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〇一 至 第一四一〇
１４０１＊＊時間： 地點：
（一日，接到家書，一行一行的，看到寶玉、賈蘭得中，心裏自是喜歡；後來看到寶玉走失，復
（又煩惱，只得趕忙回來。）
（在道兒上又聞得有恩赦的旨意，又接著家書，果然赦罪復職，更是喜歡，便日夜趲行。）
１４０２＊＊時間： 地點：
（一日，行到毘陵驛地方，那天乍寒下雪，泊在一個清靜去處。）
（賈政打發眾人上岸投帖，辭謝朋友，總說即刻開船，都不敢勞動。）
（船上只留一個小廝伺候，自己在船中寫家書，先要打發人起早到家。）
（寫到寶玉的事，便停筆。）
（抬頭忽見船頭上微微的雪影裏面一個人，光著頭，赤著腳，身上披著一領大紅猩猩氈的篷，向
（賈政倒身下拜。）
（賈政尚未認清，急忙出船，欲待扶住問他是誰。）
（那人已拜了四拜，站起來打了個問訊。）
（賈政纔要還揖，迎面一看，不是別人，卻是寶玉。）
賈 政：（吃一大驚，忙問道）可是寶玉麼？
（那人只不言語，似喜似悲。）
賈 政：你若是寶玉，如何這樣打扮，跑到這裏來？
（寶玉未及回言，只見船頭上來了兩人，一僧一道，夾住寶玉道）
空空僧：俗緣已畢，還不快走？
（說著，三個人飄然登岸而去。）
（賈政不顧地滑，疾忙來趕，見那三人在前，那裏趕得上？只聽得他們三人口中不知是那個作歌
（曰：
（ 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遊兮，鴻濛太空。）
（誰與我逝兮，吾誰與從？渺渺茫茫兮，歸彼大荒！）
（賈政一面聽著，一面趕去，轉過一小坡，倏然不見。）
（賈政已趕得心虛氣喘，驚疑不定。）
（回過頭來，見自己的小廝也隨後趕來，賈政）
賈 政：你看見方纔那三個人麼？
小 廝：看見的。奴才為老爺追趕，故也趕來。後來只見老爺，不見那三個人了。
（賈政還欲前走，只見白茫茫一片曠野，並無一人。）
（賈政知是古怪，只得回來。）
１４０３＊＊時間： 地點：
（眾家人回船，見賈政不在艙中，問了船夫，說是老爺上岸追趕兩個和尚一個道士去了。）
（眾人也從雪地裏尋蹤迎去，遠遠見賈政來了，迎上去接著，一同回船。）
（賈政坐下，喘息方定，將見寶玉的話說了一遍。）
（眾人回稟，便要在這地方尋覓。）
賈 政：（賈政歎道）你們不知道！這是我親眼見的，並非鬼怪。況聽得歌聲，大有元妙！寶玉生下時，
啣了玉來，便也古怪，我早知是不祥之兆，為的是老太太疼愛，所以養育到今。便是那和尚道士
，我也見了三次：頭一次，是那僧道來說玉的好處；第二次，便是寶玉病重，他來了，將那玉持
誦了一番，寶玉便好了；第三次，送那玉來，坐在前廳，我一轉眼就不見了。我心裏便有些詫異
，只道寶玉果真有造化，高僧仙道來護佑他的。豈知寶玉是下凡歷劫的，竟哄了老太太十九年！
如今叫我纔明白！
（說到那裏，掉下淚來。）
小 廝：（眾人道）寶二爺果然是下凡的和尚，就不該中舉人了。怎麼中了纔去？
賈 政：你們那裏知道？大凡天上星宿，山中老僧，洞裏的精靈，他自具一種性情。你看寶玉何嘗肯念書
？他若略一經心，無有不能的。他那一種脾氣，也是各別另樣！
（說著，又歎了幾聲。）
（眾人便拿蘭哥得中，家道復興的話解了一番。）
（賈政仍舊寫家書，便把這事寫上，勸諭合家不必想念了。）
（寫完封好，即著家人回去，賈政隨後趕回。）
（暫且不提。）
１４０４＊＊時間： 地點：
（且說薛姨媽得了赦罪的信，便命薛蝌去各處借貸，並自己湊齊了贖罪銀兩。）
（刑部准了，收兌了銀子，一角文書，將薛蟠放出。）
（他們母子姊妹弟兄見面，不必細述，自然是悲喜交集了。）
薛 蟠：（薛蟠自己立誓說道）若是再犯前病，必定犯殺犯剮！
（薛姨媽見他這樣，便握他的嘴）
薛姨媽：只要自己拿定主意，必定還要妄口巴舌血淋淋的起這樣惡誓麼？只是香菱跟你受了多少苦處，你
媳婦兒已經自己治死自己了，如今雖說窮了，這碗飯還有得吃，據我的主意，我便算他是媳婦了
。你心裏怎麼樣？
（薛蟠點頭願意。）
寶 釵：（寶釵等也說）很該這樣。
（倒把香菱急得臉脹通紅，說是）
香 菱：伏侍大爺一樣的，何必如此？
（眾人便稱起「大奶奶」來，無人不服。）
１４０５＊＊時間： 地點：
（薛蟠便要去拜謝賈家。）
（薛姨媽寶釵也都過來。）
（見了眾人，彼此聚首，又說了一番的話。）
（正說著，恰好那日賈政的家人回家，呈上書子）
家 人：老爺不日到了。
（王夫人叫賈蘭將書子念給聽。）
（賈蘭念到賈政親見寶玉的一段，眾人聽了，都痛哭起來，王夫人、寶釵、襲人等更甚。）
（大家又將賈政書內叫家內不必悲傷，原是借胎的話解說了一番）
賈 蘭：與其作了官，倘或命運不好，犯了事，壞家敗產，那時倒不好了，寧可偺們家出一位佛爺，倒是
老爺太太的積德，所以纔投到偺們家來。不是說句不顧前後的話：當初東府裏太爺，倒是修煉了
十幾年，也沒有成了仙。這佛是更難成的！太太這麼一想，心裏便開豁了。
王夫人：（王夫人哭著和薛姨媽道）寶玉拋了我，我還恨他呢！我歎的是媳婦的命苦，纔成了一二年的親
，怎麼他就硬著腸子，都撂下了走了呢！
（薛姨媽聽了，也甚傷心。）
（寶釵哭得人事不知。）
（所有爺們都在外頭。）
王夫人：（王夫人便說道）我為他擔了一輩子的驚，剛剛兒的娶了親，中了舉人，又知道媳婦作了胎，我
纔喜歡些，不想弄到這樣結局！早知這樣，就不該娶親，害了人家的姑娘。
薛姨媽：這是自己一定的。偺們這樣人家，還有什麼別的說的嗎？幸喜有了胎，將來生個外孫子，必定是
有成立的，後來就有了結果了。你看大奶奶，如今蘭哥兒中了舉人，明年成了進士，可不是就做
了官了麼？他頭裏的苦也算吃盡的了，如今的甜來，也是他為人的好處。我們姑娘的心腸兒，姐
姐是知道的，並不是刻薄輕佻的人，姐姐倒不必耽憂。
王夫人：（被薛姨媽一番言語說得極有理，心想）寶釵小時候，便是廉靜寡慾，極愛素淡的，他所以纔有
這個事。想人生在世，真有個定數的！看著寶釵雖是痛哭，他那端莊樣兒，一點不走，卻倒來勸
我：這是真真難得！不想寶玉這樣一個人，紅塵中福分，竟沒有一點兒！……
（想了一回，也覺解了好些。）
王夫人：（又想到襲人身上）若說別的丫頭呢，沒有什麼難處的：大的配了出去，小的伏侍二奶奶就是了
。獨有襲人，可怎麼處呢？……
（此時人多，也不好說，且等晚上和薛姨媽商量。）
（那日薛姨媽並未回家，因恐寶釵痛哭，住在寶釵房中勸解。）
（那寶釵卻是極明理，思前想後）
薛寶釵：寶玉原是一種奇異的人，夙世前因，自有一定，原無可怨天尤人。
（更將大道理的話告訴他母親了。）
（薛姨媽心裏反倒安慰，便到王夫人那裏，先把寶釵的話說了。）
王夫人：（王夫人點頭歎道）若說我無德，不該有這樣好媳婦了！
（說著，更又傷心起來。）
薛姨媽：（倒又勸了一會子，因又提起襲人來）我見襲人近來瘦的了不得，他是一心想著寶哥兒。但是正
配呢，理應守的；屋裏人願守也是有的，惟有這襲人，雖說是算個屋裏人，到底他和寶哥兒並沒
有過明路兒的。
王夫人：我纔剛想著，正要等妹妹商量商量。若說放他出去，恐怕他不願意，又要尋死覓活的；若要留著
他，也罷，又恐老爺不依：所以難處。
薛姨媽：我看姨老爺是再不肯叫守著的。再者：姨老爺並不知道襲人的事，想來不過是個丫頭，那有留的
理呢？只要姐姐叫他本家的人來，狠狠的吩咐他，叫他配一門正經親事，再多多的陪送他些東西
。那孩子心腸兒也好，年紀兒又輕，也不枉跟了姐姐會子，也算姐姐待他不薄了。襲人那裏，還
得我細細勸他。就是叫他家的人來，也不用告訴他；只等他家裏果然說定了好人家兒，我們還打
聽打聽，若果然足衣足食，女婿長的像個人兒，然後叫他出去。
王夫人：（王夫人聽了）這個主意很是；不然，叫老爺冒冒失失的一辦，我可不是又害了一個人了麼？
薛姨媽：（聽了，點頭）可不是麼？
（又說了幾句，便辭了王夫人仍到寶釵房中去了。）
（看見襲人淚痕滿面，薛姨媽便勸解譬喻了一會。）
（襲人本來老實，不是伶牙俐齒的人，薛姨媽說一句，他應一句，回來）
襲 人：我是做下人的人，姨太太瞧得起我，纔和我說這些話。我是從不敢違拗太太的。
薛姨媽：（薛姨媽聽他的話）好一個柔順的孩子！
（心裏更加喜歡。）
（寶釵又將大義的話說了一遍，大家各自相安。）
１４０６＊＊時間： 地點：
（過了幾日，賈政回家，眾人迎接。）
（賈政見賈赦、賈珍巳都回家，弟兄叔姪相見，大家歷敘別來的景況。）
（然後內眷們見了，不免想起寶玉來，又大家傷了一會子心。）
賈 政：（賈政喝住道）這是一定的道理！如今只要我們在外把持家事，你們在內相助，斷不可仍是從前
這樣的散漫！別房的事，各有各家料理，也不用承總。我們本房的事，裏頭全歸於你，都要按理
而行。
王夫人：（王夫人便將寶釵有孕的話也告訴了）將來丫頭們都放出去。
（賈政聽了，點頭無語。）
１４０７＊＊時間： 地點：
（次日，賈政進內請示大臣們，說是）
賈 政：蒙恩感激。但未服闕，應該怎麼謝恩之處，望乞大人們指教。
（眾朝臣說是代奏請旨。）
（於是聖恩浩蕩，即命陛見。）
（賈政進內謝了恩。）
（聖上又降了好些旨意，又問起寶玉的事來。）
（賈政據實回奏。）
（聖上稱奇，旨意說：寶玉的文章固是清奇，想他必是過來人，所以如此，若在朝中，可以進用
（；他既不敢受聖朝的爵位，便賞了一個『文妙真人』的道號。）
（賈政又叩頭謝恩而出，回到家中，賈璉、賈珍接著。）
１４０８＊＊時間： 地點：
（賈政將朝內的話述了一遍，眾人喜歡。）
賈 珍：（賈珍便回說）寧國府第，收拾齊全，回明了要搬過去。櫳翠庵圈在園內，給四妹妹養靜。
（賈政並不言語，隔了半日，卻吩咐了一番仰報天恩的話。）
賈 璉：（賈璉也趁便回說）巧姐親事，父親太太都願意給周家為媳。
（賈政昨晚也知巧姐的始末，便說）
賈 政：大老爺大太太作主就是了。莫說村居不好，只要人家清白，孩子肯念書，能夠上進。朝裏那些官
，難道都是城裏的人麼？
賈 璉：（賈璉答應了）是。
賈 政：父親有了年紀，況且又有痰症的根子，靜養幾年，諸事原仗二老爺為主。
賈 政：提起村居養靜，甚合我意，只是我受恩深重，尚末酬報耳。
（賈政說畢進內，賈璉打發請了劉姥姥來應了這件事。）
（劉姥姥見了王夫人等便說些將來怎樣陞官，怎樣起家，怎樣子孫昌盛。）
（正說著，丫頭）
丫 頭：花自芳的女人進來請安。
（王夫人問幾句話，花自芳的女人將親戚作媒，說的是城南蔣家的，現在有房有地，又有舖面。
（）
（姑爺年紀略大幾歲，並沒有娶過的，況且人物兒長的是百裏挑一的。）
王夫人：（王夫人聽了願意）你去應了，隔幾日進來，再接你妹子罷。
（王夫人又命人打聽，都說是好。）
（王夫人便告訴了寶釵，仍請了薛姨媽細細的告訴了襲人。）
（襲人悲傷不已，又不敢違命的，心裏想起寶玉那年到他家去，回來說的死也不回去的話）
襲 人：如今太太硬作主張，若說我守著，又叫人說我不害臊；若是去了，實不是我的心願！
（便哭得哽咽難言。）
（又被薛姨媽、寶釵等苦勸，回過念頭想道）
襲 人：我若是死在這裏，倒把太太的好心弄壞了，我該死在家裏纔是。
（於是襲人含悲叩辭了眾人。）
（那姐妹分手時自然更有一番不忍說。）
１４０９＊＊時間： 地點：
（襲人懷著必死的心腸上車，回去見了哥哥嫂子，也是哭泣，但只說不出來。）
（那花自芳悉把蔣家的聘禮送給他看，又把自己所辦妝奩一一指給他瞧）
花自芳：那是太太賞的，那是置辦的。
（襲人此時更難開口。）
（住了兩天，細想起來）
襲 人：哥哥辦事不錯。若是死在哥哥家裏，豈不又害了哥哥呢？……
（千思萬想，左右為難，真是一縷柔腸，幾乎牽斷，只得忍住。）
１４１０＊＊時間： 地點：
（那日已是迎娶吉期，襲人本不是那一種潑辣人，委委屈屈的上轎而去，心裏另想到那裏再作打
（算。）
（豈知過了門，見那蔣家辦事，極其認真，全都按著正配的規矩。）
（一進了門，丫頭僕婦，都稱「奶奶」。）
（襲人此時欲要死在這裏，又恐害了人家，辜負了一番好意。）
（那夜原是哭著，不肯俯就的，那姑爺卻極柔情曲意的承順。）
（到了第二天開箱，這姑爺看見一條猩紅汗巾，方知是寶玉的丫頭。）
（原來當初只知是賈母的侍兒，益想不到是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