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二一 至 第一三三〇
１３２１＊＊時間： 地點：
（話說王熙鳳命捆起上夜的女人，送營審問，眾女人跪地哀求。）
林之孝：（林之孝同賈芸道）你們求也無益。老爺派我們看家，沒事是造化；如今有了事，上下都耽不是
，誰救得你？若說是周瑞的乾兒子，連太太起，裏裏外外的都不乾淨。
王熙鳳：（王熙鳳喘吁吁的說道）這都是命裏所招，和他們說什麼？帶了他們去就是了。那丟的東西，你
告訴營裏去說：實在是老太太的東西，問老爺們纔知道。等我們報了去，請了老爺們回來，自然
開了失單送來。文官衙門裏我們也是這樣報。
（賈芸林之孝答應出去。）
賈惜春：（一句話也沒有，只是哭道）這些事，我從來沒有聽見過，為什麼偏偏碰在偺們兩個人身上！明
兒老爺太太回來，叫我怎麼見人？說把家裏交給你們，如今鬧到這個分兒，還想活著麼？
王熙鳳：偺們願意嗎？現在有上夜的人在那裏。
賈惜春：你還能說，況且你又病著；我是沒有說的。這都是我大嫂子害了我了！他攛掇著太太派我看家的
。如今我的臉擱在那裏呢！
（說著，又痛哭起來。）
王熙鳳：姑娘，你快別這麼想。若說沒臉，大家一樣的。你若是這個糊塗想頭，我更擱不住了。
（二人正說著，只聽見外頭院子裏有人大嚷的說道）
旁 白：（包勇）我說那三姑六婆是再要不得的！我們甄府裏從來是一概不許上門的。不想這府裏倒不講
究這個！昨兒老太太的殯纔出去，那個什麼庵裏的尼姑死要到偺們這裏來。我吆喝著不准他進來
，腰門上的老婆子們倒罵我，死央及著叫那姑子進來。那腰門子一會兒開著，一會兒關著，不知
做什麼。我不放心，沒敢睡，聽到四更，這裏就嚷起來。我來叫門倒不開了。我聽見聲兒緊了，
打開了門，見西邊院子裏有人站著，我便趕上打死了。我今兒纔知道這是四姑奶奶的屋子，那個
姑子就在裏頭。今兒天沒亮溜出去了，可不是那姑子引進來的賊麼？
平 兒：（等聽著，都說）這是誰這麼沒規矩？姑娘奶奶都在這裏，敢在外頭這麼混嚷？
王熙鳳：你聽他說甄府裏，別就是甄家薦來的那個厭物罷？
（惜春聽得明白，更加心裏受不的。）
王熙鳳：（王熙鳳接著問惜春道）那個人混說什麼姑子？你們那裏弄了個姑子住下了？
（惜春便將妙玉來瞧他，留著下棋守夜的話說了。）
王熙鳳：是他麼？他怎麼肯這樣？是再沒有的話。但是叫這討人嫌的東西嚷出來，老爺知道了也不好。
（惜春愈想愈怕，站起來要走。）
（王熙鳳雖說坐不住，又怕惜春害怕，弄出事來，只得叫他先別走）
王熙鳳：且看著人把偷剩下的東西收起來，再派了人看著，偺們好走。
平 兒：偺們不敢收，等衙門裏來了，踏看了纔好收呢。偺們只好看著。但只不知老爺那裏有人去了沒有
？
王熙鳳：你叫老婆子問去。
進 來：（一回進來）林之孝是走不開，家下人要伺候查驗的，再有的是說不清楚的，已經芸二爺去了。
（王熙鳳點頭，同惜春坐著發愁。）
１３２２＊＊時間： 地點：
（且說那夥賊原是何三等邀的，偷搶了好些金銀財寶接運出去，見人追趕，知道都是那些不中用
（的人，要往西邊屋內偷去，在窗外看見裏面燈光底下兩個美人：一個姑娘，一個姑子。）
（那些賊那顧性命，頓起不良，就要踹進來，因見包勇來趕，纔獲贓而逃，只不見了何三。）
（大家且躲入窩家。）
１３２３＊＊時間： 地點：
（到第二天打聽動靜，知是何三被他們打死，已經報了文武衙門，這裏是躲不住的，便商量趁早
（歸入海洋大盜一處去，若遲了，通緝文書一行，關津上就過不去了。）
（內中一個人膽子極大，便說）
盜賊甲：偺們走是走，我就只捨不得那個姑子。長的實在好看！不知是那個庵裏的雛兒呢？
盜賊乙：（一個人道）呵呀！我想起來了！必就是賈府園裏的什麼櫳翠庵裏的姑子。不是前年外頭說他和
他們家什麼寶二爺有緣故，後來不知怎麼又害起相思病來了，請大夫吃藥的？就是他！
賭客甲：（那一個人聽了）偺們今日躲一天，叫偺們大哥拿錢置辦些買賣行頭。明兒亮鐘時候，陸續出關
。你們在關外二十里坡等我。
（眾賊議定，分贓俵散。）
１３２４＊＊時間： 地點：
（且說賈政等送殯，到了寺內，安厝畢，親友散去。）
（賈政在外廂房伴靈，邢王二夫人等在內，一宿無非哭泣。）
１３２５＊＊時間： 地點：
（到了第二日，重新上祭。）
（正擺飯時，只見賈芸進來，在老太太靈前磕了個頭，忙忙的跑到賈政跟前，跪下請了安，喘吁
（吁的將昨夜被盜，將老太太上房的東西都偷去，包勇趕賊，打死了一個，已經呈報文武衙門的
（話說了一遍。）
（賈政聽了發怔。）
（邢王二夫人等在裏頭也聽見了，都嚇得魂不附體，並無一言，只有啼哭。）
賈 政：（賈政過了一會子）失單怎樣開的？
賈 芸：家裏的人都不知道，還沒有開單。
賈 政：還好。偺們動過家的，若開出好的來，反耽罪名。──快叫璉兒。
（那時賈璉領了寶玉等別處上祭未回，賈政叫人趕了回來。）
（賈璉聽了，急得直跳，一見芸兒，也不顧賈政在那裏，便把賈芸狠狠的罵了一頓）
賈 璉：不配抬舉的東西！我將這樣重任託你，押著人上夜巡更，你是死人麼？虧你還有臉來告訴！
（說著，望賈芸臉上啐了幾口。）
（賈芸垂手站著，不敢回一言。）
賈 政：你罵他也無益了。
賈 璉：（賈璉然後跪下）這便怎麼樣？
賈 政：也沒法兒，只有報官緝賊。但只是一件，老太太遺下的東西，偺們都沒動。你說要銀子，我想老
太太死得幾天，誰忍得動他那一項銀子？原打量完了事，算了賬，還人家，再有的，在這裏和南
邊置墳產的，所有東西也沒見數兒。如今說文武衙門要失單，若將幾件好的東西開上，恐有礙；
若說金銀若干，衣飾若干，又沒有實在數目，謊開使不得。──倒可笑你如今竟換了一個人了，
為什麼這樣料理不開？你跪在這裏是怎麼樣呢？
（賈璉也不敢答言，只得站起來就走。）
賈 政：（賈政又叫道）你那裏去？
賈 璉：（賈璉又回來）姪兒趕回家去料理清楚。
（賈政哼了一聲，賈璉把頭低下。）
賈 政：你進去回了你母親，叫了老太太的一兩個丫頭去，叫他們細細的想了開單子。
（賈璉心裏明知老太太的東西都是鴛鴦經管，他死了問誰？就問珍珠，他們那裏記得清楚？只不
（敢駁回，連連答應了。）
（回身走到裏頭，邢王二夫人又埋怨了一頓，叫賈璉快回去問他們這些看家的說）
邢夫人：明兒怎麼見我們？
（賈璉也只得答應了出來，一面命人套車，預備琥珀等進城，自己騎上騾子跟了幾個小廝如飛的
（回去。）
（賈芸也不敢再回賈政，斜簽著身子慢慢的溜出來，騎上了馬，來趕賈璉。）
１３２６＊＊時間： 地點：
（到了家中，林之孝請了安，一直跟了進來。）
（賈璉到了老太太上屋裏，見了王熙鳳惜春在那裏，心裏又恨，又說不出來，便問林之孝道）
賈 璉：衙門裏瞧了沒有？
（林之孝自知有罪，便跪下回道）
林之孝：文武衙門都瞧了，來蹤去跡也看了，屍也驗了。
賈 璉：（賈璉吃驚道）又驗什麼屍？
（林之孝又將包勇打死的夥賊似周瑞的乾兒子的話回了賈璉。）
賈 璉：叫芸兒！
（賈芸進來，也跪著聽話。）
賈 璉：你見老爺時，怎麼沒有回周瑞的乾兒子做賊被包勇打死的話？
賈 芸：上夜的人說像他的，恐怕不真，所以沒有回。
賈 璉：好糊塗東西！你若告訴了，我就帶了周瑞來一認，可不就知道了？
林之孝：如今衙門裏把尸首放在市口兒招認去了。
賈 璉：這又是個糊塗東西！誰家的人做了賊，被人打死，要償命麼？
林之孝：這不用人家認，奴才就認得是他。
賈 璉：（賈璉聽了想道）是啊！我記得珍大爺那一年要打的可不是周瑞家的麼？
林之孝：他和鮑二打架來著，爺還見過的呢。
（賈璉聽了更生氣，便要打上夜的人。）
林之孝：（林之孝哀告道）請二爺息怒。那些上夜的人，派了他們，敢偷懶嗎？只是爺府上的規矩：三門
裏一個男人不敢進去的，就是奴才們，裏頭不叫也不敢進去。奴才在外同芸哥兒刻刻查點，見三
門關的嚴嚴的，外頭的門一層沒有開，那賊是從後夾道子來的。
賈 璉：裏頭上夜的女人呢？
（林之孝將上夜的人，說奉奶奶的命，綑著等爺審問的話回了。）
賈 璉：包勇呢？
林之孝：又往園裏去了。
賈 璉：（賈璉便說）去叫他。
小 廝：（小廝們便將包勇帶來）還虧你在這裏；若沒有你，只怕所有房屋裏的東西都搶了去了呢。
（包勇也不言語。）
（惜春恐他說出那話，心下著急。）
（王熙鳳也不敢言語。）
丫 頭：（只見外頭說）琥珀姐姐們回來了。
（大家見了，不免又哭一場。）
（賈璉叫人檢點偷剩下的東西，只有些衣服、尺頭、錢箱未動，餘者都沒有了。）
（賈璉心裏更加著急：想著外頭的棚扛銀，廚房的錢都沒有付給，明兒拿什麼還呢？便呆想了一
（會。）
（只見琥珀等進去，哭了一番，見箱櫃開著，所有的東西怎能記憶，便胡亂猜想，虛擬了一張失
（單，命人即送到文武衙門。）
（賈璉復又派人上夜。）
（王熙鳳惜春各自回房。）
（賈璉不敢在家安歇，也不及埋怨王熙鳳，竟自騎馬趕出城外去了。）
（這裏王熙鳳又恐惜春短見，又打發豐兒過去安慰。）
（天已二更。）
（不言這裏賊去關門，眾人更加小心，不敢睡覺。）
１３２７＊＊時間： 地點：
（且說夥賊一心想著妙玉，知是孤庵女眾，不難欺負。）
（到了三更夜靜，便拿了短兵器，帶些悶香，跳上高牆。）
（遠遠瞧見櫳翠庵內燈光猶亮，便潛身溜下，藏在房頭僻處。）
１３２８＊＊時間： 地點：
（等到四更，見裏頭只有一盞海燈。）
（妙玉一人在蒲團上打坐，歇了一會，便噯聲歎氣的說道）
妙 玉：我自元墓到京，原想傳個名的，為這裏請來，不能又棲他處。昨兒好心去瞧四姑娘，反受了這蠢
人的氣，夜裏又受了大驚。
（今日回來，那蒲團再坐不穩，只覺肉跳心驚。）
（因素常一個打坐的，今日又不肯叫人相伴。）
１３２９＊＊時間： 地點：
（豈知到了五更，寒顫起來。）
（正要叫人，只聽見窗外一響，想起昨晚的事，更加害怕，不免叫人。）
（豈知那些婆子都不答應。）
（自己坐著，覺得一股香氣透入顖門，便手足麻木，不能動彈，口裏也說不出話來，心中更自著
（急。）
（只見一個人拿著明晃晃的刀進來。）
（此時妙玉心中卻是明白，只不能動，想是要殺自己，索性橫了心，倒不怕他。）
（那知那個人把刀插在背後，騰出手來，將妙玉輕輕的抱起，輕薄了一會子，便拖起背在身上。
（）
（此時妙玉心中只是如醉如癡。）
（可憐一個極潔極淨的女兒，被這強盜的悶香薰住，由著他掇弄了去了。）
（卻說這賊背了妙玉，來到園後牆邊，搭了軟梯，爬上牆跳出去了，外邊早有夥賊弄了車輛在園
（外等著。）
（那人將妙玉放倒在車上，反打起官銜燈籠，叫開柵欄，急急行到城門，正是開門之時。）
（門官只知是有公幹出城的，也不及查詰。）
（趕出城去，那夥賊加鞭，趕到二十里坡，和眾強徒打了照面，各自分頭奔南海而去。）
（不知妙玉被劫，或是甘受污辱，還是不屈而死，不知下落，也難妄擬。）
（只言櫳翠庵一個跟妙玉的女尼，他本住在靜室後面，睡到五更，聽見前面有人聲響，只道妙玉
（打坐不安。）
（後來聽見有男人腳步，門窗響動，欲要起來瞧看，只是身子發軟，懶怠開口。）
（又不聽見妙玉言語，只睜著兩眼聽著。）
１３３０＊＊時間： 地點：
（到了天亮，纔覺得心裏清楚，披衣起來，叫了道婆預備妙玉茶水，他便往前面來看妙玉。）
（豈知妙玉的蹤跡全無，門窗大開。）
（心裏詫異，昨晚響動，甚是疑心）
女 尼：這樣早，他到那裏去了？
（走出院門一看，有一個軟梯靠牆立著，地下還有一把刀鞘，一條搭膊，便道）
女 尼：不好了，昨晚是賊燒了悶香了！
（急叫人起來查看，庵門仍是緊閉。）
婆 子：（那些婆子侍女們都說）昨夜煤氣薰著了，今早都起不起來，這麼早，叫我們做什麼？
女 尼：（那女尼）師父不知那裏去了！
婆 子：（眾人道）在觀音堂打坐呢。
女 尼：你們還做夢呢！你來瞧瞧！
（眾人不知，也都著忙，開了庵門，滿園裏都找到了，想來或是到四姑娘那裏去了。）
（眾人來叩腰門，又被包勇罵了一頓。）
婆 子：（眾人說道）我們妙師父昨晚不知去向，所以來找。求你老人家叫開腰門，問一問來了沒來就是
了。
包 勇：你們師父引了賊來偷我們，已經偷到手了，他跟了賊去受用去了！
婆 子：（眾人道）阿彌陀佛！說這些話的，防著下割舌地獄！
包 勇：（包勇生氣道）胡說！你們再鬧，我就要打了！
婆 子：（眾人陪笑央告道）求爺叫開門，我們瞧瞧，若沒有，再不敢驚動你太爺了。
包 勇：你不信，你去找，若沒有，回來問你們！
（包勇說著，叫開腰門。）
（眾人且找到惜春那裏。）
（惜春正是愁悶，惦著：妙玉清早去後，不知聽見我們姓包的話了沒有，只怕又得罪了他，以後
（總不肯來，我的知己是沒有了。）
（況我現在實難見人，父母早死，嫂子嫌我。）
（頭裏有老太太，到底還疼我些；如今也死了，留下我孤苦伶仃，如何了局？想到迎春姐姐折磨
（死了，史姐姐守著病人，三姐姐遠去，這都是命裏所招，不能自由。）
（獨有妙玉如閒雲野鶴，無拘無束。）
（我若能學他，就造化不小了！但我是世家之女，怎能遂意？這回看家，大耽不是，還有何顏？
（又恐太太們不知我的心事，將來的後事，更未曉如何？想到其間，便要把自己的青絲鉸去，要
（想出家。）
（彩屏等聽見，急忙來勸，豈知已將一半頭發鉸去了。）
彩 屏：（彩屏愈加著忙）一事不了，又出一事，這可怎麼好呢！
（正在吵鬧，只見妙玉的道婆來找妙玉。）
（彩屏問起來由，先嚇了一跳）
彩 屏：是昨日一早去了沒來。
賈惜春：（聽見，急忙問道）那裏去了？
（道婆將昨夜聽見的響動，被煤氣熏著，今早不見妙玉，庵內有軟梯刀鞘的話說了一遍。）
（惜春驚疑不定，想起昨日包勇的話來，必是那些強盜看見了他，昨晚搶去了，也未可知。）
（但是他素來孤潔的很，豈肯惜命？便問）
賈惜春：怎麼你們都沒聽見麼？
婆 子：怎麼沒聽見？只是我們都是睜著眼，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必是那賊燒了悶香。妙姑一人，想也
被賊悶住，不能言語。況且賊人必多，拿刀執杖威逼著，他還敢聲喊麼？
包 勇：（又在腰門那裏嚷說）裏頭快把這些混賬道婆子趕出來罷！快關上腰門！
（彩屏聽見，恐耽不是，只得催婆子出去，叫人關了腰門。）
（惜春於是更加苦楚。）
（無奈彩屏等再三以禮相勸，仍舊將一半青絲籠起。）
彩 屏：不必聲張。就是妙玉被搶，也當作不知，且等老爺太太回來再說。
（惜春心裏從此死定一個出家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