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九一 至 第一三〇〇
１２９１＊＊時間： 地點：
（且說次日寶玉寶釵同起。）
（寶玉梳洗了，先過賈母這邊來。）
（這裏賈母因疼寶玉，又想寶釵孝順，忽然想起一件東西來，便叫鴛鴦開了箱子，取出祖上所遺
（的一個「漢玉玦」，雖不及寶玉他那塊玉石，掛在身上卻也稀罕。）
鴛 鴦：（找出來遞與賈母，便說）這件東西，我好象從沒見的。老太太這些年還記得這樣清楚，說是那
一箱什麼匣子裏裝著。我按著老太太的話，一拿就拿出來了。老太太這會子叫拿出來做什麼？
賈 母：你那裏知道？這塊玉還是祖爺爺給我們老太爺，老太爺疼我，臨出嫁的時候叫了我去，親手遞給
我的。還說：『這玉是漢時所佩的東西，很貴重，你拿著就象見了我的一樣。』我那時還小，拿
了來，也不當什麼，便撩在箱子裏。到了這裏，我見偺們家的東西也多，這算得什麼！從沒帶過
，一撩便撩了六十多年。今兒見寶玉這樣孝順，他又丟了一塊玉，故此，想著拿出來給他，也像
是祖上給我的意思。
（一時，寶玉請了安。）
賈 母：（賈母便喜歡道）你過來，我給你一件東西瞧瞧。
（寶玉走到床前，賈母便把那塊漢玉遞給寶玉。）
（寶玉接來一瞧，那玉有三寸方圓，形似甜瓜，色有紅暈，甚是精緻。）
（寶玉口口稱讚。）
賈 母：你愛麼？這是我祖爺爺給我的，我傳了你罷。
（寶玉笑著，請了個安謝了，又拿了要送給他母親瞧。）
賈 母：你太太瞧了，告訴你老子，又說疼兒子不如疼孫子了。他們從沒見過。
（寶玉笑著去了。）
（寶釵等又說了幾句話，也辭了出來。）
１２９２＊＊時間： 地點：
（自此，賈母兩日不進飲食，胸口仍是膨悶，覺得頭暈目眩咳嗽。）
（邢、王二夫人、王熙鳳等請安，見賈母精神尚好，不過叫人告訴賈政，立刻來請了安。）
（賈政出來，即請大夫看脈。）
（不多一時，大夫來診了脈，說是有年紀的人，停了些飲食，感冒些風寒，略消導發散些就好了
（，開了方子。）
（賈政看了，知是尋常藥品，命人煎好進服。）
（以後賈政早晚進來請安。）
（一連三日，不見稍減。）
１２９３＊＊時間： 地點：
賈 政：（賈政又命賈璉打聽好大夫）快去請來瞧老太太的病。偺們家常請的幾個大夫，我瞧著不怎麼好
，所以叫你去。
賈 璉：（賈璉想了一想）記得那年寶兄弟病的時候，倒是請了一個不行醫的來瞧好了的，如今不如找他
。
賈 政：醫道卻是極難的，越是不興時的大夫倒有本領。你就打發人去找來罷。
（賈璉即忙答應去了，回來）
賈 璉：這劉大夫新近出城教書去了，過十來天進城一次。這時等不得，又請了一位，也就來了。
（賈政聽了，只得等著，不提。）
１２９４＊＊時間： 地點：
（且說賈母病時，合宅女眷無日不來請安。）
１２９５＊＊時間： 地點：
（一日，眾人都在那裏，只見看園內腰門的老婆子進來回說）
婆 子：園裏的櫳翠庵的妙師父知道老太太病了，特來請安。
王熙鳳：（眾人道）他不常過來，今兒特來，你們快請進來。
（王熙鳳走到床前回了賈母。）
（岫煙是妙玉的舊日相識，先走出去接他。）
（只見妙玉頭帶妙常冠；身上穿一件月白素綢襖兒，外罩一件水田青緞鑲邊長背心，拴著秋香色
（的絲絛；腰下繫一條淡墨畫的白綾裙；手執麈尾念珠。）
（跟著一個侍兒，飄飄拽拽的走來。）
邢岫煙：（見了問好，說是）在園內住的時候兒，可以常來瞧瞧你；近來因為園內人少，一個人輕易難出
來，況且偺們這裏的腰門常關著，所以這些日子不得見你。今兒幸會！
妙 玉：頭裏你們是熱鬧場中，你們雖在外園裏住，我也不便常來親近；如今知道這裏的事情也不好，又
聽說是老太太病著，又惦記著你，還要瞧瞧寶姑娘。我那管你們關不關？我要來就來，我不來，
你們要我來也不能啊。
邢岫煙：（笑道）你還是這種脾氣。
（一面說著，已到賈母房中。）
（眾人見了，都問了好。）
（妙玉走到賈母床前問候，說了幾句套話。）
賈 母：你是個女菩薩，你瞧瞧我的病可好的了好不了？
妙 玉：老太太這樣慈善的人，壽數正有呢。一時感冒，吃幾帖藥，想來也就好了。有年紀的人，只要寬
心些。
賈 母：我倒不為這些。我是極愛尋快樂的。如今這病也不覺怎麼著，只是胸隔飽悶。剛纔大夫說是氣惱
所致。你是知道的，誰敢給我氣受？這不是那大夫脈理平常麼？我和璉兒說了，還是頭一個大夫
說感冒傷食的是，明兒還請他來。
（說著，叫鴛鴦吩咐廚房裏辦一桌淨素菜來請妙師父這裏便飯。）
妙 玉：我吃過午飯了，我是不吃東西的。
王夫人：不吃也罷，偺們多坐一會，說些閒話兒罷。
妙 玉：我久已不見你們，今日來瞧瞧。
（又說了一回話，便要走。）
（回頭見惜春站著，便問）
妙 玉：四姑娘為什麼這樣瘦？不要只管愛畫勞了心？
賈惜春：我久不畫了。如今住的房屋不比園裏的顯亮，所以沒興頭畫。
妙 玉：你如今住在那一所？
賈惜春：就是你纔來的那個門東邊的屋子，你要來，很近。
妙 玉：我高興的時候來瞧你。
（惜春等說著送了出去。）
（回身過來，聽見丫頭們回說大夫在賈母那邊呢，眾人暫且散去。）
（那知賈母這病日重一日，延醫調治不效，以後又添腹瀉。）
（賈政著急，知病難醫，即命人到衙門告假，日夜同王夫人親侍湯藥。）
１２９６＊＊時間： 地點：
（一日，見賈母略進些飲食，心裏稍寬，只見老婆子在門外探頭。）
（王夫人叫彩雲看去，問問是誰。）
彩 雲：（彩雲看了是陪迎春到孫家去的人）你來做什麼？
婆 子：我來了半日，這裏找不著一個姐姐們，我又不敢冒撞，我心裏又急。
彩 雲：你急什麼？又是姑爺作踐姑娘不成麼？
婆 子：姑娘不好了！前兒鬧了一場，姑娘哭了一夜，昨日痰堵住了。他們又不請大夫，今日更利害了！
彩 雲：老太太病著呢，別大驚小怪的。
（王夫人在內已聽見了，恐老太太聽見不受用，忙叫彩雲帶他外頭說去。）
（豈知賈母病中心靜，偏偏聽見，便道）
賈 母：迎丫頭要死了麼？
王夫人：沒有。婆子們不知輕重，說是這兩日有些病，恐不能就好，到這裏問大夫。
賈 母：瞧我的大夫就好，快請了去。
（王夫人便叫彩雲叫這婆子去回大太太去。）
（那婆子去了。）
賈 母：（便悲傷起來，說是）我三個孫女兒：一個享盡了福死了；三丫頭遠嫁，不得見面；迎丫頭雖苦
，或者熬出來，不打量他年輕輕兒的就要死了！留著我這麼大年紀的人活著做什麼！
（王夫人鴛鴦等解勸了好半天。）
（那時寶釵李氏等不在房中，王熙鳳近來有病。）
１２９７＊＊時間： 地點：
（王夫人恐賈母生悲添病，便叫人叫了他們來陪著，自己回到房中，叫彩雲來埋怨）
王夫人：這婆子不懂事！以後我在老太太那裏，你們有事，不用來回。
（丫頭們依命不言。）
（豈知那婆子剛到邢夫人那裏，外頭的人已傳進來）
丫 頭：二姑奶奶死了。
（邢夫人聽了，也便哭了一場。）
（現今他父親不在家中，只得叫賈璉快去瞧看。）
（知賈母病重，眾人都不敢回。）
（可憐一位如花似月之女，結褵年餘，不料被孫家揉搓，以致身亡。）
（又值賈母病篤，眾人不便離開，竟容孫家草草完結。）
１２９８＊＊時間： 地點：
（賈母病勢日增，只想這些孫女兒。）
（一時想起湘雲，便打發人去瞧他。）
（回來的人悄悄的找鴛鴦。）
（因鴛鴦在老太太身旁，王夫人等都在那裏，不便上去，到了後頭，找了琥珀，告訴他）
鴛 鴦：老太太想史姑娘，叫我們去打聽。那裏知道史姑娘哭的了不得，說是姑爺得了暴病，大夫都瞧了
，說這病只怕不能好，若是變了癆病，還可捱個四五年，所以史姑娘心裏著急。又知道老太太病
，只是不能過來請安。還叫我別在老太太跟前提起來，倘或老太太問起來，務必託你們變個法兒
回老太太纔好。
琥 珀：（聽了，咳了一聲，也就不言語了，半日）你去罷。
（琥珀也不便回，心裏打算告訴鴛鴦叫他撒謊去，所以來到賈母床前。）
（見賈母神色大變，地下站著一屋子的人，嘁嘁喳喳的說）
丫 頭：瞧著是不好。
（也不敢言語了。）
（這裏賈政悄悄的叫賈璉到身旁，向耳邊說了幾句話。）
（賈璉輕輕的答應，出去了，便傳齊了現在家裏的一干人）
賈 璉：老太太的事，待好出來了。你們快快分頭派人辦去。頭一件，先請出板來瞧瞧，好掛裏子。快到
各處將各人的衣服量了尺寸，都開明了，便叫裁縫去做孝衣。那棚扛執事都講定了。廚房裏還該
多派幾個人。
賴 大：（賴大等回道）二爺，這些事不用爺費心，我們早打算好了，只是這項銀子在那裏領呢？
賈 璉：這宗銀子不用外頭去，老太太自己早留下了。剛纔老爺的主意，只要辦的好，我想外面也要好看
。
（賴大等答應，派人分頭辦去。）
１２９９＊＊時間： 地點：
（賈璉復回到自己房中，便問平兒）
賈 璉：你奶奶今兒怎麼樣？
平 兒：（平兒把嘴往裏一努）你瞧去。
（賈璉進內，見王熙鳳正要穿衣，一時動不得，暫且靠在炕桌兒上。）
賈 璉：你只怕養不住了，老太太的事，今兒明兒就要出來了，你還脫得過麼？快叫人將屋裏收拾收拾，
就該扎掙上去了。若有了事，你我還能回來麼？
王熙鳳：偺們這裏還有什麼收拾的？不過就是這點子東西，還怕什麼？你先去罷，看老爺叫你。我換件衣
裳就來。
（賈璉先回到賈母房裏，向賈政悄悄的回道）
賈 璉：諸事已交派明白了。
（賈政點頭。）
家 人：太醫來了。
（賈璉接入，又診了一回，大夫出來悄悄的告訴賈璉）
太 醫：老太太的脈氣不好，防著些。
（賈璉會意，與王夫人等說知。）
（王夫人即忙使眼色叫鴛鴦過來，叫他把老太太的裝裹衣服預備出來。）
（鴛鴦自去料理。）
（賈母睜眼要茶喝，邢夫人便進了一杯參湯。）
賈 母：（賈母剛用嘴接著喝）不要這個，倒一鐘茶來我喝。
（眾人不敢違拗，即忙送上來。）
（一口喝了，還要，又喝一口，便說）
賈 母：我要坐起來。
賈 政：（賈政等道）老太太要什麼，只管說，可以不必坐起來纔好。
賈 母：我喝了口水，心裏好些兒，略靠著和你們說說話兒。
（珍珠等用手輕輕的扶起，看見賈母這會子精神好了些。）
（未知生死，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回 史太君壽終歸地府 王王熙鳳力詘失人心〕）
１３００＊＊時間： 地點：
賈 母：（卻說賈母坐起說道）我到你們家已經六十多年了，從年輕的時候到老來，福也享盡了。自你們
老爺起，兒子孫子也都算是好的了。就是寶玉呢，我疼了他一場…
（說到那裏，拿眼滿地下瞅著。）
（王夫人便推寶玉走到床前。）
賈 母：（賈母從被窩裏伸出手來拉著寶玉）我的兒，你要爭氣纔好！
（寶玉嘴裏答應，心裏一酸，那眼淚便要流下來，又不敢哭，只得站著。）
賈 母：（聽賈母）我想再見一個重孫子，我就安心了。我的蘭兒在那裏呢？
（李紈也推賈蘭上去。）
賈 母：（放了寶玉，拉著賈蘭）你母親是要孝順的。將來你成了人，也叫你母親風光風光！──鳳丫頭
呢？
王熙鳳：（本來站在賈母旁邊，趕忙走到跟前）在這裏呢。
賈 母：我的兒，你是太聰明了，將來修修福罷！我也沒有修什麼，不過心實吃虧。那些吃齋念佛的事我
也不大幹，就是舊年叫人寫了些《金剛經》送送人，不知送完了沒有？
王熙鳳：沒有呢。
賈 母：早該施捨完了纔好。我們大老爺和珍兒是在外頭樂了；最可惡的是史丫頭沒良心，怎麼總不來瞧
我！
（鴛鴦等明知其故，都不言語。）
（賈母又瞧了一瞧寶釵，歎了口氣，只見臉上發紅。）
（賈政知是迴光返照，即忙進上參湯。）
（賈母的牙關已經緊了，合了一回眼，又睜著滿屋裏瞧了一瞧。）
（王夫人寶釵上去，輕輕扶著，邢夫人王熙鳳等便忙穿衣。）
（地下婆子們已將床安設停當，鋪了被褥。）
（聽見賈母喉間略一響動，臉變笑容，竟是去了。）
（享年八十三歲。）
（眾婆子疾忙停床。）
（於是賈政等在外一邊跪著，邢夫人等在內一邊跪著，一齊舉起哀來。）
（外面家人各樣預備齊全，只聽裏頭信兒一傳出來，從榮府大門起至內宅門，扇扇大開，一色淨
（白紙糊了；孝棚高起，大門前的牌樓立時豎起；上下人等登時成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