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 至 第六〇
５１＊＊時間： 地點：
（且說金台等睡到天亮，大家起來，鄭千就去燒水洗臉，烹茶備飯，自必不說。
（）
張 其：（張其便叫金二哥道）吾想老輩拜得弟兄，吾們小輩拜不得弟兄的麼？一般多是
貝州人，說得投契，何不仿仿劉關張等桃園結義，弟兄稱呼呢？
（鄭千聽說，便參得金台盟拜。）
（那金台並不推卻，馬上應承。）
（那時，鄭千就去買些禮物，各人寫就盟帖，就在船中結義拜盟。）
（張其居長，鄭千為二，金台稱三，各人立誓，苦樂同當。）
（說到金台，共總結拜了五百弟兄。）
（目下還只得三個，以後還有琵琶亭上小結義，金山大拜，周折甚多，關節亦不
（少。）
（紙短情長，此刻那裡說得盡。）
５２＊＊時間： 地點：
（再說那三個異姓的兄弟，飲酒之間，張其便叫）
張 其：三弟，吾要問你。
金 台：大哥問吾什麼來？
張 其：本官差你出來拿捉吾們，如今倒在此地結拜弟兄，怎生回去覆命交差呢？
金 台：這到不妨，吾自有道理。
（那晚金台便說要回去了，張、鄭二人再三再四留他道）
二 人：三弟，揚州是難得到的，明日同去上街遊玩。
（金台情難再卻，只得在他們船上再等幾天。）
（說到張其、鄭千，多是強徒，在江河上東搶西劫，船內的金銀財物甚多。）
５３＊＊時間： 地點：
（如今不做強盜，弟兄三人無事，儘量吃，儘量玩，一連三日，十分有興。）
（這一天天氣晴明，風和日暖，弟兄三人一同上街遊玩。）
（大家有興，看看十家之中到有三家是酒店，望去多是密層層的店面。）
５４＊＊時間： 地點：
（忽然行到一個地方，上面寫著「蘭花院」，三人一看，乃是平大院子。）
（但見兩個小後生，穿的華服，走將出來。）
一 個：啊哥，你看三個小娘那個頂好？
那 個：兄弟，吾看起來貌多花姿色最佳，若有五十兩花銀，今宵吾定要去嫖一嫖他。
一 個：啊哥，你算勿得內行朋友，那貌多花雖好，那裡及得來劉小妹更高。
那 個：劉小妹雖好，到底還有蘇小妹頭等上好，看看他一見肌膚就要麻起來了，恨無十
兩花銀，勿能與他去睡一夜。
（看他們一路閒談，一路走去。）
（那張其也想去看看煙花了，二位便道）
張 其：賢弟，這裡是娼妓人家，吾們何不進去看看，若是面貌果然佳的，今夜就住在這
裡。他們說，一個小娘只須十兩銀子，就是再加幾兩也何妨呢。
鄭 千：（鄭千聽說便道）甚是。但不知三弟心中如何？
（金台聽了，搖搖手）
搖搖手：小弟嫖娼是不善長的。
張 其：（張其呵呵的道）嫖小娘是容易得極的，有何善長不善長？你若不會，教你便了
。
（弟兄二人便扯住了金台，同到蘭花院來。）
（那鴇兒一見，心中想）
心中想：他們衣不華麗，有甚銅錢。
開 口：（一味冷腔開口）爺們有甚事情來的？
張 其：來嫖你們的美貌小姑娘，若要銀子，你說多少就是多少。
（那老媽聽見了『銀子』兩字，就把一隻冷淡面孔登時改了笑臉來了，便叫）
便 一：爺們請坐。丫環送茶來！
丫 環：來了，來了。
便 一：請問三位爺們的尊姓？
一 個：姓張。
一 個：姓鄭。
一 個：姓金。
便 一：（鴇兒又道）府上那裡？
金 台：貝州人氏。
老 鴇：耳聞貝州地方有一位小霸王金台，可是盛族中呢，還是同姓不宗的？
張 其：這位就是金台。
老 鴇：啊呀呀，啊呀呀，失敬冒犯之至。
金 台：不用客氣，不用嚕囌。快請三位姑娘出來相見。
老 鴇：是，曉得了。
（鴇兒便叫丫環去請三位姑娘出來。）
（丫環去不多時，姊妹三人同出房來，大家相見坐下。）
大 家：（鴇兒說道）那一個叫劉小妹，那一個是貌多花，頂好的名蘇小妹。
張 其：果然話不虛傳也。
（那兩個強徒是不分美惡，見了三個姑娘多道美好無雙的了。）
（獨有金台仔細看去，口中不說，心想道）
口 中：貌多花不及劉小妹，劉小妹不及蘇小妹。
（那金台方才說不愛嫖妓，此刻見了這班月貌花容，便著了魔了。）
（一雙媚眼看見那維楊蘇小妹，那維楊小妹也把金台細細一看，便神魂飄宕，骨
（頭多酥了。）
（貌多花與劉小妹看了張其、鄭千，心中不悅，看他們胖又胖，長又長，行為粗
（俗，那比金台這般俊俏。）
（看那六人心中各自思想，那鴇兒啟口叫聲丫環道）
心中思：三位爺們在此，快些備酒來。
丫 環：曉得。
（金台就將十兩銀子交付媽媽備酒。）
老 鴇：怎好要金爺破鈔呢？
金 台：休得見笑。
（從來財帛是動心的靈藥，那老鴇便裝著笑面，雙手去接，就到裡面去指麾。）
（頃刻之間，三桌酒已備齊，就在堂中擺席。）
（金台便與蘇小妹一桌，蘇小妹是極愛金台，甚是慇懃勸酒。）
（張其與劉小妹一桌，劉小妹是嫌此張其生得粗俗，故而心中不甚喜悅，也只為
（做此官，行此令，勉強一桌勸飲。）
（那貌花多與鄭千一桌，不樂不愁，一杯乾了，又斟一杯，談談閒文趣話，大家
（甚覺高興。）
（那知道不多時來了一個強人，乃是一品當朝澹台惠太師的公子，名喚澹台豹，
（仗了爺的勢頭，在外滋事作惡，無天無法，姦淫婦女，白占人妻。）
（若有那個順著其人，就是他的造化。）
（若是逆了，就此倒運。）
（輕則送官究治，重則捉到家中，關在水火牢裡，要送他的性命。）
（所以這等人送他一個混號叫做『無毛大蟲』。）
（人人聞了他的名字，多叫頭裡疼的，見了他的面就要落魂的，多怕他。）
（他像個兇神七煞星一般，故而無人敢衝撞他的。）
（那些府縣官員是多奉承他的。）
（有時到了蘭花院內，常常不鳴一錢而去，故而鴇媽心中也見他恨的。）
（這一天，恰遇澹台豹帶了四個家人上街遊玩，偶然到蘭花院來，便想闖進門）
澹台豹：來。
家 人：（跟來的人便問）大爺，那麼說？
澹台豹：大爺要到裡邊去開心開心，去叫烏龜來迎接。
家 人：是。
澹台豹：（便叫烏龜道）吾們大爺在此，還不走出來迎接？
烏 龜：（那烏龜忙叫道）大爺，大爺，小人叩頭。
澹台豹：罷了。快去叫三個姑娘出來迎接吾大爺。你們跟吾進來。
烏 龜：（跟來的人應聲）來了。
（那澹台豹踱了進去，龜子忙將兩手攔住）
澹台豹：大爺且慢，裡邊有三個人，吾們三個姑娘在那裡陪酒。你進去，也徒然的。快點
請大爺回去罷，讓媽媽賺些銅錢，大爺是恩大如天，德大如山的。
澹台豹：混說！吾大爺到此，悉聽你們的麼？讓開點！你們跟吾進來。
一 人：來了。
（那龜子此刻好不驚慌，忙回身走進去，見了老鴇便說）
回 身：外邊杜天王來了。
老 鴇：那個杜天王？
回 身：（龜子道）無毛大蟲澹台豹來了。吾說是有三個客人在內，求他不要進來，他卻
動氣，竟走了進來了。如何是好？
老 鴇：咳，咳，這是難得來了三個客人，取了十兩花銀出來吃酒，諒必是個有錢客人。
那曉得偏偏他又來了，真正要算倒運事體了。
老 鴇：（便兩手搓搓，忙走了進來，便慌忙叫道）女兒們，不好了，無毛大蟲又來了。
你們不要吃酒，快快出去迎接要緊。做娘的先到外邊去了。
老 鴇：（姊妹們聽說便個個口呆目定，叫）丫環來，快快收拾席酒。倒有慢了你們三個
。
張 其：且慢，甚麼無毛大蟲，這等害怕？
老 鴇：（那姊妹們道）爺們初到此地，不知其細。此地有個大鄉紳，現在一品當朝的太
師，叫做澹台惠，那是天下多知的。他的公子名叫澹台豹，國法人情沒有半分，
作威作福，人人怕他，揚州要算他的朝廷了。混名多叫他『無毛虎』，大家聽見
他，頭也疼的，時常來此惹厭，若有客人在此，他來了總要讓他。因此媽媽多著
急，龜子唬得小雞一般了。今朝這有三位爺們在此，還望救救吾姐妹們，不然切
勿要再擔擱，快出後院門去。
張 其：（張其也說道）如此行為，真正可惡。
（鄭千聽得，心中一想）
鄭 千：姑娘休要害怕，俺們在此，盡可安心，怕什麼無毛虎？看他來吃誰？
（金台聽說，笑嘻嘻不介於心懷，獨自斟酒。）
（那三個姐妹坐立不安，大家叫道）
大 家：爺們，他是財多勢大的，須要當心他，讓他幾分，休得看他不入眼，快須迴避的
好。
張 其：（張其就將檯子一拍）混帳的東西！不要說是澹台豹，就是三頭六臂銅皮鐵骨之
人俺也不怕。
（鄭千也說，笑呵呵的立起身來，叫聲）
鄭 千：大哥，既是說他凶如大蟲，待吾去看看他是什麼樣凶，什麼樣狠的。大哥你道如
何？
（張其正要開口，那首金台叫道）
金 台：二哥，他若不來，吾們也不必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動不如一靜。他若來尋
吾們的事，再行打他不遲。
（張其大笑，便說）
張 其：二弟，來來來，且開懷吃幾杯酒是正經。
（但是姐妹三人頓然呆了，只見老鴇走進來，喘呼呼兩手亂招。）
（要知鬧院情由，請看下回分解。）
（第九回 澹台豹大鬧勾欄院 蘇小妹締結小英雄）
（上回說到金台與張其、鄭千結為兄弟，到蘭花院內嫖娼吃酒。）
（正在開心時候，來了無毛大蟲，急得老鴇走頭無路，姐妹三人膽戰心驚，恨不
（得勾牢三個客人，自各迴避才好。）
（那知三個英雄好漢本領皆強，不怕凶，只怕窮的。）
（若無其事，依舊一杯乾了，再斟一杯。）
（只見那老鴇也慌忙走來，兩手招招，戰驚驚的便叫）
老 鴇：女兒們，那無毛虎坐外面，說你們不去迎接，十分大怒。再不出去，他要進來把
你們捉到家中，關在火牢內燒死了。女兒啊，快須出去接他罷。若再延遲，就有
禍來了。
（姐妹三人正要走時，卻被三個好漢擋住，便一個扯牢一個的手。）
便 一：（那曉得無毛虎已走了進來）怎麼大來頭，可曉得澹大爺勿是好惹的，怎敢如此
無理！待吾來認認這怎麼一個大頭目。
老 鴇：（那老鴇）不好了，大爺進來了。
（姐妹三人便同立起來，裝成笑臉，接著澹台豹弟兄三人不理他，各執酒壺斟酒
（。）
一 個：哥哥用酒。
那 個：弟，你請。
５５＊＊時間： 地點：
（此時，澹台豹便搖搖擺擺走過道）
澹台豹：你們三個是怎麼大頭目，如此無理？眼睛裡沒有吾澹大爺，理多不理，豈有此理
！
老 鴇：（老鴇就叫）三位爺們，這位大爺是衝犯勿得的個。
張 其：什麼澹台豹，還不走開！
鄭 千：澹台豹，你這小烏龜，老虎無了毛，有什麼威？為何到此來惹厭？見了吾輩也應
該早早回去。若敢多說，只怕你今朝要倒霉了。
澹台豹：那裡來的入娘賊的，罵起吾大爺來了！
（金台聽他說得，甚是〔惱怒）
金 台：俺金台在此，還不快快走娘的路！
澹台豹：金台可是要吃人的麼？
金 台：人雖勿吃，無毛蟲也不怕的。若有人凶狠，便是自吃虧。
（那些在行的回身就走，不在行的等吃了虧，方肯回去。）
澹台豹：放你娘的狗臭屁！來，你們〔把〕這個橫人，回去關在火牢裡。
（跟來的人應聲不見，四個家人趕了上來，如狼如虎的來捉。）
張 其：（那裡面張其便二目睜睜道）你們這班狗頭，誰敢動手？
（一拳打去，四個家人連環跌去，爬起身來，頭多圓了。）
貌多花：拳頭凶狠利害，眼睛門前多黑了，吃不光的。
（便一溜出去了。）
（澹台豹氣得喘呼呼，便捎捎衣袖，自動手了。）
（卻被金台伸出手來略將他肩尖上拍一下，澹台豹便大叫道）
金 台：好！
（便答身往外就走，渾身出汗，坍了肩膀，走出來叫道）
走出來：來！金台的入娘賊，當正可惡，快回去叫齊了你們人來捉他去。
（家人們應了一聲，道）
家 人：大爺，為何半邊的肩膀勿見了？
澹台豹：被金台拍了一拍，覺得痛得了不得。
家 人：大爺也是不中用的，待小男扶了大爺走罷。
澹台豹：且慢，去叫烏龜一齊走出來。
（家人便去叫了出來，多道）
家 人：大爺饒命。
家 人：（那鴇媽急得跪到在地上叩頭，連叫）大爺饒命。
（紛紛流淚苦求他。）
開 口：（那無毛大蟲便開口喝道）今夜大膽留這野賊欺吾大爺還了得？此仇不報定不干
休！
家 人：（鴇媽道）大爺，實在不是婦人之故，乃是他們三人自己來的。大爺到此，小婦
人再三打發他們，總是不肯去。大爺今日總要開恩，饒吾殘生，勝比燒香吃素，
強如求福拜佛。
澹台豹：勿要你叩頭，聽吾的吩咐。
家 人：（鴇媽應聲）是哉。
澹台豹：三個野賊交與你，若勿見一個，要你賠的。
家 人：（鴇媽道）大爺啊，他們多是英雄好漢，叫吾如何留得牢呢？倒不如打發他們去
的好，諸事丟開，免了生氣。
澹台豹：放你的狗屁！吾的名望那個勿曉得，本城地方那個敢來得罪吾？若不動手，卻被
他們看勿起了。那些野賊要欺吾，揚州人一發要欺了。
（便昂然帶了家丁去了。）
（鴇媽急得魂飛魄碎，便道）
便 一：這是那裡說起來的，今朝想要發財，那知惹出禍殃來了。三個強人原亦不好，本
不該應衝犯了他，看他這般光景，諒來即喚人來拿捉這三個貝州人了，想他們一
定要被害的了。如若打發他們去，大爺要起人來如何好呢？啊呀，罷罷罷，到要
把這三人留在此地，脫吾的乾記。
便 一：（主見已定，走進去說道）罷了，無毛蟲世上少有的。若無三位爺們在此，叫吾
如何打發。
蘇小妹：（蘇小妹便叫）母親，如今去了也沒有？
便 一：（鴇母道）如今是去了。
金 台：這狗才可有什麼說話？
便 一：（鴇母道）爺們，人怕老虎，那知老虎也怕人了。往常的威勢全無，倒說道要與
爺們結拜弟兄。
（那張其、鄭千多是莽漢，聽說多發笑道）
張 其：倒也有趣。
金 台：（金台便叫）二位哥哥，不要信他的亂說。那些地棍吃了虧，焉肯干休？必然要
打回覆。吾們若是回去，倒要算吾們怕了他了。
張 其：三弟此言說得甚是。
鄭 千：大哥，吾們多是頑耍而來，不曾多帶銀子，況且船內無人，待吾去了再來。
張 其：船內無人怕他什麼？竟去取了一百兩銀子來便了。
（鄭千聽說，笑呵呵）
笑呵呵：大哥比吾更粗心了。日間無人還好，管夜是船中必要人的了。
（金台笑嘻嘻點點頭，便叫鴇媽道）
金 台：你院中可有正經人麼？想煩他去管我們的船，明日天明給他銀子。
笑嘻嘻：（鴇媽道）爺們有了船，為何沒有水手的呢？
金 台：人是有的，因為失足跌在河中，故而兩日未走了。
（老鴇聽說，點頭）
點 頭：吾家小二為人尚稱正經，便叫他去管船，三位爺們可放心麼？
（便到外邊叫小二，跟了鄭千一同走去。）
（弟兄兩個等在院中。）
（那姐妹三人心慌意亂，因怕澹台豹再來吵擾，目下要他們陪酒，十分免強的。
（）
（那老鴇只要他們住在這裡就是好處，聽得他去取百兩花銀來此，樂得到手。）
（少頃，只見鄭千取了一百兩紋銀交與金台。）
金 台：（金台便叫媽媽道）這封銀子賞你們的。
老 鴇：（老鴇裝著笑臉道聲）多謝。
鄭 千：（鄭千從新入席道）冷落了姑娘，休要動氣。待俺自己篩了酒，敬你三杯便了。
貌多花：敬酒還須待吾來。
鄭 千：（鄭千哈哈的道）就是你來，就是你來。大哥，三弟，請啊。
張 其：二弟請啊。
金 台：二兄請。
（但見他姐妹弟兄六人，一面斟，一面乾，唱者多是時新雅曲，彈吹的無非琴笛
（。）
（金台本是沒有歡意，今朝見了小妹的花容玉顏，頓然動了風流念頭了，便想與
（他樂一夜的了。）
（金台便與蘇小妹，張其與劉小妹，鄭千與貌多花，各自張燈，叫了丫環送到房
（中。）
（那三處房中的擺設是不必說得的了。）
（講到鄭千、張其，多是粗俗的江河上的人，如何曉得溫存的一道？只曉得假斯
（文，連話兒多勿有一句，只管雲雨巫山，而且不顧姑娘們的身子姣弱，一味輕
（狂。）
（那金台雖則初次宿娼，到是一個老作家的手段，與著蘇小妹兩口兒勾肩搭背，
（談心話，便道）
便 一：姑娘，吾看你的容貌，聽你的聲音，多不像揚州本地的人。
蘇小妹：待奴來細細告稟大爺。若問奴的出身，卻是杭州城內。
金 台：今年多少年紀了？
小 妹：虛度一十六歲。
金 台：是何等人家出來的呢？
蘇小妹：大爺啊，若說奴家門戶，原不輕賤的，父親也是讀書人，老成端方，最正經的。
母親也是秀才的女子，多是清清白白的。
金 台：既然如此，你那得到此呢？
蘇小妹：大爺不要說起，奴家薄命，十一歲上母親去世，十三歲上父親又故了。無可如何
，跟著母舅同住，吞饑忍餓，虛度光陰。不料上年舅母病故了，衣衾棺材多沒有
，那狠心的母舅不近人情，就將吾賣在白梅館中為娼，是今春遷到此間的。奴雖
作了煙花中人，然而枕上歡娛是不在心上，也不是專心財帛金銀的。來了客人若
非中意者，不肯同寢。奴總無非免強陪酒而已。若要同枕，定要我揀中後方可。
（金台聽說，笑道）
金 台：可敬姑娘的正經。既然要揀人的，吾今朝也是睡不成的了？
蘇小妹：大爺何出此言？
金 台：你看吾這等模樣，大約你總不中的了。但俺也非貪歡之人，雨意雲情看得甚輕的
。
５６＊＊時間： 地點：
（說話未完，便立起來。）
蘇小妹：（身邊蘇小妹連忙伸出手來扯止道）金爺休要如此，奴家比論與你聽聽。大爺的
虎相龍顏，是正合奴家的心，莫不是大爺嫌奴家醜麼？
金 台：姑娘言重了。
蘇小妹：既不嫌奴家醜陋，請坐下。
金 台：如此，姑娘請坐。
蘇小妹：請問金爺府上還有何人？
金 台：只有家母。
蘇小妹：可曾娶得大娘否？
金 台：還未。
蘇小妹：吾想金台如此青春，好一個〔相〕貌堂堂的少年，為何還無家室？及應該早娶一
位如花如玉的大娘。
金 台：不瞞姑娘說，吾是年紀尚輕，不幸吃了公門飯，忙忙碌碌的伺候官長，進水小而
開銷大，只夠供養老母，那裡有錢成家呢？
（蘇小妹聽說，側著眼看著金台，心中想）
心中想：我身落平康已有一年了，所來的子弟們卻無一個中意的，這位倒正合我意，未知
他意下如何，可肯提奴出這苦門否？
（想到那間，面孔紅了。）
（金台看見他這般光景，想道）
金 台：好奇怪，看他如此含羞，欲言不語，不知何意。
心中想：（便叫聲姐姐道）俺今曉得你了，吾勸你暫且寬心，雖入了平康，幸喜你自家尊
重，自己不狂誰敢輕你呢？如逢了中意的人，就可托他終身了。妓女從良，是天
下有的，那鴇兒也不能應承。
（蘇小妹聽說，答應一聲）
蘇小妹：原是。
蘇小妹：（手取羅巾，揩揩淚痕）大爺之言正中奴意，倘蒙不棄，陪伴枕衾，是極願的。
金 台：既承姐姐辱愛金台，金台豈可推卻美情？但不知姐姐的身價銀多少？
蘇小妹：金爺啊，只須三百兩。奴家久有這條心的，故而私房積存三百銀子。只因未遇其
人，若然金台憐吾，不消費你分文的。
金 台：既然姐姐有此真心，乃金台之大幸也。若我們兩下要做夫妻，今夜的歡娛是使不
得的了。正大光明的來娶你，方能不被外人看輕。
（這幾句話說得蘇小妹樂得了不得，揩乾了眼淚，笑嘻嘻的先把妝卸去，寬下了
（大衣，換了便衣，與著金台相對坐下，談談說說，時候已交二更。）
（大家多想不睡的了，便取些糕餅來充充饑。）
（暫且不表。）
５７＊＊時間： 地點：
（再說那澹台豹回到家中，日已落西）
澹台豹：大家請坐，吃了夜飯再說。金台的入娘賊，如此倚力為強，欺吾大爺。
家 人：大爺，若說金台無理，只須一封書信，叫江都縣立刻出差，捉他來打一百下大毛
板，一面大枷枷得他置身無地，勿怕他勿來拜伏大爺。
又一個：如此芝麻大的事，何必驚動官府，若拿了官府出頭，到被他看輕，說我們是無行
用的。
那 個：如此，大爺叫齊了人，打到那邊去，活捉金台來，放在火牢裡燒他。
澹台豹：非但活捉金台，要連那兩個長長大大胖胖壯壯的野賊一起捉來。
家 人：是，曉得。連這三個小娘一起捉了來，像像意意的，好開心作樂，且可顯些本事
與金台，看看是啊勿差。但是大爺的肩膀怎麼樣了？
澹台豹：此刻好得多了。
（不多時吃完了夜飯，人頭齊集了，便個個擦手弄拳的，捎捎衣袖，各拿著軍器
（，點了火球，伺候澹台豹往蘭花院去捉金台等。）
（澹大爺吃完了夜飯走出廳堂，只見六十幾名家人皆已紮束持械，宛如一起強盜
（，同聲說道）
澹台豹：大爺出來哉。
澹台豹：人多齊集了麼？
家 人：比刀切還齊。
澹台豹：入賊娘的，出兵勿利，要聽吾吩咐。有所說：養軍千日，
家 人：用力一逃。
澹台豹：入娘賊的，用力一遭。
家 人：用力一遭。
澹台豹：大家協力同心，勿要鬼頭鬼腦。打到裡邊去先拿金台，還有兩個野賊，勿要被他
們脫逃。三個小妹就帶了來。
家 人：大爺，烏龜怎麼樣呢？
澹台豹：入娘賊的！大爺〔要〕烏龜作麼？
家 人：（家人忙道）小人問聲大爺，那些烏龜如何？
澹台豹：這是不消提得，饒了他罷。若是放脫了一個野賊，要處死你們，一個多不要的。
家 人：這句話勿是吾們誇口，勿要說怎麼貝州金台，就是三頭六臂、七手八隻腳也是稀
鬆了然捉了就跪。
澹台豹：好啊，大家有賞。
家 人：多謝大爺。
（澹台豹便帶了家人，鬧鬧吵吵出了大門，過東去了。）
（管門人不敢貪睡，只得伺候東家。）
（時已二鼓，故而百姓多在睡夢中，並無一人曉得。）
（他們一班主僕，匆匆到了蘭花院，澹台豹）
澹台豹：打進去！
家 人：（家人們應聲）打進去，打進去啊！
（多是如狼如虎，登時打進院來，要捉金台等人。）
（那些鄰舍多道是強盜來了，眾人不約而同，大家披衣走出來。）
有 的：啊哥，強盜在那裡？
一 個：勿得知。
又一個：為何別人家勿搶，倒搶妓家呢？
那 個：兄弟，若說強盜，多有耳朵的，聽得蘭花院名聲大，目今賺了萬多金銀，故而強
盜也要來搶了。看去到有一百光景人頭，為何這等無王法？看得天如箬帽。
一 人：（後面又一人）啊哥，吾們是鄉鄰，必須要助他一助，大家進去捉捉看。
那 個：（那人道）兄弟，勿要噴蛆。可記得今年三月裡與你開心，到了他們裡面，可恨
那些烏龜看不起我們，便亂推亂喊，勿顧鄉鄰，推出門來？此仇我是切切於心的
。
一 人：（兄弟道）說得勿差，悉聽他們便了，搶嫖客去也勿關吾事。
（閒文不表，且說那澹台豹打到裡邊去，唬得院中男男女女個個叩頭哀求，澹台
（豹便問）
澹台豹：三個野賊去了沒有？
便 一：（鴇兒道）多在裡邊。
澹台豹：在此是你的造化，快快叫他們出去。
便 一：（鴇兒應聲）是，大爺請坐。
澹台豹：烏龜，來來來。
烏 龜：大爺有何吩咐？
澹台豹：你們勿要忙，打坍了門戶，明朝賠還，你也不必說的。
烏 龜：是，多謝大爺。
澹台豹：（澹台豹向家人道）你們見金台就捉。
家 人：是，曉得。
（那老鴇連忙到三個房中來報信，張其與劉小妹正在情濃之際，連忙穿衣而起。
（）
（劉小妹唬得一身冷汗，張其大喊而出）
張 其：呔！澹台豹的狗頭，休得無禮，俺來也。
（耀武揚威，趕了出來，在迴廊下正遇了金台弟兄。）
（數人便會合了出去。）
出 來：（多是亂亂衝衝喊道）你們這班狗奴才，休得狐假虎威，前來送死，及早回去，
乃是你們造化。
澹台豹：這個入娘賊就是金台，快捉！
家 人：（家人們多道）捉金台！
家 人：（但見一眾豪奴趕上來，同聲多喊）拿捉金台！
（金台若無其事，兩手輕輕，一個一個拉開，有的拉得身子多立不停了，有的跌
（倒在地，爬起身來又跌倒了。）
（忽又聽見鄭千大喊，隨後出來道）
金 台：大哥，三弟，割雞焉用牛刀！待俺來把這班狗奴才一個一個的打死便了。
（但見他手提一條棍子灑步而來，那六十多個豪奴上不得金台手，只好丟開金台
（來捉張其、鄭千，便一齊蜂擁上來。）
（六十多個人來敵兩個，金台便奔出去揪住了無毛大蟲，大罵）
金 台：強梁狗入的，俺與你從未認識，也無相犯，為甚平空生事？日間吃了虧，饒你去
了，還算你的便宜。為什麼半夜三更打上門來？別人怕你，獨有俺老子金台不怕
你的。
（便在胸前挺一挺，那澹公子就雙眼昏迷，兩手亂灑，想用力掙去，那裡掙得脫
（身，反是一身冷汗。）
（要知澹公子生死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第十回 老相國上書奏聖 大英雄飄流浪蕩）
５８＊＊時間： 地點：
（話說澹台豹被金台揪住，挺上幾挺，那裡掙得脫身！手無伏雞之力，不能還手
（，反掙得滿身冷汗，高聲大叫）
澹台豹：人來，捉金台！
（那曉得一眾家丁一個多不來，在那裡打張、鄭二人。）
金 台：（金台問澹台豹道）你這一班狗奴才倚恃父勢，行兇欺人，好不該應！別人怕你
無毛大蟲，獨有俺老子不怕你這狗才的。
澹台豹：金台，你的入娘賊，還勿放下手來！
金 台：俺不放你，便怎麼樣？俺與你一無相關，日間前來惹了氣，為什麼半夜三更再來
吵鬧？俺這裡千軍萬馬多不怕的，何況你這等人呢！
澹台豹：金台，你的野賊，放了手的好。
金 台：俺且問你，自今以後，這個地方來也不來？
澹台豹：吾大爺的地方，那說勿來！
金 台：（便高聲喊道）你們快捉這三個小娘回去。啊唷，好痛！入娘賊，打了吾澹大爺
，你的吃飯傢伙多留勿牢的了。
金 台：（金台呵呵道）這狗頭還要嚕囌，俺今就來結果你的性命，除了萬民的大患！
金 台：（一隻手揪住胸口，一隻手拎著左腿，像捉狗一般喝聲）去了罷！
（對著庭前一撩，但見澹台豹的天靈蓋撞得粉碎，腦漿流出，一命嗚呼。）
（此乃是他的劫數到來，沒得逃的。）
金 台：（金台便哈哈笑道）狗奴才，還敢放肆麼？
（張其、鄭千已將一眾家丁打得一齊逃去。）
（卻是金台弄死了無毛大蟲，哈哈大笑之時，張其笑道）
張 其：啊，三弟，澹台豹如何了？
金 台：二位哥哥，喏，撞死在庭前。
張 其：好爽快。
（他們三人多是哈哈好笑。）
（那院中龜子、鴇媽急殺了，多有誰能捉他們弟兄？便多是七另八六的逃去，各
（保身家，幾個使女早早去了。）
劉小妹：（劉小妹便叫貌多花道）賢妹，如今弄出大事來了，如何是好？
貌多花：不如自盡了罷。
（蘇小妹把手搖搖，叫聲）
蘇小妹：兩位姐姐不要心焦，吾的終身已托與金台，誓不為娼的了。如今打死了澹台豹，
若不逃走，定有禍來，不如隨了他們三人去罷。
（劉、貌一想，也無可奈何，便一同出來見他們。）
（先講那三個弟兄正在堂中商議這場事務，不如連夜開舟另往地方去。）
金 台：（金台聽說笑嘻嘻道）小弟已與蘇小妹定了終身，如何好丟下他去呢？要與他同
去，免受別人欺負。
張 其：（張其呵呵笑道）三弟，那劉小妹是吾要的了。
鄭 千：大哥、三弟拿了兩個去，剩下一個貌多花留在這裡，叫他獨木不成林，於心何忍
？不免待吾也來帶了去罷，況且業已同牀共枕眠過，有何妨礙？
金 台：（金台聽說便道）甚好。
（卻好姐妹三人走出來，蘇小妹便說與金台知道，金台大悅道）
金 台：主見相同。你們快些收拾，共歸船去罷。
（姐妹三人便各自進房收拾了銀錢細軟，打成小包，吹滅燈火。）
（金台扯了蘇小妹，張其扯了劉小妹，鄭千扯了貌多花，張了一盞燈，走出蘭花
（院，一路而去。）
（此刻時光已交四更，乃是廿三日子，半圓的殘月照著滿街，東西南北無人行走
（，只有他們三對夫妻。）
（但張其等三人多是走慣快路的，同了三個小腳伶丁的女人，張其便發性道）
張 其：嚇唷，倒運了。三個女人為什麼這等走不快的？兩位賢弟，吾的劉小妹托你們照
好，吾自先去也。
（張其丟下了小妹，便氣〔宇〕軒昂大踏步來到船內，把這個管船小二叫醒，忙
（把前言說明白了。）
那小二：（那小二聞說頓然呆了）澹台豹是揚州地方要算小王皇帝的，那間打殺了，京裡
大王帝必要動氣，可笑你們無法無天，不管事體，大小做出來。看若王帝差人來
拿捉你們，大家多要吃苦了，而且再要連累吾小二。
張 其：小二官不可心忙，俺們多是好漢，一身做事一身當，決不連累你的。
那小二：（那小二淚汪汪道）可憐吾是並無行業，全虧一個朋友照應吾，薦到蘭花院，恰
被你們惹出禍來。好好的一座院子拆散，那間沒有去處，叫吾怎麼樣呢？
張 其：（張其呵呵道）小二官，不妨。你若是無處存身，隨了俺們去罷。你可會弄船麼
？
小 二：搖船就是吾的拿，拿手。
張 其：妙極了，你既會搖船，與俺家一起逃罷。
５９＊＊時間： 地點：
（此時小二真無奈何，只得答應。）
（不多一回，弟兄兩個同了三個姑娘到了，隨即下船坐定。）
（張其說明了小二之言，立刻開船往別處去了。）
（講起他們人來，多是有本領的，但未曾顧什麼「國法」二字。）
（幸而船隻寬大，張其便打開被窩）
張 其：來來來，大家睡罷。男的睡在這邊，女的睡在那邊。且到天明再作道理。
（金台聽說，微微笑道）
金 台：大哥，他們乃是婦人家，雖然做平康出身，若不是吾輩之妻，悉聽他們。如今已
為俺們妻子，綱常是不可差的。如何好胡亂睡去呢？
張 其：三弟，依你說起來難道大家呆坐不成？
鄭 千：（鄭千接口說）如若要睡和衣不妨事的。
（那姐妹三人也是不肯眠，便並肩而坐，無非談說澹台豹的事，諒不干休，必要
（報官的，拿捉起來，何處去呢？各自心焦。）
（那三個弟兄並勿介意，何曾怕什麼人命？憑他告官，總拿不住俺們。）
（暫且不表。）
６０＊＊時間： 地點：
（再說到那澹台豹帶出的六十幾名豪奴，被張其、鄭千打得無法可治，逃回府去
（，報與太太知道。）
（太太聞言，十分大怒，喝罵眾人）
太 太：貪生怕死，丟下大爺逃了轉來，是何道理？
家 人：太太啊，並不是小人貪生怕死，只為這宗野賊凶狠非凡，打得吾們頭青面腫，實
在顧不得大爺逃出來的。求太太作主，報到衙門裡去，起了營兵，同了三班，立
刻前去抄捉便了。
太 太：住了。此刻什麼時候？不可驚動衙門，且去接了大爺回來，明日再作道理。
家 人：（家人們道）太太，原要吾們去，必然斷送性命，只求太太開恩，保全吾們的性
命罷。
（太太聽說，無可奈何，立刻就差人張了相府燈籠，出了大門，叫開城門，急急
（奔到江都縣來，天還未明。）
（那頭門上面多唬壞了，個個膽戰心驚，宅門上忙去稟報。）
（江都縣即便起身傳見，才曉得是鬧勾欄院的事，便立刻親自到勾欄院來，也不
（用營兵。）
（只見澹台豹死在地上，院內沒有一人，桌子上到還有一個點殘的燈籠。）
（那江都縣好不慌張，便來驗看，看是撞破了天靈蓋死的，萬不能救活的了。）
（忙傳鄰舍來問，多說生意忙，日間辛苦，夜裡就睡，誰肯多事管閒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