了些兒,從前是
    (荷粉露垂,杏花煙潤,如今卻是腰低弱柳,眉銷湘煙,低回西子之顰,天裊落
    (花之舞,大有六銖衣薄、翠袖驚風的意態。)
    (秋谷便默然相對,細細的領略色香。)
    (文仙和他說話,竟不答應,只點頭微笑。)
文 仙:耐今朝啥格路道,跑得來口也勿開,阿是倪得罪仔耐哉,耐看見仔倪討氣?
    (秋谷依然不答,只是上上下下的看他,把個陳文仙嘔得急了,走過來揪著秋谷
    (的耳朵)
秋 谷:啥格倪搭耐講章,耐一聲勿響,耳朵到仔洛裡去哉?
    (秋谷見文仙發起極來,方才立起來,哈哈一笑,便把陸畹香一節情事細細的告
    (訴他。)
    (文仙聽完,把秋谷打了一下,又把嘴一披道)
文 仙:耐格心思倒直頭刻毒篤啘,就是陸畹香要嫁撥耐末,也是俚格要好。耐心浪勿高
    興末,啥勿爽爽快快回頭仔俚,要俚去上格種惡當。俚耐上仔耐格當,耐也無啥
    好處啘。倒看耐勿出,做起事體來實梗格刁梟法子,真真少有出見格。難下轉倪
    也要當心點哉!
秋 谷:(哈哈的笑道)他是愛姘戲子,所以上了我的牢籠。你是向來不姘戲子的人,為
    什麼要你當心,可是近來也有些……
    (秋谷說到此處口中頓了一頓,似笑不笑的看著文仙。)
    (文仙急了,板著面孔)
接下去:有點啥末事介,說下去囁。
秋 谷:我不說了,若要直說出來,你豈不要生氣?
    (文仙蛾眉半蹙,杏眼含瞋的,正色向秋谷說道)
文 仙:二少,倪講閒話是講閒話,摟白相是摟白相,耐倒勿要勒浪隨仔只嘴瞎說一泡,
    耐末是說格笑話,撥別人家當起真來,說仔出去,看耐那哼對倪得起!
    (秋谷見文仙將要動氣,便過來攜住他的纖腕)
秋 谷:我是一句無心笑話,你何必要這樣認真?
文 仙:耐末說說笑話嘸啥希奇,阿曉得倪吃勿消?
秋 谷:(打著蘇白笑道)倪也朆說啥格呀,先生勿要動氣囁。
    (說著,就向文仙打了一拱。)
文 仙:(也忍不住笑道)厚皮得來,才做得出格。
    (說罷,回過手去把膀子上擰了一把)
秋 谷:耐下轉阿要瞎三話四哉?
    (秋谷被他擰得叫了一聲「阿呀)
秋 谷:你這個人豈有此理!大家說說玩話,怎麼用勁擰起來?
文 仙:啥人叫耐瞎說一泡格介,耐阿是嫌比勿痛,等倪再來補兩把阿好?
    (秋谷連忙跑開,彼此一笑。)
秋 谷:(又向他說)花筱舫有心得罪客人,十分可惡,明天要在你這裡請客碰和,去叫
    花筱舫來代碰,好如此這般的翻他的本兒,當著眾人的面,給他一個大大的下不
    來,也叫他以後自家曉得些兒難處。
    (正是:
    (  熨貼檀郎之意,玉軟香溫;安排花信之風,嗔鶯叱燕。)
    (不知以後如何,請看下回交代。)
    (第三十五回 暗提調碰和叫局 現開銷當面坍台)
    
    
85**時間: 地點:
    (且說陳文仙聽了章秋谷的說話,瞋了他一眼)
陳文仙:別人家格事體,阿關得耐啥事,要耐去瞎起勁?就是花筱舫得罪仔客人末,耐也
    勿犯著來做格個冤家啘。
    (秋谷聽了,微笑不言。)
    (一夜無話,不提。)
    (到了明日上燈時候,果然陳海秋拉著修甫同來。)
    (不多時,貢春樹也來了。)
    (當下碰和腳色已齊,文仙親手配了籌碼,大家入座扳莊。)
秋 谷:你們不要心慌,先發了局票再說。
修 甫:果然,待我寫起來就是了。
秋 谷:今天碰和只有四人,我自己也叫一個,趁趁你們大家熱鬧。
    (文仙瞅了秋谷一眼,卻不作聲。)
    (秋谷便叫了陸蘭芬,修甫叫的龍蟾珠,貢春樹不消說自然是金小寶了。)
    (修甫提筆在手,一一寫好。)
    (秋谷拿過來點一點不錯,就把花筱舫的一張局票抽出來擱在旁邊,還有那三張
    (局票一並交在娘姨手中,叫他傳下樓去。)
詫 異:(陳海秋見了)一樣的四張局票,自然一起去發,為什麼要留下一張,難道還恐
    怕他來得太早了麼?
秋 谷:不是這個講究,少停你自然明白。
    (陳海秋不便開言,心上十分的疑惑。)
    (修甫同春樹也有些不懂起來,同聲問道)
修 甫:到底你是個什麼意思?不妨此刻說明。
秋 谷:(笑道)這是我的軍機密事,豈能和你說明?你們不要開口,在旁看著就是了。
    (說罷不由分說,自家坐下,便去扳莊。)
    (陳海秋等見章秋谷不肯說出,也不曉得他葫蘆裡頭賣的是什麼藥,又不好苦苦
    (的追問,便只得歸座扳莊。)
    (扳好了莊,轉過坐位,碰不到兩副,陸蘭芬已經到了。)
    (湘簾啟處,蓮步移時,香風已到。)
    (眉畫初三之月,綠鎖橫波;鬢挑巫峽之雲,花欹寶髻。)
    (戴一頭翡翠押髮,穿一身淺色衣裳,輕啟朱唇,低開檀口,笑盈盈的叫了一聲
    (「二少」。)
    (秋谷還不曾答應,這一聲不打緊,早把個貢春樹叫得直跳起來,逼緊喉嚨打著
    (蘇白道)
秋 谷:阿呀!先生格喉嚨脆得來格,一聲『二少』,叫得倪骨頭才酥脫格哉!
    (蘭芬聽了,免不得粲然一笑,別過頭去就坐在秋谷身旁。)
    (修甫等大家哄堂大笑起來,秋谷也忍不住笑了,卻向貢春樹道)
修 甫:你的一身功架固然不錯,但是見了一個倌人就要弔膀子,我看你也有些應酬不來
    。就如張書玉一般,到得大家吃醋鬧出事來,你卻又把一個頭直縮到腔子裡去,
    倒要卸到我旁人身上,替你們調停這一件醋海的官司。像你這樣的人,真是那天
    字第一號的滑頭碼子。
    (說得陸蘭芬好笑起來,抿著嘴笑個不住。)
    (春樹無言可答,笑道)
只 得:你這般發急,敢是怕我割了你的靴腰麼?我雖然是個滑頭,朋友面上也未免有些
    不好意思,你只顧放心就是了。
秋 谷:(狂笑道)我向來不怕剪邊,你只要看中了蘭芬,儘管自家去做,我若有了一毫
    醋意,就罰我做一個萬世的烏龜,與現在的康撫台一樣。你道如何?
    (這一句話來得突兀,把辛修甫等三人又招得大笑不止。)
    (好一會,方才漸漸的止住笑聲。)
修 甫:(笑道)現在有多少道台知府,翰林舉人,拼著性命奴顏婢膝的在那裡巴結著康
    撫台,惟恐不當其意。你卻把他比作烏龜,還借著他來賭神發咒,若被那班大人
    先生們聽見,直要把你當作個一生的切骨之仇。從來惟口興戒,以後還是收斂些
    兒為是。
    (秋谷聽到此處,不覺肅然拱手,對修甫道)
秋 谷:多謝良言,有逾金石。我章秋谷一生的吃虧之處,就是處處以狂態逼人,以致場
    屋文章不中主司的繩尺,清流議論每來朋輩之譏評,想起來真是有損無益。如今
    定當隨處留心,學為謙退,庶幾不負你勸我的一片熱心。
    (說罷,大家嗟歎不已。)
    (陸蘭芬見秋谷有些抑鬱的神情,便提起了精神殷慇懃勤的和他說笑。)
    (秋谷一面應酬,一面碰和,把那一腔的豪情勝概登時又提了起來。)
    (剛才是拔劍斲地,搔首問天,大有四海無家,前路蒼茫之恨;如今卻又是俯觀
    (山海,高見風雲,又有那斗酒十千,紅綃買醉的神態。)
    (正碰著和,陸忽地問著秋谷道)
蘭 芬:唔篤常州有一個姓方格客人,說俚是安徽格候補知府,耐阿認得俚格?
    (秋谷聽了,初時想不起來,細細想了一會,方才想出是他。)
    (原來章秋谷原籍本是常州,後來因住在南京多年,所以入了金陵籍貫,直至秋
    (谷丁了外艱之後,方才移到琴川。)
    (常州有幾處祖墳,每年春、秋二季,秋谷必到常州祭掃一趟。)
    (前書中貢春樹初到上海之時,也曾表過,按過不提。)
    (只說章秋谷猛然記起這個姓方的客人,同秋谷向來認識,家中也有二三十萬家
    (財。)
    (自家本是個目不識丁的人,你就是叫他寫封平常通候的書信,他也寫不出來。
    ()
    (恰又有一樣脾氣,最怕人家說他不通,最喜要結交一班名士。)
    (從前章秋谷回來掃墓,住在貢春樹家,不知怎樣的被他打聽著了,曉得章秋谷
    (是個風流才子,當代名家,連忙自己先來拜會,又請秋谷吃過幾次酒,算是和
    (他接風。)
    (秋谷見他這樣的屈意慇懃,情不可卻,只是看著他的言談卑鄙,舉止倉皇,自
    (頭上看到腳邊沒有一根雅骨,真是個俗不可耐的人,無可奈何,只得勉強和他
    (來往。)
    (現在聽了陸蘭芬問他的話,想起他來,笑道)
便 也:不錯,我認得這個人,可是一個瘦骨臉兒,長挑身材,名叫方子衡的麼?你要問
    他作甚?
蘭 芬:照耐說起來一點勿錯,一定就是格擋碼子。倪前日仔有格姓方格客人,來叫倪格
    局,到金谷春去,勿然是倪本來勿去格,為仔有倪一格姓王格熟客替俚代叫,勿
    好意思坍俚格台。就是格日仔夜裡向,格個方家裡跟到倪搭,擺好一格雙台,接
    下去碰仔兩場和,直到仔兩三點鐘,天亮辰光走格。昨日仔又是雙酒雙和,今朝
    故歇辰光還朆來。倪看格客人瘟得利害,詫異起來哉,所以問問耐阿認得格個人
    ,到底是那哼一個路道?
秋 谷:(笑向蘭芬道)恭喜恭喜,又做著了一個絕好的戶頭客人。這個方子衡不比那個
    方幼惲,雖然也有些嗇刻的性情,但他專要愛裝場面。你若把他擠在面子上,叫
    他轉不過臉來,就是一萬八千也肯忍著心痛揮霍,可不是一個絕好的客人麼?
    (陸蘭芬聽了,甚是歡喜。)
    (忽見金小寶和龍蟾珠兩人一先一後走了進來,招呼了幾句話兒,各自坐下。)
    (秋谷見他們局已到齊,止有花筱舫未曾去叫,便連忙把局條發將下去,卻對蘭
    (芬、)
小 寶:今天我們這一席卻不是專為碰和,其中另有一番緣故。
了 一:(遂把昨夜在東合興花筱舫家吃酒的情形說遍)所以今天我想了一個主意:在此
    碰和,叫筱舫來代碰,要把他羞辱一場,出出胸中的悶氣。特地把你們三個叫來
    ,和花筱舫合成一局,恰好四人,候他動手之後,方才慢慢的問他為什麼要得罪
    客人!看筱舫如何回答,然後將他的局帳當面開銷,大大的給他一個沒趣。但是
    還有一層說話,要先和你們說明,等回兒筱舫到了,你們大家不要睬他,若有人
    和他說了一句話兒,便是瞧我們眾人不起。你們大家記著,千萬不可理他。
    (陸蘭芬和花筱舫向來相識,頗是要好,聽得章秋谷這番說話,暗闇心驚,便想
    (要勸他幾句,叫他不要頂真,少停等筱舫到來,賠個不是也就過去了。)
開 口:(正要見小寶把舌頭一吐道)耐格主意倒直頭來得刁梟,區得倪無啥差頭撥耐扳
    著,要是一格勿當心得罪仔耐,是耐也要想仔法子來翻倪格本哉囁。
秋 谷:(一笑)此刻花筱舫將近就來,你們快些坐下,不要耽誤了工夫。
    (於是陸蘭芬代了章秋谷,金小寶和龍蟾珠代了修甫、春樹,合著陳海秋四人,
    (慢慢的碰起來。)
    (陸蘭芬還想著要解勸秋谷,便叫著秋谷道)
蘭 芬:二少,耐過來囁,倪有兩句閒話要搭耐講篤。
    (秋谷便走了過來,還未立定,已見花筱舫進來,淡淡的向陳海秋叫了一聲「陳
    (老」。)
    (陳海秋只當秋風過耳,沒有聽見的一般,一聲不應。)
    (花筱舫見陳海秋竟不答應,已經氣上心來,腮邊現兩朵紅雲,眉際起幾分怒色
    (。)
    (秋谷見了,恐筱舫不肯坐下碰和,連忙過來含笑招呼道)
秋 谷:今天我們碰和,陳老特叫你來代碰,快些下去替他代碰兩副,好和他轉轉色頭。
    陳老的一底籌碼輸得差不多了。
    (一面說著,陳海秋已經立起身來。)
    (秋谷捺著筱舫坐下,筱舫見秋谷等三人都是叫局代碰,推辭不得,只得就碰起
    (來。)
    (又招呼了陸蘭芬一聲,覺得陸蘭芬冷冷的神氣,似理非理的應了一聲,花筱舫
    (心中不覺有些疑惑,偷眼再看秋谷等時,神情之內,都覺有些奇異,陳海秋更
    (是雙眉微豎,勃勃的現出怒氣來。)
    (正在心中摹擬之際,只聽得陳海秋對著陸蘭芬等一班叫來的倌人高聲說道)
心 中:你們大眾都是上海灘上有名的紅倌人,請你們替我評評道理。我昨日在花筱舫院
    中請客,鬧了一肚子的悶氣出來,你們堂子裡頭可有這樣的規矩麼?
    (便又把昨日要他吃酒的情節重說一遍。)
陳海秋:(又道)堂子裡頭的筋絡,我雖然是個外行,但是比他再紅的倌人,我曾見過無
    數,從沒有見過這種樣兒!難道他既然吃了這碗堂子裡頭的飯,還混擺他的什麼
    架子不成?
    (花筱舫聽了,方才心中明白,假說叫局,騙他來羞辱一場,明知他不能不去,
    (想不到陳海秋有這樣的挖掐心腸,只氣得淚滾珍珠,花容失色,幾乎要哭出來
    (,這裡陸蘭芬便立起來,咬著秋谷的耳朵,說了兩句不知什麼話兒,秋谷點頭
    (不語。)
陳海秋:(又聽盛氣向花筱舫說道)你這樣的紅倌人,我姓陳的也高攀不起。我們花了銀
    子,原是到你們堂子裡來尋個開心,想不到你們吃把勢飯的,居然竟敢這樣的放
    肆起來!不要說是你這樣半紅半黑的倌人,就是比你紅了十倍的人,也不能這個
    樣子。你也把我當作曲辮子的客人看待麼?
    
    
86**時間: 地點:
    (此時陳文仙房內鴉雀無聲,大家悄沒聲兒的寂然靜聽。)
    (花筱舫早氣得呆在椅上,就如木偶一般,那眼內的淚珠只是滾個不住。)
陳海秋:(又冷笑道)你的局帳料想不肯抄來,我自家倒還記得明白,共是二十三個局錢
    ,三台菜錢,一共四十七塊。
    (說到此處,向身邊摸出一把洋錢,數了一數,望著花筱舫身邊一摜,「豁啷啷
    (」一聲滾得滿房都是,聲音清脆,入耳異常。)
海 秋:(又大聲道)我也沒有這樣的工夫和你生氣,你拾了洋錢與我快些出去。你是個
    上海第一的紅倌人,不要坐在此間沾了我一身霉氣!
    (花筱舫聽了,真是冤憤填胸,無門可告,要想發作,又怕陳海秋動起蠻來,吃
    (了現虧。)
    (氣到極處,索性把眼淚揩乾,霍地立起身,待要走出門去,早被陳海秋搶上一
    (步,擋住房門,喝道)
陳海秋:你不把局錢帶去,還要我叫人送到你的門上麼?
    (直把個花筱舫急得坐又不是,立又不是,哭又不是,笑又不是,那一刻工夫的
    (神景,一枝筆那裡形容得出來!)
    (秋谷見花筱舫十分慚怒,暗想)
秋 谷:就是這樣,總算翻了本兒,若再過分羞辱他,非但恐怕一時間逼出事來,心上也
    覺得有些不忍。
    (便向陸蘭芬使個眼色。)
    (蘭芬會意,走到筱舫身旁,軟軟的攜住筱舫的手)
蘭 芬:耐也勿要生氣,倪同耐到後房去坐歇罷。
秋 谷:(又回頭向陳海秋道)陳老勿要動氣,等歇倪再叫俚出來,銷陳老格氣性。
    (說著,便同了花筱舫一逕往後房便走。)
    (花筱舫正在又急又氣之際,巴不得躲過他們,連忙同著陸蘭芬進去。)
    (陳海秋還要開口時,秋谷急急止住。)
    (修甫朝著秋谷把大拇指伸了一伸,低低說道)
修 甫:主意果然甚好,只是陳海翁說話過分了些。
    (秋谷也覺略略帶些懊悔的意思,想等花筱舫定一定神,去安慰他幾句。)
    (等了一會,只見陸蘭芬移步出來,望著秋谷招手,叫他進去。)
    (秋谷便走進後房,見花筱舫滿面淚痕,靠在一張榻上啼妝慘淡,鬢影蓬鬆,別
    (有一副可憐的神態。)
    (蘭芬見章秋谷進來,便低聲向他說道)
蘭 芬:倪剛剛問明白哉。耐也勿要怪俚一干子,陳老自家格勿好。
秋 谷:(詫問)為什麼倒是陳海秋不好?
    (蘭芬對他告訴出來。)
    (正是:
    (  春掩胭脂之淚,綠怨紅愁;風欺薄命之花,飄茵墮圂。)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說大話滿口吹牛 擺雙台安心落局)
    
    
87**時間: 地點:
    (且說陸蘭芬向著章秋谷細細的講說,陳海秋初做花筱舫情形:陳海秋生長廣東
    (,平日最是性急,兼之初到上海,不懂堂子裡的規矩,自從辛修甫將筱舫薦與
    (海秋之後,剛叫了三四個局,就想住夜起來。)
娘 姨:(筱舫的向他說道)倪長三堂子裡向格先生,比不得么二搭仔野雞,總要碰幾場
    和,吃幾台酒,到仔是實梗模樣格辰光,再好講到住夜浪去。耐實梗性急,是勿
    成功格。
    (陳海秋聽了娘姨的話,當夜就擺了一台花酒,連著碰了一場和,接連又吃了一
    (台酒。)
    (陳海秋的心上,以為吃了兩台花酒,筱舫一定留他。)
    (誰知花筱舫身價自高,非但沒有留他,並且應酬之間也是隨隨便便的樣兒,並
    (不十分巴結。)
    (陳海秋見筱舫並沒有留他住夜,心上就著實的不快活起來,說那娘姨有意哄他
    (擺酒,又裝著身分不肯留客。)
陳海秋:(道)你們做了這個生意,還要裝什麼千金小姐的身分麼?
    (花筱舫聽了又氣又笑,曉得他是個外行,著實搶白了他兒句。)
    (陳海秋雖然聽見,不甚懂得他們的口音,也就罷了。)
    (昨夜陳海秋又到筱舫院中請客,筱舫一肚子的不高興,那有好氣待他?又值海
    (秋醉後一定要強他吃酒,所以鬧出這一件花城香國的風波,也不能全怪倌人的
    (不是。)
    (章秋谷聽了方才明白,不住的點頭,果然這件事兒做得過分了些。)
    (又見花筱舫淚涴羅衣,眉顰翠黛,倒可憐筱舫又勸他道)
立起來:這件事兒陳老雖然性急,你也冒失了些。但陳老是個外路客人,不懂堂子裡頭的
    規矩,你何不將這些情節向我們朋友說明,等我們再去勸他,便沒有今天這一場
    糟蹋了。如今事情已過,不必再談,你看著我的面情,不消生氣,我去向陳老說
    明,叫他進來陪你一個不是,只當沒有這件事兒可好?
    (花筱舫明曉得今天這場冤屈是章秋谷暗中提調眾人,卻又無可如何,坐起來用
    (手巾拭了淚痕)
章秋谷:謝謝耐,對勿住,總是倪自家勿好,得罪仔客人。難下轉請耐二少照應點倪,陳
    老搭說句好話。
    (秋谷聽了,暗道)
秋 谷:這兩句雙關話兒,倒也來得利害,竟像曉得是我的主意一般。
    (心中想著,口內胡亂答應一聲便走了出去,附耳和陳海秋說了幾句。)
    (海秋初時不肯,禁不得被秋谷一把衣袖拉住了,直到後房。)
    (花筱舫正和陸蘭芬並肩坐著,不知口中低聲悄語在那裡說的什麼。)
    (見章秋谷同了陳海秋進來,筱舫登時扳起面孔,別轉頭去,低頭向壁不發一言
    (。)
    (秋谷向陳海秋努一努嘴,海秋會意,搶到筱舫面前,攙著他的手)
秋 谷:剛剛二少已經和我說明,這件事情恰是大家不好。我雖然性急了些,你也不消動
    氣。看著二少的面情,不要放在心上。
    (筱舫並不開口,奪過手來賭氣避了開去。)
海 秋:(只得又走過來向他央告道)我方才也是一時性急,現在有章二少爺從中勸解,
    是再好沒有的了,你何必定要這樣認真?
    (筱舫聽了就如沒有聽見的一般,低著頭看自己手中的帕子。)
    (秋谷見了,曉得自家在此不便,礙了他們的眼睛,向陸蘭芬把手招招,兩人一
    (齊退出房外,只有陳海秋同花筱舫兩人在內。)
    (修甫等見秋谷出來,爭問怎樣,秋谷不語,只指著後房把手搖了二搖。)
    (好一會,方見陳海秋走了出來。)
    (秋谷便仍舊同著蘭芬進去,把筱舫拉了出來。)
    (花筱舫見了眾人,不免面上紅了一紅,有些慚愧。)
    (蘭芬見他不好意思,便把他拉到靠壁二張椅上坐下,二人噥噥唧唧的談心。)
    (陳海秋取過一碗茶來,喝了半碗,把餘下的半碗遞在筱舫手中。)
    (筱舫正在說話,不及提防,只認是娘姨給他倒茶,順手接了過去。)
    (及至回過頭來一看,方知就是陳海秋,又見眾人的目光一並注在他一人身上,
    (不禁羞得他滿面通紅,把海秋啐了一口,自己也撐不住笑了。)
自 己:(又道)剛剛搭倪反末也是耐,故歇末也是耐,耐格人……
頓了一:(說到此處)賽過是戲台浪格三花面,一時一樣面孔,才做得出格。啥人來看耐
    呀!
    (說著又低頭而笑。)
    (陳海秋見他笑了兩聲,心中方才快活,秋谷也是欣然。)
貢春樹:(忽聽得向秋谷笑道)你自己常對人說,堂子裡頭玩耍萬萬不可認真,你為什麼
    今天又認起真來?
秋 谷:(笑道)你這個人說出來的話兒真是不通情理!
      我說不要認真,是遇事將就,不必挑他們的眼兒。若是倌人把我們當作瘟生
    ,任情得罪,自然也要認真起來,難道真是和那一班馬夫、戲子一般,專想他們
    倌人的倒貼麼?
    (一句話,早又把個花筱舫說得面紅起來。)
    (秋谷覺得,連忙用別話混了開去。)
    (筱舫略坐一會,起身去了。)
    (陸蘭芬等也陸續要走,秋谷叫住蘭芬又說幾句話,問到那方子衡身上來。)
蘭 芬:俚耐日日八九點鐘辰光到倪搭來請客,一連請仔兩日哉,今朝勿得知阿要來?
    (略談幾句,也就走了。)
    (陸蘭芬回到院中,果然那方子衡已在房中高坐等了多時,見蘭芬回來,大喜道
    ()
蘭 芬:今天什麼人叫你的局,去了半天。我等了有一點多鐘,為什麼到此刻才來?
蘭 芬:(微笑道)倪從前格熟客叫倪去替碰和,坐勒浪厭煩煞。剛剛今朝嘸撥轉局,只
    好替俚一直格碰下去。倪人末勒浪替俚篤碰和,心浪末勒浪牽記仔耐,曉得耐故
    歇辰光一定要來快哉。方大人,對勿住耐,等仔倪多化辰光。
    (說著橫波展笑,眉黛生春,笑迷迷的朝方子衡瞟了一眼。)
    (這一個眼風,幾乎把方子衡的三魂七魄都鉤了出來。)
    (愛到極處,迷著兩隻眼睛看定了陸蘭芬嘻嘻的傻笑。)
    (蘭芬見了心中暗暗好笑,故意走到方子衡身邊立定,把一隻纖手搭著方子衡的
    (肩膀,低低問道)
蘭 芬:耐今朝阿要請客嗄?
    (方子衡正在色授魂飛之際,見蘭芬走至身旁,更加歡喜,張開兩手想要趁勢把
    (陸蘭芬摟入懷中。)
    (早被蘭芬覺著,連忙把他的兩手擋開,聲笑道)
又 低:勿要囁!撥俚篤看見仔,算啥格樣式介?
    (方子衡聽了,只得暫時住手,雖然已是動情,卻曉得陸蘭芬是個金剛隊裡的出
    (色人員,平日之間,將就些兒的客人絕不肯假借一些詞色。)
    (方子衡不敢冒昧,恐怕蘭芬要發那紅倌人的標勁出來,只好規規矩矩的和他說
    (話。)
    (又問他方才叫局究竟是什麼客人,陸依實回答,又道)
蘭 芬:姓章格客人說搭耐向來認得,耐倒底阿認得俚介?
    (方子衡聽了,想起章秋谷來)
跳起來:果然不錯,我認得這個客人!原來他也在這裡,巧極了。
    (便一疊連聲,叫快拿筆硯來寫請客票頭,一面又叫先擺檯面。)
    (方子衡早把請客票頭寫好,就到兆貴里陳文仙家去請秋谷,又請幾個別處的客
    (人。)
    (不一會,客人陸續到了。)
    (章秋谷在陳文仙院中尚未回棧,眾人已經散去,接到了方子衡的票頭,本想不
    (去,回過念頭一想,未免有些不好意思,便也隨後到來。)
    (到得蘭芬院內,方子衡直接到樓梯邊來,呵呵大笑道)
方子衡:章秋翁,幸會幸會。怎麼你既到上海,竟不給我一個信兒?今天幸而蘭芬向我說
    起,方曉得你在此間,為什麼不肯通知朋友?停回卻要罰你一杯。
    (秋谷無暇回答,只是含笑招呼。)
    (跨進房中,和那一班先到的客人彼此通了名姓,也有認得的,也有不認得的,
    (恰好那金漢良也在座中,秋谷略道幾句寒暄。)
    (方子衡最是性急,連聲叫快起手巾,自家提起筆來替眾人寫好局票,交代娘姨
    (,彼此相將入席。)
    (金漢良叫的金小寶卻第一個先來,見秋谷也在席中,似有詫怪之狀,叫了一聲
    (,方走至金漢良背,競不招呼,只把頭略略朝金漢良點了一點,便自坐下。)
    (金漢良見他叫的局第一個先來,他本來是個瘟生,只樂得他擺尾搖頭,身子坐
    (在椅上不住的搖晃,閉著眼睛口內咕嚕咕嚕的不知說的什麼。)
    (猛然睜開眼睛,向席上眾人說道)
忍不住:這堂子裡頭的玩耍,雖然不算什麼正經事情,然而也著實的有些講究。不是我兄
    弟說句誇口的話兒,無論再是有些名氣的倌人,但凡兄弟做的地方,比起別人來
    總要多占一分面子。你們眾位請看,小寶這樣的紅倌人,兄弟去叫起局來,總是
    第一個先到。若不是他把我兄弟當做恩客,那裡肯巴結到這個樣兒?不瞞你眾位
    老哥說,兄弟在此間堂子裡頭頗有些名氣。
    (金漢良正要再說下去,金小寶坐在後面冷笑一聲,止住漢良的話頭道)
接下去:金大少,耐倒慢慢叫,閒話說清爽仔。倪啥辰光做耐格恩客,耐倒搭倪說說看?
    就是叫個把局,倪有轉局末來得晏點,嘸撥轉局末來得早點,阿是倪來得早仔點
    ,就算做仔耐格恩客哉?倪倒從來勿曉得做啥格恩客,那哼末叫恩客,那哼末叫
    勿恩,耐倒講撥倪聽聽看。倪堂子裡向格客人多多花花,象耐金大少一樣格客人
    也多煞來浪,倪要碰碰就做恩客,是也好格哉。耐格只嘴說起閒話來,真真嘸撥
    仔格淘成,阿要瞎三話四!
    (金漢良正在高興,被金小寶兜頭攔住,說出一番冰冷的話來,把個金漢良說得
    (又羞又氣,頓口無言。)
    (章秋谷見他那一副可笑的神情,早想起前日在四馬路中見他坐在小寶轎內的那
    (種怪相,忍不住別轉了頭不住的暗笑。)
    
    
88**時間: 地點:
    (其時陳文仙出局已來,坐在秋谷背後,見秋谷這般好笑,悄問為甚,秋谷附耳
    (和他說那金漢良的可笑情形,陳文仙也格格的笑個不住,又恐怕金漢良見了疑
    (心,將一方手巾掩在嘴上,極力忍住。)
    (方子衡搳了兩個通關,見客人的局已經到齊,便一個個細細的渾身打量。)
    (只見這一個是驚鴻顧影,那一個是飛燕驚風;這個是豔影凌波,那個是纖腰抱
    (月。)
    (正是:
    (  絳辱珠袖,花飛一面之春;霧縠冰綃,紅涴桃花之影。)
    (方子衡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又回頭看看蘭芬,覺得他的姿態清麗絕人,脂粉
    (不施,衣裳雅淡,丰神整潔,眉目清揚,那顧盼之間別有一種動人之態。)
    (方子衡看了一回,忽地向蘭芬問道)
方子衡:你為什麼都是穿的素色衣裳,渾身上下沒有一些紅色,同他們那一班時髦倌人的
    裝束大不相同,可是你平日間不愛濃妝,所以這般裝束麼?
    (蘭芬聽說,不覺長歎一聲道)
蘭 芬:倪格閒話說起來,三日兩夜也說俚勿盡。
    (說著,早眼圈兒紅了,桃腮挹露,眉黛含顰,似有許多幽怨說不出來。)
    (方子衡不知什麼緣故,連連問他,蘭芬方才歎口氣道)
方子衡:倪故歇吃格碗堂子飯真叫無法,說起來也是坍台。
    (就把他當初嫁了個姓張的客人,因他正妻妒忌,別租了一所小公館和他同住。
    ()
    (兩下如何要好,怎樣恩情。)
    (不料不到一年,姓張的生起病來,醫治無靈,竟自死了,那時無可奈何。)
    (蘭芬說到此間,那聲音早嗚咽起來,用手帕去揩那眼梢,好像要流下淚來的光
    (景。)
    (停了一會,又說死了不多幾日,正室天天吵鬧,不容他住在家中,尋事生非,
    (鬧得翻天覆地,存身不住,只得出來重落風塵,再做這行生意。)
    (這也叫紅顏薄命,無可如何。)
    (一面說,一面蹙額低頭,盈盈欲涕,裝得十分相像。)
一 面:(又道)倪故歇想起來,總是倪自家格命苦,張格勿死末,倪也勿會出來,所以
    倪格衣裳才是素格,頭浪也勿紮紅頭繩,賽過搭俚穿孝,總算是倪心浪勿忘記俚
    格意思。
    (方子衡聽了蘭芬一番說話,暗想)
方子衡:堂子裡頭竟有這樣的多情妓女!若把他娶回家去,倒是一個好人,料想不至於鬧
    什麼笑話。
    (方子衡心上打了這個主意,便看著蘭芬,竟越看越好起來。)
    (陸蘭芬的面貌本自不差,方子衡看了他,竟是個吳王苑裡的西施,漢帝宮中的
    (合德,差不多把今來古往見於傳載的那些傾城傾國的佳人合將攏來,也比不上
    (陸蘭芬的豐格。)
    (這真是情人眼裡出西施了。)
    
    
89**時間: 地點:
    (且說章秋谷聽了陸蘭芬的說話,暗暗的贊他迷人的手段不差,看來這方子衡又
    (免不得要入他的圈套,我們做朋友的人該應要把他提醒,免得他墮落迷途,方
    (是道理。)
    (但是這方子衡一錢如命,也不是什麼好人。)
    (平日間有些不得意的親友要向他借貸些須,就如割了他身上的肉一般。)
    (凡是向他借貸過一次的人,從此他見了你的影兒望風遠避,比那窮人見了債主
    (還要懼怕幾分。)
    (果然是「富人怕借,窮人怕債」,說得不差,章秋谷想到此間,那裡還肯去管
    (他的閒事?只預備著看他們的笑話罷了。)
    (正是:
    (  三千選佛,輸他荀令之香;十斛明珠,難買羅敷之嫁。)
    (欲知後事如何,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真急色春宵圓好夢 假堂差黑夜渡陳倉)
    
    
90**時間: 地點:
    (且說章秋谷走後,眾客人陸續告辭。)
    (依著方子衡意思,今夜就想要住在蘭芬院中,怎奈陸蘭芬身價甚高,等閒不敢
    (開口,又不好意思露出那性急的樣兒。)
    (俄延半晌,已有三點多鐘,蘭芬催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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