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一一 至 第六二〇
６１１＊＊時間： 地點：
（一時，李嬤嬤來了。）
（看了半天，問他幾句話，也無回答；用手向他脈上摸了摸，嘴脣人中上著力掐了兩下，掐得指
（印如許來深，竟也不覺疼。）
李嬤嬤：（李嬤嬤只說了一聲）可了不得了！
（「呀」的一聲，便摟頭放聲大哭起來。）
襲 人：（急得襲人忙拉他說）你老人家瞧瞧可怕不怕，且告訴我們去回老太太、太太去。你老人家怎麼
先哭起來？
李嬤嬤：（李嬤嬤搥床搗枕說）這可不中用了！我白操了一世的心了！
（襲人因他年老多知，所以請他來看。）
（如今見他這般一說，都信以為實，也哭起來了。）
（晴雯便告訴襲人方纔如此這般。）
（襲人聽了，便忙到瀟湘館來，見紫鵑正伏侍黛玉吃藥，也顧不得什麼，便走上來問紫鵑道）
襲 人：你纔和我們寶玉說了些什麼話？你瞧瞧他去！你回老太太去，我也不管了！
（說著，便坐在椅上。）
（黛玉忽見襲人滿面急怒，又有淚痕，舉止大變，更不免也著了忙）
林黛玉：怎麼了？
（襲人定了一回，哭道）
襲 人：不知『紫鵑姑奶奶』說了些什麼話，那個獃子眼也直了，手腳也冷了，話也不說了！李媽媽掐著
也不疼了，已死了大半個了！連媽媽都說不中用了，那裏放聲大哭，只怕這會子都死了！
（黛玉聽此言，李嬤嬤乃久經老嫗，說不中用了，可知必不中用，哇的一聲，將所服之藥，一口
（嘔出，抖腸搜肺，炙胃扇肝的，啞聲大嗽了幾陣。）
（一時面紅髮亂，目腫筋浮，喘的抬不起頭來。）
（紫鵑忙上來搥背。）
（黛玉伏枕喘息了半晌，推紫鵑道）
林黛玉：你不用搥，你竟拿繩子來勒死我是正經！
紫 鵑：我並沒說什麼！不過是說了幾句玩話，他就認真了。
襲 人：你還不知道他那傻子，每每玩話認了真？
林黛玉：你說了什麼話；趁早兒去解說，他只怕就醒過來了。
（紫鵑聽說，忙下床，同襲人到怡紅院。）
（誰知賈母王夫人等已都在那裏了。）
（賈母一見了紫鵑，便眼內出火，罵道）
賈 母：你這小蹄子和他說了什麼？
紫 鵑：（紫鵑忙道）並沒敢說什麼，不過說幾句玩話。
（誰知寶玉見了紫鵑，方「噯呀」了一聲，哭出來了。）
（眾人一見，都放下心來。）
（賈母便拉住紫鵑，──只當他得罪了寶玉，所以拉紫鵑──命他賠罪。）
（誰知寶玉一把拉住紫鵑，死也不放）
賈寶玉：要去連我帶了去！
（眾人不解，細問起來，方知紫鵑說要回蘇州去一句玩話，引出來的。）
賈 母：（賈母流淚道）我當有什麼要緊大事，原來是這句玩話！
賈寶玉：（又向紫鵑道）你這孩子，素日是個伶俐聰敏的，你又知道他有個獃根子，平白的哄他做什麼？
薛姨媽：（薛姨媽勸道）寶玉本來心實，可巧林姑娘又是從小兒來的，他姊妹兩個，一處長得這麼大，比
別的姊妹更不同。這會子熱刺刺的說一個去，別說他是個實心的傻孩子，便是冷心腸的大人，也
要傷心。這並不是什麼大病，老太太和姨太太只管萬安，吃一兩劑藥就好了。
（正說著，人回）
王夫人：林之孝家的賴大家的都來瞧哥兒來了。
賈 母：難為他們想著，叫他們來瞧瞧。
（寶玉聽了一個「林」字，便滿床鬧起來說）
賈寶玉：了不得了！林家的人接他們來了，快打出去罷！
賈 母：（也忙）打出去罷！
賈寶玉：（又忙安慰說）那不是林家的人，林家的人都死絕了。再沒人來接他，你只管放心罷！
賈寶玉：憑他是誰！除了林妹妹，都不許姓林了！
賈 母：沒姓林的來。凡姓林的都打出去了。
一 面：（一面吩咐眾人）以後別叫林之孝家的進園來，你們也別說『林』字兒。──孩子們，你們聽了
我這句話罷？
（眾人忙答應，又不敢笑。）
（一時。）
（寶玉又一眼看見了十錦槅子上陳設的一隻金西洋自行船，便指著亂說）
賈寶玉：那不是接他們來的船來了？灣在那裏呢！
（賈母忙命拿下來。）
（襲人忙拿下來。）
（寶玉伸手要，襲人遞過去。）
（寶玉便掖在被中，笑道）
賈寶玉：這可去不成了！
（一面說，一面死拉著紫鵑不放。）
（一時，人回）
家 人：大夫來了。
（賈母忙命快進來。）
（王夫人、薛姨媽、寶釵等暫避入裏間，賈母便端坐在寶玉身旁。）
（王太醫進來，見許多的人，忙上去請了賈母的安，拿了寶玉的手，診了一回。）
（那紫鵑少不得低了頭。）
王太醫：（也不解何意，起身）
起 身：世兄這症，乃是急痛迷心。古人曾云，『痰迷有別：有氣血虧柔飲食不能鎔化痰迷者，有怒惱中
痰急而迷者，有急痛壅塞者，此亦痰迷之症，係急痛所致，不過一時壅蔽，較別的似輕些。
賈 母：你只說怕不怕，誰和你背藥書呢？
王太醫：（王太醫忙躬身笑道）不妨，不妨。
賈 母：果真不妨？
王太醫：實在不妨。都在晚生身上。
賈 母：既這麼著，請外頭坐，開了方兒。吃好了呢，我另外預備謝禮，叫他親自捧了，送去磕頭；要耽
誤了，我打發人去拆了太醫院的大堂！
王太醫：（王太醫只管躬身陪笑）不敢，不敢。
（他原聽說另具上等謝禮命寶玉去磕頭，故滿口說不敢，竟未聽見賈母後來說拆太醫院之戲語，
（猶說不敢，賈母與眾人反倒笑了。）
６１２＊＊時間： 地點：
（一時，按方煎藥。）
（藥來服下，果覺比先安靜。）
賈寶玉：（只不肯放紫鵑，只說）他去了就是要回蘇州去了！
（賈母王夫人無法，只得命紫鵑守著他，另將琥珀去伏侍黛玉。）
（黛玉不時遣雪雁來探消息。）
６１３＊＊時間： 地點：
（這晚間寶玉稍安，賈母王夫人等方回去了，一夜還遣人來問幾次信。）
（李媽奶媽帶宋媽等幾個年老人用心看守，紫鵑、襲人、晴雯等日夜相伴。）
（有時寶玉睡去，必從夢中驚醒，不是哭了說黛玉已去，便是說有人來接。）
（每一驚時，必得紫鵑安慰一番方罷。）
（彼時賈母又命將祛邪守靈丹及開竅通神散──各樣上方秘製諸藥──按方飲服，次日又服了王
（太醫藥，漸次好了起來。）
（寶玉心下明白，因恐紫鵑回去，倒故意作出佯狂之態。）
（紫鵑自那日也著實後悔，如今日夜辛苦，並沒有怨意。）
（襲人心安神定，因向紫鵑笑道）
襲 人：都是你鬧的，還得你來治。──也沒見我們這位獃爺，聽見風兒就是雨，往後怎麼好！
（暫且按下。）
６１４＊＊時間： 地點：
（且說此時湘雲之症巳愈，天天過來瞧看，見寶玉明白了，便將他病中狂態形容給他瞧，引的寶
（玉自己伏枕而笑。）
（原來他起先那樣，竟是不知的；如今聽人說，還不信。）
（無人時，紫鵑在側，寶玉又拉他的手）
賈寶玉：你為什麼嚇我？
紫 鵑：不過是哄你玩罷咧，你就認起真來。
賈寶玉：你說的那樣有情有理，如何是玩話呢？
紫 鵑：（紫鵑笑道）那些話，都是我編的。林家真沒了人了；縱有，也是極遠的族中，也都不在蘇州住
，各省流寓不定。縱有人來接，老太太也必不叫他去。
賈寶玉：便老太太放去，我也不依！
紫 鵑：（紫鵑笑道）果真的不依？只怕是嘴裏的話。你如今也大了，連親也定下了，過二三年再娶了親
，你眼睛裏還有誰了？
（寶玉聽了，又驚問）
賈寶玉：誰定了親？定了誰？
紫 鵑：（紫鵑笑道）年裏我就聽見老太太說要定了琴姑娘呢；不然，那麼疼他？
賈寶玉：（笑道）人人只說我傻，你比我更傻！不過是句玩話。他已經許給梅翰林家了。果然定下了他，
我還是這個形景了？先是我發誓賭咒，砸這勞什子，你都沒勸過嗎？我病的剛剛的這幾日纔好了
，你又來慪我！
（一面說，一面咬牙切齒的）
賈寶玉：我只願這會于立刻我死了，把心迸出來，你們瞧見了，然後連皮帶骨，一概都化成一股灰，再化
成一股煙，一陣大風，吹的四面八方都登時散了，這纔好！
（一面說，一面又滾下淚來。）
（紫鵑忙上來握他的嘴，替他擦眼淚，又忙笑解釋道）
紫 鵑：你不用著急。這原是我心裏著急，纔來試你。
（寶玉聽了，更又詫異）
賈寶玉：你又著什麼急？
紫 鵑：（紫鵑笑道）你知道我並不是林家的人，我也和襲人鴛鴦是一夥的。偏把我給了林姑娘使，偏偏
他又和我極好，──比他蘇州帶來的還好十倍──一時一刻，我們兩個離不開。我如今心裏卻愁
他倘或要去了，我必要跟了他去的。我是合家在這裏，我若不去，辜負了我們素日的情長；若去
，又棄了本家。所以我疑惑，故說出這謊話來問你。誰知你就傻鬧起來！
賈寶玉：（笑道）原來是你愁這個，所以你是傻子！從此後再別愁了！我告訴你一句打躉兒的話：活著，
偺們一處活著；不活著，偺們一處化灰，化煙。如何？
（紫鵑聽了，心下暗暗籌畫。）
家 人：（忽有人來回）環爺蘭哥兒問候。
賈寶玉：就說難為他們，我纔睡了，不必進來。
（婆子答應去了。）
紫 鵑：（紫鵑笑道）你也好了，該放我回去瞧瞧我們那一個去了。
賈寶玉：正是這話。我昨夜就要叫你去，偏又忘了。我已經大好了，你就去罷。
（紫鵑聽說，方打疊鋪蓋粧奩之類。）
賈寶玉：（笑道）我看見你文具兒裏頭有兩三面鏡子，你把那面小菱花的給我留下罷。我擱在枕頭旁邊，
睡著好照，明日出門帶著也輕巧。
（紫鵑聽說，只得與他留下。）
（先命人將東西送過去，然後別了眾人，自回瀟湘館來。）
６１５＊＊時間： 地點：
（黛玉近日聞得寶玉如此形景，未免又添些病症，多哭幾場。）
（今兒紫鵑來了，問其緣故，已知大愈，仍遣琥珀去伏侍賈母。）
６１６＊＊時間： 地點：
（夜間人靜後，紫鵑已寬衣臥下之時，悄向黛玉笑道）
紫 鵑：寶玉的心倒實：聽見偺們去，就這麼病起來。
（黛玉不答。）
（紫鵑停了半晌，自言自語的說道）
紫 鵑：一動不如一靜。我們這裏就算好人家，別的都容易，最難得的是從小兒一處長大，脾氣、性情，
都彼此知道的了。
林黛玉：（啐道）你這幾天還不乏，趁這會子不歇一歇，還嚼什麼蛆？
紫 鵑：（紫鵑笑道）倒不是白嚼咀，我倒是一片真心為姑娘。替你愁了這幾年了：又沒個父母兄弟，誰
是知疼著熱的？趁早兒，老太太還明白硬朗的時節，作定了大事要緊。俗語說，『老健春寒秋後
熱』，倘或老太太一時有個好歹，那時雖也完事，只怕耽誤了時光，還不得趁心加意呢。公子王
孫雖多，那一個不是三房五妾，今兒朝東，明兒朝西？娶一個天仙來，也不過三夜五夜，也就撂
在脖子後頭了。甚至於憐新棄舊、反目成仇的，多著呢。娘家有人有勢的，還好；要象姑娘這樣
的，有老太太一日好些，一日沒了老太太，也只是憑人去欺負罷了。──所以說，拿主意要緊。
姑娘是個明白人，沒聽見俗語說的『萬兩黃金容易得，知心一個也難求？』
林黛玉：這丫頭今日可瘋了！怎麼去了幾日，忽然變了一個人？我明日必回老太太，退回你去，我不敢要
你了。
紫 鵑：（紫鵑笑道）我說的是好話，不過叫你心裏留神，並沒叫你去為非作歹。何苦回老太太？叫我吃
了虧，又有什麼好處？
（說著，竟自己睡了。）
（黛玉聽了這話，口內雖如此說，心內未嘗不傷感。）
（待他睡了，便直哭了一夜，至天明，方打了一個盹兒。）
６１７＊＊時間： 地點：
（次日，勉強盥漱了，吃了些燕窩粥。）
（便有賈母等親來看視了，又囑咐了許多話。）
６１８＊＊時間： 地點：
（目今是薛姨媽的生日，自賈母起，諸人皆有祝賀之禮，黛玉也只得備了兩色針線送去。）
（是日也定了一班小戲，請賈母與王夫人等，獨有寶玉與黛玉二人不曾去。）
６１９＊＊時間： 地點：
（至晚散時，賈母等順路又瞧了他二人一遍，方回房去了。）
６２０＊＊時間： 地點：
（次日，薛姨媽家又命薛蝌陪諸夥計吃了一天酒，連忙了三四天，方纔完結。）
（因薛姨媽看見邢岫煙生得端雅穩重，且家道貧寒，是個釵荊裙布的女兒，便欲說給薛蟠為妻。
（）
（因薛蟠素昔行止浮奢，又恐遭塌了人家女兒。）
（正在躊躇之際，忽想起薛蝌未娶，看他二人恰是一對天生地設的夫妻，因謀之於王熙鳳。）
王熙鳳：（笑道）姑媽素知我們太太有些左性的，這事等我慢謀。
（因賈母去瞧王熙鳳時，王熙鳳便和賈母說）
賈 母：姑媽有一件事要求老祖宗，只是不好啟齒。
（賈母忙問何事，王熙鳳便將求親一事說了。）
賈 母：（笑道）這有什麼不好啟齒的？這是極好的好事。等我和你婆婆說，沒有不依的。
（因回房來，即刻就命人叫了邢夫人過來，硬作保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