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三一 至 第八四〇
８３１＊＊時間： 地點：（且說鴛鴦一徑回來，剛至園門前，只見角門虛掩，猶未上閂。）
（此時園內無人來往，只有班兒房子裏，燈光掩映，微月半天。）
（鴛鴦又不曾有伴，也不曾提燈，獨自一個，腳步又輕，所以該班的人皆不理會。）
（偏要小解，因下了甬路，找微草處走動，行至一塊湘山石後，大桂樹底下來。）
（剛轉至石邊，只聽一陣衣衫響，嚇了一驚不小。）
（定睛看時，只見是兩個人在那裏，見他來了，便想往樹叢石後藏躲。）
（鴛鴦眼尖，趁著半明的月色，早看見一個穿紅襖兒、梳鬅頭，高大豐壯身材的，是迎春房裏司
（棋。）
（鴛鴦只當他和別的女孩子也在此方便，見自己來了，故意藏躲，嚇著玩耍，因便笑叫道）
鴛 鴦：司棋！你不快出來，嚇著我，我就喊起來，當賊拿了。這麼大丫頭，也沒個黑家白日只是玩不夠
。
（這本是鴛鴦戲語，叫他出來。）
（誰知他賊人膽虛，只當鴛鴦已看見他的首尾了，生恐叫喊出來，使眾人知覺，更不好；且素日
（鴛鴦又和自己親厚，不比別人：便從樹後跑出來，一把拉住鴛鴦，便雙膝跪下，只說）
司 棋：好姐姐！千萬別嚷！
鴛 鴦：（反不知他為什麼，忙拉他起來）這是怎麼說？
（司棋只不言語，渾身亂顫。）
（鴛鴦越發不解。）
（再瞧了一瞧，又有一個人影兒，恍惚像是個小廝，心下便猜著了八九分，自己反羞的心跳耳熱
（，又怕起來。）
（固定了一會，忙悄問）
鴛 鴦：那一個是誰？
司 棋：（司棋又跪下道）是我姑舅哥哥。
（鴛鴦啐了一口，卻羞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司 棋：（司棋又回頭悄叫道）你不用藏著，姐姐已經看見了。快出來磕頭。
（那小廝聽了，只得也從樹後跑出來，磕頭如搗蒜。）
（鴛鴦忙要回身，司棋拉住苦求，哭道）
司 棋：我們的性命，都在姐姐身上，只求姐姐超生我們罷了！
鴛 鴦：你不用多說了，快叫他去罷。橫豎我不告訴人就是了。你這是怎麼說呢？
（一語未了，只聽角門上有人說道）
丫 頭：金姑娘已經出去了，角門上鎖罷。
（鴛鴦正被司棋拉住，不得脫身，聽見如此說，便忙著接聲道）
鴛 鴦：我在這裏有事，且略等等兒，我出來了。
（司棋聽了，只得鬆手，讓他去了。）
（要知端底，下回分解。）
（■第七十二回 王熙鳳恃強羞說病 來旺婦倚勢霸成親■）
８３２＊＊時間： 地點：
（且說鴛鴦出了角門，臉上猶熱，心內突突的亂跳，真是意外之事。）
鴛 鴦：這事非常，若說出來，姦盜相連，關係人命，還保不住帶累旁人。橫豎與自己無干，且藏在心內
，不說給人知道。
（回房復了賈母的命，大家安息。）
（不提。）
８３３＊＊時間： 地點：
（卻說司棋因從小兒和他姑表兄弟一處玩笑，起初時小兒戲言，便都訂下將來不娶不嫁。）
（近年大了，彼此又出落得品貌風流，常時司棋回家時，二人眉來眼去，舊情不斷，只不能入手
（。）
（又彼此生怕父母不從，二人便設法，彼此裏外買囑園內老婆子們，留門看道，今日趕亂，方從
（外進來。）
（初次入港，雖未成雙，卻也海誓山盟，私傳表記，已有無限風情。）
（忽被鴛鴦驚散，那小廝早穿花度柳，從角門出去了。）
８３４＊＊時間： 地點：
（司棋一夜不曾睡著，又後悔不來。）
８３５＊＊時間： 地點：
（至次日，見了鴛鴦，自是臉上一紅一白，百般過不去，心內懷著鬼胎，茶飯無心，起坐恍惚。
（）
（挨了兩日，竟不聽見有動靜，方略放下了心。）
８３６＊＊時間： 地點：
（這日晚間，忽有個婆子來悄悄告訴道）
婆 子：你表兄竟逃走了，三四天沒上家。如今打發人四處找他呢。
（司棋聽了，又急又氣又傷心，因想）
司 棋：縱然鬧出來，也該死在一處。真真男人沒情意，先就走了！
（因此，又添了一層氣。）
８３７＊＊時間： 地點：
（次日便覺心內不快，支持不住，一頭躺倒，懨懨的成了病了。）
８３８＊＊時間： 地點：
（鴛鴦聞知那邊無故走了一個小廝，園內司棋病重，要往外挪，心下料定是二人懼罪之故，生怕
（我說出來。）
（因此，自己反過意不去，指著來望候司棋，支出人去，反自己賭咒發誓，與司棋說）
鴛 鴦：我若告訴一個人，立刻現死現報！你只管放心養病，別白遭塌了小命兒！
（司棋一把拉住，哭道）
司 棋：我的姐姐！偺們從小兒耳鬢廝磨，你不曾拿我當外人待，我也不敢怠慢了你。如今我雖一著走錯
了，你若果然不告訴一個人，你就是我的親娘一樣！從此後，我活一日，是你給我一日。我的病
要好了，把你立個長生牌位，我天天燒香磕頭，保佑你一輩子福壽雙全的。我若死了時，變驢變
狗報答你！倘或偺們散了，以後遇見，我自有報答的去處。
（一面說，一面哭。）
（這一席話，反把鴛鴦說的酸心，也哭起來了。）
鴛 鴦：（因點頭）你也是自家要作死呀！我做什麼管你這些事，壞你的名兒，我白去獻勤兒？況且這事
我也不便開口和人說。你只放心。從此養好了，可要安分守己的，再別胡行亂鬧了。
（司棋在枕上點首不絕。）
（鴛鴦又安慰了他一番，方出來。）
８３９＊＊時間： 地點：
（因知賈璉不在家中，又因這兩日王熙鳳聲色怠惰了些，不似往日一樣，便順路來問候。）
（剛進入王熙鳳院中，二門上的人見是他來，便站立待他進去。）
（鴛鴦來至堂屋，只見平兒從裏頭出來，見了他來，便忙上來悄聲笑道）
鴛 鴦：纔吃了一口飯，歇了中覺了。你且這屋裏略坐坐。
（鴛鴦聽了，只得同平兒到東邊房裏來。）
（小丫頭倒了茶來。）
鴛 鴦：（鴛鴦悄問道）你奶奶這兩日是怎麼了？我近來看著他懶懶的。
（平兒見問，因房內無人，便歎）
平 兒：他這懶懶的，也不止今日了！這有一月前頭，就是這麼著。這幾日忙亂了幾天，又受了些閒氣，
從新又勾起來。這兩日又比先添了些病，所以支不住，就露出馬腳來了。
鴛 鴦：既這樣，怎麼不早請大夫治？
平 兒：（平兒歎道）我的姐姐！你還不知道他那脾氣的？別說請大夫來吃藥，我看不過，白問一聲『身
上覺怎麼樣？』他就動了氣，反說我咒他病了。饒這樣，天天還是察三訪四，自己再不看破些，
且養身子！
鴛 鴦：雖然如此，到底該請大夫來瞧瞧是什麼病，也都好放心。
平 兒：（平兒歎道）說起病來，據我看，也不是什麼小症候！
鴛 鴦：（鴛鴦忙道）是什麼病呢？
（平兒見問，又往前湊了一湊，向耳邊說道）
平 兒：只從上月行了經之後，這一個月，竟瀝瀝淅淅的沒有止住。這可是大病不是？
（鴛鴦聽了，忙答應道）
鴛 鴦：噯呀！依這麼說，可不成了『血山崩』了嗎？
（平兒忙啐了一口，又悄笑道）
平 兒：你個女孩兒家，這是怎麼說？你倒會咒人！
（鴛鴦見說，不禁紅了臉，又悄笑道）
鴛 鴦：究竟我也不懂什麼是崩不崩的。你倒忘了不成：先我姐姐不是害這病死了？我也不知是什麼病，
因無心中聽見媽和親家媽說，我還納悶，後來聽見緣故，纔明白了一二分。
（二人正說著，只見小丫頭向平兒道）
小丫頭：方纔朱大娘又來了。我們回了他：『奶奶纔歇中覺。他往太太上頭去了。』
（平兒聽了點頭。）
鴛 鴦：那一個朱大娘？
平 兒：就是官媒婆朱嫂子。因有個什麼孫大人來和偺們求親，所以他這兩日天天弄個貼子來，鬧得人怪
煩的。
（一語未了，小丫頭跑來說）
小丫頭：二爺進來了。
（說話之間，賈璉已走至堂屋門口，平兒忙迎出來。）
（賈璉見平兒在東屋裏，便也過這間房內來，走至門前，忽見鴛鴦坐在炕上，便煞住腳，笑道）
賈 璉：鴛鴦姐姐，今兒貴步幸臨賤地！
（鴛鴦只坐著，笑道）
鴛 鴦：來請爺奶奶的安，偏又不在家的不在家，睡覺的睡覺。
賈 璉：（笑道）姐姐一年到頭辛苦，伏侍老太太，我還沒看你去，那裏還敢勞動來看我們！
鴛 鴦：巧的很。我纔要找姐姐去，因為穿著這袍子熱，先來換了夾袍子，再過去找姐姐去，不想老天爺
可憐，省我走這一趟。
（一面說，一面在椅子上坐下。）
鴛 鴦：又有什麼說的？
（賈璉未語，先笑道）
賈 璉：因有一件事竟忘了，只怕姐姐還記得。上年老太太生日，曾有一個外路和尚來孝敬一個臘油凍的
佛手，因老太太愛，就即刻拿過來擺著。因前日老太太的生日，我看古董賬，還有一筆在這賬上
，卻不知此時這件著落在何處。古董房裏的人也回過了我兩次，等我問準了，好註上一筆。所以
我問姐姐：如今還是老太太擺著呢，還是交到誰手裏去了呢？
（鴛鴦聽說，便說）
鴛 鴦：老太太擺了幾日，厭煩了，就給你們奶奶了。你這會子又問我來了。我連日子還記得，還是我打
發了老王家的送來。你忘了，或是問你們奶奶和平兒。
（平兒正拿衣裳，聽見如此說，忙出來）
平 兒：交過來了，現在樓上放著呢。奶奶已經打發人去說過，他們發昏沒記上，又來叨登這些沒要緊的
事。
（賈璉聽說，笑道）
賈 璉：既然給了你奶奶，我怎麼不知道，你們就昧下了？
平 兒：奶奶告訴二爺，二爺還要送人，奶奶不肯，好容易留下的。這會子自己忘了，倒說我們昧下！那
是什麼好東西！比那強十倍的，也沒昧下一遭兒，這會子就愛上那不值錢的咧？
賈 璉：（垂頭含笑，想了想，拍手）我如今竟糊塗了！丟三忘四，惹人抱怨，竟大不像先了。
鴛 鴦：（鴛鴦笑道）也怨不得。事情又多，口舌又雜，你再喝上兩鐘酒，那裏記得許多？
（一面說，一面起身要走。）
賈 璉：（賈璉忙也立起身來說道）好姐姐，略坐一坐兒，兄弟還有一事相求。
（說著，便罵小丫頭）怎麼不沏好茶來？快拿乾淨蓋碗，把昨日進上的新茶沏一碗來！
（說著，向鴛鴦道）
說 著：這兩日，因老太太千秋，所有的幾千兩都使了。幾處房租、地租，統在九月纔得，這會子竟接不
上。明兒又要送南安府裏的禮，又要預備娘娘的重陽節，還有幾家紅白大禮，至還得三千兩銀子
用，一時難去支借。俗語說的好：『求人不如求己。』說不得姐姐擔個不是，暫且把老太太查不
著的金銀傢伙，偷著運出一箱子來，暫押千數兩銀子，支騰過去。不上半月的光景，銀子來了，
我就贖了交還，斷不能叫姐姐落不是。
鴛 鴦：（笑道）你倒會變法兒！虧你怎麼想了！
賈 璉：（笑道）不是我撒謊。若論除了姐姐，也還有人手裏管得起千數兩銀子；只是他們為人，都不如
你明白有膽量。我和他們一說，反嚇住了他們，所以我『寧撞金鐘一下，不打鐃鈸三千』。
（一語未了，賈母那邊小丫頭子，忙忙走來找鴛鴦）
小丫頭：老太太找姐姐呢。這半日，我那裏沒找到？卻在這裏。
（鴛鴦聽說，忙著去見賈母。）
８４０＊＊時間： 地點：
（賈璉見他去了，只得回來瞧王熙鳳。）
（誰知王熙鳳已醒了，聽他和鴛鴦借當，自己不便答話，只躺在榻上。）
（聽見鴛鴦去了，賈璉進來，王熙鳳）
王熙鳳：他可應准了？
賈 璉：（笑道）雖未應准，卻有幾分成了。須得你再去和他說一說，就十分成了。
王熙鳳：（笑道）我不管這些事。倘或說准了，這會子說著好聽，到了有錢的時節，你就撂在脖子後頭了
，誰和你打饑荒去？倘或老太太知道了，倒把我這幾年的臉面都丟了！
賈 璉：（笑道）好人！你要說定了，我謝你。
王熙鳳：（笑道）你說謝我什麼？
賈 璉：（笑道）你說要什麼就有什麼。
平 兒：（平兒一旁笑道）奶奶不用要別的。剛纔正說要做一件什麼事，恰少一二百銀子使，不如借了來
，奶奶拿這麼一二百銀子，豈不兩全其美？
王熙鳳：（笑道）幸虧提起我來。就是這麼也罷了。
賈 璉：（笑道）你們太也狠了！你們這會子別說一千兩的當頭，就是現銀子，要三五千，只怕也難不倒
。我不和你們借就罷了；這會子，煩你說一句話，還要個利錢，難為你們和我…
（王熙鳳不等說完，翻身起來說道）
王熙鳳：我三千五千，不是賺的你的！如今裏外上下，背著嚼說我的不少了，就短了你來說我了。可知『
沒家親引不出外鬼來』。我們看著你家什麼石崇鄧通？把我王家的縫子掃一掃，就夠你們一輩子
過的了。說出來的話也不害臊！現有對證：把太太和我的嫁粧細看看，比一比，我們那一樣是配
不上你們的？
賈 璉：（笑道）說句玩話兒就急了。這有什麼的呢？你要使一二百兩銀子值什麼？多的沒有，這還能夠
。先拿進來，你使了，再說去，如何？
王熙鳳：我又不等著『
口墊背』，忙什麼呢？賈 璉：何苦來？犯不著這麼肝火盛！
（王熙鳳聽了，又笑起來道）
王熙鳳：不是我著急，你說的話，戳人的心。我因為想著後日是二姐的週年，我們好了一場，雖不能別的
，到底給他上個墳，燒張紙，也是姊妹一場。他雖沒個兒女留下，也別『前人灑土，迷了後人的
眼睛』纔是。
賈 璉：（賈璉半晌方道）難為你想的週全。
（王熙鳳一語倒把賈璉說沒了話，低頭打算）
王熙鳳：既是後日纔用，若明日得了這個，你隨便使多少就是了。
（一語未了，只見旺兒媳婦走進來。）
王熙鳳：（王熙鳳便問）可成了沒有？
旺 兒：（旺兒媳婦道）竟不中用。我說須得奶奶作主就成了。
賈 璉：（賈璉便問）又是什麼事？
王熙鳳：（見問，便說）
便 罵：不是什麼大事。旺兒有個小子，今年十七歲了，還沒娶媳婦兒，因要求太太房裏的彩霞，不知太
太心裏怎麼樣。前日太太見彩霞大了，二則又多病多災的，因此開恩，打發他出去了，給他老子
隨便自己擇女婿去罷。因此，旺兒媳婦來求我。我想他兩家也就算門當戶對了，一說去，自然成
的；誰知他這會子來了，說不中用！
賈 璉：這是什麼大事？比彩霞好的多著呢！
旺 兒：（旺兒家的便笑道）爺雖如此說，連他家還看不起我們，別人越發看不起我們了。好容易相看準
一個媳婦兒，我只說求爺奶奶的恩典，替作成了，奶奶又說他必是肯的，我就煩了人過去試一試
，誰知白討了個沒趣兒。若論那孩子，倒好，據我素日合意兒。試他心裏，沒有什麼說的，只是
他老子娘兩個老東西太心高了些。
（一語戳動了王熙鳳和賈璉。）
（王熙鳳因賈璉在此，且不做一聲，只看賈璉的光景。）
（賈璉心中有事，那裏把這點事放在心裏？待要不管，只是看著王熙鳳的陪房，且素日出過力的
（，臉上實在過不去）
賈 璉：什麼大事？只管咕咕唧唧的！你放心，且去。我明日作媒，打發兩個有體面的人，一面說，一面
帶著定禮去，就說是我的主意。他十分不依，叫他來見我。
（旺兒家的看著王熙鳳，王熙鳳便努嘴兒。）
（旺兒家的會意，忙爬下就給賈璉磕頭謝恩。）
賈 璉：（這賈璉忙道）你只管給你們姑奶奶磕頭。我雖說了，到底也得你們姑奶奶打發人叫他女人上來
，和他好說，更好些；不然，太霸道了，日後你們兩親家也難走動。
王熙鳳：（王熙鳳忙道）連你還這麼開恩操心呢，我反倒袖手旁觀不成？──旺兒家的，你聽見了：這事
說了，你也忙忙的給我完了事來，說給你男人：外頭所有的賬目，一概趕今年年底都收進來，少
一個錢也不依。我的名聲不好，再放一年，都要生吃了我呢！
旺 兒：（旺兒媳婦笑道）奶奶也太膽小了。誰敢議論奶奶？若收了時，我也是一場癡心白使了。
王熙鳳：我真個還等錢做什麼？不過為的是日用，出的多，進的少。這屋裏有的沒的，我和你姑爺一月的
月錢，再連上四個丫頭的月錢，通共一二十兩銀子，還不夠三五天使用的呢。若不是我千湊萬挪
的，早不知過到什麼破窯裏去了！如今倒落了一個放賬的名兒。既這樣，我就收了回來。我比誰
不會花錢？偺們以後就坐著花，到多早晚，就是多早晚。這不是樣兒？前兒老太太生日，太太急
了兩個月，想不出法兒來，還是我提了一句，後樓上現有些沒要緊的大銅錫傢伙，四五箱子，拿
出去弄了三百銀子，纔把太太遮羞禮兒搪過去了。我是你們知道的，那一個金自鳴鐘賣了五百六
十兩銀子，沒有半個月，大事小事沒十件，白填在裏頭。今兒外頭也短住了，不知是誰的主意，
搜尋上老太太了。明兒再過一年，便搜尋到頭面衣裳，可就好了！
旺 兒：（旺兒媳婦笑道）那一位太太奶奶的頭面衣裳折變了不夠過一輩子的？只是不肯罷咧。
王熙鳳：不是我說沒能耐的話，要像這麼著，我竟不能了。昨兒晚上，忽然做了個夢，說來可笑。夢見一
個人，雖然面善，卻又不知名姓，找我說：娘娘打發他來，要一百疋錦。我問他是那一位娘娘，
他說的又不是偺們的娘娘。我就不肯給他，他就來奪。正奪著，就醒了。
旺 兒：（旺兒家的笑道）這是奶奶日間操心，惦記應候宮裏的事。
（一語未了，人回）
家 人：夏太監打發了一個小內家來說話。
（賈璉聽了，忙皺眉道）
賈 璉：又是什麼話？一年他們也搬夠了！
王熙鳳：你藏起來，等我見他。若是小事，罷了；若是大事，我自有回話。
（賈璉便躲入內套間去。）
（這裏王熙鳳命人帶進小太監來，讓他椅上坐了吃茶，因問何事。）
小太監：（那小太監便說）夏爺爺因今兒偶見一所房子，如今竟短二百兩銀子，打發我來問舅奶奶家裏，
有現成的銀子暫借一二百，這一兩日就送來。
（王熙鳳聽了，笑道）
王熙鳳：什麼是送來？有的是銀子，只管先兌了去。改日等我們短住，再借去也是一樣。
小太監：夏爺爺還說：上兩回還有一千二百兩銀子沒送來，等今年年底下，自然一齊都送過來的。
王熙鳳：（笑道）你夏爺爺好小氣。這也值的放在心裏？我說一句話，不怕他多心：要都這麼記清了還我
們，不知要還多少了。只怕我們沒有，要有，只管拿去。
旺 兒：（因叫旺兒媳婦來）出去，不管那裏先支二百銀子來。
（旺兒媳婦會意，因笑道）
旺 兒：我纔因別處支不動，纔來和奶奶支的。
王熙鳳：你們只會裏頭來要錢；叫你們外頭弄去，就不能了。
（說著，叫平兒）把我那兩個金項圈拿出去，暫且押四百兩銀子。
（平兒答應去了，果然拿了一個錦盒子來，裏面兩個錦袱包著。）
（打開時，一個金纍絲攢珠的，那珍珠都有蓮子大小；一個點翠嵌寶石的兩個都與宮中之物不離
（上下。）
（一時拿去，果然拿了四百兩銀子來。）
（王熙鳳命給小太監打疊一半，那一半與了旺兒媳婦，命他拿去辦八月中秋的節。）
（那小太監便告辭了。）
（王熙鳳命人替他拿著銀子，送出大門去了。）
賈 璉：（這裏賈璉出來笑道）這一起外祟，何日是了？
王熙鳳：（笑道）剛說著，就來了一股子！
賈 璉：昨兒周太監來，張口一千兩，我略應慢了些，他就不自在。將來得罪人的地方兒多著呢。這會子
再發個三五萬的財就好了！
（一面說，一面平兒伏侍王熙鳳另洗了臉，更衣往賈母處伺候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