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〇一 至 第一三一〇
１３０１＊＊時間： 地點：
（賈政報了丁憂，禮部奏聞。）
（主上深仁厚澤：念及世代功勳，又係元妃祖母，賞銀一千兩，諭禮部主祭。）
（家人們各處報喪。）
（眾親友雖知賈家勢敗，今見聖恩隆重，都來探喪。）
（擇了吉時成殮，停靈正寢。）
（賈赦不在家，賈政為長；寶玉、賈環、賈蘭是親孫，年紀又小，都應守靈。）
（賈璉雖也是親孫，帶著賈蓉，尚可分派家人辦事。）
（雖請了些男女外親來照應，內裏邢王二夫人、李紈、王熙鳳、寶釵等是應靈旁哭泣的。）
（尤氏雖可照應，他自賈珍外出，依住榮府，一向總不上前，且又榮府的事不甚諳練。）
（賈蓉的媳婦更不必說。）
（惜春年小，雖在這裏長的，他於家事全不知道。）
（──所以內裏竟無一人支持。）
（只有王熙鳳可以照管裏頭的事，況又賈璉在外作主，裏外他二人，倒也相宜。）
（王熙鳳先前仗著自己的才幹，原打量老太太死了，他大有一番作用。）
（邢王二夫人等本知他曾辦過秦氏的事，必是妥當，於是仍叫王熙鳳總理裏頭的事。）
（王熙鳳本不應辭，自然應了，心想）
王熙鳳：這裏的事本是我管的。那些家人更是我手下的人。太太和珍大嫂子的人本來難使喚，如今他們都
去了。銀項雖沒有對牌，這宗銀子卻是現成的。外頭的事又是我們那個辦。雖說我現今身子不好
，想來也不致落褒貶，必比寧府裏還得辦些。
（心下已定，且待明日接了三，後日一早分派。）
（便叫周瑞家的傳出話去，將「花名冊」取上來。）
（王熙鳳一一的瞧了，統共男僕只有二十一人，女僕只有十九人，餘者俱是些丫頭，連各房算上
（，也不過三十多人，難以派差。）
王熙鳳：（心裏想道）這回老太太的事倒沒有東府裏的人多。
（又將莊上的弄出幾個，也不敷差遣。）
（正在思算，只見一個小丫頭過來說）
小丫頭：鴛鴦姐姐請奶奶。
（王熙鳳只得過去。）
（只見鴛鴦哭得淚人一般，一把拉著王熙鳳）
鴛 鴦：二奶奶請坐，我給二奶奶磕個頭。雖說服中不行禮，這個頭是要磕的！
（鴛鴦說著跪下，慌的王熙鳳趕忙拉住）
王熙鳳：這是什麼禮？有話好好的說！
（鴛鴦跪著，王熙鳳便拉起來。）
鴛 鴦：老太太的事，一應內外，都是二爺和二奶奶辦。這宗銀子是老太太留下的。老太太這一輩子也沒
有糟蹋過什麼銀錢，如今臨了這件大事，必得求二奶奶體體面面的辦一辦纔好！我方纔聽見老爺
說什麼『詩云子曰』，我也不懂；又說什麼『喪與其易，寧戚』，我更不明白。我問寶二奶奶，
說是老爺的意思：老太太的喪事，只要悲切纔是真孝，不必糜費，圖好看的念頭。我想老太太這
樣一個人，怎麼不該體面些？我雖是奴才丫頭，敢說什麼？只是老太太疼二奶奶和我這一場，臨
死了還不叫他風光風光？我想二奶奶是能辦大事的，故此，我請二奶奶來，求作個主意！我生是
跟老太太的人，老太太死了，我也是跟老太太的！若是瞧不見老太太的事怎麼辦，將來怎麼見老
太太呢？
王熙鳳：（聽了這話來的古怪，便說）你放心，要體面是不難的。雖是老爺口說要省，那勢派也錯不得。
便拿這項銀子都花在老太太身上，也是該當的。
鴛 鴦：老太太的遺言說，所有剩下的東西是給我們的，二奶奶倘或用著不夠，只管拿這個去折變補上。
就是老爺說什麼，也不好違了老大太的遺言。況且老太太分派的時候，不是老爺在這裏聽見的麼
？
王熙鳳：你素來最明白的，怎麼這會子這樣的著急起來了？
鴛 鴦：不是我著急，為的是大太太是不管事的，老爺是怕招搖的。若是二奶奶心裏也是老爺的想頭，說
抄過家的人家，喪事還是這麼好，將來又要抄起來，也就不顧起老太太來，怎麼樣呢？我呢，是
個丫頭，好歹礙不著，到底是這裏的聲名！
王熙鳳：我知道了。你只管放心，有我呢。
（鴛鴦千恩萬謝的託了王熙鳳。）
王熙鳳：（出來，想道）：鴛鴦這東西好古怪！不知打了什麼主意？論理，老太太身上本該體面些，──
噯！且別管他，只按著偺們家先前的樣子辦去。
（於是叫旺兒家的來，把話傳出去，請二爺進來。）
（不多時，賈璉進來說道）
賈 璉：怎麼找我？你在裏頭照應著些就是了。橫豎作主是老爺太太們，他說怎麼著，我們就怎麼著。
王熙鳳：你也說起這個話來了，可不是鴛鴦說的話應驗了麼？
賈 璉：什麼鴛鴦的話？
（王熙鳳便將鴛鴦請進去的話述了一遍。）
賈 璉：他們的話算什麼！剛纔二老爺叫我去，說：『老太太的事固要認真辦理，但是知道的呢，說是老
太太自己結果自己；不知道的，只說偺們都隱匿起來了，如今很寬裕。老太太的這宗銀子用不了
，誰還要麼？仍舊該用在老太太身上。老太太是在南邊的，雖有墳地，卻沒有陰宅。老太太的靈
是要歸到南邊去的。留這銀子在祖墳上蓋起些房屋來，再餘下的，置買幾頃祭田。偺們回去也好
；就是不回去，便叫那些貧窮族中住著，也好按時按節，早晚上香，時常祭掃祭掃。』你想這些
話可不是正經主意麼？據你的話，難道都花了罷？
王熙鳳：銀子發出來了沒有？
賈 璉：誰見過銀子？我聽見偺們太太聽見了二老爺的話，極力的攛掇二太太和二老爺說：『這是好主意
！』叫我怎麼著？現在外頭棚杠上要支幾百銀子，這會子還沒有發出來。我要去，他們都說有，
先叫外頭辦了，回來再算。你想，這些奴才，有錢的早溜了。按著冊子叫去，有說告病的，有說
下莊子去了的。剩下幾個走不動的，只有賺錢的能耐，還有賠錢的本事麼？
王熙鳳：（聽了，呆了半天）這還辦什麼！
（正說著，見來了一個丫頭）
丫 頭：大太太的話，問二奶奶：今兒第三天了，裏頭還很亂，供了飯，還叫親戚們等著嗎？叫了半天，
上了菜，短了飯：這是什麼辦事的道理？
（王熙鳳急忙進去吆喝人來伺候，將就著把早飯打發了。）
（偏偏那日人來的多，裏頭的人都死眉瞪眼的。）
（王熙鳳只得在那裏照料了一會子，又惦記著派人，趕著出來，叫了旺兒家的傳齊了家下女人們
（，一一分派了。）
（眾人都答應著不動。）
王熙鳳：什麼時候？還不供飯？
婆 子：（眾人道）傳飯是容易的，只要將裏頭的東西發出來，我們纔好照管去。
王熙鳳：糊塗東西！派定了你們，少不得有的。
（眾人只得勉強應著。）
１３０２＊＊時間： 地點：
（王熙鳳即往上房去取發應用之物，要去請示邢王二夫人，見人多難說，看那時候已經日漸平西
（了，只得找了鴛鴦，說要老太太存的那一分傢伙。）
鴛 鴦：你還問我呢！那一年二爺當了，贖了來了麼？
王熙鳳：不用銀的金的，只要那一分平常使的。
鴛 鴦：大太太珍大奶奶屋裏使的是那裏來的？
１３０３＊＊時間： 地點：
（王熙鳳一想不差，轉身就走，只得到王夫人那邊找了玉釧彩雲，纔拿了一分出來，急忙叫彩明
（登賬，發與眾人收管。）
（鴛鴦見王熙鳳這樣慌張，又不好叫他回來，心想）
鴛 鴦：他頭裏作事，何等爽利周到！如今怎麼掣肘的這個樣兒？我看這兩三天連一點頭腦都沒有，不是
老太太白疼了他了嗎？
（那裏知邢夫人一聽賈政的話，正合著將來家計艱難的心，巴不得留一點子作個收局。）
（況且老太太的事原是長房作主。）
（賈赦雖不在家，賈政又是拘泥的人，有件事便說）
賈 政：請大太太的主意。
（邢夫人素知王熙鳳手腳大，賈璉的鬧鬼，所以死拿住不放鬆。）
（鴛鴦只道已將這項銀兩交了出去了，故見王熙鳳掣肘如此，卻疑為不肯用心，便在賈母靈前嘮
（嘮叨叨哭個不了。）
（邢夫人等聽了話中有話，不想到自己不令王熙鳳便宜行事，反說）
邢夫人：鳳丫頭果然有些不用心！
１３０４＊＊時間： 地點：
（王夫人到了晚上，叫了王熙鳳過來）
王夫人：偺們家雖說不濟，外頭的體面是要的。這兩三天人來人往，我瞧著那些人都照應不到，想必你沒
有吩咐。──還得你替我們操點心兒纔好！
（王熙鳳聽了，呆了一會，要將銀兩不湊手的話說出來，但只銀錢是外頭管的，王夫人說的是照
（應不到。）
（王熙鳳也不敢辯，只好不言語。）
邢夫人：（邢夫人在旁說道）論理，該是我們做媳婦的操心，本不是孫子媳婦的事，但是我們動不得身，
所以託你。你是打不得撒手的！
（王熙鳳紫漲了臉，正要回說，只聽外頭鼓樂一奏，是燒黃昏紙的時候了，大家舉起哀來，又不
（得說。）
（王熙鳳原想回來再說，王夫人催他出去料理）
王夫人：這裏有我們呢，你快快兒的去料理明兒的事罷。
（王熙鳳不敢再言，只得含悲忍泣的出來，又叫人傳齊了眾人，又吩咐了一會）
王熙鳳：大娘嬸子們可憐我罷！我上頭捱了好些話，為的是你們不齊截，叫人笑話，明兒你們豁出些辛苦
來罷！
婆 子：奶奶辦事，不是今兒個一遭兒了，我們敢違拗嗎？只是這回的事，上頭過於累贅！只說打發這頓
飯罷：有在這裏吃的，有要在家裏吃的；請了這位太太，又是那位奶奶不來。諸如此類，那裏能
齊全？還求奶奶勸勸那些姑娘們少挑飭就好了。
王熙鳳：頭一層是老太太的丫頭們是難纏的，太太們的也難說話，叫我說誰去呢？
婆 子：（眾人道）從前奶奶在東府裏還是署事，要打要罵，怎麼那樣鋒利？誰敢不依？如今這些姑娘們
都壓不住了？
王熙鳳：（王熙鳳歎道）東府裏的事，雖說託辦的，太太雖在那裏，不好意思說什麼。如今是自己的事情
，又是公中的，人人說得話。再者，外頭的銀錢也叫不靈：即如棚裏要一件東西，傳出去了，總
不見拿進來，這叫我什麼法兒呢？
婆 子：（眾人道）二爺在外頭，倒怕不應付麼？
王熙鳳：還提這個！他也是那裏為難。第一件，銀錢不在他手裏，要一件得回一件，那裏湊手？
婆 子：（眾人道）老太太這項銀子不在二爺手裏麼？
王熙鳳：你們回來問管事的就知道了。
婆 子：（眾人道）怨不得！我們聽見外頭男人抱怨說：這麼件大事，偺們一點摸不著，淨當苦差，叫人
怎麼能齊心呢？
王熙鳳：如今不用說了。眼面前的事，大家留些神罷。倘或鬧的上頭有了什麼說的，我可和你們不依。
婆 子：（眾人道）奶奶要怎麼樣，我們敢抱怨嗎？只是上頭一人一個主意，我們實在難周到。
王熙鳳：（聽了也沒法，只得央及道）好大娘們！明兒且幫我一天。等我把姑娘們鬧明白了，再說罷了。
（眾人聽命而去。）
（王熙鳳一肚子的委屈，愈想愈氣，直到天亮，又得上去。）
（要把各處的人整理整理，又恐邢夫人生氣；要和王夫人說，怎奈邢夫人挑唆。）
（這些丫頭們見邢夫人等不助著王熙鳳的威風，更加作踐起他來。）
（幸得平兒替王熙鳳排解，說是）
平 兒：二奶奶巴不得要好，只是老爺太太們吩咐了外頭，不許糜費，所以我們二奶奶不能應付到了。
（說過幾次，纔得安靜些。）
１３０５＊＊時間： 地點：
（雖說僧經道懺，弔祭供飯，絡繹不絕，終是銀錢吝嗇，誰肯踴躍，不過草草了事。）
（連日王妃誥命也來的不少。）
（王熙鳳也不能上去照應，只好在底下張羅：叫了那個，走了這個；發一回急，央及一迴；支吾
（過了一起，又打發一起。）
（別說鴛鴦等看去不像樣，連王熙鳳自己心裏也過不去了。）
（邢夫人雖說是冢婦，仗著「悲戚為孝」四個字，倒也都不理會。）
（王夫人只得跟著邢夫人行事，餘者更不必說了。）
（獨有李紈瞧出王熙鳳苦處，卻不敢替他說話，只自歎道）
李 紈：俗話說的：『牡丹雖好，全仗綠葉扶持』，太太們不虧了鳳丫頭，那些人還幫著嗎？若是三姑娘
在家還好，如今只有他幾個自己的人瞎張羅，背前面後的也抱怨：說是一個錢摸不著，臉面也不
能剩一點兒！老爺是一味的盡孝，庶務上頭不大明白。這樣的一件大事，不撒散幾個錢就辦的開
了麼？可憐鳳丫頭鬧了幾年，不想在老太太的事上，只怕保不住臉了！（於是抽空兒叫了他的人
（來，吩咐）你們別看著人家的樣兒，也糟蹋起璉二奶奶來。別打量什麼穿孝守靈就算了大事了
，不過混過幾天就是了。看見那些人張羅不開，就插個手兒，也未為不可。這也是公事，大家都
該出力的。
婆 子：（那些素服李紈的人都答應著說）大奶奶說的很是，我們也不敢那麼著。只聽見鴛鴦姐姐們的口
話兒，好像怪璉二奶奶的似的。
李 紈：就是鴛鴦，我也告訴過他。我說璉二奶奶並不是在老太太的事上不用心，只是銀子錢都不在他手
裏，叫他巧媳婦還作的上沒米的粥來嗎？如今鴛鴦也知道了，所以也不怪他了。只是鴛鴦的樣子
竟是不像從前了，這也奇怪：那時候有老太太疼他，倒沒有作過什麼威福；如今老太太死了，沒
有了仗腰子的了，我看他倒有些氣質不大好了。我先前替他愁，這會子幸喜大老爺不在家，纔躲
過去了；不然，他有什麼法兒？
（說著，只見賈蘭走來說）
賈 蘭：媽媽，睡罷。一天到晚，人來客去的也乏了，歇歇罷。我這幾天總沒有摸摸書本兒。今兒爺爺叫
我家裏睡，我喜歡的很，要理個一兩本書纔好，別等脫了孝再都忘了。
李 紈：好孩子，看書呢，自然是好的，今兒且歇歇罷，等老太太送了殯再看罷。
賈 蘭：媽媽要睡，我也就睡在被窩裏頭想想也罷了。
婆 子：（眾人聽了，都誇道）好哥兒！怎麼這點年紀，得了空兒就想到書上？不象寶二爺娶了親的人還
是那麼孩子氣：這幾日跟著老爺跪著，瞧他很不受用，巴不得老爺一動身就跑過來找二奶奶，不
知唧唧咕咕的說些什麼。甚至弄的二奶奶都不理他了，他又去找琴姑娘。琴姑娘也躲著他，邢姑
娘也不很和他說話，倒是偺們本家兒的什麼喜姑娘四姑娘咧，哥哥長，哥哥短的和他親密。我們
看那寶二爺除了和奶奶姑娘們混混，只怕他心裏也沒有別的事，白過費了老太太的心，疼了他這
麼大，那裏及蘭哥兒一零兒呢！大奶奶將來是不愁的了。
李 紈：就好也還小呢。只怕到他大了，偺們家還不知怎麼樣了呢！環哥兒你們瞧著怎麼樣？
婆 子：（眾人道）那一個更不象樣兒了！兩隻眼睛倒像個活猴兒似的，東溜溜，西看看。雖在那裏嚎喪
，見了奶奶姑娘們來了，他在孝幔子裏頭淨偷著眼兒瞧人呢！
李 紈：他的年紀其實也不小了。前日聽見說，還要給他說親呢，如今又得等著了。噯！還有一件事：偺
們家這些人，我看來也是說不清的！且不必說閒話兒，後日送殯，各房的車是怎麼樣？
婆 子：（眾人道）璉二奶奶這幾天鬧的像失魂落魄的樣兒了，也沒見傳出去。昨兒聽見外頭男人們說：
二爺派了薔二爺料理，說是偺們家的車也不夠，趕車的也少，要到親戚家去借去呢。
李 紈：（笑道）車也都是借得的麼？
婆 子：（眾人道）奶奶說笑話兒了，車怎麼借不得？只是那一日所有的親戚都用車，只怕難借，想來還
得僱呢。
李 紈：底下人的只得僱，上頭白車也有僱的麼？
婆 子：（眾人道）現在大太太，東府裏的大奶奶小蓉奶奶都沒有車了，不僱，那裏來的呢？
（李紈聽了，歎息道）
李 紈：先前見有偺們家裏的太太奶奶們坐了僱的車來，偺們都笑話，如今輪到自己頭上了！你明兒去告
訴你們的男人：我們的車馬，早早的預備好了，省了擠。
（眾人答應了出去。）
（不提。）
１３０６＊＊時間： 地點：
（且說史湘雲因他女婿病著，賈母死後，只來了一次，屈指算是後日送殯，不能不去。）
（又見他女婿的病已成癆症，暫且不妨，只得坐夜前一日過來。）
（想起賈母素日疼他；又想到自己命苦，剛配了一個才貌雙全的女婿，性情又好，偏偏的得了冤
（孽症候，不過捱日子罷了：於是更加悲痛，直哭了半夜。）
（鴛鴦等再三勸慰不止。）
（寶玉瞅著也不勝悲傷，又不好上前去勸。）
（見他淡粧素服，不敷脂粉，更比未出嫁的時候猶勝幾分。）
（回頭又看寶琴等也都是淡素粧飾，丰韻嫣然。）
（獨看到寶釵渾身掛孝，那一種雅致比尋常穿顏色時更自不同。）
賈寶玉：（心裏想道）古人說：千紅萬紫，終讓梅花為魁。看來不止為梅花開的早，竟是那『潔白清香』
四字真不可及了。但只這時候若有林妹妹，也是這樣打扮，更不知怎樣的丰韻呢！
（想到這裏，不覺的心酸起來，那淚珠兒便一直的滾下來了，趁著賈母的事，不妨放聲大哭。）
（眾人正勸湘雲，外間忽又添出一個哭的人來。）
（大家只道是想著賈母疼他的好處，所以悲傷，豈知他們兩個人各自有各自的眼淚？這場大哭，
（招得滿屋的人無不下淚。）
（還是薛姨媽李嬸娘等勸住。）
１３０７＊＊時間： 地點：
（次日乃坐夜之期，更加熱鬧。）
（王熙鳳這日竟支撐不住，也無方法，只得用盡心力，甚至咽喉嚷啞。）
（敷衍過了半日，到了下半天，親友更多了，事情也更繁了，瞻前不能顧後。）
（正在著急，只見一個小丫頭跑來說）
小丫頭：二奶奶在這裏呢！怪不得大太太說：裏頭人多，照應不過來，二奶奶是躲著受用去了！
（王熙鳳聽了這話，一口氣撞上來，往下一咽，眼淚直流，只覺得眼前一黑，嗓子裏一甜，便噴
（出鮮紅的血來，身子站不住，就蹲倒在地。）
（幸虧平兒急忙過來扶住。）
（只見王熙鳳的血一口一口的吐個不住。）
（未知性命如何，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一回 鴛鴦女殉主登太虛 狗彘奴欺天招夥盜〕）
１３０８＊＊時間： 地點：
（話說王熙鳳聽了小丫頭的話，又氣又急又傷心，不覺吐了一口血，便昏暈過去，坐在地下。）
（平兒急來扶住，忙叫了人來攙扶著，慢慢的送到自己房中，將王熙鳳輕輕的安放在炕上，立刻
（叫小紅斟上一杯開水送到王熙鳳唇邊。）
（王熙鳳呷了一口，昏迷仍睡。）
（秋桐過來略瞧了一瞧，便走開了，平兒也不叫他。）
（只見豐兒在旁站著，平兒便說）
平 兒：快去回明二位太太。
（於是豐兒將王熙鳳吐血不能照應的話回了邢王二夫人。）
（邢夫人打量王熙鳳推病藏躲，因這時女親都在內裏，也不好說別的，心裏卻不全信，只說）
邢夫人：叫他歇著去罷。
（眾人也並無言語。）
（自然這晚親友來往不絕，幸得幾個內親照應。）
（家下人等見王熙鳳不在，也有偷閒歇力的，亂亂吵吵，已鬧得七顛八倒，不成事體了。）
１３０９＊＊時間： 地點：
（到二更多天，遠客去後，便預備辭靈，孝幕內的女眷，大家都哭了一陣。）
（只見鴛鴦已哭的昏暈過去了，大家扶住搥鬧了一陣，纔醒過來，便說老太太疼了一場，要跟了
（去的話。）
（眾人都打量人到悲哭，俱有這些言語，也不理會。）
１３１０＊＊時間： 地點：
（及至辭靈的時候，上上下下也有百十餘人，只不見鴛鴦，眾人因為忙亂，卻也不曾檢點。）
（到琥珀等一干人哭奠之時，纔要找鴛鴦，又恐是他哭乏了，暫在別處歇著，也不言語。）
（辭靈以後，外頭賈政叫了賈璉問明送殯的事，便商量著派人看家。）
賈 璉：上人裏頭，派了芸兒在家照應，不必送殯；下人裏頭，派了林之孝的一家子照應拆棚等事。但不
知裏頭派誰看家？
賈 政：聽見你母親說是你媳婦病了，不能去，就叫他在家的；你珍大嫂子又說你媳婦病得利害，還叫四
丫頭陪著，帶領了幾個丫頭婆子，照看上屋裏纔好。
賈 璉：（聽了，心想）珍大嫂子與四丫頭兩個不合，所以攛掇著不叫他去。若是上頭，就是他照應也是
不中用的。我們那一個又病著，也難照應。（想了一回，回賈政）老爺且歇歇兒，等進去商量定
了再回。
（賈政點了點頭，賈璉便進去了。）
（誰知此時鴛鴦哭了一場，想到）
鴛 鴦：自己跟著老太太一輩子，身子也沒有著落。如今大老爺雖不在家，大太太的這樣行為，我也瞧不
上。老爺是不管事的人，以後便『亂世為王』起來了。我們這些人不是要叫他們掇弄了麼？誰收
在屋子裏，誰配小子，我是受不得這樣折磨的，倒不如死了乾淨！但是一時怎麼樣的個死法呢？
……
（一面想，一面走到老太太的套間屋內。）
（剛跨進門，只見燈光慘淡，隱隱有個女人拿著汗巾子，好似要上弔的樣子。）
鴛 鴦：（也不驚怕，心裏想道）這一個是誰？和我的心事一樣，倒比我走在頭裏了。（便哭）你是誰？
偺們兩個人是一樣的心，要死一塊兒死。
（那個人也不答言。）
（鴛鴦走到跟前一看，並不是這屋子的丫頭。）
（仔細一看，覺得冷氣侵入，一時就不見了。）
（鴛鴦呆了一呆，退出在炕沿上坐下，細細一想）
鴛 鴦：哦！是了。這是東府裏的小蓉大奶奶啊！他早死了的了，怎麼到這裏來？必是來叫我來了。他怎
麼又上弔呢？（想了一想）是了，必是教給我死的法兒。
（鴛鴦這麼一想，邪侵入骨，便站起來，一面哭，一面開了粧匣，取出那年鉸的一綹頭發，揣在
（懷裏，就在身上解下一條汗巾，按著秦氏方纔比的地方拴上。）
（自己又哭了一回，聽見外頭人客散去，恐有人進來，急忙關上屋門，然後端了一個腳凳，自己
（站上，把汗巾拴上扣兒，套在咽喉，便把腳凳蹬開。）
（可憐咽喉氣絕，香魂出竅！正無投奔，只見秦氏隱隱在前，鴛鴦的魂魄疾忙趕上）
鴛 鴦：蓉大奶奶，你等等我。
秦可卿：我並不是什麼蓉大奶奶，乃警幻之妹，可卿是也。
鴛 鴦：你明明是蓉大奶奶，怎麼說不是呢？
秦可卿：這也有個緣故，待我告訴你，你自然明白了。我在警幻宮中，原是個鍾情的首座，管的是風情月
債，降臨塵世，自當為第一情人，引這些癡情怨女，早早歸入情司，所以我該懸梁自盡的。因我
看破凡情，超出情海，歸入情天，所以太虛幻境『癡情』一司，竟自無人掌管。今警幻仙子已經
將你補入，替我掌管此司，所以命我來引你前去的。
鴛 鴦：（鴛鴦的魂道）我是個最無情的，怎麼算我是個有情的人呢？
秦可卿：你還不知道呢。世人都把那淫慾之事當作『情』字，所以作出傷風敗化的事來，還自謂風月多情
，無關緊要。不知『情』之一字，喜怒哀樂未發之時，便是個性；喜怒哀樂已發，便是情了。至
於你我這個情，正是未發之情，就如那花的含苞一樣。若待發洩出來，這情就不為真情了。
（鴛鴦的魂聽了，點頭會意，便跟了秦氏可卿而去。）
（這裏琥珀辭了靈，聽邢王二夫人分派看家的人，想著去問鴛鴦明日怎樣坐車，便在賈母的那間
（屋裏找了一遍，不見，又找到套間裏頭。）
（剛到門口，見門兒掩著，從門縫裏望裏看時，只見燈光半明半滅的，影影綽綽，心裏害怕，又
（不聽見屋裏有什麼動靜，便走回來說道）
琥 珀：這蹄子跑到那裏去了？（劈頭見了珍珠）你見鴛鴦姐姐來著沒有？
珍 珠：我也找他，太太們等他說話呢。必在套間裏睡著了罷。
琥 珀：我瞧了，屋裏沒有。那燈也沒人夾蠟花兒，漆黑怪怕的，我沒進去。如今偺們一塊兒進去，瞧看
有沒有。
（琥珀等進去，正夾蠟花。）
琥 珀：誰把腳凳撂在這裏，幾乎絆我一交！
（說著，往上一瞧，嚇的「噯呀」一聲，身子往後一仰，咕咚的栽在琥珀身上。）
（琥珀也看見了，便大嚷起來，只是兩隻腳挪不動。）
（外頭的人也都聽見了，跑進來一瞧，大家嚷著，報與邢王二夫人知道。）
（王夫人寶釵等聽了，都哭著去瞧。）
邢夫人：我不料鴛鴦倒有這樣志氣！快叫人去告訴老爺。
（只有寶玉聽見此信，便嚇的雙眼直豎。）
襲 人：（襲人等慌忙扶著說道）你要哭就哭，別彆著氣。
賈寶玉：（死命的纔哭出來了，心想）鴛鴦這樣一個人，偏又這樣死法！實在天地間的靈氣，獨鍾在這些
女子身上了！他算得了死所。我們究竟是一件濁物，還是老太太的兒孫，誰能趕得上他？
（復又喜歡起來。）
（那時，寶釵聽見寶玉大哭了出來了，及到跟前，見他又笑。）
襲 人：（襲人等忙說）不好了！又要瘋了！
薛寶釵：不妨事，他有他的意思。
賈寶玉：（聽了，更喜歡寶釵的話）到底他還知道我的心，別人那裏知道！
（正在胡思亂想，賈政等進來，著實的嗟歎著說道）
賈 政：好孩子！不枉老太太疼他一場！
（即命賈璉出去，吩咐人連夜買棺盛殮，明日便跟著老太太的殯送出，也停在老太太棺後，全了
（他的心志。）
（賈璉答應出去，這裏命人將鴛鴦放下，停放裏間屋內。）
（平兒也知道了，過來同襲人鶯兒等一干人都哭的哀哀欲絕。）
（內中紫鵑也想起自己終身，一無著落，恨不跟了林姑娘去，又全了主僕的恩義，又得了死所。
（）
（如今空懸在寶玉屋內，雖說寶玉仍是柔情密意，究竟算不得什麼，於是更哭得哀切。）
（王夫人即傳了鴛鴦的嫂子進來，叫他看著入殮，遂與邢夫人商量了，在老太太項內賞了他嫂子
（一百兩銀子，還說等閒了將鴛鴦所有的東西俱賞他們。）
（他嫂子磕了頭出去，反喜歡）
鴛鴦嫂：真真的我們姑娘是個有志氣的，有造化的！又得了好名聲，又得了好發送！
婆 子：（旁邊一個婆子說道）罷呀！嫂子！這會子你把一個死姑娘賣了一百銀便這麼喜歡了；那時候兒
給了大老爺，你還不知得多少銀錢呢，你該更得意了。
（一句話戳了他嫂子的心，便紅了臉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