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一 至 第九〇
81**時間: 地點:
(再說子深慮著有樁最急的事情,子裡會意,及至到了邵伯鎮,那裡的木器最多
(,二人上岸,買了些臉盆便桶之類,自此一路行去,遊山玩景,見些從沒見過
(的世面,倒也甚樂。)
(不上十日,已到清江浦,找個客店住下,開發船錢。)
(原來這客店是在清江浦開設多年,掌櫃的馬大有,很有名的,為人年老誠實,
(代客僱車很公道。)
(子深和他敘談起來,才知他是山東歷城縣人,就討問他些山東風俗,及道路如
(何走法?大有知他兩人是怯弱書生,又且初次出門,有些憐惜他的意思,不免
(盡情告知一切。)
(子深得了主意,便托大有僱車一輛,二人同坐,講明到濟南府,共二十弔大錢
(,連包飯在內。)
(次日一早上車,可憐二人是閨閣中嬌養慣的,雖說有些本事,究竟經不起風霜
(之苦,不上三日,已覺筋疲骨痛。)
(那天多走了半站,到店偶然晚了些,胡亂吃了些麵食,倒頭便睡。)
(一覺天明,外面車夫,催他們上車,也不止一次了,好容易他們醒來,又要吃
(茶洗臉,車夫著急道)
綴 紅:今兒是大站,有一百二十里路,走的地方,是極不太平的,要是遇著響馬,咱看
你倆還有命嗎?出門上路將就些罷了。洗了臉又要吃茶,這樣講究,只好長年住
在家裡享福,何苦出來現世呢?
(子裡聽他這番辱罵,幾乎氣破肚皮,喝道)
子 裡:你算什麼東西,敢恁樣欺負人,你莫非要和強盜勾通,打劫我們麼?我們也不怕
你,你不信,叫你知道咱的利害。
(說罷,搶前幾步,提起一塊三百多斤重的石頭,在台階上砸成四段,那台階的
(石頭,也震裂了,又指著石頭說道)
子 裡:你這驢頭比他如何?
(嚇的車夫舌頭吐了出來,縮不進去,店裡有些伙計,也看呆了。)
子 裡:(車夫停了一會,趕來對子裡磕頭道)大人不作小人之過,咱情願好好的伺候老
爺到濟南府,單求饒恕了咱罷。
子 裡:(笑道)你原來只有這點兒膽量,好好去罷,今天走半站住宿,咱老爺身上有些
不爽快,要歇息歇息。
(車夫諾諾而退。)
(子深始而見子裡動氣,很為著急,因聽馬大有講過,在路上是不好得罪車夫的
(,後見他拿出本事來,壓倒了車夫,心中卻也甚喜。)
(當下二人覺得肚裡饑餓,忙叫店家煮了幾個雞蛋來充饑,然後叫車夫套車。)
(這時的車夫,不比從前了,竟比家裡的佣人,還伺候得週到。)
(車子套好,車夫就替搬鋪蓋,捆行李,拖腳踏凳,請二位老爺上車。)
(趕了半站的路程,已經日光過午,到店歇下,子深就拿出一弔錢,叫車夫去辦
(酒菜,分一半賞他們吃。)
(那車夫如何不樂,當日歇息了半天,把連日的勞乏,都將息好了,照常趕路。
()
(不上十日,已到濟南。)
(早就聽得濟南府有七十二泉、千佛山、大明湖許多名勝,有意玩耍幾天,在城
(裡找了個客店,名為人和書屋,住了下來。)
(天天出去逛耍,果然是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
(昔人評論,是不虛的。)
(逛了幾日,有些厭煩,心上又想到復仇的事要緊,便想僱車進京。)
(走到街上,忽見一乘綠呢大轎,前面許多護勇簇擁著,街上的人,說是胡大人
(,子裡畢竟不知輕重,當時也不問情由,就想撲到他轎子面前,要想行刺。)
(一班護勇慌了,手起一槍,打中他的腰裡,在地下滾了幾滾,登時氣絕。)
(子深分明看見,卻一陣心疼,昏暈了過去,倒在街旁。)
82**時間: 地點:
(當時一陣忙亂,街上的人都擠滿了,胡大人傳命停下轎子,叫人搜那死屍身上
(,卻沒見兇器。)
(原來這日子裡,並未帶刀,幸而搜撿的人,沒有脫他的衣褲,故而底蘊未露。
()
(胡大人叫地方官查拿餘黨,打轎回去。)
(省城裡出了刺客,那還了得,連忙閉了城門,不准行人出進,三大營的營官,
(親自帶了老將,上街搜尋。)
(可巧子深醒過來,被他們鎖拿了去,隨即解到歷城縣,立刻委員坐堂審問,子
(深到堂卻也不賴,便供道)
子 深:那個被你們打死的,恰是我的兄弟,來此探親不遇,住在店裡,我這兄弟,是個
粗人,瞧見那轎子裡的大人,面貌很像我們要找的那個親戚,只道是無意中碰著
了,所以撲上來廝見,並沒別的意思。如今誤被你們打死,也是他的命該如此,
原不敢喊冤,只求撫恤些棺木之費,就感恩不淺了。
(那委員倒是個忠厚人,聽他這一派情詞,不覺動了惻隱之心,很想開脫他,擱
(不住旁邊還坐著一位同寅,幫著問道)
子 裡:這打死的人,既然是你兄弟,你為何當時不喊冤呢?
子 深:我那時一陣心疼,已經暈倒街旁,及至醒來,就被你們拿住,那裡還有工夫去喊
冤呢?
問 官:且慢,你是那裡人?
子 深:童生是江蘇揚州府人。
問 官:你探的親戚姓甚名誰?
(這一問極利害,幸而子深已有腹稿,可巧他姑丈李蓮仙,做過濟南道,病故不
(久,本是紹興人,家眷才回去的,事沒對證,子深就說是他。)
(那個官兒手捻著鬍子,出了一回神,只是搖頭,忽然把驚堂木一拍道)
子 深:你這東西,好大膽!
(子深至此,不禁大嚇一跳。)
(正是:
( 酷吏有威勝乳虎,犯人失魄類亡羊。)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審刺客觀察解冤仇 索門包奴才仗勢力)
83**時間: 地點:
子 深:(卻說那陪審聶子深的委員,把驚堂木一拍,喝道)你既是李道台的親戚,那有
不曉得他病故的道理,況且既到這裡,亦該打聽得出,如何會把胡大人,當做李
道台?分明一派胡言,定有隱情在內,快些從實招來,免得吃苦。
(子深被他這一詰問,倒嚇呆了,幸喜他機變過人,轉念一想,便供道)
子 深:不錯,我們原也到處探問過,也有人說他害病回去了的,也有人說他還在這裡的
。只因我這兄弟,生性迂執,他說我們這位姑丈,年紀不大,必不至死,況且也
難怪,這胡大人的面貌,實在和家姑丈一般無二,那能不誤認呢?
子 深:(那陪審官尚欲追究,承審官道)他話倒也不錯,胡大人和從前的李大人,果然
面貌相同。我都見過的。
(當下錄了供詞,去回胡大人。)
(原來這胡大人,是山東候補道,河防局總辦,本是華尚書的門生,所以到省不
(久便得了這個優差。)
(他為人卻還仁厚,這天見過撫憲回來,中途吃這一嚇,只當他是真要行刺的,
(那知搜尋他身畔,並沒兇器,情知誤傷了人命,然而關係自己的前程,只得將
(錯就錯,查拿餘黨。)
(果然拿著了死者的胞兄,自然可以究出情由。)
(只是一向讀書赴考,當翰林,捐道台,到省從沒得罪過人,那有什麼冤家前來
(行刺,這分明別有緣故,倒不可陷害平人,傷了陰德。)
(拿定這個主意,便有心開脫子深的罪名。)
(不多會,委員來見,呈上供詞,胡大人一看,更加惻然道)
子 深:這人也太孩氣,枉送了性命,一般也是縉紳人家的子弟,快把他帶來見我。
(委員連聲稱是,辭別而去。)
(一會兒把子深送到胡道台公館裡,子深見了胡道台,只得磕頭,口稱觀察,一
(切周旋禮節,甚覺落落大方。)
(胡道台甚喜,不再追問他兄弟行刺的話,只略問家世,又問他應過幾次考,子
(深把編造的話說了。)
(胡道台又問他兄弟倆到此何干?子深說為謀館而來,此時胡道台只有抱歉的意
(思,聽了心上著實不忍)
子 深:我同令姑丈本是同年至好,既是他內姪,我那有不照應之理,只是令弟死於非命
,也是無可奈何之事。至你世兄既要謀事,齊巧北京舍親華尚書,托我代薦一位
西賓,如不嫌委屈,兄弟當作曹邱。
子 深:(暗喜道)噢,是了,我表兄所說的胡尚書,本來我就疑心,現在並沒有什麼胡
尚書,如今被他一說,我倒明白了,一定就是他,可憐妹子不問情由,自己枉送
了性命。他如今既說薦我到那裡去,將來報仇更易,豈有不願意的道理?
(於是立即起身作揖相謝。)
(胡道台就留他在公館裡住下。)
(次日將子裡棺殮畢,子深自然十分悲痛,把妹子的靈柩,送到江蘇丙舍後面空
(房裡停好。)
(過了一天,方才叩別胡道台,取道北上。)
(胡道台又派了一個家人伴送他到京。)
(子深一路想著妹子,不免傷心落淚,當晚走了半站住下。)
(次日渡過黃河,只見前面來了兩個軍裝打扮的人,腰裡各挎了一口刀,一人是
(騎了匹甘草黃的馬,一人騎了匹小川駒,緊一緊籠頭,直打子深的車前跑過去
(,仍復跑轉。)
(那家丁會意,也把馬加上一鞭,出一個轡頭,比那兩匹馬更快,跟上前去,打
(個來回,誰知那兩匹馬上的人,回轉頭來一望,便如飛而去了。)
(晌午到店打尖,那)
家 丁:少爺今天黃河崖兩個響馬,有意要動手的,少爺知道麼?
子 深:不知道。
家 丁:全虧俺這匹馬跑得快,他沒有敢動手。
家 丁:(子深問其原故)大凡響馬最怕的是快馬跟蹤,看見人家也騎了馬,他就留心,
俺所以出個轡頭,給他看看。
(子深不語,自此過了德州,一路下去,入了直隸地界,果然又是一般風景,睡
(的都是暖炕,面飯反比山東來得好吃。)
(到得京城,其實也沒甚壯麗,車子趕進城去,卻走了無數荒地,才漸漸見些鋪
(戶人家,街道非常之闊。)
(這天起了一陣西北風,那黑灰直向車箱裡卷來,吹得子深耳目口鼻裡都滿了,
(聞著還有些騾馬糞臭,嘗著還有些兒鹹味,子深肚裡忖道:這樣壞地方,如何
(把來做個京城,真正辱沒了中國!一路躊躇,忽聽得跟來的家丁,對車夫說道
()
子 深:我們住騾馬市大街榮升店罷。
(車夫答應了,舉起鞭子,把騾子打上幾下,便轟雷掣電一般的拉了去。)
(子深在車子裡如何坐得安穩,禁不住身子東搖西擺,幸虧不到一個鐘頭,已到
(騾馬市大街。)
(但見九陌長衢,兩邊鋪家的沖天招牌,高矗雲際,比別處的市場,熱鬧了許多
(。)
(到店門口時,掌櫃的是認得胡大人公館于升于二爺的,滿面堆笑問好,請他們
(進去,看定屋子,搬行李,打臉水,鬧過一陣。)
(子深開發車錢;車夫去後,鋪設被褥,子深累得渾身筋骨疼痛,隨便躺下歇息
(,于升自去覓住處不提。)
(子深朦朧睡去,忽見他妹子假子裡來了,一種悲慘的面目,叫了一聲)
子 深:姊姊,我勸你不必報仇了,轉眼中國就有大亂,那仇人自有人來收拾他,你趁早
往東洋,一則避亂,一則尋著姊夫,犯不著在此嘗那亂離的滋味、休像我誤聽人
言,枉送性命。
(子深正要起身問他端的,誰知一道火光,妹子不見了,只見一盞紅燈,滾到身
(邊,登時嚇醒,卻是南柯一夢。)
(暗道:我聽得深謀時常講的、不可迷信鬼神,我今兒怎麼會做這夢呢?妹子的
(話,又說得離奇得很,莫非真個有甚禍亂,且住,如今山東正有些人,結什麼
(義拳會,官府很相信他,我看就是禍根。)
(難道妹子死後,果然有靈,來示夢的麼?呸!不要信他,總之夢是腦筋中偶然
(感動,不足為憑,安知不是我胡思亂想所致。)
(大事要緊,那有憑這一夢,就此灰心的道理。)
(子深正在思索,恰好于升走來)
子 深:少爺,晚上吃什麼飯?好去館子裡叫。這是乾店,沒飯吃的。
(子深路上受了些驚恐風塵,又悲傷妹子,幾下湊來,病根已伏,此時只覺頭暈
(身熱,懶怠起身,再也吃不下飯)
子 深:你愛吃什麼,去叫兩樣吃罷。我不吃飯,停會兒替我預備些稀飯就是了。
(于升連連答應,自去吃飯不提。)
(這時天已昏黑,店伙計送燈進來,只聽得雨聲驟作,簷前淅瀝不止。)
(子深痛妹子慘死,夫君遠離,說不盡旅邸淒涼,悶悶不樂。)
(勉強起來,正想看書消遣,不料隨手拿了一本新譯的《日本大和魂》,裡面說
(的盡是些武士道中人物,也有復仇諸般的事,不免將燈移近牀前,靠著枕頭,
(慢慢的往下看去。)
(看了一回,只覺得精神健旺了些,恰好于升送粥進來,子深呷了兒口,便不吃
(了,當晚沉沉睡去。)
(夜裡醒來口渴,頭裡又隱隱作痛,身上又火炭一般的發燒,這回直覺得十二分
(困苦,從此一病三日。)
(于升急得沒主意,和掌櫃的商量,請了一位大夫來診脈定方,道是七情所感,
(兼中寒邪,用些柴胡、桂枝等藥。)
(幸虧子深略知醫理,看了這方,不敢煎服,直燒到七天七夜,方才好些,不過
(氣息如絲,四肢無力。)
(直養到半個多月,方能吃些飯食。)
(引鏡自照,瘦損不堪。)
(所喜那于升雖係胡道台派來伺候的,倒也十分出力,子深靠著錢多,早已將他
(買服,因此飲食起居,受益不少。)
(又過十多天,子深已能下牀行動,商議著去見華尚書,叫于升僱了一輛車,忙
(著整理拜帖,靴帽穿戴好了,上車到華尚書宅門前,只見裡面紅紙銜條,直貼
(的密密層層,數也數不清楚,大約從編修起到尚書止,當過的主考學政,鄉會
(總裁,都不止一次。)
(門房裡肥頭胖耳的管家,兩三個都是玄青洋縐的衣服,醬色摹本的套褲,手裡
(拿著一尺長的潮煙袋,大模大樣,任誰都不在他眼裡。)
(于升拿出拜帖,又問少爺要了胡大人的信,走進門房,候了半天,只不見有人
(出來。)
(子深等得心焦,又盼望多時,才見于升出來說道)
子 深:華大人今天不見客,信已送上去了,叫少爺後天飯時再來。
(子深聽了,那無明火由不得直冒,勉強捺住,只得仍回客店。)
子 深:(後日又去,門上回說)大人因衙門裡有事未回,回來還到公爺府裡吃飯,你明
日再來罷。
(子深恨恨而歸,晚間于升來回道)
子 深:少爺這樣天天跑去見不著,徒費車錢無益,依小的愚見,莫如送他門上十兩八兩
,憑著于升一張嘴,包管他不至嫌少。他們當了這個門上,就有派定主人見客不
見客的本領,要不花錢,一輩子也見不到這華大人的。
(子深聽罷,已經氣得發昏,轉一念道)
子 深:這班奴才,也莫怪他,我如今要他奉承我,也還容易,只消多費幾文不心疼的錢
便了。
子 深:(想定主意)于升十兩八兩是不中用的,要送就送他五十兩銀子,你道可好?
于 升:(大喜道)少爺這樣花了本錢,將來有華大人提拔,還怕不高升嗎?以後小的也
有了依靠了。
子 深:(笑道)那還要你囑咐嗎?我一路到此,全虧你服侍得週到,正要重重的謝你哩
。
于 升:這是小的應該的。
(當晚主僕二人商量妥當。)
(次日,子深帶了一張五十兩銀票,僱車再到華府,于升這番有了精神,直到華
(府門房裡,找著執帖大爺,和他商量道)
子 深:我們少爺,是山東胡道台薦來的,只求見一見大人的面,那規矩情願格外從豐,
況且將來相煩的事多著哩。
(執帖大爺兩眼望著天,只顧抽他的潮煙,睬也不睬。)
(于升沒法,只得把少爺交給他的銀票一張,雙手送上)
于 升:我們少爺說這是點小意思,算不得什麼,送給諸位吃杯茶的。
(執帖大爺一見有五十兩銀子,方嘻的一笑,回過笑臉,一面把銀票接在手裡,
(一面卻低低的附著于升耳朵。)
低 低:(說道)我們大人是不叫咱們受門包的,你少爺既如此費心,叫咱也不好意思退
回,如此就請你老爺下車談談罷。
(于升只得走到車旁,和子深說知就裡,子深無奈下車,踱到門房,那位大爺親
(自捧了一碗茶,給子深)
子 深:聶老爺來過幾次,實在怠慢得很,承你老爺又這麼費事,倒叫我怪不好意思的。
子 深:客氣客氣,將來費心的地方多著哩。
(那位大爺至此,方才戴上帽子,拿了帖子進去回。)
(足足有一個時辰,還沒有出來,子深正餓得沒法,忽見一個小廝,提著食盒,
(走進門房來,于升也跟了進來。)
(那小廝開出食盒,原來裡面裝著四色精美的萊,一罐飯。)
(小廝一一取出擺在桌上,對子深說道)
于 升:我們大爺,恐怕老爺肚裡饑餓,所以叫給老爺預備的。
(子深肚裡尋思道:原來銀子這般有用,我不花錢,今天又是白走一趟。)
(當下吃過飯,淨過口,只見執帖大爺亦就慌慌張張的走來說道)
子 深:大人請見,快戴上帽子去罷。
(子深也不及道謝,只得趕緊整好。)
(衣冠,跟他一同上去。)
(正是。)
(客仗包直占利見,主憑勢力進人才。)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尚書府記室磨刀 華勝店歸妻易服)
84**時間: 地點:
(卻說聶子深跟了執帖門上,走進華府,但見朱欄畫閣,氣象不同。)
(走進兩重院子,才是一排五大間花廳,華大人正在這花廳上。)
(陪著方待郎談天,執帖的叫子深站在廊下稍候,自己上去回過。)
子 深:(只聽得華大人說)叫他進來。
(子深掀簾進去,見了華大人,行了一個禮,華大人也下炕拱了拱手,叫他旁邊
(椅子上坐了,約略問了問家世)
子 深:據胡組圭說,老兄的文才極好,就請在舍下教教我的兩孫子罷,也沒有甚麼要緊
的事,原可用功應鄉試的。
(子深連連稱是。)
(華大人另叫一名管家,名喚胡福的,把那西書房收拾收拾,套車子去把聶師爺
(的行李搬來。)
(胡福答應了幾個是,招呼子深退下,同到西書房。)
(略坐了一會,胡福已叫車夫套好了車,跟了子深,帶了于升,回店收拾行李,
(搬入華宅。)
85**時間: 地點:
(自此在裡面課讀。)
(約莫混了一個多月,方打聽出讒害孫謀的,正是方侍郎,這華尚書也曾助他一
(臂之力,子深打聽在肚裡,正想乘機辦事,恰巧此時,義團已得了勢頭,華府
(來往的,都是大師兄等類的人,方侍郎已經放了江蘇撫台,出京去了。)
(華尚書終日愁眉不展,籌畫避禍的法子。)
(再過數日,又聽得義團打了敗仗,各國聯軍將到京城,此時子深早已寄信,叫
(黎浪夫來幫助,久盼不見他到來,誰知浪夫也因拳亂阻隔,仍回東京去了。)
(子深每晚必把自己的佩刀取出,摩弄一番,便想動手。)
(那天呷了幾口酒,膽子愈壯,知道華尚書每天到四點鐘時,是要到書房辦事的
(,不免裝著斯文樣子,踱到書房,不料一進門,卻嚇了一跳,原來所有的貴重
(器具,一齊搬了一個空,連忙退出來,走到外面,那見一個人影兒,再望上房
(走時,一般聲息俱無,連箱籠什物都沒有了。)
(情知外邊風聲不好,全家避亂而去,子深這一怒還了得,然而事已如此,無可
(奈何,且走出大門,打聽個實在,再作道理。)
(只見大街之上,紛紛擾擾,盡是搬家的人,聽人傳說,洋兵已到城下,正派了
(欽差出去同他講和。)
(子深這時進退兩難,只得走到車行裡,僱了一輛騾車,拉了隨身行李,仍望榮
(升店而去。)
(店主倒還認識,便即留他住下,于升卻於子深進華府的時候,早已回山東去了
(,弄得沒人伺候。)
(後來寧子奇到京辦振濟會,也住榮升店。)
(子深敘述來歷,然後翁媳相認,同回新加坡去的。)
86**時間: 地點:
(再說寧孫謀自從日本逃到英國蘇格蘭省,那裡的留學生待他很好,他無事時,
(便借賣文自給,恨自己不懂得西文,諸多不便,隨即發了個宏願,請一位卒業
(生許鴻賓,每天來寓教授。)
(不上一年居然深通西文了,自此翻譯些普通科學書,灌輸中國,倒也博得許多
(厚值。)
(自問一生事業,盡付東流,不免浩然長歎。)
(又因父母妻子,遠隔重洋,不知何時方能見面,幾樁事並集心頭,就援琴彈了
(一曲道:
( 蘭當門兮遭鋤,草非種兮蔓滋。)
(西方兮美人,鬱芬菲兮搴帷。)
(異鄉之樂兮,不如其歸。)
(歸乎安之,豺虎當關兮令人憂思。)
(正想翻第二解時,外面有人拍手而笑。)
(一會走進來兩個人,原來是張翊清、蔣心培,都是留學生,素來崇拜孫謀的。
()
二 人:(當下笑道)寧先生彈得好琴,何妨再鼓一曲給我們聽聽。
孫 謀:(起身讓坐道)俚曲見譏大雅,也不過寫無聊之思而已。
(翊清見桌上一張詞稿,取來看時,正是方才彈的那曲,與心培同看)
心 培:先生此曲,足並猗蘭。
孫 謀:(翊清道)只是思家何切!
心 培:久客思歸,也是人情。聽說先生眷屬都在新加坡,何不到彼探望一遭,也還容易
。
孫 謀:我父母雖都在彼,只是音問不通,未敢貿然前去,且川資不給,也難成行。
心 培:川資易籌,我代先生設法便了。
(當下略談片時,二人別去,不到數日,心培走來,送了二十鎊)
二 人:先生回新加坡的川費夠了,明日有商船往南洋,我有個朋友在這船上辦事,我和
先生同去找他便了。
(孫謀再三稱謝,次日檢齊行李,同心培上船,果然一路招呼週到,只覺越走越
(熱。)
(到得新加坡,那蔣富遠的店,是本來記得的,挑了行李,直到富遠店來。)
(那店的氣局,卻還宏敞。)
(店伙導人,拜見富遠,說明來意。)
富 遠:世兄,你令尊想煞你了,時常提起你來就要流淚。如今到上海辦貨,聽說被上海
商家,約入救濟會往北京去了。
孫 謀:什麼救濟會?
富 遠:世兄難道不曉得,聯軍入京,官商遭劫,官場有官場的救濟會,商家有商家的救
濟會,難道你還不曉得麼?
孫 謀:怎麼那些官員,不早些逃命,還要等人家來救濟呢?
富 遠:豈敢,逃的也多,剩下的都是奇窮沒盤費走的。
孫 謀:唉,國家定的俸銀,也太少了,若是敷餘,也好預備些他們逃難的費用,這才算
是天恩高厚哩。
富 遠:(笑道)世兄說得刻毒,也難怪你牢騷。
(說罷,家人送上機器冰來,果然這天氣如火一般的燒,隨你揮扇不止,那汗還
(同雨點般的瀉下來。)
(孫謀急欲見母,叫人挑著行李,直往他父親店中。)
(原來寧子奇是開的藥鋪,店名華勝,那裡有些中國人,固然要服中國藥,便有
(些西人,也很信中國藥草,甚至一金鎊買數兩紫蘇甘草,因此寧、魏二公,頗
(發些財。)
(子盛另是一個舖子,一般發財。)
(閒話休提。)
87**時間: 地點:
(且說孫謀到得店裡,那些店伙,如何認得?孫謀和他們說明來歷,喜道)
大 家:原來是世兄回來了,東家掛念的了不得,可惜他上海去了,約莫著也就要回來了
。令堂是眼都要哭瞎了,快請進去相見罷。
(孫謀聽了,雄心頓灰,忖道:做了個人,自有家庭之樂,管甚社會國家!中國
(人生來是個家族主義,那父母妻子的愛情分外重些,再也捨不得割棄的。)
(我既在外國,就不回來,倒也罷了,如今無故思歸,到得這裡,還役見一個親
(人的面,只聽人家傳說,已經摧動肝腸,慘戚到這步地位,真正是天性之親,
(莫之然而然了。)
(一面想,一面走到上房。)
(他母親早已聞信,手扶著個丫頭,從房裡走出來,孫謀趕上叩見。)
富 遠:(母親淚流滿面道)我只當今生不能再見你面的了,誰知你倒留得性命趕到這裡
。你做的事也太膽大了,弄到有家難奔,有國難投,如何是好?
孫 謀:母親放心,現在的世界,也不靠定祖國做事業,孩兒有了本領,那裡不可去,我
們既然在此創下些基業來,強如在中國受那骯髒的氣。
富 遠:(母親道)雖如此說,我卻覺得家鄉好。不說四時寒暖得宜,只幾家親眷來來往
往也有趣味。如今弄得孤淒的了不得,況且受了那濕熱之氣,身子天天疲軟下來
,恐怕不能久居人世的了。我偌大年紀,也想有個孫男孫女玩玩,免得老景淒涼
。你媳婦是不知死活存亡,叫我放心不下,聽說中國拳匪大亂,外國兵都來了,
不知道那瓜洲關事不關事,我很覺擔心。
孫 謀:不關事的,拳匪是在北方騷擾,幸虧山東巡撫有主意,沒放他到江南來。契辛住
的地方,僻在鄉裡,要算如今中國的桃源,再也沒事。至於那外國兵,是有紀律
的,不至擾害人,況且也到不得瓜洲。
富 遠:(母親道)原來如此,我只盼瓜洲沒事,以外隨他去反亂,也不干我們事。
(這句話,說得孫謀愀然不樂,忖道:中國人不明白社會主義,單知道一身一家
(的安樂,再不然多添幾個親戚朋友,覺得以外的人死活存亡都不干他事似的。
()
(意見如此,如何會管到國家的存亡?我幸而先天中中的毒少些,又讀了幾本書
(,才把這氣質漸漸變化過來,今聽母親如此教訓,倒是中國家庭的總代表,我
(且婉言諷諫試試看。)
孫 謀:(想罷便道)母親愛惜兒媳的心,真是太過了,孩兒的意思,倒覺得祖國人一般
可憐,這回拳匪作亂,殺掉二毛子不知凡幾,聽說直隸山東路上,樹林裡掛著一
顆顆的人頭,那河邊坡下橫的死屍,也沒有數目,逃官逃幕,家眷受累的,不止
一家。洋兵來了,又痛殺拳匪一陣,這是一定的道理。我們中國人,自己先相殺
害,再等人家來殺,母親知道是甚原故呢?
富 遠:(母親道)我如何得知。
孫 謀:這是各不相顧的原故。譬如我們只知顧我們一家人,再不然顧到至親上,再多也
不過顧到朋友。以外的人,便覺得陌路一般,隨他死活存亡,不與自己相干。甚
至為了錢財,害他的性命,不但強盜打劫傷人,即如做官的,在上司面前讒害同
寅,擠掉了他,我便能得意。做生意的,彼此相妒,跌落價值,以廣招徠,擠倒
了他的店,我的生意便好。讀書的人從沒有肯佩服人的,不說人不好,也顯不出
自己的長處。像這幾種念頭,都是藏了個殺人的心腸。太平時世,名為暗中相殺
,一朝變亂,那殺人的性質發現出來,這才快其所欲。其實被殺的人和殺人的人
一般,用心不過分個強弱罷了。所以中國人,只能殺中國人,見了外國人,就伏
手伏腳的聽他殺,這是什麼講究呢?原來軟弱的人沒有不怕強的,要是外國兵沒
有槍炮的利害,他們也敢殺他的。野蠻殺人,本是無用,一遇打仗的事,定然沒
命奔逃,像這般終古不變。一處土地被人家割去,處處的土地,終歸不保。假如
我們中國人換了一副心腸,知道大家衛護自己的同國人,不在相知不相知上存甚
意見,自然彼此固結,才能算個國度。根基定了,那怕外國人怎樣強,也取不了
我們土地,害不了我們百姓。這才一國安,一家自安哩。
(他母親從沒聽見過這番議論,覺得新奇好聽,細想起來,也有道理,沒得駁回
(。)
(這天母子深談,直到二更多天,孫謀方才睡覺。)
(次日孫謀出去拜見幾處同鄉,及和華勝有來往的鋪戶,倒都見著,只是一班做
(買賣的人,雖說算計精明,苦於學問上面欠缺,沒得多餘的道理好和他們講,
(因此孫謀動了個開學堂的念頭。)
(那天正在魏子盛家吃飯,忽然店裡的學徒走來,找著)
孫 謀:店東回來了,等你回去哩。
(孫謀辭別子盛,趕忙回去,果見他父親坐在中堂,和他母親說話,旁邊還有一
(個後生陪著。)
(孫謀很是詫異,見過父親,自有一番別後想念的話,不須細表。)
富 遠:(父親指著那後生向孫謀道)你認得他麼?
孫 謀:不認得。
富 遠:(父親道)這就是你妻子,我在北京城裡救他出來的,只待你見面後,好叫他改
復舊裝。
(孫謀仔細把他一認,果然是自己的妻子,但不知為何改扮男裝,為何跑到北京
(城裡,真是離奇恍惚,如同做夢一般。)
(慕隱本來具有俠腸,雖經一番別離困苦,卻不露出兒女情態,沒甚掩面悲啼的
(怪模樣兒。)
(當下見過了孫謀,自去改換裝束。)
(孫謀把在京時做的事業,詳細告知父親。)
孫 謀:(父親道)我也知道你不錯,只是經了這番風險,幾乎性命不保,叫我擔心。
(便也把到新加坡如何開店,如何到上海辦貨,如何被同人約到北京辦救濟會,
(如何榮升店裡遇著媳婦,告知孫謀。)
孫 謀:(又道)媳婦的事,你去問他,便知詳細。你們雖是生離,也和死別一般,你也
該去敘敘別情了。
(孫謀巴不得這個吩咐,連忙答應道)
孫 謀:是。
(便趕入慕隱房裡去了。)
(正是:
( 兒女何曾關大計,英雄無奈總多情。)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寧孫謀作傳表貞姬 陳契辛登程尋俠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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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寧孫謀跨進妻子的房門,慕隱已改了女裝,搽上脂粉,正在對鏡理髮,見
(孫謀進來,自然歡喜相迎。)
(孫謀且不提起別後情事,只看他的頭髮,原來長短不齊,問其原故。)
慕 隱:這是用剃刀剃去的,就和男人一般,現在養了兩三個月,尚未長齊,所以如此。
(慕隱也見孫謀頭上的頭髮,一般剪短了,知道他久換西裝,並不詫異。)
(孫謀才問起他到北京何事,何故改易男裝?)
慕 隱:一言難盡。自從你科名發達,我就知道非福,果然不久出事,險些兒家屬被累,
我們要想避禍,大哥力言不妨,因此因循下來。後來母親病歿。
孫 謀:呀!怎麼丈母不在了?
慕 隱:正是,我滿了服,想來外洋尋你,恰好到揚州姨母那裡拜壽,姨母無心說出,你
和淡然,都為人所讒害,我和妹子,想替你們報仇,落個名垂後世。
(說到此,眼圈兒就紅了。)
孫 謀:這是何意?莫非淡然夫人有些差池麼?
慕 隱:死得甚慘!
(說罷,嗚咽起來,孫謀也覺慘然。)
慕 隱:(住了哭)我們商量改了裝束,絕早離開姨母家裡,直走北京,卻在山東濟南府
,耽擱幾天。
孫 謀:(奇巧表兄告訴妹子道)你們的仇人是姓胡的,妹子不該誤會,碰著個胡道台,
就想行刺,被他親兵一槍打死。當時我已昏暈過去,及至醒來,已經收在監裡。
我因復仇事大,仗著會說,沒被問官駁倒,居然掩飾過去。後來我倒承那胡道台
,薦在華尚書府裡當書啟,這正是讒害你們的人。打聽得清楚,正想下手,那知
遲了一天,被拳匪鬧得他們逃走了。我沒法,只得搬住榮升店,原想乘機到外洋
來找你的,誰知遇著阿翁,這番相會,實出意外,只是苦了妹子。
(說罷,那喉間又咽住了,那眼淚又直流下來了。)
孫 謀:難為你們,只是此等冤仇,也不屑報復,你就算報了仇,他們還不知道是甚麼原
故。就是旁人議論,也只說你們亂黨罷了,有甚麼名垂後世。不意你們倒有這俠
烈思想,我平日卻沒表彰過游俠,這影響太奇了。
慕 隱:你也忒看我們不起,難道我們胸中連這點思想都沒有,定要受了你的影響不成?
這句話說得太不平等了。
孫 謀:這是我的不是,我究竟是中國人,往往流露出本來性質。
(說得慕隱也笑了。)
(當晚子奇吩咐廚房,大排慶賀筵席,各伙計均請他們吃酒。)
(這場歡悅,大約到新加坡後,要算得第一遭。)
(次日,子盛先來看子奇,問起中國的事,又知姪媳回來,就問起他自己媳婦。
()
(孫謀只得把前後細情述說一遍。)
(子奇不免悲憤,並道)
孫 謀:那靈樞寄在山東,是不妥的,遠赴重洋去搬回來,我又辦不到,如何是好呢?
只 得:(孫煤道)已和姪媳商量定了,這柩自然寄信契辛內兄,等他去搬。再者,契辛
兩個妹子,走了出來,定然到處尋訪。他們改名換姓,那裡訪問得到?這樁疑案
,只怕傳揚開去,人家要添造多少謠言。關礙他們的名譽,我當做一篇俠女傳,
把他姊妹二人的事,敘個詳細,寄與契辛,叫他刻出板子,發給人家,以解眾人
之惑便了。
子 盛:這個辦法甚好,也可少慰我媳於地下。只是小兒那裡,也要寫封信去告知他才是
。
孫 謀:那個自然,我還打算做幾篇詩詞給他登報哩。
(當下商議定了,孫謀本來下筆千言,這晚就在慕隱房裡,信筆寫去,不到一個
(鐘頭,已經脫稿。)
(這篇傳,真是把兩人的俠烈,摹繪出來,慕隱把來。)
(讀到誤擊胡道台一節,和華府磨刀飲酒一節,直如易水荊軻,怒髮上指,不覺
(聲淚交並。)
(孫謀又提筆做詩,自多激烈的句子,卻費了慕隱眼淚不少,這才作書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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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淡然自從在橫濱開了報社,來往的盡是當世知名之士,那消場暢旺,自不
(必說。)
(原來中國少年,從沒一些新學的影響,自從被廢科舉改八股的幾番鬧,稍為明
(白些世事之人,都曉得從前的揣摩沒用,稍稍換了教法,不禁止學生看書。)
(及至幾處學堂開辦了,有幾個遊學外國的學生,傳授心法,這才學堂中學生改
(了一副面目,曉得談些西學。)
(然而苦於沒得書看,幸虧這淡然的文明報出版,果然議論痛快,學理明通。)
(又有些科學門逕,兼貫中西,那些學生見所未見,如何不佩服呢?於是人人去
(買,家置一編,每年所銷,何止萬分。)
(只是一班頑固老先生,只說他報上都是背逆的話,不准後生購買。)
(還有幾處官辦的學堂裡,專禁這報。)
(文明些的教習還好,頑固的,倘搜著學生的文明報時,呈給總辦,就要開除。
()
(因此鬧過幾次風潮,甚至為此散學堂的事都有。)
(後來做學堂總辦的,也知道輿情難拂,用了個放任主義,聽他們私自買閱,只
(不公然倡導他們,卻還有總辦自己也去購閱。)
(要知淡然這報積下一二年來,各種新學理新掌故不少,一班應科舉的人,腹中
(本是空空的,有這樣好夾帶,如何不買呢?所苦的,從前不屑購閱,弄得有頭
(沒腦,殘缺不完,書賈覷出破綻,想了一個絕好的漁利法子,把來分門集成一
(冊,方才出版,便消去二千冊。)
(被淡然知道了,大為不依,以後也就沒人敢拾他的現成貨了。)
(可惜那些學生,只知這報上的空論好,不知他談學問處的博洽,所以灌輸雖多
(,還未能普及。)
(那程度低些的學生,把這報來,搖頭擺腦的高聲朗誦,竟當他八股文,就如什
(麼考卷墨卷一般,這卻可笑已極。)
(還有些教習,迎合學生之意,把報上的文字,插人最舊的文字中,當作教科,
(學生倒也歡喜。)
(只可憐那班沒讀通書的學生,做文課時,襲取了報上皮毛,什麼大舞台大劇場
(等類,拉拉雜雜,寫得滿紙,卻說不出半點兒新理。)
(所以淡然這報,要算個淘汰報,得他好處的,都是學問好的人,中他毒的,就
(恐怕難得明白了。)
(閒括休提,再說淡然這天,正在報社裡握筆構思,想做一出女俠傳奇,還沒想
(就情節,恰好外面送進一封信來。)
(淡然把來拆看,才知是孫謀寄的信。)
(看到慕隱、綴紅商議復仇一節,吃了一驚,再往下看去,看到綴紅誤擊胡道台
(,手槍斃命一節,不由痛苦難言,那眼淚如穿絲的珠子一般,滾滾不絕。)
(可巧主筆莊仁慧走來,見淡然這般光景,不知就裡,只道他又灑下憂國的眼淚
(。)
(淡然不肯相瞞,把來信給他看,仁慧看完信,嘖嘖稱奇,信裡還夾有俠女傳一
(篇及詩十首,不由的傾口讀下。)
(淡然卻未及見,湊近來看,仁慧讀完,把手在桌子上一拍)
淡 然:有這篇傳,這十首詩,尊夫人為不死矣!
(淡然那裡擱得下這段悲腸,只是坐著呆呆的想。)
(仁慧勸了他半天,不聽,因主筆事忙,只得走開。)
(淡然這日擱了一天的筆,在箱子裡翻出綴紅照像,看了便哭,哭了又看,直鬧
(到半夜,忽然省悟道)
淡 然:我這般動了兒女情腸,未免魔障太深了,他自成仁,我自悲感,我不癡於他麼?
(如此一轉念,覺得一杯冷水灌入心坎裡,登時清涼起來,頓止悲情,安然睡著
(。)
(次只就把這段情節,寫入俠女傳奇內。)
(那淡然的筆墨,比起孫謀另有一種工夫。)
(孫謀是莽莽蒼蒼的,淡然是秀出天然的。)
(只孫謀那篇傳,卻沒登入,但是那傳奇,隱隱約約已經說得淋漓盡致。)
(又有孫謀幾首詩,猜也猜得出是綴紅了。)
(這期報寄到中國,有些不知道來由的人,也就滑過去了。)
(只陳契辛自從魏淡然開了報館後,每期必買他的報來看,這時正因兩個妹子,
(在姨母處拜壽,一去不歸。)
(接著信才知是到外洋尋夫去的。)
(契辛那裡放心得下,不免帶了盤費,又挑選了男僕女僕,追蹤到上海,各家客
(寓裡打聽,那有一些兒影響。)
(契辛始終不肯便回,看看住了一個多月,實覺無聊,要想回家。)
(那天帶了僕人,到棋盤街買些洋貨,可巧與虞子弼覿面遇著。)
(子弼有心結交豪傑,見契辛一表非俗,就無意中動問姓名。)
(談起來,都有些知道的。)
(子弼邀他店裡小坐,契辛本閒著無聊,樂得應酬,就同子弼到興源店內,可巧
(方子東在家,彼此客套一番,不必細述。)
(方、虞二人問及契辛來此有何貴幹?)
契 辛:不須提起。
(就把兩位妹子出洋尋夫的話,述了一遍,一個不留神)
子 弼:哎喲!你令妹莫非寧孫謀、魏淡然的夫人麼?
契 辛:正是,足下如何知道?
子 弼:我本不知道,因敝友黎浪夫說起,他在清江浦遇著令妹的,後來還有一封信給他
,才知就裡。
契 辛:(大喜道)這黎兄現在那裡?待我去拜訪他。
子 弼:他上北京去了,還說要回日本去,無從蹤跡。
契 辛:(跌足道)這般不巧,那信足下可曾看見,如何說法?
(子弼吞吞吐吐的,不肯說,經不住契辛再四追問,子弼只得實說出來。)
契 辛:(大驚道)如此說,我妹子休矣,但不知道他要報什麼仇,我只得趕到北京去救
他出來。
(原來子弼不曾說出綴紅的事,所以契辛尚不悲傷,子弼又聽他要趕到北京,便
(勸道)
子 弼:吾兄此時便到了北京,也沒法打聽令妹消息。況且如今拳匪鬧得正厲害,報上說
聯軍攻破了京城,你須去不得。
(契辛如何肯聽,次日便收拾行李,帶了一個僕人到船碼頭。)
(誰知沒一隻船開往天津的,契辛只得折回,找著方、虞二人,商量主意。)
(方、虞二人勸他且消停些日子,打聽信息,並勸他搬住興源店。)
(契辛無奈,只得將行李搬來同住。)
(一住半月,杳無信息,又過些時,接著家信,說他妻子難產,命在垂危,契辛
(心掛兩頭,沒法擺佈。)
(子弼勸他回家,且顧目前尊夫人的性命。)
(契辛固然篤於同胞,亦且伉儷情深,只得搭輪船回去。)
(到得家裡,他夫人已生下一個兒子,並沒甚事,他便一心一意,要上北京。)
(這晚接著上海寄來的文明報,仔細看了一遍,見了孫謀的詩,似乎為痛他妹子
(而作,心上突突的跳個不住。)
(暗道:大妹定然斷送了性命。)
(不由傷心落淚,又忖道:孫謀遠在海外,如何得知,這定是相仿的事,文人弄
(筆,那可捉摸,不須理他。)
(再看淡然的曲子,又像是他第二個妹子遭禍的光景,弄得疑疑惑惑,睡夢中都
(覺著他妹子慘死,而且肉顫心搖,知道凶多吉少。)
(最後接著孫謀的信,這才水落石出,曉得他大妹子無恙,而且夫妻相會,二妹
(子死在山東省裡。)
(契辛一陣心酸,放聲大哭。)
(他夫人聽見了,趕來問信,契辛一一說知,於是舉家悲泣。)
(契辛就照著孫謀信中辦法,一面把那篇俠女傳刊印,一面收拾行李,往山東去
(扶柩。)
(寫了兩封信,給孫謀、淡然,托方子東在上海轉寄。)
(自己即日動身,不消半月已到濟南。)
(找著江蘇丙舍,進去查看,那有魏氏夫人綴紅的靈柩?問丙舍裡看守的人,也
(稱這裡並沒女柩停放。)
(原來孫謀匆匆發信時,沒說出他們改姓名一節,那傳是文人掉弄筆頭,不怎麼
(說得詳細的,契辛至此,煞是詫異,忖道:這靈柩那會失落,事有蹊蹺,再檢
(各柩,只有鎮江聶子裡之柩。)
(契辛猜著五六分,是他妹子,但不敢冒認,只得去拜胡道台,想打聽行刺他的
(究是何人,自然就見分曉。)
(誰知胡道台巡視河工去了,據他局裡的人說,有半月多耽擱,契辛只得住下靜
(候。)
(一天在趵突泉吃茶消遣,卻聽得人說胡道台的壞處道)
契 辛:那天要被聶子裡刺死了,倒也除卻一害。
(契辛這才料定聶子裡便是陳綴紅,定然改過男裝的,只等胡道台回省,探問明
(白,便可扶柩回去。)
(正是:
( 可憐俠客血都碧,誰識夫人顏本紅。)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弭拳禍快槍小試 惜賢才牌示高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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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陳契辛在濟南府住了半月,打聽胡道台何時回省,到他公館裡去探問幾次
(,還無的確歸音。)
(原來河工決口,胡道台督率屬員搶險,正在吃緊時候,不能便回。)
(契辛等得不耐煩,只得各處閒遊消遣,把那濟南名勝,什麼千佛山、龍洞、鵲
(華、大名湖、黑虎泉等處,逛到個膩煩極處。)
(一天早飯後役事,仍到趵突泉喝茶,原來這天正是個集場,只見許多買賣人,
(東一團,西一簇,非常熱鬧。)
(契辛也蜇進人叢裡去看看,那知並沒什麼稀罕貨物,只不過缸盆瓦罐等類,那
(些零星物件,饃饃鍋餅攤,到處擺滿,看過幾處,都是一般。)
契 辛:(耳朵裡聽得有人叫道)二哥,我們去看大師兄演拳去。
(契辛忖道:不錯,北方的拳匪,雖經方撫台禁絕了,不准到山東地界,那一班
(無知的人,原是山東人居多,這是禁止不來的。)
(究竟他們是何作用,不免跟去開開眼界。)
(想罷,便跟著那兩人,走到一個空曠去處,就見許多穿著毛藍布襖白布褲子的
(鄉裡人,圍著個大師兄,聽他談神說鬼,道是什麼關聖帝君,黑虎趙玄壇,做
(了我們護法,怎樣扶清滅洋,怎樣不怕槍炮,說得有聲有色,大眾喜得手舞足
(蹈。)
(那大師兄更有主意,就叫眾人入會,焚香畫符,請了神明,設下重誓,慢慢傳
(授拳法。)
(契辛見這種光景,覺得可笑,回到寓中,仔細想道:不好,今天碰著了這班亂
(民,將來越聚越多,必至釀成大事,若不見機早行,恐怕出不了這濟南城了。
()
(當晚便找著看丙舍的人,商議停妥,次日把聶子裡的樞,扶回瓜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