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  至  第四〇

31**時間: 地點:
    (正說之間,只見又闖進一個人,滿頭大汗。)
    (秋谷詫異,看時,原來就是剛才來請厚卿回去的家人,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
    (氣的向秋谷說道)
秋 谷:張書玉來了。家爺叫家人來請老爺立刻前去,有要話說呢。
    (秋谷更覺奇異,笑道)
秋 谷:張書玉是去尋你家少爺的,你家少爺同他有甚瓜葛,我卻同他沒有什麼交情。他
    有話說,怎麼你來尋起我來?你不要弄錯了人罷!
    (那家人因厚卿被書玉糟蹋,不成局面,心中也是著急,又為厚卿吩咐他立刻去
    (請秋谷,他果然並不停留,飛一般跑到兆貴里來。)
    (跑得氣喘,便夾七夾八的說了幾句。)
    
    
32**時間: 地點:
    (此時被秋谷提醒,自家也覺好笑,定一定神)
方 才:家人來得慌忙,說錯了話,實是張書玉尋到棧中要與家爺拚命,家爺著急,才吩
    咐家人來請老爺的。
    (秋谷更加摸不著頭腦,詫怪得了不得,修甫等大家也覺希奇。)
秋 谷:張書玉好好的,為什麼無緣無故要同你家少爺拚起命來?他既要拚命,又請我去
    做什麼?你可慢慢的講。
    (那家人方把書玉要厚卿開銷店帳、動手揪扭的話說了出來。)
秋 谷:(皺著眉頭道)這樣的事情何必定來請我,難道我還能止住他不鬧麼?你去上復
    你家少爺,說我沒有工夫管這閒事。
    (那家人見秋谷不去,便著了急)
家 人:老爺的明見,家爺再三吩咐家人,說一定要請到老爺。老爺若是不去,家人回去
    銷不得差。況且家爺這事全要仗著老爺調停,別人料想也是分解不來的。還求老
    爺的恩典,體恤家人罷!
    (說著,又打了一個千,恭恭敬敬直挺挺的站著伺候。)
    (秋谷聽那家人說話例甚是伶俐,料推卻不得,況也要去看看張書玉究竟做出什
    (麼悍潑情形,便點了一點頭。)
    (那家人大喜。)
秋 谷:(又對修甫等道)本欲與諸兄暢敘一宵,無奈又有別事,只得失陪,改日再行補
    敘的了。
對著眾:(齊稱)好說。
    (秋谷起身要走,陳文仙親手替他披上馬褂,又替他扭好,低問他)
陳文仙:今夜可還來?
    (秋谷搖頭,便別了眾人要走。)
春 樹:(一把拉住道)且慢,我還有正經話有同你說呢!
    (就附著耳朵說了幾句。)
秋 谷:(皺皺眉道)你又去闖出禍來,我可不能管了。
    (春樹著急,又悄悄說了幾句。)
秋 谷:你同我回棧去,慢慢的商量罷。
    (春樹便同秋谷同走出來。)
    (眾人因主人已去,隨意用過乾稀飯,一哄而散。)
    (看官且慢,那有秋谷做了主人,不等客人先散,自己先走的道理?殊不知秋谷
    (是個豪士,落落難合的,同這班人都是道義之交,相交以神,不拘形跡,況且
    (他們數人都敬重秋谷的才華文采,大家都是胸襟闊大的人,全不在這些小節。
    ()
    (正是:齋)
    (瓊枝璧月,人爭擲果之姿;斗酒百篇,光照生花之筆。)
    (欲知秋谷如何勸解,只看下回便曉。)
    (第十二回 翻花樣偷天換日 弔膀子接木移花)
    
    
33**時間: 地點:
    (不說章秋谷同著貢春樹回棧,再說劉厚卿自從打發家人去請秋谷,略覺放心。
    ()
    (等了一會,還不見來,心中焦躁。)
    (偷眼看張書玉時,頭髮雖然挽起,那面上還是鐵錚錚的殺氣橫飛,一雙眼睛定
    (定的斜睃著他,又有個要發作的意思。)
    (只看得厚卿坐立不安,背上如有芒刺,屁股如坐針氈,急得滿屋子裡團團打轉
    (,眼巴巴的只望秋谷到來,好央他勸解書玉。)
    (那知左等也不來,右等也不來。)
    (原來等人心焦,況且厚卿有事在心,更覺得時候長久,滿口裡亂罵那家人)
厚 卿:這個混帳東西,怎麼這樣沒用,去請一個人也請不來!
書 玉:(忽聽冷笑道)耐就是去請仔耐格朋友來,也無撥啥格說法啘。阿是朋友來仔末
    ,倪就怕耐,勿敢替耐說話哉?
    (厚卿聽了又羞又恨,欲待罵他幾句,又怕書玉性情兇惡,索性借此大鬧起來,
    (客中甚是不好意思,只得忍住了氣,不敢開口。)
    (那一種可笑可憐的情狀,真是好看。)
    (好容易等得外間腳步之聲,約略是秋谷的聲音來了,心中一塊石頭剛才落地。
    ()
    (果然不多時,那先搶步進來)
家 人:章老爺來了。
    (厚卿大喜,忙走到門口。)
    (家人便打起門簾,只見秋谷笑吟吟的進來)
口 中:有累吾兄久等,心切不安。
    (厚卿連稱「不敢」,迎進房來坐下。)
秋 谷:剛才盛價來說,你與書玉有些口角,但書玉同你向來要好,為什麼淘氣起來?或
    是你自家有不到之處也未可知。我倒要請教請教,你們到底是為什麼緣故?
    (先前秋谷進來,書玉本是坐在牀上,低著頭裝做沒有看見;及至秋谷開口,並
    (不派著書玉不是,反說厚卿或是有些不到。)
    (這本是秋谷的口才,不勸自勸,料想書玉聽了自然心中歡喜,方好乘便勸和。
    ()
    (果然張書玉聽得秋谷說話在行,不由的就有幾分高興,抬起頭來打量秋谷的相
    (貌時,心中早突然一跳,又喜又驚,原來就是張園相遇、眠思夢想、不得到手
    (的心上人兒。)
    (此際書玉不由自主,連忙立起來叫了秋谷一聲,登時把方才面上的那一團殺氣
    (威光,消化得乾乾淨淨,變作滿面笑容,喜孜孜的在台旁坐下,便告訴秋谷道
    ()
立起來:章大少,耐勿曉得倪格事體,倪說撥耐聽仔,隨便啥人也要心浪惹氣格。格個劉
    大少,做仔倪一個多點月哉。自從俚到仔倪搭來,倪倒當俚好客人格,從來朆叫
    俚打啥格首飾,做啥格衣裳,碰和吃酒也隨俚格便,洋錢是加二朆見歇。倒說歸
    轉仔,俚來叫倪格局,倪為仔轉局過去晏仔點點,俚就此扳倪格差頭,搭倪反子
    一泡,倪搭勿來哉,跳槽過去,另外做仔格洪笑梅,日日替俚碰和吃酒,做衣裳
    ,打首飾。倪也勿去管俚,只當無介事,不過少做一個客人,算得好說閒說格哉
    。勿殼張俚勒浪外勢,還要說倪格邱話,放倪格謠言,倒說俚勒浪倪搭白相仔勿
    到一個月,用脫仔論萬洋鈿哉。難末撥倪格排欠帳格店家、借債格戶頭聽見仔,
    大家勿好哉,一淘到倪搭來,收帳格收帳,要債格要債,才問倪要洋錢。章大少
    ,耐去想囁,半節裡倪陸裡來啥格洋錢,勿還俚篤末倪又坍勿落台,逼得來倪急
    殺快。格件事體弄僵哉啘,倪想起來才是劉大少格勿好,勿放倪格謠言末,倪也
    勿造至於實梗樣子。今朝倪實在弄勿落哉,跑到劉大少搭來,想問俚借點洋錢開
    銷開銷,等倪過仔節,收帳下來,更好還俚,也勿算敲俚格竹槓。俚耐洋錢末勿
    借,拿倪罵仔一泡勿算,還要動手打倪,推仔倪一交筋斗。章大少,耐想想看,
    世界路浪,阿有格號道理?請耐章大少替倪評評,倪是橫豎嘸啥念頭轉,今朝定
    規要俚撥倪一句閒話,隨俚去拿倪那哼末哉。
    (口中說著,一面笑微微的向秋谷連丟幾個眼風,又用金蓮在桌子底下,勾住秋
    (谷,那兩隻眼睛水汪汪的,把秋谷渾身上下釘住呆看,恨不得要立刻撲在秋谷
    (懷中。)
    (厚卿初時見秋谷進來坐定,剛剛開口,張書玉便是滿面含春,撇去了先時凶狠
    (形容,平添出一副溫柔體態,厚卿心中暗想:秋谷果然名不虛傳,怎麼他才開
    (口,張書玉便不似先前那般形狀,出奇的柔順起來?後來聽張書玉向秋谷一番
    (說話,句句說他不是,甚是氣忿,待要開口辨白幾句,卻被秋谷對他連連搖手
    (,厚卿只得默默無言。)
    (好個張書玉,把一番話說得來婉轉非常,遮掩得自己並沒一些不是,秋谷暗暗
    (點頭稱贊,到了緊要之處,也還飛他二個眼風。)
    (書玉覺得秋谷今日情態溫存,絕不是前日在張園那一副待理不理的面孔,更是
    (十分意滿,那兩旁面頰之上,早泛出點點桃花,隱隱的眉目之間,大含蕩意。
    ()
    (秋谷聽他說完了一席話,心中想道:我要駁倒他,叫他無言可答,有何難處?
    ()
    (但是書玉本是潑賴非常,厚卿又是十分無用,我一個旁人怎好管他閒事?不要
    (弄得他惱羞變怒,依舊不講情理起來,於自家面子豈不有礙?只是又有一件難
    (處,書玉本來有心於我,前天在張園極意遷就,弔我的膀子,我卻嫌他面貌不
    (好,沒有理會於他。)
    
    
34**時間: 地點:
    (如今自家要替厚卿調處勸解這件事情,不用說,拿得穩書玉是一說一聽的。)
    (既要曲意替他和解,自家卻就免不得要領書玉的盛情。)
    (看著書玉那雄赳赳的神情,著實有些退避三舍,不覺的就為難起來。)
    
    
35**時間: 地點:
    (忽然眉頭一皺,想出一條「接木移花」的計策,大喜道)
心 中:有了,有了!只消如此這般,這事便有二十四分拿手,不怕書玉再要裝腔。
    (正待開口,只聽得接口道)
厚 卿:秋谷兄,你不要聽他的說話,我並沒有在外邊放他什麼謠言,這是他一廂情願的
    主意,你須要替我分解分解才好。
    (書玉在旁冷笑,接口正要駁他,也被秋谷朝他搖頭示意,書玉便不開口。)
秋 谷:(向厚卿微笑道)你有也罷,沒有也罷,總之,書玉無緣無故不見得起你的花頭
    。你們這班曲辮子的大少爺,專喜對著別人說你自己的闊勁,如何用錢,如何發
    標,烏煙瘴氣,鬧得一塌糊塗。在你們的心上,以為不如此裝不出自家的幌子。
    那曉得嫖場的訣竅,世路的人情,非但裝不來自家的場面,還出了個吹牛屄說大
    話的名頭,從此別人看你不起,就如自己貼了招子,出賣曲辮子的招牌一般。書
    玉的說話固然不可全信,未免也有些過甚之談,然而想情度理起來,你也不要推
    得乾乾淨淨。大約在人前說幾句大話,說在書玉面上用了多少銀錢,想去哄動人
    家來巴結你,也是有的。我從來未曾開口,早已洞察情形,你若再要在我面前遮
    掩支吾,不肯說出實話,那卻你就怪我不得,不管你們的帳了。
    (厚卿被他說著了真病,面上紅了一陣,閉口無言。)
    (張書玉更是喜歡,五體投地。)
秋 谷:(卻向書玉道)你的意思我都曉得,自然總有個調停。你且到我的房間去略坐片
    時,你有什麼說話,我再同你商量可好?
    (書玉巴不得秋谷說這一聲,大喜應允)
又向秋:章大少格說話,句句才說到倪格心浪。
秋 谷:(回頭將手指著厚卿道)俚耐格閒話,搭耐章大少一樣仔末,倪也勿要替俚反哉
    。
    (說著又斜盼著秋谷一笑,以目送情。)
    (厚卿看見,豈有不知?雖也不免有些醋意,但是看著秋谷樣樣較勝一籌,自己
    (那裡比他得上?況且又要秋谷替他調處,自然只好由他,只在腹中暗暗的歎著
    (冷氣。)
    (秋谷隨手立起來,向厚卿說道)
秋 谷:我去去就來回你的話,你可不要出去。
    (厚卿連連答應。)
    (書玉也不理厚卿,同了阿寶姐跟在秋谷後面就走。)
    (厚卿雖然心中不樂,也無可如何,只自家悔恨當初不該做他,如今弄得這般無
    (趣。)
    (只說書玉跟著秋谷一路走上樓來,心中暗喜。)
    (只說秋谷將他引到自己房間,必定有什麼心腹的說話,卻不曉得秋谷另有一番
    (意思。)
    (秋谷在兆貴里同了貢春樹回來,因為他與劉厚卿素不相識,便叫他在自己房中
    (寬坐等候。)
    (春樹正是等得不耐煩,反背著手在房中踱來踱去,忽見秋谷進來,背後還同著
    (一個倌人,忙笑道)
春 樹:你在那裡有什麼正經?去了半天,把我丟在這裡,好不心焦。
    (書玉跟著秋谷走進房間,見房內還有一個客人,心中覺得不甚自然;及至舉目
    (看時,那知不看猶可,一看早又吃了一驚。)
    (只見春樹容華俊雅,骨格風流,粉面朱唇,細腰窄背,同秋谷立在一處,真是
    (一對璧人,不分上下。)
    (但春樹是一團的娬媚非常,秋谷是一派的英風流露,若要兩人相並,還覺得秋
    (谷勝些。)
    (書玉心中暗想:怎麼相貌好的都聚在一處?為什麼我在上海見了無數客人,沒
    (有一個比得上他們的呢?看看秋谷,又看看春樹,把個書玉竟看呆了。)
    (秋谷招呼他坐下,方才覺得,未免不好意思,隨便在窗口一張椅子上坐下了。
    ()
    (秋谷卻不向書玉說話,叫過春樹來悄悄附耳說了幾句。)
    (春樹微笑,回頭把書玉細細的上下打量一番,朝書玉微微一笑,又向秋谷搖頭
    (。)
秋 谷:(頓然不悅道)你不答應麼?
    (春樹點一點頭。)
秋 谷:你不聽我的說話,回來你有什麼事情,可不必再來找我。
春 樹:(忙陪笑道)你不要著急,我倒不是不答應,倒是怕你要吃……
    (春樹說了半句又不說了,朝著書玉格格的笑。)
秋 谷:吃什麼?說下去,你說出不好的話來,可不要怪我粗魯。
    (春樹聽了,連忙將頭項縮了一縮,舌頭伸了一伸)
春 樹:罷罷,我不說了。誰不知你是個拳棒名家,我這幾根雞肋,那裡當得起你的尊拳
    ?
    (秋谷也一笑,便剪住了話頭。)
    
    
36**時間: 地點:
    (此時張書玉坐在旁邊呆呆的看著他們兩個,聽得秋谷與春樹互相問答,又看著
    (他笑,心中早已十分明白。)
    (若在別人,說了這幾句說話,書玉早已就板起面孔來,無奈書玉看著秋谷同春
    (樹兩人,一個是玉樹臨風,一個是瓊枝照月,恨不得取一碗清水過來,把這兩
    (個傅粉郎君一齊吞下肚去,愛還愛不過來,巴不得他們與他說笑。)
    (看張書玉這一時的光景,就是叫他無論如何,他也斷無不肯。)
    (當下秋谷攜著春樹的手,向書玉道)
當下秋:這是我的把弟貢春樹,待我替你們做個媒人。
    (書玉低鬟一笑,不覺面上生紅,把秋谷斜睃了一眼。)
秋 谷:(對春樹道)你今夜就在他那裡請一台酒可好?
春 樹:擺酒不難,只是時候已經不早,那裡還請得著什麼客人?況且我初到上海,也沒
    人認得。
秋 谷:(大笑道)你這說話越說越呆,真真是個飯桶,叫你請客,無非開個堂簿的意思
    ,以後便可往來,難道叫你認真請客麼?
    (春樹恍然,也自好笑。)
書 玉:(眉花眼笑的道)貢大少要吃酒末,倪先轉去預備起來阿好?
秋 谷:你先回去也好,但是厚卿的事情,你究竟是什麼一個主意,你不妨同我說明,可
    好看我的薄面,將就了結。
書 玉:倪也勿是一定要俚那哼,為仔俚討氣勿過,倪有心要替俚拌拌嘴舌。既然耐章大
    少說仔末,隨便章大少末哉,倪總嘸撥啥勿肯格。
    (秋谷大喜,笑道)
秋 谷:你既聽我的說話,也不必與他吵鬧,料想你也不是一定希罕他的銀錢,只要他以
    後曉得些輕重也就是了。現在總算我來替他討個情,叫他拿出幾百銀子,罰他個
    不該亂放謠言,他此後料也無顏再在你家走動,你道如何?
書 玉:章大少格閒話,倪總無啥勿聽。謝謝耐,要耐章大少費心,就是實梗末哉。
秋 谷:(笑道)這是我承你的情,看我得起,怎麼你倒謝起我來?
    (說著,便連忙去厚卿那裡,替他說了情形)
便 連:我的意思,硬作主張,你竟是乾乾淨淨送他五百銀子,從此一刀兩斷,他也勉勉
    強強的應了下來,你的意思怎樣?
    (厚卿聽張書玉居然應允,心中雖是歡喜,卻又捨不得五百銀子,蠍蠍螫螫的說
    (道)
厚 卿:怎麼竟要五百銀子?可好費秋翁的心,這數目少些?
秋 谷:(不覺大怒道)原來你這個人如此的不知好歹,怪不得張書玉要敲你的竹槓。照
    你這樣說來,倒是我多事的不是。我也不管你們的閒事,我去回復他就是了。
    (秋谷說這幾句話時聲色俱厲。)
    (厚卿見秋谷發怒,已是嚇慌,知道自己失言,十分懊悔;又見秋谷拂衣要走,
    (更加著急,連忙攔住秋谷,連連作揖,賠了許多不是,秋谷方息了怒氣。)
    (說定明日匯了銀子,由秋谷經手付與書玉,又數說了厚卿幾句,便回自己房間
    (裡來。)
    (見春樹與書玉二人談得正是熱鬧,阿寶姐坐在一旁打盹。)
    (秋谷進來,笑道)
秋 谷:時光不早,我們就到書玉院中去罷!
    (當下議定,夜深無處請客,單請秋谷一人。)
    (先打發書玉回去,二人隨後慢慢的同到院中。)
    (書玉含笑相迎,房中檯面已經擺好,秋谷等一到,就起手巾入席。)
    (秋谷見並無外人,便令書玉同吃,書玉不肯。)
秋 谷:我們二人不比別客,你難道還要拘著院中規矩麼?
    (書玉一想不錯,果然坐了。)
    (席間,與秋谷談些舊事,秋谷酒落歡腸,已覺微醉。)
    (這一席酒雖止有三人,卻低酌淺斟,吃得甚是爽快。)
    (書玉雖覺有些美中不足,然而看著春樹的面貌嬌柔,丰姿倜儻,也甚是喜歡。
    ()
    (秋谷飲到半酣,便要先走,被春樹留住,悄悄談了一會。)
秋 谷:這樣的好差使,為什麼不去尋著別人,總只纏我一個,這是什麼道理?
    (春樹陪笑央求,又朝秋谷作揖,秋谷勉強點一點頭道)
春 樹:也只好碰你的運氣便了。
    (春樹大喜。)
    (書玉在旁,也不知他們說的什麼,又不好問他,秋谷便先回棧去了。)
    (正是:齋)
    (一雙蝴蝶,可憐同命之蟲;卅六鴛鴦,妒煞雙飛之鳥。)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汪宏超花錢代審 金漢良拼命吹牛)
    
    
37**時間: 地點:
    (且說秋谷回棧之後過了一夜,明日一早便會見了劉厚卿,問他銀子可曾齊備,
    (回稱)
厚 卿:鈔票已經現成。
    (便在枕頭旁一個大皮包內取出一卷鈔票,點了數目,雙手交與秋谷。)
    (秋谷收了起來,因見厚卿瘟得利害,覺得他也甚可憐。)
    (厚卿將鈔票交代了秋谷,又連連致謝秋谷費心。)
    (秋谷便想再費一番唇舌,把劉厚卿勸醒轉來,便他不至沉迷不醒,也算大家認
    (得一場。)
    (便邀厚卿到自己房間坐下,將以前勸解方幼惲的幾層說話,懇懇切切的功了厚
    (卿一遍。)
厚 卿:(又道)你道張書玉同你吵鬧,是要敲你的竹槓麼?他是因為你土頭土腦的不甚
    漂亮,又不肯爽爽快快的花錢,他心上不願意你在他院中走動,所以平空把你冷
    淡起來,好等你從此不來的意思。你想上海堂子還有什麼玩頭?即如我章秋谷,
    老於嫖界的人,也要步步留心,不肯一絲大意。憑著你這樣一個人,不知嫖界的
    情形,不懂院中的規矩,平空的走到上海,要去嫖起四大金剛的張書玉來,上海
    的金剛可是好嫖的麼?像你這樣沒有功架、不肯花錢的客人,他眼睛角裡也沒有
    梢著你,你還要想去裝呆做傻與他論交情。他不糟蹋你,倒糟蹋我麼?
    (厚卿雖是沉迷,倒底心上總還明白,聽了秋谷這一番議論,把上海堂子的情形
    (,倌人的性度,一齊抉發出來,無論再是下愚不移,聽了這種激切的說話,也
    (不由得毛骨悚然,通身汗下)
便向秋:秋翁現身說法,真令頑石點頭。怪不得方幼惲經你一番勸解,立時收拾歸家。我
    如今回想起來,真真是個癡子,花了多少冤錢不算,還惹出許多氣來,豈不是自
    尋苦吃?我在此間略停數日,便也要回到常州,從此看破他們的手段,不再去惹
    草拈花,省得辜負了秋翁的苦心勸解。
    (秋谷起初勸解厚卿之時,還當他未必果能猛省,姑且把他提醒一番。)
    (今見厚卿居然言下大悟,心中爽快非常,大笑道)
哈 哈:果然厚卿兄甚是聰明,一說已經明白。我章秋谷浪遊花柳,到處留情,未免也惹
    下了許多風流孽障。如今仗著這廣長妙舌,居然勸得你們勒馬回頭,也是我一生
    快心之舉了。
    (厚卿聽了,感激萬分,想秋谷這樣的人,俠骨柔腸,真是世間難得,著實謝了
    (幾聲。)
    (秋谷連忙止住,又說了幾句閒話,拱手別了厚卿,便到別處尋人去了。)
    (天有正午,方才到棧,吃過了飯,想著厚卿的鈔票還在身邊尚未交出,本來想
    (去問春樹的信,就到新清和張書玉院中來。)
    (出了棧房,信步慢慢的行走。)
    (新清和離吉升棧本來甚近,不用坐車。)
    (正走到大新街口,忽見對面一乘光彩輝煌的轎子,三個轎夫都著縐紗緊身小襖
    (,縐紗兜襠馬褲,抬著轎子飛一般的直撞過來。)
    (那轎子是用翠色洋藍大呢做了四圍的轎衣,通身用白絨線繡著折枝梅竹,中間
    (還鑲嵌著水鑽,光華奪目。)
    (轎子四角邊結著四個湖色流蘇,兩旁玻璃也襯著繡花軟簾,垂著湖色縐紗黑線
    (酒花的遮陽,瘦瘦的一付杭州香藤轎槓,槓上前後也結著四個小小的彩球。)
    (那轎子四週更用白銅打就的各色折枝花樣,釘在轎上,耀眼爭光,收拾得十分
    (精緻。)
    (秋谷暗想:好一乘講究的轎子,諒來是什麼紅倌人坐的了,但是天氣剛剛過午
    (,為何出這樣的早堂差?正在暗想,那乘轎子抬得飛快,已是擦肩過來。)
    (秋谷要看轎內坐的倌人面貌如何,便住了腳步,仔細往轎內看時,那知不是倌
    (人,竟是坐的一個男子,扶手板也沒有,端端正正的坐在轎中。)
    (秋谷大為詫異,看那男人時,穿著玄色外國緞馬褂,鼻架金絲眼鏡,衣裳甚是
    (華麗,帽子上還釘著一塊披霞,面上卻滿面煙色,青生生的甚是難看。)
    (獐頭鼠目,縮頭拱肩坐在轎中,眼睛四圍亂轉,得意洋洋的神氣。)
    (秋谷見了這副怪狀,忍不住哈哈大笑,心想:天下真有如此壽頭碼子,真是可
    (笑!轎子剛剛過去,忽聽得轎中那人叫了一聲)
秋 谷:秋谷兄幾時來的?
    (秋谷不及回答,轎子已折到四馬路去了,秋谷聽了他的聲音,方才想起原來是
    (這個人。)
    (看官,你道這人是誰?原來是常州有名的冤桶瘟生,姓金,號漢良,是個烏龜
    (的兒子。)
    (本不姓金,他父親叫金幼川,因為自家無子,就把這烏龜的兒子抱養成人,便
    (頂姓了金,承受了這金幼川的一分家產。)
    (這金幼川也不是好好出身,本來一貧如洗,在一個徽州汪家管管帳目。)
    (可巧這汪家同一個姓申的舉人爭奪地基,大家告狀,地方官判斷不來,姓申的
    (就趕到省中,在臬台衙門告了一狀。)
    (臬台准了狀詞,提審起來。)
    (汪家雖有家財,卻是向來膽小,極是怕見官員,又為自己沒有功名,恐怕上堂
    (出醜,便害怕起來,要叫這管帳的去頂名冒審。)
    (金幼川那裡肯去,汪家急了,便許他若肯替代上堂,無論吃苦與不吃苦,總送
    (他一萬銀子。)
    (這金幼川雖然怕打,卻是漆黑的眼睛見了白花花的銀子,由不得就答應了,跟
    (著差人到了蘇州。)
    (不多兩天,臬台掛牌提審,先問了原告的口供,再傳被告上來。)
    (金幼川仗著膽子上堂跪下,臬台把他看了一看,用旗鼓在公案上一拍)
臬 台:你可就是汪宏超麼?
了 一:(金幼川戰抖抖的答應)監生正是。
臬 台:你這監生是在那一案報捐的,折色幾成,可曾領到部照?從實進上來。
    (兩旁吏役齊齊的吆喝一聲。)
    (金幼川原不曾捐過監生,只道監生是個微末的功名,臬台不致追問,不料臬台
    (認真盤駁起來,他如何回答得出?又被兩旁差役喊了一聲堂威,愈加慌得六神
    (無主,竟說不出什麼來。)
臬 台:(又拍著驚堂道)講!
    (滿堂人役又喊了一聲,把個金幼川嚇得呆了,一句話也掙不出來。)
臬 台:(大怒道)怎麼本司問你的話,你竟不回答?好大膽的奴才,掌嘴!
    (值刑皂隸轟然答應一聲,趕上幾個人來,不由分說,把金幼川拿住,一個捺住
    (他的肩頭,一個扳著他的臉面,把個嘴巴放得平平的。)
    (金幼川聽得臬台叫打,已是魂飛天外,魄散九霄,就要喊也喊不出了。)
    (早被差役取過皮掌,照著金幼川的嘴巴,一五一十的打了四十,方才放他起來
    (。)
    (那臬台堂上的刑法十分利害,這四十個嘴巴,直打得金幼川腫了半邊的面孔,
    (就如猴兒屁股一般,牙齒也打了兩個下來,滿口裡噴出鮮血,只把他打得昏天
    (黑地,連他自己的生年月日都一齊忘了,那裡還說得出什麼話來?又拍案喝道
    ()
臬 台:看你這般光景,你這功名料想不是真的,本司也沒有多大的工夫同你追究,只問
    你爭奪基地的案情,你這欺貧倚富的奴才,為什麼去爭奪人家的基地?在本司這
    裡好好的供上來,若有一字支吾,你可知道本司的刑法?
    (金幼川被他打得昏了,也聽不出臬台問的什麼話來,只連連磕頭道)
了 一:監生冤枉,求大公祖明鏡高懸。
臬 台:(冷笑道)還敢自稱監生?左右與我結實再打!
臬 台:(金幼川急了,連碰響頭道)總是小人該死,求大人開恩。
    (冷笑一聲,又道)
臬 台:本司看你這個樣子,就不是安分良民,那強佔人家的地方,自然也是有的,你還
    敢在本司這裡稱冤道屈麼?
    (只這兜頭一蓋,把金幼川蓋住了,不敢開口。)
臬 台:(喝道)快快的供上來!
    (金幼川只嚇得心中亂跳,又不敢再叫冤屈。)
    (臬台見他並不開口,發起火來,大聲喝道)
臬 台:我把你這放肆的奴才,你在本司堂上,尚敢如此支吾,你平日的倚富欺人,可想
    而知的了。
    (一片聲叫看大板伺候,皂隸吆喝一聲,便要來揪金幼川下去。)
    (金幼川著了急,高聲叫道)
喝 一:求大人開恩饒打,小的願招。
    (臬台吩咐不要動手,等他實供。)
    (金幼川無奈,胡亂招了幾句)
只 得:不合恃富欺貧,謀占基地是實。
    (招房錄了口供,叫他自家畫供,呈上。)
    (臬台看了一遍,笑道)
冷笑一:本該把你這奴才重重懲辦,以儆將來,姑念你在本司這裡從實供招,饒你一頓板
    子,回去好生改過,學做良民,若再有什麼案情犯到本司這裡,哼哼,那裡莫怪
    本司就不是這樣的辦法了,下去!
    (值堂的聽臬台叫他下去,齊聲吆喝。)
    (金幼川只得磕了幾個頭,走了下來,又羞又氣。)
    (這裡臬台又傳了原告上來,將基地斷歸原告,叫他當堂具領,就此退堂。)
    (原來這臬台也是寒士,科第出身。)
    (從前未遇之時,著實被本鄉的富戶欺凌訕笑,所以做官之後,存了一個偏心:
    (凡是窮人與富戶打到官司,到他台下,一定要偏袒窮人。)
    (金幼川哪裡知道,冒冒失失的頂了汪宏超的名字上去,吃了這一場大虧。)
    (當下出了衙門,又羞又氣,連夜回到常州。)
    (汪家見他果然吃苦,免不得要撫慰他一番,又當真給了他一萬銀子。)
    (這金幼川甚有心計,把這銀子同人合股開了一家錢莊,自己辭了汪家出來,就
    (在錢莊管事。)
    (不多幾年,竟被他盤了一倍出來。)
    (金幼川有了銀子,就要擺起臭架子來,家裡用了兩個粗使的老媽子,買了兩個
    (丫頭,叫他自己是老爺,老婆是太太,兒子是少爺。)
    (把這過繼的兒子十分鍾愛,延師教讀,要想替他光大門閭。)
    (無奈這金漢良心地極是糊塗,資質更加愚魯,整整的念了十五年書,連個之乎
    (者也的虛字,也不曾掉得連牽。)
    (這先生明欺金幼川是個外行,不知黑白,對著他反稱贊他令郎的學問。)
    (金幼川本來滿腹草包,那裡懂得什麼學問,連先生都贊起他的兒子來,可想自
    (家兒子的本事,是大到極處的了。)
    (就把他歡喜得手舞足蹈,無可不可,以為兒子指日就是大官,自己就是現現成
    (成的一位老封君了,便拼命的把兒子恭維起來。)
    (他這令郎本是龜奴的兒子,自然就帶些祖父家風,雖然別的事情一樣不會,卻
    (偏偏生就一副說大話、吹牛屄的本領,憑你無影無蹤的事,他偏會說得確實非
    (常,有憑有據。)
    (至於生性的卑鄙,行為的刻薄,便是他的本色,在下也沒有這些閒力來一樁一
    (件的形容他。)
    (只說這金幼川巴結了兒子十年,指望自己好做封君,享受他兒子的福氣,不料
    (他年紀已高,等他不及,一病死了。)
    (金幼川病死之後,他兒子非但不知哀痛,倒反高興起來,把金幼川辛苦積來的
    (家產隨意花銷。)
    (鴉片煙瘾甚大,每日要吸二兩幾錢。)
    (同的一班朋友,都是不三不四的人,幫閒蔑片,都跟著他吃喝。)
    (正經朋友的面上,卻是一文不肯花費,吝嗇異常,所以人人都趕著他叫「瘟生
    (冤桶」。)
    (他家產雖然不多,卻最喜人贊他有錢,誇他豪富。)
    (他自己也一天到晚搖搖擺擺的只在街上閒闖,擺著不三不四的架子,打著半南
    (半北的京腔,好像真是世家公子、百萬財翁一般。)
    (那一年聯軍進京,開了捐例,秦晉順直甚是便宜。)
    (他忽然發起官興來,到處托人替他捐了一個試用知縣,加了三班銀兩,分發直
    (隸。)
    (他捐了這個官十分高興,登時就戴起水晶頂子,拖著一條花翎,每逢城內有什
    (麼婚喪喜事,他無論向來認得認不得,一概到場,為的是好搖擺他晶頂花翎的
    (架子。)
    (也有幾個通品鄉紳,見他那種不中款式的樣兒甚是可笑,便問他這五品頂戴可
    (是知縣上的加銜?他就大聲答道)
便問他:兄弟這個頂戴,是五年之前山東開黃河口子,撫台奏保兄弟的虛銜。兄弟這個知
    縣倒是在這五品頂戴上加捐的,所以他們這一班新捐知縣的人,誰也沒有兄弟這
    個面子。
    (那問的人幾乎笑了出來,知道他是個初出茅廬的人,不好意思同他辨論,只好
    (走了開去,告訴別人,個個把他當作笑談。)
    (他卻意氣昂昂,毫不為怪。)
    (只是他筆下雖然不通,他卻自道是個通品,說起話來,滿口之乎者也的牽文掉
    (宇,人家都不懂他說的什麼。)
    (適值聯軍已經退出北京,皇上回鑾之後,舉行鄉試,恩科、正科並在一起,那
    (中的額子就有二百餘名。)
    (他又發了一個奇想,又要想去中起舉人來。)
    (他本來底子是個監生,現在雖然捐了功名,尚未到省,照例可以入場。)
    (金漢良就在本縣起了一角送考文書,結了幾個同伴逕往南京而來,在文德轎左
    (近租了兩間房屋住下。)
    (轉瞬已是七月廿七,便要進場錄遺。)
    (這金漢良穿了一身簇新的實地紗袍褂,渾身掛著玉器「叮玲當瑯」的,又扣著
    (平金的眼鏡袋同扇袋,背後飄著兩對荷包,而且掛著大長的忠孝帶,頭上戴著
    (簇新的涼帽,翡翠翎管,拖著上好的花翎,擠進貢院,累得滿頭大汗。)
    (原來學院錄遺,也有大員子弟的官卷,也有已經捐過功名的官監,照例多要帶
    (著頂戴入場,但都是隨身衣服,頭上帶頂帽子,腳下穿雙靴子,從沒有像金漢
    (良這樣全身披掛的,好似進士謝恩、大員升見一般,大家多望著他好笑。)
    (正是:齋)
    (傀儡登台,真個官場如戲;沐猴冠服,果然嫖界新聞。)
    (不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交代。)
    (第十四回 一監生錄遺受氣 兩承差討賞翻腔)
    
    
38**時間: 地點:
    (且說金漢良見一班錄遺的監生大家都看著他笑,又有指指點點的談論著他,金
    (漢良那裡想到是笑他自己,還認是自家身上衣服過於華麗,所以眾人羨慕著他
    (,倒反低下頭來,看著自己的衣裳,甚是揚揚得意。)
    (不多時,學台放炮開門,點起名來,那一班監生便一排一排的挨擠上去。)
    (點了一會,漸漸點到常州府來,先點武陽二縣。)
    (金漢良擠在學台的公案旁邊,聽得點到他名字,他連忙趕到案前,接了卷子。
    ()
    (學台見他穿著得袍褂齊整,靴帽時新,頭上還拖著一枝花翎,腰中掛的玉器不
    (住的亂響,已覺詫異。)
    (到得他繳驗官照之時,學台看只有兩張部照,沒有加銜同翎枝的執照,卻見他
    (明明戴著水晶頂子,拖著花翎,心中詫異起來。)
    (又恐自己眼花看錯,便把鼻上架的大圓老光眼鏡往上撐了一撐,仔細再看時,
    (金漢良見學台大人不住的看他,滿心歡喜,只道學台有話問他,便朝著公案深
    (深的請了一個安,恭恭敬敬的說了一聲)
口 中:嗻。
    (引得兩旁的承差吏役多笑起來。)
    (學台也覺得這個人大有癡氣,便也不去盤問他頂戴的來歷。)
    (好在學台衙門只管錄遺,那有什麼工夫來管你的閒事?只覺得這個人呆得可笑
    (,卻又不好笑出來,失了體制。)
    (學台把臉沉了一沉,承差便一齊喊道)
了 一:進去進去,接了卷子,還站在這裡做什麼?
    (金漢良正是一團高興,等學台同他談心,不料被承差趕了進來,討了個大大沒
    (趣,只得走上甬道,一直進文場來,依著卷面上的字號坐了。)
    (卻只有自己一人,同伴的都不見來。)
    (他是做大老官做慣的人,舉目無親的坐著,甚是納悶。)
    (坐了不多一會,他的煙瘾早已發作。)
    (煙具是預先帶著,急急的拿了出來,苦的是沒有榻牀,又且四不住的吹進風來
    (,勉強坐著,上了一口吃了,卻是塞了幾次,好容易吃完。)
    (金漢良平時過瘾,總要大口裝煙,一頓要吃一兩,這樣不爽快的吃法,那裡擋
    (得住他的煙瘾?)
    (正在沒法,只見一個差官帶著幾個承差前來查號。)
    (原來外面已經封門,兩邊文場都有學院衙門的差官,同著各學的教官一同查察
    (。)
    (那差官看看查到金漢良面前,金漢良一見這個差官,心中大喜,認得他就是同
    (鄉的胡養甫,向來曉得他是學院衙門的總書房,忙招呼他道)
便 連:養甫兄,幸會幸會。
    (胡總書聽得有人叫他,回頭看見了金漢良,平日彼此原是相識,便也同他拱手
    (說了幾句套談。)
養 甫:(胡)兄弟還有公事,不能奉陪,改日再敘罷!
    (便要一直查看過去。)
    (金漢良因文場內不能過瘾,心上慌忙,見了胡養甫來,正要托他想法,忙說道
    ()
便 連:養甫兄,且少停一刻,有一件事與你商量,可有什麼安穩的地方,可以躺著過瘾
    的?托你想個法兒。
沉 吟:(胡養甫聽了)裡面都是關防地方,外人輕易不能進去,兄弟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只好我叫兩個承差同你到花廳上去過瘾,那裡頭本有榻牀,狠是便當。並好叫
    他們替你預備茶水,只要你酌量著酬勞他們幾個錢就是了。
    (金漢良聽說可以把他同到花廳過瘾,甚是喜歡,忙拱手道謝道)
便 連:費心費心,容當後報。至於酬勞,本是小事,兄弟格外從豐便了。
    (胡養甫謙遜了幾句,隨叫過兩個承差來,們說道)
向 他:這金大老爺是個慷慨的人,你們領他到花廳上去,讓他在炕上吃煙。
      回來出了題目牌,你們就送到廳上,好好的預備茶水,伺候金大老爺,等回
    自有酬勞。
    (那學院衙門的承差見錢如命,見金漢良衣服輝煌,又是養甫吩咐,大約總可賺
    (他一注賞錢,就連連答應,領著金漢良到花廳上來,金老爺長,金老爺短,十
    (分巴結,又去泡上好茶,擺出四盤點心。)
    
    
39**時間: 地點:
    (此時金漢良不顧別的,急忙將煙盤放在炕上,橫下身去,取出打就的一罐子煙
    (泡,裝得滿滿的,約有三四兩煙,裝上簽子,不問青紅皂白,呼呼的先抽了二
    (十來口,方才把他的煙瘾擋了回去,坐起身來,吃了些點心,承差已掮了一扇
    (高腳牌來,牌上寫著題目給他看過。)
    (題目雖不甚難,金漢良那裡做得出?想了一會,一句也沒有做出來,只得翻出
    (來帶的書來,什麼《宋明四書義》、《東萊博議》、《古文觀止》等,看了多
    (時,揀兩個牛頭不對馬嘴的題目,東邊抄兩句,西邊集幾句,自己聯上些半通
    (不通的虛宇,勉強敷衍了兩篇,急急的過了瘾,謄上卷子。)
    (時候已經午後,承差格外慇懃,去開出一桌飯來,四樣雞魚肉鴨,滋味倒也不
    (壞,另外還有一壺酒。)
    (金漢良用了心思,正是腹中饑餓,也不推辭,狼飧虎咽了一頓。)
    (吃完了,提筆再眷。)
    (寫到約有大半,只見兩個承差手中拿著一搭收票進來。)
    (原來監生錄遺,要把監照呈驗,驗過無誤,打一個錄遺戳子,候繳卷時,將原
    (照還給本人。)
    (這班承差作弊,不於當日交還,於眾人繳卷之前,叫眾人在收票上注明姓名、
    (籍貫,每人或是一元,或是五角,也要注明數目,仍將這收票交給錄遺監生。
    ()
    (隔了一日,照著注明的洋錢數目,拿著這張收票去學院衙門取回監照。)
    (這是承差舞弊貪財之處。)
    (學台明知關防衙門差役異常清苦,故意假作不知,不去禁止。)
    (論起理來,也就是馭下不嚴,辜負朝廷的恩典了。)
    (這且按下不表。)
    
    
40**時間: 地點:
向 他:(再說兩個承差手中拿了收票進來,滿面笑容的對金漢良說道)金老爺的官照還
    沒有交回,請在這收票上注明功名姓字,明日好叫人憑票取回,我們還要討討你
    金老爺的賞呢!
    (說著,笑嘻嘻的請了一個安。)
    (金漢良大模大樣的點了一點頭,接過收票,先寫了姓名、籍貫,又注明了功名
    (,寫到那洋錢數目的地方,那承差目不轉睛看著他寫,寫好了連忙接過去,看
    (那照費時,只見端端正正的寫著,卻止一塊洋錢。)
    (兩個承差見了,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呆了一時,還恐怕他忙中有錯,或者寫錯了
    (,亦未可知。)
    (一個承差便陪著笑,仍舊把那張收票放在他面前)
便 連:收票上的數目,只怕金老爺寫錯了,我們靠山吃山,還要你老人家高升一點。
    (這番說話,在那兩個承差也總算小心巴結的了。)
    (那知金漢良不知抬舉,竟像學院衙門的承差應該伺候他的一般,登時放下面孔
    ()
正 色:這賞錢的數目,那會寫錯?本來我們應考的人那有什麼賞號?這是我看你小心伺
    候,所以格外加恩,那裡有寫錯的道理?難道你們還要爭多嫌少麼?
    (兩個承差聽了,不覺心中大怒。)
    (暗想天下有這樣不知好歹的死囚,翻轉面皮)
冷笑一:既然你你金老爺看得這一塊錢十分鄭重,我們雖是當個承差,倒還不至於這般小
    氣,你就請不必花費,留著自己買稀飯吃罷。通共花了一塊錢,什麼大不了的事
    ,還要說格外加恩!我們學院衙門的人,除了我們大人提拔,才算格外加恩。不
    是我瞧不起你金老爺,還擺不了這個架子!你自己想想,請你坐了花廳,點心茶
    水的伺候,還要開出飯來,鬧得烏煙瘴氣,這一塊錢還不夠做茶水錢呢!
    (金漢良聽得承差出言不遜,也就大怒高聲說道)
立起來:學院大人叫你們當差,沒有叫你們訛詐。你們勒索考生的銀錢,還要辱罵斯文,
    真是豈有此理!我同你們到學檯面前去講,可是該應這樣的麼?
    (兩個承差聽他索性發作起來,更覺眼內生煙,鼻中出火,劈面朝他啐了一口唾
    (沫)
冷笑一:擺你的什麼臭架子!像你這樣的考生,我們看見得狠多。這是什麼地方,容得你
    這等放肆罵人?老實說,我們小心伺候,一者是胡老爺的吩咐,二者原是巴結你
    的銀錢,點心酒飯,那一樣不是錢買來的?
      我們倒沒有這樣老臉去白叨別人的光,只算認一個晦氣罷了。你白吃白喝了
    不算,還要裝腔做勢的在這裡罵起人來!我們當了學院衙門的差,是來伺候你的
    麼?
    (把個金漢良罵得閉口無言。)
立起來:(兩個承差又道)平常一張監照也要一塊多錢,你坐了花廳,伺候你的點心茶酒
    沒有看見你一個錢,倒反說我們訛詐,要同我們去見大人。我們倒底訛詐了你什
    麼?你倒訛了我們兩頓酒飯點心去了。你要去見大人,你只顧自己去見,我們候
    著就是了。我們還有公事,不得同你閒談,這些考生都要像起你來,一毛不拔的
    ,那我們就要喝西北風了。
    (說完了,便兩人一同出去。)
立起來:(一個承差還對他同伴說道)這個人真是不開眼的東西,我們只當做個好事,給
    他吃了兩頓罷了。
    (金漢良明明聽見,又氣又惱,只好假作不知。)
    (心中暗想:雖被這兩個承差罵了一場,究竟省了一注賞錢,吃了他們二頓飯點
    (,算起來也還值得。)
    (便慢慢的抄完了二篇文字,默起聖諭來。)
    (他不知格式,把那一段聖諭直抄到底,竟有十二三行,他並不覺得,轉得意揚
    (揚的繳了卷子,出來逢人便說他文字如何好法,必定第一無疑。)
    (別人聽著好笑,也不去理他。)
    (那知發出案來,單單沒有金漢良的名字,金漢良氣得發昏,他還不曉得為著什
    (麼緣故,急忙去尋著了胡養甫,要他做個手腳把名字補出。)
養 甫:(胡見面不免埋怨他幾句)那承差原是想你的賞錢,所以出力巴結。
      你不肯花錢,還要鬧你的標勁,連我的面上也不好看相。那天交照的時候,
    若不是我在裡頭,你這幾張官照就莫想拿回去了。不瞞你說,我還賠掉好幾個錢
    呢!這都是小事,也不必說了。
    (金漢良被他埋怨,只得向他謝罪,又把來意說了一遍。)
養 甫:(胡)你的卷子只要沒有違式之處,過了幾天自然會補出來,不必性急;若是違
    式被貼,那就難了。我且替你去查查,你在這裡少待。
    (說罷立起身來,去了多時方才回來,皺著眉頭,像是有些難處的一般。)
    (金漢良就吃了一驚,急問事情怎樣)
養 甫:你的卷子是多抄了聖諭,違格貼出的。剛才我查著了你的卷子,竟把一段聖諭通
    通抄完,多寫了七八行,照例不能補出。我看我竟另想法子,我卻力不從心,實
    在對你不起。
    (金漢良方知是為多抄聖諭,以致被貼。)
    (又聽胡養甫說不能設法,甚是著急,纏住了養甫,打恭作揖的央求。)
養 甫:(被他懇求不過)法子是有一個在此,只是我卻不能替你賠錢,你自家去酌量而
    行。
    (漢良大喜問計。)
養 甫:只有替你重換一本卷子,等你重新謄好,把你那一本壞卷換出來,我們在內裡做
    些手腳,就可以掛牌補你名字。但是那班承差恨你入骨,一定要你二百塊錢。
      你若肯忍著心痛,我便替你包辦下來。除了這個法子,沒有第二條路。
    (金漢良聽了,呆了一回,雖然捨不得二百塊錢,究竟中舉人的心重,發了一個
    (狠,咬著牙齒答應了下來,當晚就把二百塊錢悄悄去。)
    (隔不多兩日,果然學院衙門前掛了一麵粉牌出來,把金漢良的名字高高補出。
    ()
    (金漢良歡喜,收拾進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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