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七一 至 第九八〇
９７１＊＊時間： 地點：
（半晌，黛玉回過這口氣，還說不出話來，那隻手仍向窗外指著。）
（探春會意，開門出去，看見老婆子手中拿著拐棍，趕著一個不乾不淨的毛丫頭道）
婆 子：我是為照管這園中的花果樹木，來到這裏，你作什麼來了？等我家去，打你一個知道！
（這丫頭扭著頭，把一個指頭探在嘴裏，瞅著老婆子笑。）
賈探春：（探春罵道）你們這些人，如今越發沒了王法了！這裏是你罵人的地方兒嗎？
婆 子：（見是探春，連忙陪著笑臉兒）剛纔是我的外孫女兒看見我來了，他就跟了來。我怕他鬧，所以
纔吆喝他回去，那裏敢在這裏罵人呢？
賈探春：不用多說了，快給我都出去。這裏林姑娘身上不大好，還不快去麼？
婆 子：（老婆子答應了幾個）是。
（說著，一扭身去了，那丫頭也就跑了。）
（探春回來，看見湘雲拉著黛玉的手只管哭，紫鵑一手抱著黛玉，一手給黛玉揉胸口，黛玉的眼
（睛方漸漸的轉過來了。）
賈探春：（探春笑道）想是聽見老婆子的話，你疑了心了麼？
（黛玉只搖搖頭兒。）
賈探春：他是罵他外孫女兒。我剛纔也聽見了。這種東西說話，再沒有一點道理的。他們懂得什麼避諱！
林黛玉：（歎了口氣，拉著探春的手道）姐兒…
（叫了一聲，又不言語了。）
賈探春：你別心煩。我來看你，是姊妹們應該的。你又少人伏侍。只要你安心肯吃藥，心上把喜歡事兒想
想，能夠一天一天的硬朗起來，大家依舊結社做詩，豈不好呢？
史湘雲：可是三姐姐說的，那麼著不樂？
林黛玉：（黛玉哽咽道）你們只顧要我喜歡，可憐我那裏趕得上這日子？只怕不能夠了！
賈探春：你這話說的太過了，誰沒個病兒災兒的？那裏就想到這裏來了？你好生歇歇兒罷。我們到老太太
那邊，回來再看你。你要什麼東西，只管叫紫鵑告訴我。
林黛玉：（黛玉流淚道）好妹妹！你到老太太那裏，只說我請安，身上略有點不好，不是什麼大病，也不
用老太太煩心的。
賈探春：我知道，你只管養著罷。
（說著，纔同湘雲出去了。）
（這裏紫鵑扶著黛玉躺在床上，地下諸事，自有雪雁照料，自己只守著傍邊。）
（看著黛玉，又是心酸，又不敢哭泣。）
（那黛玉閉著眼躺了半晌，那裏睡得著？覺得園裏頭平日只見寂寞，如今躺在床上，偏聽得風聲
（，蟲鳴聲，鳥語聲，人走的腳步聲，又像遠遠的孩子們啼哭聲，一陣一陣的聒噪的煩噪起來，
（因叫紫鵑放下帳子來。）
（雪雁捧了一碗燕窩湯，遞給紫鵑。）
紫 鵑：（隔著帳子，輕輕）姑娘，喝一口湯罷？
（黛玉微微應了一聲。）
（紫鵑復將湯遞給雪雁，自己上來，攙扶黛玉坐起，然後接過湯來，擱在唇邊試了一試，一手摟
（著黛玉肩臂，一手端著湯送到唇邊。）
（黛玉微微睜眼喝了兩三口，便搖搖頭兒不喝了。）
（紫鵑仍將碗遞給雪雁，輕輕扶黛玉睡下。）
（靜了一時，略覺安頓只聽窗外悄悄問道）
旁 白：（襲人）想了一：紫鵑妹妹在家麼？
雪 雁：（連忙出來，見是襲人，悄悄道）姐姐屋裏坐著。
襲 人：（襲人也便悄悄問道）姑娘怎麼著？
（一面走，一面雪雁告訴夜間及方纔之事。）
襲 人：（襲人聽了這話也嚇怔了）怪道剛纔翠縷到我們那邊說你們姑娘病了，嚇的寶二爺連忙打發我來
看看是怎麼樣。
（正說著，只見紫鵑從裏間掀起簾子，望外看見襲人，招手兒叫他。）
襲 人：（襲人輕輕走過來問道）姑娘睡著了嗎？
紫 鵑：（紫鵑點點頭兒）姐姐纔聽見說了？
（襲人也點點頭兒，蹙著眉道）
襲 人：終久怎麼樣好呢！那一位昨夜也把我嚇了個半死兒！
紫 鵑：（紫鵑忙問）怎麼了？
襲 人：昨日晚上睡覺，還是好好兒的。誰知半夜裏一疊連聲的嚷起心疼來，嘴裏胡說白道，只說好像刀
子割了去的似的。直鬧到打亮梆子以後纔好些了。你說嚇人不嚇人？今日不能上學，還要請大夫
來吃藥呢。
（正說著，只聽黛玉在帳子裏又咳嗽起來，紫鵑連忙過來捧痰盒兒接痰。）
林黛玉：（黛玉微微睜眼問道）你合誰說話呢？
紫 鵑：襲人姐姐來瞧姑娘來了。
（說著，襲人已走到床前。）
（黛玉命紫鵑扶起，一手指著床邊，讓襲人坐下。）
襲 人：（側身坐了，連忙陪著笑勸道）姑娘倒還是躺著罷。
林黛玉：不妨，你們快別這樣大驚小怪的。剛纔是說誰半夜裏心疼起來？
襲 人：是寶二爺偶然魘住了，不是認真怎麼樣。
林黛玉：（會意，知道是襲人怕自己又懸心的緣故，又感激，又傷心，因趁勢問道）既是魘住了，不聽見
他還說什麼？
襲 人：也沒說什麼。
林黛玉：（點點頭兒，遲了半日，歎了一聲，纔說道）你們別告訴寶二爺說我不好，看耽擱了他的工夫，
又叫老爺生氣。
襲 人：（答應了，又勸道）姑娘，還是躺躺歇歇罷。
（黛玉點頭，命紫鵑扶著歪下。）
（襲人不免坐在旁邊，又寬慰了幾句，然後告辭，回到怡紅院，只說黛玉身上略覺不受用，也沒
（什麼大病，寶玉纔放了心。）
９７２＊＊時間： 地點：
（且說探春湘雲出了瀟湘館，一路往賈母這邊來。）
賈探春：（探春因囑咐湘雲道）妹妹回來見了老太太，別像剛纔那樣冒冒失失的了。
史湘雲：（湘雲點頭笑道）知道了。我頭裏是叫他嚇的忘了神了。
（說著，已到賈母那邊，探春因提起黛玉的病來。）
賈 母：（聽了，自是心煩）偏是這兩個玉兒多病多災的。林丫頭一來二去的大了，他這個身子也要緊。
我看那孩子太是個心細。
（眾人也不敢答言。）
賈 母：（賈母便向鴛鴦道）你告訴他們，明兒大夫來瞧了寶玉，叫他再到林姑娘那屋裏去。
（鴛鴦答應著出來，告訴了婆子們。）
（婆子們自去傳話。）
（這裏探春湘雲就跟著賈母吃了晚飯，然後同回園中去。）
（不提。）
９７３＊＊時間： 地點：
（到了次日，大夫來了。）
（瞧了寶玉，不過說飲食不調，著了點兒風邪，沒大要緊，疏散疏散就好了。）
（這裏王夫人王熙鳳等，一面遣人拿了方子回賈母；一面使人到瀟湘館）
鴛 鴦：大夫就過來。
（紫鵑答應了，連忙給黛玉蓋好被窩，放下帳子，雪雁趕著收拾房裏的東西。）
９７４＊＊時間： 地點：
（一時，賈璉陪著大夫進來了，便說）
王大夫：這位老爺是常來的，姑娘們不用迴避。
（老婆子打起簾子，賈璉讓著，進入房中坐下。）
賈 璉：紫鵑姐姐，你先把姑娘的病勢向王老爺說說。
王大夫：且慢說。等我診了脈，聽我說了，看是對不對。若有不合的地方，姑娘們再告訴我。
（紫鵑便向帳中扶出黛玉的一隻手來，擱在「迎手」上。）
（紫鵑又把鐲子連袖子輕輕的擼起，不叫壓住了脈息。）
（那王大夫診了好一會兒，又換那隻手也診了，便同賈璉出來，到外間屋裏坐下）
王大夫：六脈皆弦，因平日鬱結所致。
（說著，紫鵑也出來，站在裏間門口。）
王大夫：（那王大夫便向紫鵑道）這病時常應得頭暈，減飲食，多夢；每到五更，必醒個幾次；即日間聽
見不干自己的事，也必要動氣，且多疑多懼。不知者疑為性情乖誕，其實因肝陰虧損，心氣衰耗
，都是這個病在那裏作怪。──不知是否？
紫 鵑：（點點頭兒，向賈璉道）說的很是。
王大夫：既這樣就是了。
（說畢，起身同賈璉往外書房去開方子。）
９７５＊＊時間： 地點：
（小廝們早已預備下一張梅紅單帖。）
（王太醫吃了茶，因提筆先寫道：
（ 六脈弦遲，素由積鬱。）
（左寸無力，心氣已衰。）
（關脈獨洪，肝邪偏旺。）
（木氣不能疏達，勢必上侵脾土，飲食無味；甚至勝所不勝，肺金定受其殃。）
（氣不流精，凝而為痰；血隨氣湧，自然咳吐。）
（理宜疏肝保肺，涵養心脾。）
（雖有補劑，未可驟施。）
（姑擬「黑逍遙」以開其先，復用「歸肺固金」以繼其後。）
（不揣固陋，俟高明裁服。）
（又將七味藥與引子寫了。）
賈 璉：（賈璉拿來看時）血勢上沖，柴胡使得麼？
王大夫：（王大夫笑道）二爺但知柴胡是升提之品，為吐衄所忌，豈知用鱉血拌炒，非柴胡不足宣少陽甲
膽之氣。以鱉血製之，使其不致升提，且能培養肝陰，制遏邪火。所以《內經》說：『通因通用
，塞因塞用。』柴胡用鱉血拌炒，正是『假周勃以安劉』的法子。
賈 璉：（賈璉點頭道）原來是這麼著。這就是了。
王大夫：先請服兩劑，再加減，或再換方子罷。我還有一點小事，不能久坐，容日再來請安。
（說著，賈璉送了出來）
賈 璉：舍弟的藥就是那麼著了？
王大夫：寶二爺倒沒什麼大病，大約再吃一劑就好了。
（說著，上車而去。）
（這裏賈璉一面叫人抓藥，一面回到房中去告訴王熙鳳，黛玉的病原與大夫用的藥，述了一遍。
（）
（只見周瑞家的走來，回了幾件沒要緊的事。）
賈 璉：（聽到一半，便說）你回二奶奶罷，我還有事呢。
（說著，就走了。）
９７６＊＊時間： 地點：
周瑞家：（周瑞家的回完了這件事）我方纔到林姑娘那邊，看他那個病，竟是不好呢：臉上一點血色也沒
有，摸了摸，身上只剩了一把骨頭。問問他，也沒有話說，只是淌眼淚。回來紫鵑告訴我說：『
姑娘現在病著，要什麼，自己又不肯要，我打算要問二奶奶那裏支用一兩個月的月錢。如今吃藥
，雖是公中的，零用也得幾個錢。』我答應了他，替他來回奶奶。
王熙鳳：（王熙鳳低了半日頭）竟這麼著罷：我送他幾兩銀子使罷。也不用告訴林姑娘。這月錢卻是不好
支的。一個人開了例，要是都支起來，那如何使得呢？你不記得趙姨娘和三姑娘拌嘴了？也無非
為的是月錢。況且近來你也知道，出去的多，進來的少，總繞不過彎兒來。不知道的，還說我打
算的不好。更有那一種嚼舌根的，說我搬運到娘家去了。周嫂子，你倒是那裏經手的人，這個自
然還知道些。
周瑞家：真正委屈死人！這樣大門頭兒，除了奶奶這樣心計兒當家罷了。別說是女人當不來，就是三頭六
臂的男人，還撐不住呢。還說這些個混賬話！（說著，又笑了一聲道）奶奶還沒聽見呢，外頭的
人還更糊塗呢！前兒，周瑞回家來，說起外頭的人，打量著偺們府裏不知怎麼樣有錢呢。也有說
：『賈府裏的銀庫幾間，金庫幾間，使的傢伙都是金子鑲了，玉石嵌了的。』也有說：『姑娘做
了王妃，自然皇上家的東西分了一半子給娘家。前兒貴妃娘娘省親回來，我們還親見他帶了幾車
金銀回來，所以家裏收拾擺設的水晶宮似的。那日在廟裏還願，花了幾萬銀子，只算是牛身上拔
了一根毛罷咧。』有人還說：『他門前的獅子，只怕還是玉石的呢！園子裏還有金麒麟，叫人偷
了一個去，如今剩下一個了。家裏的奶奶姑娘不用說，就是屋裏使喚的姑娘們，也是一點兒不動
的，喝酒下棋，彈琴畫畫，橫豎有人伏侍呢，單管穿羅罩紗；吃的帶的，都是人家不認得的。那
些哥兒姐兒們，更不用說了，要天上的月亮，也有人去拿下來給他玩。』還有歌兒呢，說是：『
寧國府，榮國府，金銀財寶如糞土。吃不窮，穿不窮，算來──。』
（說到這裏，猛然咽住。）
（原來那歌兒說道：算來總是一場空。
（這周瑞家的說溜了嘴，說到這裏，忽然想起這話不好，因咽住了。）
（王熙鳳聽了，已明白必是句不好的話了，也不便追問。）
王熙鳳：（因說道）那都沒要緊，只是這『金麒麟』的話從何而來？
周瑞家：（周瑞家的笑道）就是那廟裏的老道士送給寶二爺的小金麒麟兒。後來丟了幾天，虧了史姑娘檢
著，還了他，外頭就造出這個謠言來了。奶奶說，這些人可笑不可笑？
王熙鳳：這些話倒不是可笑，倒是可怕的！偺們一日難似一日，外面還是這麼講究。俗語兒說的，『人怕
出名豬怕壯』，況且又是個虛名兒。終久還不知怎麼樣呢！
周瑞家：奶奶慮的也是。只是滿城裏，茶坊酒鋪兒以及各衚衕兒，都是這樣說，況且不是一年了，那裏握
的住眾人的嘴？
（王熙鳳點點頭兒，因叫平兒稱了幾兩銀子，遞給周瑞家的。）
王熙鳳：你先拿去交給紫鵑，只說我給他添補買東西的。若要官中的，只管要去，別提這月錢的話。他也
是個伶透人，自然明白我的話。我得了空兒，就去瞧姑娘去。
（周瑞家的接了銀子，答應著自去。）
（不提。）
９７７＊＊時間： 地點：
（且說賈璉走到外面，只見一個小廝迎上來回道）
興 兒：大老爺叫二爺說話呢。
（賈璉急忙過來，見了賈赦。）
賈 赦：方纔風聞宮裏頭傳了一個太醫院御醫、兩個吏目去看病，想來不是宮女兒下人了。這幾天，娘娘
宮裏有什麼信兒沒有？
賈 璉：沒有。
賈 赦：你去問問二老爺和你珍大哥；不然，還該叫人去到太醫院裏打聽打聽纔是。
（賈璉答應了，一面吩咐人往太醫院去，一面連忙去見賈政賈珍。）
賈 政：（賈政聽了這話）是那裏來的風聲？
賈 璉：是大老爺纔說的。
賈 政：你索性和你珍大哥到裏頭打聽打聽。
賈 璉：我已經打發人往太醫院打聽去了。
（一面說著，一面退出來去找賈珍。）
（只見賈珍迎面來了，賈璉忙告訴賈珍。）
賈 珍：我正為也聽見這話，來回大老爺二老爺去呢。
（於是兩人同著來見賈政。）
賈 政：如係元妃，少不得終有信的。
（說著，賈赦也過來了。）
９７８＊＊時間： 地點：
（到了晌午，打聽的尚未回來，門上人進來回說）
家 人：有兩個內相在外，要見二位老爺呢。
賈 赦：請進來。
（門上的人領了老公進來。）
（賈赦賈政迎至二門外，先請了娘娘的安，一面同著進來，走至廳上，讓了坐。）
老 公：（老公道）前日這裏貴妃娘娘有些欠安，昨日奉過旨意，宣召親丁四人，進裏頭探問。許各帶丫
頭一人，餘皆不用。親丁男人，只許在宮門外遞個職名請安聽信，不得擅入。準於明日辰巳時進
去，申酉時出來。
（賈政賈赦等站著聽了旨意，復又坐下，讓老公吃茶畢，老公辭了出去。）
９７９＊＊時間： 地點：
（賈赦賈政送出大門，回來先稟賈母。）
賈 母：親丁四人，自然是我和你們兩位太太了。那一個人呢？
（眾人也不敢答言。）
賈 母：（賈母想了想）必得是王熙鳳，他諸事有照應。你們爺兒們各自商量去罷。
（賈赦賈政答應了出來，因派了賈璉賈蓉看家外，凡「文」字輩至「草」字輩一應都去。）
（遂吩咐家人預備四乘綠轎，十餘輛翠蓋車，明兒黎明伺候。）
（家人答應去了。）
賈 赦：（賈赦賈政又進去回明賈母）辰巳時進去，申酉時出來。今日早些歇歇，明日好早些起來，收拾
進宮。
賈 母：我知道，你們去罷。
（赦政等退出。）
（這裏邢夫人、王夫人、王熙鳳也都說了一會子元妃的病，又說了些閒話，纔各自散了。）
９８０＊＊時間： 地點：
（次日黎明，各屋子裏丫頭們將燈火俱已點齊，太太們各梳洗畢，爺們亦各整頓好了。）
（一到卯初，林之孝合賴大進來，至二門口回道）
林之孝：轎車俱已齊備，在門外伺候著呢。
（不一時，賈赦邢夫人也過來了。）
（大家用了早飯，王熙鳳先扶老太太出來，眾人圍隨，各帶使女一人，緩緩前行。）
（又命李貴等二人先騎馬去外宮門接應。）
（自己家眷隨後。）
（「文」字輩至「草」字輩各自登車騎馬，跟著眾家人，一齊去了。）
（賈璉賈蓉在家中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