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六一 至 第九七〇
９６１＊＊時間： 地點：
（及至睡醒一覺，聽得寶玉炕上還是翻來覆去。）
襲 人：你還醒著呢麼？你倒別混想了，養養神，明兒好念書。
賈寶玉：我也是這樣想，只是睡不著，你來給我揭去一層被。
襲 人：天氣不熱，別揭罷。
賈寶玉：我心裏煩躁的很。
（自把被窩褪下來。）
（襲人忙爬起來按住，把手去他頭上一摸，覺得微微有些發燒。）
襲 人：你別動了，有些發燒了。
賈寶玉：可不是？
襲 人：這是怎麼說呢！
賈寶玉：不怕，是我心煩的緣故，你別吵嚷。省得老爺知道了，必說我裝病逃學；不然，怎麼病的這麼巧
？明兒好了，仍到學裏去，就完事了。
襲 人：（襲人也覺得可憐）我靠著你睡罷。
（便和寶玉搥了一回脊梁，不知不覺，大家都睡著了。）
９６２＊＊時間： 地點：
（直到紅日高升，方纔起來。）
賈寶玉：不好了，晚了。
（急忙梳洗畢，問了安，就往學裏來了。）
９６３＊＊時間： 地點：
賈代儒：（代儒已經變著臉）怪不得你老爺生氣，說你沒出息。第二天你就懶惰。這是什麼時候纔來？
（寶玉把昨兒發燒的話說了一遍，方過去了，仍舊念書。）
９６４＊＊時間： 地點：
（到了下晚，代儒）
賈代儒：寶玉，有一章書，你來講講。
（寶玉過來一看，卻是「後生可畏」章。）
賈寶玉：（寶玉心上說）這還好！幸虧不是《學》《庸》。
賈代儒：怎麼講呢？
賈代儒：你把節旨句子細細兒講來。
賈寶玉：（寶玉把這章先朗朗的念了一遍）這章書是聖人勉勵後生，教他及時努力，不要弄到…
（說到這裏，抬頭向代儒一看。）
賈代儒：（笑了一笑道）你只管說，講書是沒有什麼避忌的。《禮記》上說：『臨文不諱』。只管說，不
要弄到什麼？
賈寶玉：不要弄到老大無成。先將『可畏』二字激發後生的志氣，後把『不足畏』，三字警惕後生的將來
。
（說罷，看著代儒。）
賈代儒：也還罷了。串講呢？
賈寶玉：聖人說：人生少時，心思才力，樣樣聰明能幹，實在是可怕的，那裏料的定他後來的日子，不像
我的今日？若是悠悠忽忽，到了四十歲，又到五十歲，既不能夠發達：這種人，雖是他後生時象
個有用的，到了那個時候，這一輩子就沒有人怕他了。
賈代儒：（代儒笑道）你方纔節旨講的倒清楚，只是句子裏有些孩子氣。『無聞』二字，不是不能發達做
官的話。『聞』是實在自己能夠明理見道，就不做官也是有聞了；不然，古聖賢有『遯世不見知
』的，豈不是不做官的人？難道也是無聞麼？『不足畏』是使人料得定，方與『焉知』的『知』
字對針，不是怕的字眼。要從這裏看出，方能入細。你懂得不懂得？
賈寶玉：懂得了。
賈代儒：還有一章，你也講一講。
（代儒往前揭了一篇，指給寶玉。）
（寶玉看是「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
賈寶玉：（覺得這一章卻有些刺心，便陪笑道）這句話沒有什麼講頭。
賈代儒：胡說！譬如場中出了這個題目，也說沒有做頭麼？
賈寶玉：（寶玉不得已）是聖人看見人不肯好德，見了色，便好的了不得，殊不想德是性中本有的東西，
人偏都不肯好他。至於那個色呢，雖也是從先天中帶來，無人不好的，但是德乃天理，色是人慾
，人那裏肯把天理好的像人慾似的？孔子雖是歎息的話，又是望人回轉來的意思。並且見得人就
有好德的，好的終是浮淺，直要像色一樣的好起來，那纔是真好呢。
賈代儒：這也講的罷了。我有句話問你：你既懂得聖人的話，為什麼正犯著這兩件病？我雖不在家中，你
們老爺也不曾告訴我，其實你的毛病，我卻盡知的。做一個人，怎麼不望長進？你這會兒正是『
後生可畏』的時侯。『有聞』『不足畏』，全在你自己做去了。我如今限你一個月，把念過的舊
書全要理清。再念一個月文章，以後我要出題目叫你作文章了。如若懈怠，我是斷乎不依的。自
古道：『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你好生記著我的話。
（寶玉答應了，也只得天天按著功課幹去。）
（不提。）
９６５＊＊時間： 地點：
（且說寶玉上學之後，怡紅院中甚覺清淨閒暇，襲人倒可做些活計，拿著針線要繡個檳榔包兒。
（）
（想這如今寶玉有了功課，丫頭們可也沒有飢荒了，早要如此，晴雯何至弄到沒有結果？兔死狐
（悲，不覺歎起氣來。）
（忽又想到自己終身，本不是寶玉的正配，原是偏房。）
（寶玉的為人，卻還拿得住；只怕娶了一個利害的，自己便是尤二姐香菱的後身。）
（素來看著賈母王夫人光景，及王熙鳳往往露出話來，自然是黛玉無疑了。）
（那黛玉就是個多心人。）
（──想到此際，臉紅心熱，拿著針不知戳到那裏去了。）
（便把活計放下，走到黛玉處去探探他的口氣。）
９６６＊＊時間： 地點：
（黛玉正在那裏看書，見是襲人，欠身讓坐。）
襲 人：（襲人也連忙迎上來）姑娘這幾天身子可大好了？
林黛玉：那裏能夠，不過略硬朗些。你在家裏做什麼呢？
襲 人：如今寶二爺上了學，屋裏一點事兒沒有，因此來瞧瞧姑娘，說說話兒。
（說著，紫鵑拿茶來。）
襲 人：（襲人忙站來道）妹妹坐著罷。
林黛玉：（因又笑道）我前兒聽見秋紋說，妹妹背地裏說我們什麼來著。
紫 鵑：（紫鵑也笑道）姐姐信他的話？我說寶二爺上了學，寶姑娘又隔斷了，連香菱也不過來，自然是
悶的。
襲 人：你還提香菱呢！這纔苦呢！撞著這位『太歲奶奶』，難為他怎麼過！（把手伸著兩個指頭）說起
來，比他還利害，連外頭的臉面都不顧了。
林黛玉：（黛玉接著道）他也夠受了！尤二姑娘怎麼死了？
襲 人：可不是？想來都是一個人，不過名分裏頭差些，何苦這樣毒？外面名聲也不好聽。
林黛玉：（從不聞襲人背地裏說人，今聽此話有因，心裏一動，便說）這也難說。但凡家庭之事，『不是
東風壓了西風，就是西風壓了東風。』
襲 人：做了旁邊人，心裏先怯，那裏倒敢欺負人呢？
（說著，只見一個婆子在院裏問道）
婆 子：這裏是林姑娘的屋子麼？那位姐姐在這裏呢？
雪 雁：（出來一看，模糊認的是薛姨媽那邊的人，便問）作什麼？
婆 子：我們姑娘打發來給這裏林姑娘送東西的。
雪 雁：略等等兒。
（雪雁進來回了黛玉，黛玉便叫領他進來。）
（那婆子進來請了安，且不說送什麼，只是覷著眼瞧黛玉。）
林黛玉：（看的黛玉臉上倒不好意思起來）寶姑娘叫你來送什麼？
婆 子：（婆子方笑著回道）我們姑娘叫給姑娘送了一瓶兒蜜餞荔枝來。（回頭又瞧見襲人，便問）這位
姑娘，不是寶二爺屋裏的花姑娘麼？
襲 人：（笑道）媽媽怎麼認的我？
婆 子：（婆子笑道）我們只在太太屋裏看屋子，不大跟太太姑娘出門，所以姑娘們都不大認得。姑娘們
碰著到我們那邊去，我們都模糊記得。（說著，將一個瓶兒遞給雪雁，又回頭看看黛玉，因笑著
（向襲人說）怨不得我們太太說，這林姑娘和你們寶二爺是一對兒，原來真是天仙似的！
襲 人：（見他說話造次，連忙岔道）媽媽，你乏了，坐坐吃茶罷。
婆 子：（那婆子笑嘻嘻的道）我們那裏忙呢，都張羅琴姑娘的事呢。姑娘還有兩瓶荔枝，叫給寶二爺送
去。
（說著，顫顫巍巍告辭出去。）
（黛玉雖惱這婆子方纔冒撞，但因是寶釵使來的，也不好怎麼樣他，等他出了屋門，纔說一聲道
（）
林黛玉：給你們姑娘道費心。
婆 子：（還只管嘴裏咕咕噥噥的說）這樣好模樣兒，除了寶玉，什麼人擎受的起！
（黛玉只裝沒聽見。）
襲 人：（笑道）怎麼人到了老來，就是混說白道的，叫人聽著又生氣，又好笑。
（一時，雪雁拿過瓶子來給黛玉看。）
林黛玉：我懶怠吃，拿了擱起去罷。
（又說了一回話，襲人纔去了。）
（一時，晚粧將卸，黛玉進了套間，猛抬頭看見了荔枝瓶，不禁想起日間老婆子的一番混話，甚
（是刺心。）
（當此黃昏人靜，干愁萬緒，堆上心來。）
林黛玉：自己身子不牢，年紀又大了，看寶玉的光景，心裏雖沒別人，但是老太太舅母又不見有半點意思
，深恨父母在時，何不早定了這頭婚姻。（又轉念一想道）倘若父母在時，別處定了婚姻，怎能
夠似寶玉這般人材心地？不如此時尚有可圖。
（心內一上一下，輾轉纏綿，竟像轆轤一般。）
（歎了一回氣，掉了幾點淚，無情無緒，和衣倒下。）
（不知不覺，只見小丫頭走來說道）
小丫頭：外面賈雨村賈老爺請姑娘。
林黛玉：我雖跟他讀過書，卻不比男學生，要見我做什麼？況且他和舅舅往來，從未提起，我也不必見的
。（因叫小丫頭回覆）身上有病，不能出來，與我請安道謝就是了。
小丫頭：只怕要與姑娘道喜，南京還有人來接。
（說著，又見王熙鳳同邢夫人、王夫人、寶釵等都來笑道）
薛寶釵：我們一來道喜，二來送行。
林黛玉：（黛玉慌道）你們說什麼話？
王熙鳳：你還裝什麼呆？你難道不知道林姑爺陞了湖北的糧道，娶了一位繼母，十分合心合意。如今想著
你撂在這裏，不成事體，因托了賈雨村作媒，將你許了你繼母的什麼親戚，還說是續絃。所以著
人到這裏來接你回去，大約一到家中就要過去的。都是你繼母作主。怕的是道兒上沒有照應，還
叫你璉二哥哥送去。
（說得黛玉一身冷汗。）
林黛玉：（又恍惚父親果在那裏做官的樣子，心上急著，硬說道）沒有的事，都是王熙鳳姐混鬧！
邢夫人：（只見邢夫人向王夫人使個眼色兒）他還不信呢，偺們走罷。
林黛玉：（黛玉含著淚道）二位舅母坐坐去。
（眾人不言語，都冷笑而去。）
（黛玉此時心中乾急，又說不出來，哽哽咽咽，恍惚又是和賈母在一處的似的，心中想道）
林黛玉：此事惟求老太太，或還有救。
（於是兩腿跪下去，抱著賈母的腿）
賈 母：老太太救我！我南邊是死也不去的。況且有了繼母，又不是我的親娘，我是情願跟著老太太一塊
兒的。
賈 母：（呆著臉兒笑道）這個不干我的事。
林黛玉：（黛玉哭道）老太太，這是什麼事呢！
老太太：續絃也好，倒多得一副粧奩。
林黛玉：（黛玉哭道）我在老太太跟前，決不使這裏分外的閒錢，只求老太太救我！
賈 母：不中用了。做了女人總是要出嫁的，你孩子家不知道，在此地終非了局。
林黛玉：我在這裏，情願自己做個奴婢過活，自做自吃，也是願意。只求老太太作主！
（見賈母總不言語。）
林黛玉：（又抱著賈母哭道）老太太！你向來最是慈悲的，又最疼我的，到了緊急的時候兒，怎麼全不管
？你別說我是你的外孫女兒，是隔了一層了；我的娘是你的親生女兒，看我娘分上，也該護庇些
！
（說著，撞在懷裏痛哭。）
賈 母：鴛鴦，你來送姑娘出去歇歇，我被他鬧乏了。
（黛玉情知不是路了，求之無用，不如尋個自盡，站起來，往外就走。）
（深痛自己沒有親娘，便是外祖母與舅母姊妹們，平時何等待的好，可見都是假的。）
林黛玉：（又一想）今日怎麼獨不見寶玉？或見他一面，看他還有法兒。
賈寶玉：（站在面前，笑嘻嘻的）妹妹大喜呀！
（黛玉聽了這一句話，越發急了，也顧不得什麼了，把寶玉緊緊的拉住）
林黛玉：好！寶玉，我今日纔知道你是個無情無義的人了！
賈寶玉：我怎麼無情無義？你既有了人家兒，偺們各自幹各自的了。
林黛玉：（越聽越氣，越沒了主意，只得拉著寶玉，哭道）好哥哥！你叫我跟了誰去？
賈寶玉：你要不去，就在這裏住著。你原是許了我的，所以你纔到我們這裏來。我待你是怎麼樣的，你也
想想。
林黛玉：（恍惚又像果曾許過寶玉的，心內忽又轉悲作喜，問寶玉）我是死活打定主意的了，你到底叫我
去不去？
賈寶玉：我說叫你住下。你不信我的話，你就瞧瞧我的心！
（說著，就拿著一把小刀子往胸口上一劃，只見鮮血直流。）
林黛玉：（嚇得魂飛魄散，忙用手握著寶玉的心窩，哭道）你怎麼做出這個事來？你先來殺了我罷！
賈寶玉：不怕！我拿我的心給你瞧。
（還把手在劃開的地方兒亂抓。）
（林黛玉又顫又哭，又怕人撞破，抱住寶玉痛哭。）
賈寶玉：不好了！我的心沒有了，活不得了！
（說著，眼睛往上一翻，咕咚就倒了。）
９６７＊＊時間： 地點：
（黛玉拼命放聲大哭。）
紫 鵑：（叫道）姑娘，姑娘！怎麼魘住了？快醒醒兒，脫了衣服睡罷。
（黛玉一翻身，卻原來是一場惡夢。）
（喉間猶是哽咽，心上還是亂跳，枕頭上已經濕透，肩背身心，但覺冰冷，想了一）
林黛玉：父母死的久了，和寶玉尚未放定，這是從那裏說起？……
（又想夢中光景，無倚無靠，再真把寶玉死了，那可怎麼樣好？一時痛定思痛，神魂俱亂。）
（又哭了一回，遍身微微的出了一點兒汗。）
（扎掙起來，把外罩大襖脫了，叫紫鵑蓋好了被窩，又躺下去。）
（翻來覆去，那裏睡得著？只聽得外面淅淅颯颯，又象風聲，又象雨聲。）
（又停了一會子，又聽得遠遠的吆呼聲兒，卻是紫鵑已在那裏睡著鼻息出入之聲。）
（自己扎掙著爬起來，圍著被坐了一會，覺得窗縫裏透進一縷涼風來，吹得寒毛直豎，便又躺下
（。）
（正要朦朧睡去，聽得竹枝上不知有多少家雀兒的聲兒，啾揪唧唧，叫個不住。）
（那窗上的紙，隔著屜子，漸漸的透進清光來。）
（黛玉此時已醒得雙眸炯炯，一會兒咳嗽起來，連紫鵑都咳嗽醒了。）
紫 鵑：姑娘，你還沒睡著麼？又咳嗽起來了。想是著了風了。這會兒窗戶紙發青了，也待好亮起來了。
歇歇兒罷，養養神，別儘著想長想短的了。
林黛玉：我何嘗不要睡？只是睡不著。你睡你的罷。
（說了，又嗽起來。）
（紫鵑見黛玉這般光景，心中也自傷感，睡不著了。）
（聽見黛玉又嗽，連忙起來，捧著痰盒。）
（這時天已亮了。）
林黛玉：你不睡了麼？
紫 鵑：（紫鵑笑道）天都亮了，還睡什麼呢？
林黛玉：既這樣，你就把痰盒兒換了罷。
（紫鵑答應著，忙出來換了一個痰盒兒，將手裏的這個盒兒放在桌上，開了套間門出來，仍舊帶
（上門，放下撒花軟簾，出來叫醒雪雁。）
（開了屋門去倒那盒子時，只見滿盒子痰，痰中有些血星，嚇了紫鵑一跳，不覺失聲道）
紫 鵑：噯呀！這還了得！
林黛玉：（黛玉裏面接著問）是什麼？
紫 鵑：（自知失言，連忙改說道）手裏一滑，幾乎撂了痰盒子。
林黛玉：不是盒子裏的痰有了什麼？
紫 鵑：沒有什麼。
（說著這句話時，心中一酸，那眼淚直流下來，聲兒早已岔了。）
（黛玉因為喉間有些甜腥，早自疑惑；方纔聽見紫鵑在外邊詫異，這會子又聽見紫鵑說話，聲音
（帶著悲慘的光景，心中覺了八九分，便叫紫鵑）
林黛玉：進來罷，外頭看冷著。
（紫鵑答應了一聲，這一聲更比頭裏淒慘，竟是鼻中酸楚之音。）
（黛玉聽了，冷了半截。）
（看紫鵑推門進來時，尚拿絹子拭眼。）
林黛玉：大清早起，好好的為什麼哭？
紫 鵑：（勉強笑道）誰哭來？這早起起來，眼睛裏有些不舒服。姑娘今夜大概比往常醒的時候更大罷？
我聽見咳嗽了半夜。
林黛玉：可不是？越要睡，越睡不著。
紫 鵑：姑娘身上不大好，依我說，還得自己開解著些。身子是根本，俗語說的：『留得青山在，依舊有
柴燒。』況這裏自老太太、太太起，那個不疼姑娘？
（只這一句話，又勾起黛玉的夢來，覺得心裏一撞，眼中一黑，神色俱變。）
（紫鵑連忙端著痰盒，雪雁搥著脊梁。）
（半日，纔吐出一口痰來，痰中一縷紫血，簌簌亂跳。）
（紫鵑雪雁臉都嚇黃了。）
（兩個旁邊守著，黛玉便昏昏躺下。）
（紫鵑看著不好，連忙努嘴叫雪雁叫人去。）
（雪雁纔出屋門，只見翠縷翠墨兩個人笑嘻嘻的走來。）
翠 縷：林姑娘怎麼這早晚還不出門？我們姑娘和三姑娘都在四姑娘屋裏，講究四姑娘畫的那張園子景兒
呢。
（雪雁連忙擺手兒。）
翠 縷：（翠縷翠墨二人倒都嚇了一跳）這是什麼緣故？
（雪雁將方纔的事一一告訴他二人。）
翠 縷：（二人都吐了吐舌頭兒）這可不是玩的！你們怎麼不告訴老太太去？這還了得！你們怎麼這麼糊
塗？
雪 雁：我這裏纔要去，你們就來了。
旁 白：（紫鵑叫道）誰在外頭說話？姑娘問呢。
（三個人連忙一齊進來。）
（翠縷翠墨見黛玉蓋著被，躺在床上，見了他二人，便說道）
翠 縷：誰告訴你們了，你們這樣大驚小怪的？
翠 墨：我們姑娘和雲姑娘纔都在四姑娘屋裏，講究四姑娘畫的那張園子圖兒，我們來請姑娘。不知道姑
娘身上又欠安了。
林黛玉：也不是什麼大病，不過覺身子略軟些，躺躺兒就起來了。你們回去告訴三姑娘和雲姑娘：飯後若
無事，倒是請他們到這裏坐坐罷。寶二爺沒到你們那邊去？
翠 縷：沒有。
翠 墨：寶二爺這兩天上了學了，老爺天天要查功課，那裏還能像從前那麼亂跑呢？
（黛玉聽了，默然不言。）
（二人又略站了一回，都悄悄的退出來了。）
９６８＊＊時間： 地點：
（且說探春湘雲正在惜春那邊評論惜春所畫「大觀園圖）
賈探春：這個多一點，那個少一點；這個太疏，那個太密。
（大家又議著題詩，著人去請黛玉商議。）
（正說著，忽見翠縷翠墨二人回來，神色匆忙。）
史湘雲：（湘雲便先問道）林姑娘怎麼不來？
翠 縷：林姑娘昨日夜裏又犯了病了，咳嗽了一夜。我們聽見雪雁說，吐了一盒子痰血。
（探春聽了，詫異）
詫 異：這話真麼？
翠 縷：怎麼不真！
翠 墨：我們剛纔進去去瞧了瞧，顏色不成顏色，說話兒的氣力兒都微了。
史湘雲：不好的這麼著，怎麼還能說話呢？
賈探春：怎麼你這麼糊塗！不能說話，不是已經…
（說到這裏卻咽住了。）
賈惜春：林姐姐那樣一個聰明人，我看他總有些瞧不破，一點半點兒都要認起真來。天下事那裏有多少真
的呢？
賈探春：既這麼著，偺們都過去看看。倘若病的利害，偺們也過去告訴大嫂子，回老太太，傳大夫進來瞧
瞧，也得個主意。
史湘雲：正是這樣。
賈惜春：姐姐們先去，我回來再過去。
（於是探春湘雲扶了小丫頭，都到瀟湘館來。）
９６９＊＊時間： 地點：
（進入房中，黛玉見他二人，不免又傷起心來。）
（因又轉念，想起夢中）
林黛玉：連老太太尚且如此，何況他們？況且我不請他們，他們還不來呢！
（心裏雖是如此，臉上卻礙不過去，只得勉強令紫鵑扶起，口中讓坐。）
（探春湘雲都坐在床沿上，一頭一個，看了黛玉這般光景，也自傷感。）
賈探春：姐姐怎麼身上又不舒服了？
林黛玉：也沒什麼要緊，只是身子軟得很。
（紫鵑在黛玉身後，偷偷的用手指那痰盒兒。）
（湘雲到底年輕，性情又兼直爽，伸手便把痰盒拿起來看。）
（不看則已，看了嚇的驚疑不止）
史湘雲：這是姐姐吐的？這還了得！
（初時黛玉昏昏沉沉，吐了也沒細看；此時見湘雲這麼說，回頭看時，自己早已灰了一半。）
（探春見湘雲冒失，連忙解說道）
賈探春：這不過是肺火上炎，帶出一半點來，也是常事。偏是雲丫頭，不拘什麼就這樣蝎蝎螫螫的！
（湘雲紅了臉，自悔失言。）
（探春見黛玉精神短少，似有煩倦之意，連忙起身說道）
賈探春：姐姐靜靜的養養神罷。我們回來再瞧你。
林黛玉：累你二位惦著。
賈探春：（探春又囑咐紫鵑）好生留神伏侍姑娘。
（紫鵑答應著。）
（探春纔要走，只聽外面一個人嚷起來。）
（未知是誰，下回分解。）
（〔第八十三回 省宮闈賈元妃染恙 鬧閨閫薛寶釵吞聲〕）
９７０＊＊時間： 地點：
（話說探春湘雲纔要走時，忽聽外面一個人嚷道）
旁 白：（婆子）外 面：你這不成人的小蹄子，你是個什麼東西，來這園子裏頭混攪！
林黛玉：（大叫一聲道）這裏住不得了！
（一手指著窗外，兩眼反插上去。）
（原來黛玉住在大觀園中，雖靠著賈母疼愛，然在別人身上凡事終是寸步留心。）
（聽見窗外老婆子這樣罵著，──在別人呢，一句也貼不上的──竟像專罵著自己的。）
（自思一個千金小姐，只因沒了爹娘，不知何人指使這老婆子來這般辱罵，那裏委屈得來？因此
（，肝腸崩裂，哭的暈過去了。）
紫 鵑：（紫鵑只是哭叫）姑娘！怎麼樣了？快醒來罷！
（探春也叫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