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 至 第三〇
２１＊＊時間： 地點：
（這日帶著許多人，既搶到手，便意氣揚揚，蜂擁回家。）
（到了大門前，腳夫便要住轎，過公子連連揮手道）
過公子：抬進去！
（到了小廳，過公子還叫抬進去。）
（腳夫直抬到大廳月臺下，方纔歇下。）
（府尊與眾親友看見，都起身迎下廳來，作賀道）
府 尊：淑女原不易求，今日方真真恭喜了！
（過公子到了此際，十分得意，搖搖擺擺，走上廳來。）
（對著府尊、縣尊淺淺一躬道）
過公子：今日之事，不是治晚越禮，但前日所聘定者，實係是冰心小姐，現有庚帖可證。不料後來背約負
盟，移花接木，治晚生心實不甘，故今日行權娶來，求太公祖與老父母作主。
（府尊、縣尊同說道）
府 尊：這婚姻始末，皆本府、本縣所知，不消細說。今既垂來歸正，可謂變而合禮。前面之失，俱可不
究，可快快擁入洞房，成其嘉禮。
過公子：這使不得，若單單結縭，恐涉私不服；必經明斷，方彼此相安。
府 尊：既是這等說，可開轎請新夫人出來面講。
（過公子因叫出幾個侍妾，去開轎門。）
（眾侍妾掀起轎幔，看見轎門有小鎖鎖著，忙說與過公子。）
過公子：這不打緊！
（因自走上前，將小鎖一把扭去。）
（眾侍妾見鎖扭開，便轉入轎杠中間，將兩扇轎門輕輕扯開。）
（不開猶可，開了看時，卻驚得面面相覷，做聲不得。）
（過公子見眾侍妾呆立不動，因罵道）
過公子：蠢奴才，快些扶新夫人出來！呆著做甚麼？
侍妾甲：（眾侍妾忙問道）轎裡沒有甚麼新夫人，卻扶那個？
（過公子聽說沒有新夫人，吃這一驚不小，忙走到轎前一看，祇見轎櫃下放著一個黃包袱，那裡
（有個人影？急得忙連連跌腳道）
過公子：明明看見他在閣上，怎麼上轎時，又被這丫頭弄了手腳，殊令人可恨！
（府尊、縣尊與眾親友聽見，都到月臺上去，看見轎裡無人，盡贊嘆道）
府 尊：這水小姐，真是個神人了！
縣 尊：（因對過公子說道）我勸賢契息了念頭罷！這女子行事，神鬼莫測，斷不是個等閑人。
（過公子氣得軟癱做一堆，羞得半句話也說不出，祇是垂著頭嘆氣。）
（府尊又叫取出黃包袱並皮箱，打開來看，卻都是大小石塊，又笑個不了。）
（大家亂了半晌，見沒興頭，便都陸續散去。）
（獨有一個在門下常走動相好的朋友，叫做成奇，卻坐著不動身。）
過公子：（過公子因與他說道）今日機會，亦可謂湊巧，怎又脫空？想是命裡無緣。
成 奇：事不成，便無緣，事若成，包管你又有緣了。凡是求婚，斯斯文文要他心服，便難了。若有勢有
力，可以搶奪，不怕人事，便容易。公子何須嗟嘆！
過公子：兄不要將搶奪看輕了。就是搶奪，也要湊巧。他是個深閨女子，等閑不出來，就縱有潑天本事，
也沒處下手！
成 奇：我卻想了個妙計。
過公子：請教有甚妙處，可以下手？
成 奇：我聞得他父親水居一，被謫邊庭，久無消息。又聞得水小姐是個孝順女兒，豈不思想望赦？公子
祇消假寫起一張紅紙報條來，說是都察院上本論赦，蒙恩赦還，復還原職。叫一二十人，假充報
子，出其不意，跑進門去報喜，叫他出來討賞。他若不出來，再說又有恩赦詔旨，要他親接。他
在歡喜頭上，自然忘了情。況聞有旨，不敢不出來？等他出來，看明白了，暗暗的藏下轎子，撮
上就走。他一個柔弱女子，縱說伶俐，如何拗得眾人？
（過公子聽說得心花都開，連聲說道）
過公子：此計甚妙。
成 奇：此計雖妙，祇怕搶到家來，祇怕做將來要犯斑駁。
過公子：犯甚斑駁？
成 奇：他一個宦官人家小姐，領了許多人私自搶去，倘或搶到家，他性子極烈，有這長這短，禍便當不
起。公子雖與府縣是一個人，莫若還先動一張呈子，與府縣說明了。先抬到縣，後抬到府，要府
縣作主，批一筆：『既前經聘定，准抬回結親。』那時便萬分安穩了。
（過公子聽了，越加歡喜道）
過公子：如此尤妙！
（二人算計定了，便暗暗打點行事。）
（不題。）
（正是：
（ 一奸未了一奸生，人世如何得太平。）
（莫道紅顏多跌剝，須眉男子也難行！）
２２＊＊時間： 地點：
（卻說冰心小姐，自用計脫了南莊之禍，便閉門靜處，就是婦女也不容出入。）
（水運又因苦爭過公子無惡處，後面做出事來，不好意思，便也不甚走過來，冰心小姐倒也安然
（。）
（祇是父親被謫，久無消息，未免愁煩。）
２３＊＊時間： 地點：
（一日梳妝才罷，忽聽得門外一陣喧嚷，許多人擁進門來，拿了一張大紅條子，帖在正廳屏門上
（。）
報人甲：（口裡亂嚷）老爺奉旨復任，特來報喜討賞！
報人乙：（又有幾個口稱）還有恩赦詔書，請小姐開讀！
（人多語亂，嘈嘈雜雜，說不分明。）
（小姐祇得自走到堂後來觀看，祇見那張紅條子，帖在上面，堂後又看不見。）
報人丙：（眾報人又亂嚷著）快接詔開讀！
（冰心小姐恐接旨遲了，祇得帶著兩個丫鬟，走出堂來細問。）
（腳跟還未曾站穩，報人圍做一個圈盤，將冰心小姐圍在中間道）
報人甲：聖旨在府堂上，請小姐去聽開讀！
（說未說完，外面早抬進一乘轎子來，要小姐上轎。）
（冰心小姐看見光景，情知中計，便端端正正，立在堂中。）
（面不改色，從從容容道）
水冰心：你眾人不得羅皂，聽我一說：你眾人不過是過公子遣來迎請我的。恐我不從，故用計來強我。此
去若肯依從成親，過公子是你主人，我便是你主母了。你們眾人若是羅皂，我明日到了過家，便
一一都要懲治。到那時，莫說我今日不與你們先講明！
（原來成奇也混在眾人中，忙答應道）
成 奇：小姐已明見萬里，但求就行，誰敢羅皂？
水冰心：既是如此，可退開一步，好好伺候。待我換過衣服，吩咐家人看守門戶，方可出門。
（眾人果遠開一步。）
（冰心小姐因吩咐丫鬟去取衣服，就悄悄叫他帶了一把有鞘的解手刀來，暗藏在袖裡。）
水冰心：（一面更換衣服）你們若要我與你過公子成全好事，須要聽我吩咐。
成 奇：小姐吩咐，誰敢不聽？
水冰心：過公子這段姻緣，雖非我所願，然他三次相求，禮雖不盡出於正，而意實殷勤，我也卻他不得。
但今日你們設謀詭詐，若竟突然抬我到過家，我若從之，便是草草苟合，雖死亦不肯從，蓋無可
從之道也。莫若先抬我到府、縣，與府、縣講明。若府、縣有撮合之言，便不為苟合矣。那裡再
抬到過家，或者還好商量。不知你們眾人可知這些道理麼？
（成奇聽了，正合他的意思）
成 奇：眾人雖不知道理，但小姐吩咐要見府、縣，便先抬去見了縣裡太爺、府裡太爺，然后再到過家，
也不差甚麼！
（就叫抬轎來，請小姐上轎。）
（冰心小姐又吩咐家人看門，祇帶兩個丫鬟，兩個小童跟隨。）
（又悄悄吩咐家人，暗暗揭了那大紅條子，帶到縣前來，便欣然上轎去了。）
（正是：
（ 眼看鬼怪何曾怪，耳聽雷驚卻不驚。）
（漫道落人圈套死，卻從鬼裡去求生。）
（眾人將冰心小姐抬上肩頭，滿心歡喜，以為成了大功，便二三十人圍成一陣，鴉飛鵲亂的往縣
（前飛奔。）
（又倚著過家勢力亂沖來，不怕人不讓。）
（不期將到縣前，忽撞見鐵公子到濟南來遊學，正遊到此處。）
（僱了一匹蹇驢騎著，後跟著小丹，踽踽涼涼，劈面走來。）
（恰好在轉彎處，不曾防備，突被眾人蜂擁撞來，幾乎撞倒跌下驢來。）
（鐵公子大怒，就乘勢跳下驢來，將前面抬轎的，當胸一把扭住，大罵道）
鐵中玉：該死的奴才，你們又不遭喪失火，怎青天白日像強盜搶奪一般，這等亂撞，幾乎將鐵相公撞跌下
驢來，是何道理？
（眾人亂降降擁擁，跑到有興頭上，忽被鐵公子攔住，便七嘴八舌的亂嚷。）
報人乙：你這人好大膽，這是過學士老爺家娶親。你是甚人，敢來邀接？
報人丙：（又有幾個）莫道你是鐵醬蓬，你就是金醬蓬、玉醬蓬，拿到縣中，也要打的粉碎！
（鐵公子聽了，愈加大怒道）
鐵中玉：既是過學士娶親，他詩書人家，為何沒有鼓樂，為何沒有燈火？定然是搶劫之情，須帶到縣裡去
，問個明白！
２４＊＊時間： 地點：
（此時成奇也雜在眾人中，看見鐵公子青年儒雅，象個有來歷之人。）
成 奇：（便上前勸道）偶然相撞，出於無心，事情甚小。我聽老兄說話，又是別府人氏，管這閑事做甚
麼？請放手去罷！
（鐵公子聽了，到也有個放手的意思。）
水冰心：（忽聽得轎中哭著道）冤屈，冤屈！望英雄救命！
（鐵公子聽見，因復將抬轎的扯緊道）
鐵中玉：原來果有冤屈，這是斷放不得的，快抬到縣裡去講！
（眾人看見鐵公子，不肯放手，便一齊擁上來，逞蠻動粗，要推開鐵公子。）
（鐵公子按捺不下，便放開手，東一拳，西一腳，將眾人打得落花流水。）
成 奇：（成奇忙攔住道）老兄不必動手，這事弄大了，私下決開不得交，莫說老兄到縣裡，若不到縣中
，恐過府也不肯罷了。快放手讓他們抬到縣裡去！
（鐵公子那肯放手，卻喜得離縣衙不遠，又人多，便抬的抬，撮的撮，你扭我結，一齊開到縣前
（。）
（鐵公子見已到縣前，料走不去，方放開手，走到喜架邊，取出馬鞭子，將鼓亂敲，敲得撲咚咚
（響亮，已驚動縣前眾衙役，都一齊跑來，將鐵公子圍道）
衙役甲：你是甚麼人，敢來擊鼓？快進去見老爺！
（原來縣尊已有過家人來報，知搶得水小姐來，要他斷歸過公子，故特特坐在堂上等候。）
（不期水小姐不見來，忽聞鼓響，眾衙役擁進一個書生來，稟道）
衙役乙：擅擊鼓人，帶見老爺！
鐵中玉：（那書生走到堂上，也不拜，也不跪，但將手一舉道）老先生請了！
縣 尊：（縣尊看見）你是甚麼人？因何事擊鼓？
鐵中玉：我學生是甚人，老先生不必問我，我學生也不必說。但我學生方纔路見一件搶劫冤屈之事，私心
竊為不平，敢擊鼓求老先生判斷，看此事冤也不冤？並仰觀老先生公也不公。
（縣尊看見鐵公子人物俊爽，語言凌厲，不敢輕易動聲色。）
縣 尊：你且說有甚搶劫冤屈之事？
鐵中玉：現在外面，少不得進來。
（纔說未完，祇見過家的一伙人，早已將冰心小姐，圍擁著進來了。）
（冰心小姐還未走到，成奇早充做過家家人，上前稟道）
成 奇：這水小姐是家公子久聘定下的，因要悔賴婚姻，故家公子命眾人迎請來，先見過太爺，求太爺斷
明，好迎請回去結親。
縣 尊：既經久聘，禮宜迎歸結親，何必又斷？不必進來，竟迎去罷！
（成奇聽了，就折回身攔住眾人道）
成 奇：不必進去了，太爺已斷明，分咐叫迎回去結親了。
（冰心小姐剛走到甬道中間，見有人攔阻，便大聲叫起冤屈來，因急走兩步，要奔上堂來分訴。
（）
皂 快：（旁邊皂快早用板子攔住道）老爺已吩咐出去，又進去做甚麼？
（冰心小姐見有人攔阻，不容上堂，又見眾人推他出去，便盤膝坐在地下，放聲大哭道）
水冰心：為民父母，職當伸冤理屈，怎麼不聽一言？
（縣尊還指手叫去，早急得鐵公子暴跳如雷，忙趕上堂來，指著縣尊亂嚷道）
鐵中玉：好糊塗官府！怎麼公堂之上，祇聽一面之詞，全不容人分訴？就是天下之官，貪賄慕勢，也不至
此。要是這等作為，除非天下祇有一個知縣方好，祇怕還有府道、撫臺在上！
（縣尊聽見鐵公子嚷得不成體面，便也拍案大怒道）
縣 尊：這是朝廷設立的公堂，你是甚麼人，敢如此放肆！
鐵中玉：（鐵公子復大笑道）這縣好個大公堂！便是公侯人家，欽賜的禁地，我學生也曾打進去，救出人
來，沒人敢說我放肆！
（原來這個知縣，新選山東不久，在京時，鐵公子打入大夬侯養閑堂這些事，都是知道的。）
（今見鐵公子說話相近，因大驚）
縣 尊：如此說來，老長兄莫非就是鐵都院長公子鐵挺生麼？
鐵中玉：老先生既知道我學生賤名，要做這些不公、不法之事，也該收斂些！
（縣尊見果是鐵公子，忙走出公位，深深施禮道）
縣 尊：小弟鮑梓，在長安時，聞長兄高名，如雷轟耳，但恨無緣一面。今辱下臨，卻又坐此委曲，得罪
長兄，統容荊請。
（一面看坐，請鐵公子分賓主坐下，一面門子就茶。）
（茶罷，縣尊）
縣 尊：此事始末，長兄必然盡知，非小弟敢於妄為，祇緣撇不過過公子情面耳！
鐵中玉：此事我學生俱是方纔偶然撞見，其中始末，到實實不知，轉求見教。
縣 尊：這又奇了，小弟祇道長兄此來，意有所圖，不知竟是道旁之冷眼熱心，一發可敬！
（因將水小姐是水侍郎之女，有個過公子聞其美，怎生要娶他；他叔叔水運，又怎生攛掇要嫁他
（，他又怎生換八字，移在水運女兒名下；後治酒騙他，他又怎生到門脫去；前在南莊搶劫他，
（他又怎生用石塊抵去之事，細細說了一遍。）
鐵中玉：（喜得個鐵公子心窩裡都跳將起來）據老先生如此說來，這水小姐竟是個千古的奇女子了，難得
，難得！莫要錯過！
（也顧不得縣尊看著，竟抽起身來，走到甬道上，將冰心小姐一看，果然生得十分美麗。）
（怎見得？但見：
（ 嫵媚如花，而肌膚光艷，羞灼灼之浮華；輕盈似燕，而舉止安詳；笑翩翩之失措眉畫春山
（，而淡濃多態，覺春山之有愧；眼橫秋水而流轉生情，怪秋水之無神。）
（腰纖欲折，立亭亭不怕風吹；俊影難描，鶴臞臞最宜月照。）
（髮光可鑒，不假涂膏；秀色堪餐，何須膩粉。）
（慧心悄悄，越掩越靈，望而知其為仙子中人；俠骨冷冷，愈柔愈烈，察而知其非閨閣之秀。）
（蕙性蘭心，初祇疑美人顏色；珠圓玉潤，久方知君子風流。）
（鐵公子看了，因暗暗驚訝，走上前一步，望著冰心小姐深深一揖道）
鐵中玉：小姐原來是蓬萊仙子，謫降塵凡，我學生肉眼凡胎，一時不識，多有得罪。但聞小姐，前面具如
許才慧智巧，怎今日忽為鼠輩所賣？是所不解，竊敢請教。
（冰心小姐見了，忙立起身來還禮道）
水冰心：自嚴君被謫，日夜懮心，今忽聞有恩赦之旨下頒，竊謂詔旨，誰敢假傳？故出堂拜接，不意遂為
人栽辱至此。
水冰心：（汏取出解手刀來，拿在手中）久知覆盆難照，已拼畢命於此。幸遇高賢大俠，倘蒙憐而垂手，
則死之日，猶生之年矣！
鐵中玉：甚麼恩旨？
（冰心小姐因叫丫鬟，問家人取大紅報條，遞與鐵公子看。）
（鐵公子看了，因拿上堂來，與縣尊看道）
鐵中玉：報條是真，是假？
縣 尊：（縣尊看了道）本縣不曾見有，此報是哪裡來的？
（鐵公子見縣尊不認帳，便將條子袖了，勃然大怒道）
鐵中玉：罷了，罷了！勒娶宦女，已無禮法，怎麼又假傳聖旨？我學生明日就去見撫臺，這些假傳聖旨之
人，卻都要在老先生身上，不可走了一個！
（說罷，就起身要走。）
縣 尊：（縣尊慌忙留住道）老先生不須性急，且待本縣問個明白，再作區處。
縣 尊：（因叫過成奇眾人來罵道）你們這伙不知死活的奴才！這報條是哪裡來的？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那裡答得出來。）
（縣尊見眾人不言語，就叫取夾棍來。）
（眾人聽見叫取夾棍，都慌了，亂叫）
報人甲：老爺，這不干小人們事，皆是過公寫的，叫小人們去貼的！
縣 尊：這是真了。有尊客在此，且不打你們這些奴才！
（一面差人押去鎖了，一面就差人另取一乘暖轎，好好送水小姐回府，一面就吩咐備酒，留鐵公
（子小飲。）
（鐵公子見送了水小姐回去，心下歡喜，便不推辭。）
（飲至半酣，縣尊乃說道）
縣 尊：報條之事，雖實過公子所為，然他尊翁過老先生，未必知也。今長兄若鳴之上臺，不獨過公子不
美，連他過老先生也未免有罪，煩望長兄周旋一二。
鐵中玉：我學生原無成心，不過偶然為水小姐起見耳。過兄若能忘情於水小姐，我學生與過兄面也不識，
又何故苛求？
縣 尊：（縣尊聽了大喜道）長兄真快士也，不平則削，平則捨之。
（又飲了半晌，鐵公子告辭。）
（縣尊聞知，他尚無居停，就差人送在長壽院作寓，諄諄約定明日再會。）
（這邊鐵公子去了，不題。）
（那邊過公子早有人報知此事，慌忙去見府尊說）
過公子：水小姐已抬到縣中，忽遇一個少年，不知是縣尊的甚麼親友，請了進去，竟叫轎將水小姐送了回
去，轉將治晚的家人要打、要枷，動下了鋪，不知是何緣故？
府 尊：（府尊聽了道）這又奇了，待本府喚他來問。
２５＊＊時間： 地點：
（正說未了，忽報知縣要見，連忙命進相見過，府尊就問道）
府 尊：貴縣來的那個少年是甚麼人？貴縣這等優禮？
縣 尊：大人原來不知，那個少年乃是鐵都憲之子，叫做鐵中玉，年纔二十，智勇滔天。前日卑縣在京候
選時，聞知大夬侯強娶了一個女子，窩藏在欽賜的養閑堂禁地內，誰敢去惹他？他竟不怕，持一
柄三十斤重的銅鎚，竟獨自打開禁門，直入內閣，將那女子救了出來。朝廷知道，轉歡喜贊羨，
竟將大夬侯發在養閑堂，幽閉三年，以代遣戍。長安城中，誰不知道名字！今早水小姐抬到縣時
，誰知奏巧，恰恰遇著他，問起根由，竟將過兄寫的一張大紅報條袖了，說是假傳聖旨，要到撫
院去講。這一講準了，不獨牽連過老先生，就是老大人與本縣，也有許多不便。故本縣款住他，
徐圖之，不是實心優禮。
府 尊：原來有許多委曲！
過公子：他縱英雄，不過祇是個都憲之子。冶晚生雖不才，家父也忝居學士，與他也不相上下，他為何管
我的閑事？老父母也該為治晚主持一二。
縣 尊：非不為兄主持，祇因他拿了長兄寫的報條，有這干礙，唐突他不得。故不得已和他周旋也。
過公子：依老父母這等周旋，則治晚這段姻緣，付之流水矣！
縣 尊：姻緣在天，謀事在人。賢契為何如此說？
過公子：謀至此而不成，更有何謀？
縣 尊：謀豈有盡？彼孤身爾，本縣已送在長壽院作寓矣，兄回去與智略之士細細商量，或有妙處。
（過公子無奈，祇得辭了府尊、縣尊回來，尋見成奇，將縣尊之言說與他知，要他算計。）
成 奇：方纔縣尊鋪我們，也是掩飾那姓鐵的耳目。今既說他是孤身，又說已送在長壽院住，這是明明指
一條路與公子，要公子用計害他了。
（過公子聽了，滿心歡喜）
過公子：是了，是了！但不知如何害他？還是明明叫人打他，還是暗暗叫人去殺他？
成 奇：打他，殺他，俱有蹤跡，不妙。
成 奇：（因對著過公子耳朵說道）祇須如此如此，這般這般足矣。
（過公子聽了，愈加歡喜道）
過公子：好妙算！但事不宜遲，莫要放他去了。
（因與成奇打點行事。）
（祇因這一打點，有分教：
（ 恩愛反成義俠，風流化出綱常。）
（不知畢竟怎生謀他，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回 冒嫌疑移下榻知恩報恩）
（詞曰：
（ 讎既難忘，恩須急報，招嫌祇為如花貌。）
（誰知白璧不生瑕，任他染涅難成皂。）
（至性無他，慧心有竅，孤行決不將人靠。）
（漫言明燭大綱常，坐懷也是真名教。）
（──右調《踏莎行》）
２６＊＊時間： 地點：
（話說過公子自與成奇算出妙計，便暗暗去叫人施為，不題。）
２７＊＊時間： 地點：
（卻說鐵公子既為差人送到長壽院作寓，便認做縣官一團好意，坦然不疑。）
（但因見水小姐美貌異常，又聽說他許多妙用，便暗想）
鐵中玉：天下怎有這樣女子，父母為我求親，若求得這般一個，便是人倫之福了。
鐵中玉：有美如此，這過公子苦苦相求，卻也怪他不得。但祇是人倫風化所關，豈可搶奪妄為！今日我無
心救出他回去，使他不遭欺侮，也是一樁快心之事。
（這夜雖然睡了，然『水小姐』三字，魂夢中也未嘗能忘。）
（到次日天明，就叫小丹收拾行李，要動身。）
（祇見住僧獨修和尚，忙出來留住道）
獨 修：縣裡太爺既送鐵相公在此，定然還要請酒，或是用情，鐵相公為何忙忙就要去了？
鐵中玉：我與縣尊原非相識，又不是來打秋風，不過偶因不平，暫為一鳴耳。事過則已，於理既無情可用
，於禮也不消請得，我為何不去？
獨 修：在鐵相公無所于求，去留並無不可，祇是小僧稟明，其實不敢放行。
２８＊＊時間： 地點：
（正說不了，祇見縣尊已差人來下請帖，請午後喫酒。）
獨 修：如何？幸是不曾放去。
（鐵公子見縣尊來意殷勤，祇得復住下。）
（不多時，獨修和尚備早飯來用。）
（剛喫完飯，祇見一個青衣家人，尋將來說道）
水 用：是水上姐差來，訪問鐵相公寓處，好送禮來謝。
（鐵公子聞知，忙出來相見）
鐵中玉：你回去可多拜上小姐，昨日之事，是偶因路見不平，實實無心偏護小姐，故敢任性使氣，唐突縣
公。若小姐送禮來，使縣公聞知，便是為私了，這斷乎不可！
水 用：小姐在家說，昨日防范偶疏，誤落虎口，幸遇恩人，未遭凌辱。若不少致一芹，於心不安。
鐵中玉：你小姐乃是閨閣中須眉君子，我鐵挺生也是個血性男兒，道義中別有相知，豈在此儀文瑣瑣！你
若送禮來，不是感我，倒是污我，我也斷然不受。今日縣尊請酒，明日就要行了。祇囑咐小姐，
虎視眈眈，千萬留心保重。
（家人應諾回家，因對冰心小姐細細說了一遍。）
（冰心小姐聽了，不勝感激，暗想）
水冰心：天地間怎有這樣俠烈之人，真令人可敬！祇恨我水冰心是個女子，不便與他交結。又可恨父親不
在家中，無人接待，致使他一片熱腸，有如冰雪而去，豈不辜負？
（心下欲要央叔叔水運去拜拜，以道殷勤。）
（又恐他心術不端，於中生釁；欲要備禮相送，又見他豪傑自居，議論侃侃，恐怕他說小視；欲
（要做些詩文相感，又恐怕墮入私情。）
（真是千思百想，無計可施。）
（祇是時時叫家人去探聽，看鐵公子有甚行事來報，再作區處。）
（到午後，有人來）
水 用：鐵相公縣裡太爺請去喫酒去了。
（到夜，又有人來）
水 用：鐵相公被太爺請去，喫得爛醉回來了。
水冰心：（到次早，又叫家人去打探）鐵相公可曾起身回去？
（家人打探了，來回復道）
水 用：鐵相公因昨夜多飲了幾杯，今日起身不得，此時還睡著哩。
（冰心小姐聽了，沉吟放心不下，又叫家人去打聽。）
（家人去了半晌，又來回復道）
水 用：鐵相公還未去哩。
水冰心：他昨日說今日就行，為何又不去？
水 用：我問獨修和尚，他說府裡太爺知道他是鐵都堂的公子，吩咐留下，也要備酒請哩，故此未去。
（冰心小姐聽了，還祇認做勢利常情，也不放在心上。）
（又過了兩日，忽家人來報道）
水 用：昨夜本寺獨修和尚，請鐵相公喫些素菜，今日鐵相公肚裡疼，有些破腹，倦懨懨的坐在那裡，茶
也不喫。
（冰心小道姐聽了，便有些疑心，暗想）
水冰心：喫素菜為何至破腹？此中定有緣故。
（因吩咐家人，快再去打聽，看可曾請醫人調治否？家人去看了，又來）
水 用：已請縣前的太醫看過，說是脾胃偶被飲食傷了，故此泄瀉，不打緊，祇消清脾理胃，一兩服就好
的。
（冰心小姐聽了，心略安些。）
（到了次早，天才明，就打發家人去看。）
（家人去看了，又來）
水 用：鐵相公昨晚喫了藥，一夜就瀉了有十餘遭，如今瀉得有氣無力，連床也下不來！
（冰心小姐聽了，大驚道）
水冰心：不好了，中了奸人之計了，卻怎麼處？
（欲要去救他，自家又是個女子，怎好去得。）
（尋思不出計來，祇急得轉來轉去，跌足嗟嘆道）
水冰心：這都是為救我，惹出來的禍患，我下去救他，再有誰人？
水冰心：（躊躇半晌，忽想道）事急了，避不得嫌疑，祇得要如此了。
水冰心：（因問家人道）鐵相公有甚人跟來？
水 用：祇有一個童子，叫做小丹。
水冰心：這小丹有多大了？
水 用：祇有十四五歲。
水冰心：這小丹乖巧麼？
水 用：甚是乖巧。
水冰心：既是乖巧，你可去悄悄的喚他來，說我有要緊言語與他說。你可著兩個去，一個同他來，留一個
暫時伺候鐵相公。要留心看定，不可走開。
（家人領命去了。）
（去不多時，忽然領了小丹來見。）
水冰心：你家相公前日在縣時，甚是精神，為何忽然生起病來？
小 丹：我相公平時最有氣力，自從在歷城太爺那裡喫酒醉了回家，便有些倦倦怠怠。前日本寺獨修和尚
又請他喫了些素齋，便漸漸破腹，生起病來。昨日喫了太醫一劑藥，便瀉了一夜，走持不得了。
水冰心：你相公雖然身於瀉倒了，心下可還明白？
小 丹：相公心神原是明白的，祇是瀉軟了，口也怕開。
水冰心：你相公既心裡明白，也還可救。你回去可悄悄稟知你相公，就說我說，縣尊留他不是好意，皆因
前日你相公救了我回家，沖破了過公子的奸計，又挺觸了他許多言語，他欲要硬做對頭，又被你
相公拿著那假傳聖旨的短處，一時爭勢不來，又見相公孤身異地，故假獻殷勤，要在飲食中暗暗
害你相公性命。你相公若不省悟，再喫他一茶一飯，便性命難保矣！
（小丹聽了，連忙點頭道）
小 丹：小姐見得最是。若不是他們用的奸計，為何昨夜喫了藥，轉瀉的不住？想起來連寺裡和尚，也不
是好人，怪道方纔還勸相公喫藥哩。我回去對相公說破了，等相公嚷罵他一場，使他不敢。
水冰心：這個使不得。和尚雖然不好，祇怕還是奉知縣之命。你相公若嚷罵了他，他去稟過知縣，知縣此
時是騎虎之勢，必然又要別下毒手。你相公正在病中，身體軟弱，如何敵得他過？祇好假做癡呆
，說是病重，使和尚不防備。捱到晚間，我這裡備一乘小轎，悄悄的在寺門外等候。你可勉強扶
你相公出來，上了轎，一徑抬到我這裡來。我收拾了書房，請你相公靜養數日，包管身體自然強
健。且待身體強健了，再與他們講話也不遲。
小 丹：既承小姐有此美意，小的回去就扶相公上轎來罷。
（說完就走。）
水冰心：（冰心小姐又喚住吩咐道）還有一句要緊的言語與你說，你須記明。
小 丹：小姐又有甚話說？
水冰心：你相公是個禮義俠烈之人，莫要說我是個孤女之家，寧死避嫌疑不肯來。你相公若果然有此說，
你可就說我說，英雄做事，祇要自家血性上打得過，不必定做腐儒腔調。況微服過宋，聖人之處
患難，未嘗無權。我在此等候，不可看做等閑。
小 丹：小姐吩咐的，小的都知道了。
（因忙忙走了回去，到床前候鐵公子睡醒呻吟時，又看看無人在面前，遂低低將水小姐喚去，說
（縣尊不是好意之言，一一說與鐵公子知道。）
（鐵公子聽完了，不覺吃了一驚，忽想道）
鐵中玉：是也，我鐵中玉為何一時就蒙懂至此！
（心下勃然大怒，就要掙起來，到縣裡去說。）
（小丹因又將冰心小姐恐別下毒手，已備轎子接他去養病之言，說了一遍。）
（鐵公子聽了，又歡喜起來道）
鐵中玉：水小姐慮事，怎麼如此周密！但他是個孤女，我又是少年男子，又有前日這番嫌疑，便死於奸人
之手，也不便去住。
（小丹聽了，因又將臨出門，水小姐叫回去吩咐之言，細細說了。）
鐵中玉：（喜的個鐵公子心花都開）這水小姐也不似個女子，聽他說的話，竟是個大豪傑了，我就去也不
妨。
２９＊＊時間： 地點：
獨 修：（正說不了，祇見獨修和尚又捧了一鍾藥來，對小丹說）太醫說，再吃這一鍾，瀉便止了。
小 丹：（小丹接了道）多謝師父，等我慢慢扶起相公喫罷。
獨 修：（獨修道）喫過藥再喫粥罷。
（說罷，就去了。）
（小丹見和尚去了，遂將藥潑在後面溝裡，鐵公子因忿恨道）
鐵中玉：原來我的病，都是這禿奴才做的手腳！
（捱到天晚，小丹看見一乘小曖轎，已在寺門外歇著，又有兩個家人與小丹打了照會。）
（小丹遂走進去，悄悄與鐵公子說知。）
（鐵公子此時實實走不起來，恐負了水小姐一番美情，祇得強抖精神，掙將起來。）
（恰恰湊巧，這一會院中無人，小丹因極力攙扶了出來。）
（到了院外，兩個家人又相幫攙了上轎，徑抬到水侍郎府中。）
（小丹見轎子去了，方纔又折回身，尋見管門的老和尚說道）
小 丹：鐵相公偶遇見一個年家，接去養病。房裡的行李，可叫獨修和尚收好，改日來取。
（說罷，自去趕上轎子同走。）
（走到半路，水小姐早已又差個家人，打了一對燈籠來接。）
（鐵公子坐在轎中，見四圍轎幔遮得嚴嚴穩穩的，下面茵褥鋪得溫溫軟軟的，身體十分爽快。）
（又見燈籠來接，知水小姐十分用情，不勝感激。）
（不一時到了，水小姐竟吩咐抬入大廳上，方叫歇下。）
３０＊＊時間： 地點：
（此時堂中燈火點得雪亮，冰心小姐立在廳右，叫兩個家人媳婦與兩個丫鬟，好生攙扶鐵相公出
（轎，到東邊書房裡去住。）
（鐵公子下了轎，即忙叫小丹拜上小姐）
小 丹：多感美情，奈病體不能為禮，容稍好再叩謝罷。
（竟隨著僕婦、丫鬟，扶到東書房床上坐下，因掙扎走了幾步，身體愈覺困倦，坐不得一刻，就
（和衣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