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三一 至 第四四〇
４３１＊＊時間： 地點：
（話說寶玉聽了，忙進來看時，只見琥珀站在屏風跟前）
琥 珀：快去罷，立等你說話呢。
（寶玉來至上房，只見賈母正和王夫人眾姐妹商議給史湘雲還席。）
賈寶玉：我有個主意。既沒有外客，吃的東西也別定了樣數，誰素日愛吃的，揀樣兒做幾樣。也不必按桌
席，每人跟前擺一張高几，各人愛吃的東西一兩樣，再一個十錦攢心盒子，自斟壺。豈不別致？
賈 母：（賈母聽了）很是。（即命人傳與廚房）明日就揀我們愛吃的東西做了，按著人數，再裝了盒子
來。早飯也擺在園裏吃。
（商議之間，早又掌燈。）
（一夕無話。）
４３２＊＊時間： 地點：
（次日清早起來，可喜這日天氣清朗。）
（李紈清晨起來，看著老婆子丫頭們掃那些落葉，並擦抹桌椅，預備茶酒器皿。）
豐 兒：（只見豐兒帶了劉姥姥板兒進來）大奶奶，倒忙的狠。
李 紈：（笑道）我說你昨兒去不成，只忙著要去。
劉姥姥：（劉姥姥笑道）老太太留下我，叫我也熱鬧一天去。
豐 兒：（豐兒拿了幾把大小鑰匙）我們奶奶說了：外頭的高几兒怕不夠使，不如開了樓，把那收的拿下
來使一天罷。奶奶原該親自來，因和太太說話呢。請大奶奶開了，帶著人搬罷。
（李氏便命素雲接了鑰匙，又命婆子出去，把二門上小廝叫幾個來。）
（李氏站在大觀樓下，往上看著，命人上去開了綴錦閣，一張一張的往下抬。）
（小廝、老婆子、丫頭一齊動手，抬了二十多張下來。）
李 紈：好生著！別慌慌張張鬼趕著似的，仔細碰了牙子！（又回頭向劉姥姥笑道）姥姥也上去瞧瞧。
（劉姥姥聽說，巴不得一聲兒，拉了板兒，登梯上去。）
（進裏面，只見烏壓壓的，堆著些圍屏、桌、椅、大小花燈之類，雖不大認得，只見五彩閃灼，
（各有奇妙。）
（念了幾聲佛，便下來了。）
（然後鎖上門，一齊下來。）
李 紈：恐怕老太太高興，越發把船上划子、篙、槳、遮陽、幔子，都搬下來預備著。
（眾人答應，又復開了門，色色的搬下來，命小廝傳駕娘們到船塢裏撐出兩隻船來。）
（正亂著，只見賈母已帶了一群人進來了。）
（李紈忙迎上去，笑道）
李 紈：老太太高興，倒進來了，我只當還沒梳頭呢，纔掐了菊花要送去。
（一面說，一面碧月早已捧過一個大荷葉式的翡翠盤子來，裏面養著各色折枝菊花。）
（賈母便揀了一朵大紅的簪在鬢上。）
（因回頭看見了劉姥姥，忙笑道）
賈 母：過來帶花兒。
（一語未完，王熙鳳便拉過劉姥姥來，笑道）
王熙鳳：讓我打扮你。
（說著，把一盤子花，橫三豎四的插了一頭。）
（賈母和眾人笑的了不得。）
劉姥姥：（劉姥姥也笑道）我這頭也不知修了什麼福，今兒這樣體面起來！
李 紈：（眾人笑道）你還不拔下來摔到他臉上呢，把你打扮的成了老妖精了！
劉姥姥：（劉姥姥笑道）我雖老了，年輕時也風流，愛個花兒粉兒的，今兒索性做個老風流！
４３３＊＊時間： 地點：
（說話間，已來至沁芳亭上。）
（丫鬟們抱了個大錦褥子來鋪在欄杆榻板上。）
（賈母倚欄坐下，命劉姥姥也坐在旁邊，因問他）
賈 母：這園子好不好？
劉姥姥：（劉姥姥念佛說道）我們鄉下人，到了年下，都上城來買畫兒貼。閒了的時候兒，大家都說：『
怎麼得到畫兒上逛逛！』想著畫兒也不過是假的，那裏有這個真地方兒？誰知今兒進這園裏一瞧
，竟比畫兒還強十倍！怎麼得有人也照著這個園子畫一張，我帶了家去給他們見見，死了也得好
處！
（賈母聽說，指著惜春笑道）
賈 母：你瞧，我這個小孫女兒，他就會畫。等明兒叫他畫一張，如何？
（劉姥姥聽了，喜的忙跑過來拉著惜春）
劉姥姥：我的姑娘！你這麼大年紀兒，又這麼個好模樣兒，還有這個能幹，別是個神仙託生的罷？
（賈母眾人都笑了。）
（歇了歇，又領著劉姥姥都見識見識。）
４３４＊＊時間： 地點：
（先到了瀟湘館。）
（一進門，只見兩邊翠竹夾路，土地下蒼苔佈滿，中間羊腸一條石子漫的甬路。）
（劉姥姥讓出來與賈母眾人走，自己卻走土地。）
琥 珀：（琥珀拉他道）姥姥，你上來走。看青苔滑倒了。
劉姥姥：不相干，我們走熟了。姑娘們只管走罷，可惜你們的那鞋，別沾了泥！
（他只顧上頭和人說話，不防腳底下果踩滑了，咕咚一交跌倒。）
（眾人都拍手呵呵的大笑。）
賈 母：（賈母笑罵道）小蹄子們！還不攙起來，只站著笑！
（說話時，劉姥姥已爬起來了，自己也笑了）
劉姥姥：纔說嘴，就打了嘴了。
賈 母：（賈母問他）可扭了腰了沒有？叫丫頭們搥搥。
劉姥姥：那裏說的我這麼嬌嫩了？那一天不跌兩下子？都要搥起來，還了得呢！
（紫鵑早打起湘簾，賈母等進來坐下，黛玉親自用小茶盤兒捧了一蓋碗茶來，奉與賈母。）
王夫人：我們不吃茶，姑娘不用倒了。
（黛玉聽說，便命丫頭把自己窗下常坐的一張椅子，挪到下手，請王夫人坐了。）
（劉姥姥因見窗下案上設著筆硯，又見書架上放著滿滿的書，劉姥姥）
劉姥姥：這必定是那一位哥兒的書房了？
賈 母：（賈母笑指黛玉）這是我這外孫女兒的屋子。
（劉姥姥留神打量了黛玉一番，方笑道）
劉姥姥：這那裏像個小姐的繡房？竟比那上等的書房還好呢！
賈 母：寶玉怎麼不見？
丫 頭：（眾丫頭們答說）在池子裏船上呢。
賈 母：誰又預備下船了？
李 紈：（李紈忙回說）纔開樓拿的。我恐怕老太太高興，就預備下了。
（賈母聽了，方欲說話時，有人）
丫 頭：姨太太來了。
（賈母等剛站起來，只見薛姨媽早進來了，一面歸坐，笑道）
薛姨媽：今兒老太太高興，這早晚就來了。
賈 母：（笑道）我纔說來遲了的要罰他，不想姨太太就來遲了！
（說笑一回，賈母因見窗上紗顏色舊了，便和王夫人說道）
賈 母：這個紗，新糊上好看，過了後兒就不翠了。這院子裏頭又沒有個桃杏樹，這竹子已是綠的，再拿
綠紗糊上，反倒不配。我記得偺們先有四五樣顏色糊窗的紗呢。明兒給他把這窗上的換了。
王熙鳳：（王熙鳳忙道）昨兒我開庫房，看見大板箱裏還有好幾疋銀紅蟬翼紗，──也有各樣折枝花樣的
，也有流雲蝙蝠花樣的，也有百蝶穿花花樣的，顏色又鮮，紗又輕軟。我竟沒見這個樣的，拿了
兩疋出來做兩床綿紗被，想來一定是好的。
（賈母聽了，笑道）
賈 母：呸！人人都說你沒有沒經過沒見過的，連這個紗還不能認得，明兒還說嘴！
薛姨媽：（薛姨媽等都笑說）憑他怎麼經過見過，怎麼敢比老太太呢？老太太何不教導了他，連我們也聽
聽。
王熙鳳：（王熙鳳也笑說）好祖宗！教給我罷！
賈 母：（賈母笑向薛姨媽眾人道）那個紗比你們的年紀還大呢！怪不得他認做蟬翼紗，原也有些像。不
知道的都認做蟬翼紗，正經名字叫『軟煙羅』。
王熙鳳：這個名兒也好聽。只是我這麼大了，紗羅也見過幾百樣，從沒聽見過這個名色。
賈 母：（笑道）你能活了多大？見過幾樣東西？就說嘴來了。那個軟煙羅只有四樣顏色：一樣雨過天青
，一樣秋香色，一樣松綠的，一樣就是銀紅的。要是做了帳子，糊了窗屜，遠遠的看著，就似煙
霧一樣，所以叫做軟煙羅。那銀紅的又叫做『霞影紗』。如今上用的府紗，也沒有這樣軟厚輕密
的了。
薛姨媽：（笑道）別說鳳丫頭沒見，連我也沒聽見過。
（王熙鳳一面說話，早命人取了一疋來了。）
賈 母：可不是這個？先時原不過是糊窗屜，後來我們拿這個做被，做帳子，試試也竟好。明日就找出幾
疋來，拿銀紅的替他糊窗戶。
（王熙鳳答應著。）
（眾人看了都稱讚不已。）
劉姥姥：（也覷著眼看，口裏不住的念佛）我們想做衣裳也不能，拿著糊窗子豈不可惜？
賈 母：倒是做衣裳不好看。
（王熙鳳忙把自己身上穿的一件大紅綿紗襖的襟子拉出來，向賈母薛姨媽道）
王熙鳳：看我的這襖兒。
賈 母：（賈母薛姨媽都說）這也是上好的了。這是如今上用內造的，竟比不上這個。
王熙鳳：這個薄片子還說是內造上用呢，竟連這個官用的也比不上啊。
賈 母：再找一找，只怕還有，要有就都拿出來，送這劉親家兩疋。有雨過天青的，我做一個帳子掛上。
剩的配上裏子，做些個夾坎肩兒給丫頭們穿。白收著霉壞了。
（王熙鳳忙答應了，仍命人送去。）
賈 母：（賈母便笑道）這屋裏窄，再往別處逛去罷。
劉姥姥：（劉姥姥笑道）人人都說，『大家子住大房』，昨兒見了老太太正房，配上大箱、大櫃、大桌子
、大床，果然威武。那櫃子，比我們一間房子還大，還高。怪道後院子裏有個梯子。我想又不上
房曬東西，預備這梯子做什麼？後來我想起來，一定是為開頂櫃，取東西。離了那梯子，怎麼上
得去呢？如今又見了這小屋子，更比大的越發齊整了。滿屋裏東西，都只好看，可不知叫什麼。
我越看越舍不得離了這裏了！
王熙鳳：還有好的呢，我都帶你去瞧瞧。
（說著，一徑離了瀟湘館，遠遠望見池中一群人在那裏撐船。）
賈 母：他們既備下船，偺們就坐一回。
（說著，向紫菱洲蓼漵一帶走來。）
４３５＊＊時間： 地點：
（未至池前，只見幾個婆子手裏都捧著一色攝絲戧金五彩大盒子走來。）
王熙鳳：（王熙鳳忙問王夫人）早飯在那裏擺 ？
王夫人：問老太太在那裏就在那裏罷了。
賈 母：（便回頭）你三妹妹那裏好。你就帶了人擺去。我們從這裏坐了船去。
（王熙鳳聽說，便回身和李紈、探春、鴛鴦、琥珀帶著端飯的人等，抄著近路，到了秋爽齋，就
（在曉翠堂上調開桌案。）
鴛 鴦：（鴛鴦笑道）天天偺們說，外頭老爺們，吃酒吃飯，都有個湊趣兒的，拿他取笑兒。偺們今兒也
得了個女清客了。
（李紈是個厚道人，倒不理會。）
（王熙鳳卻聽著是說劉姥姥，便笑道）
王熙鳳：偺們今兒就拿他取個笑兒。
（二人便如此這般商議。）
李 紈：（李紈笑勸道）你們一點好事兒不做！又不是個小孩兒，還這麼淘氣。仔細老太太說！
鴛 鴦：（鴛鴦笑道）很不與大奶奶相干，有我呢。
（正說著，只見賈母等來了，各自隨便坐下。）
（先有丫鬟挨人遞了茶。）
（大家吃畢，王熙鳳手裏拿著西洋布手巾，裹著一把烏木三鑲銀箸，按席擺下。）
賈 母：把那一張小楠木桌子抬過來，讓劉親家挨著我這邊坐。
（眾人聽說，忙抬過來。）
（王熙鳳一面遞眼色與鴛鴦，鴛鴦便忙拉劉姥姥出去，悄悄的囑咐了劉姥姥一席話）
王熙鳳：這是我們家的規矩，要錯了，我們就笑話呢。
（調停已畢，然後歸坐。）
（薛姨媽是吃過飯來的，不吃了，只坐在一邊吃茶。）
（賈母帶著寶玉、湘雲、黛玉、寶釵一桌。）
（王夫人帶著迎春姐妹三人一桌。）
（劉姥姥挨著賈母一桌。）
（賈母素日吃飯，皆有小丫鬟在旁邊拿著漱盂、麈尾、巾帕之物。）
（如今鴛鴦是不當這差的了，今日偏接過麈尾來拂著。）
（丫鬟們知他要捉弄劉姥姥，便躲開讓他。）
（鴛鴦一面侍立，一面遞眼色。）
劉姥姥：姑娘放心。
（那劉姥姥入了坐，拿起箸來，沉甸甸的，不伏手，原是王熙鳳和鴛鴦商議定了，單拿了一雙老
（年四楞象牙鑲金的筷子給劉姥姥。）
劉姥姥：（劉姥姥見了）這個叉巴子，比我們那裏的鐵掀還沉，那裏拿的動他！
（說的眾人都笑起來。）
（只見一個媳婦端了一個盒子站在當地，一個丫鬟上來揭去盒蓋，裏面盛著兩碗菜。）
（李紈端了一碗放在賈母桌上，王熙鳳偏揀了一碗鴿子蛋，放在劉姥姥桌上。）
賈 母：（賈母這邊說聲）請！
（劉姥姥便站起身來，高聲說道）
劉姥姥：老劉，老劉，食量大如牛；吃個老母豬不抬頭！
（說完，卻鼓著腮幫子，兩眼直視，一聲不語。）
（眾人先還發怔，後來一想，上上下下都一齊哈哈大笑起來。）
（湘雲掌不住，一口茶都噴出來。）
（黛玉笑岔了氣，伏著桌子，只叫）
林黛玉：噯喲！
（寶玉滾到賈母懷裏，賈母笑的摟著叫）
賈 母：心肝！
（王夫人笑的用手指著王熙鳳，卻說不出話來。）
（薛姨媽也掌不住，口裏的茶，噴了探春一裙子。）
（探春的茶碗都合在迎春身上。）
（惜春離了坐位，拉著他奶母，叫揉揉腸子。）
（地下無一個不彎腰屈背，也有躲出去蹲著笑去的，也有忍著笑上來替他姐妹換衣裳的。）
（獨有王熙鳳鴛鴦二人掌著，還只管讓劉姥姥。）
（劉姥姥拿起箸來，只覺不聽使）
劉姥姥：這裏的雞兒也俊，下的這蛋也小巧，怪俊的，我且得一個兒！
（眾人方住了笑，聽見這話，又笑起來。）
（賈母笑的眼淚出來，只忍不住，琥珀在後搥著。）
賈 母：（笑道）這定是鳳丫頭促狹鬼兒鬧的！快別信他的話了。
（那劉姥姥正誇雞蛋小巧，王熙鳳笑道）
劉姥姥：一兩銀子一個呢，你快嘗嘗罷。冷了就不好吃了。
（劉姥姥便伸筷子要夾，那裏夾的起來？滿碗裏鬧了一陣，好容易撮起一個來，纔伸著脖子要吃
（，偏又滑下來，滾在地下。）
（忙放下筷子，要親自去揀，早有地下的人揀了出去了。）
劉姥姥：（劉姥姥歎道）一兩銀子，也沒聽見個響聲兒就沒了！
（眾人已沒心吃飯，都看著他取笑。）
賈 母：誰這會子又把那個筷子拿出來了？又不請客，擺大筵席。都是鳳丫頭支使的！還不換了呢！
（地下的人原不曾預備這牙箸，本是王熙鳳和鴛鴦拿了來的，聽如此說，忙收過去了，也照樣換
（上一雙烏木鑲銀的。）
劉姥姥：去了金的，又是銀的，到底不及俺們那個伏手。
王熙鳳：菜裏要有毒，這銀子下去了就試的出來。
劉姥姥：這個菜裏有毒，我們那些都成了砒霜了。那怕毒死了，也要吃盡了。
（賈母見他如此有趣，吃的又香甜，把自己的菜也都端過來給他吃；又命一個老嬤嬤來，將各樣
（的菜給板兒夾在碗上。）
（一時吃畢，賈母等都往探春臥室中去閒話。）
（這裏收拾殘桌，又放了一桌。）
（劉姥姥看著李紈與王熙鳳對坐著吃飯，嘆道）
劉姥姥：別的罷了，我只愛你們家這行事！怪道說，『禮出大家』。
王熙鳳：（王熙鳳忙笑道）你可別多心，纔剛不過大家取樂兒。
（一言未了，鴛鴦也進來笑道）
鴛 鴦：姥姥別惱，我給你老人家賠個不是兒罷。
劉姥姥：（劉姥姥忙笑道）姑娘說那裏的話？偺們哄著老太太開個心兒，有什麼惱的？你先囑咐我，我就
明白了，不過大家取笑兒。我要惱，也就不說了。
鴛 鴦：（鴛鴦便罵人）為什麼不倒茶給姥姥吃？
劉姥姥：（劉姥姥忙道）纔剛那個嫂子倒了茶來，我吃過了。姑娘也該用飯了。
王熙鳳：（王熙鳳便拉鴛鴦坐下）你和我們吃罷，省了回來又鬧。
（鴛鴦便坐下了。）
（婆子們添上碗箸來。）
（三人吃畢，劉姥姥笑道）
劉姥姥：我看你們這些人，都只吃這一點兒就完了，虧你們也不餓！怪道風兒都吹的倒！
鴛 鴦：（鴛鴦便問）今兒剩的菜不少，都那裏去了？
婆 子：（婆子們道）都還沒散呢，在這裏等著，一齊散給他們吃。
鴛 鴦：他們吃不了這些，挑兩碗給二奶奶屋裏平丫頭送去。
王熙鳳：他早吃了飯了，不用給他。
鴛 鴦：他吃不了，喂你的貓。
（婆子聽了，忙揀了兩樣，拿盒子送去。）
鴛 鴦：素雲那裏去了？
李 紈：他們都在這裏一處吃，又找他做什麼？
鴛 鴦：這就罷了。
王熙鳳：襲人不在這裏，你倒是叫人送兩樣給他去。
（鴛鴦聽說，便命人也送兩樣去。）
鴛 鴦：（鴛鴦又問婆子們）回來吃酒的攢盒，可裝上了？
婆 子：想必還得一會子。
鴛 鴦：催著些兒。
（婆子答應了。）
４３６＊＊時間： 地點：
（王熙鳳等來至探春房中，只見他娘兒們正說笑。）
（探春素喜闊朗，這三間屋子並不曾隔斷。）
（當地放著一張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堆著各種名人法帖，並數十方寶硯；各色筆筒，筆海內插
（的筆，如樹林一般；那一邊設著斗大的一個汝窯花囊，插著滿滿的一囊水晶球的白菊。）
（西牆上當中掛著一大幅米襄陽「煙雨圖」；左右掛著一副對聯，乃是顏魯公墨跡，其聯云：煙
（霞閒骨格，泉石野生涯。
（案上設著大鼎，左邊紫檀架上放著一個大官窯的大盤，盤內盛著數十個嬌黃玲瓏大佛手；右邊
（洋漆架上懸著一個白玉比目磬，旁邊掛著小槌。）
（那板兒略熟了些，便要摘那槌子去擊，丫鬟們忙攔住他。）
（他又要那佛手吃，探春揀了一個給他）
賈探春：頑罷，吃不得的。
（東邊便設著臥榻拔步床，上懸著蔥綠雙繡花卉草蟲的紗帳。）
板 兒：（板兒又跑來看）這是蟈蟈。這是螞蚱。
劉姥姥：（劉姥姥忙打了他一巴掌）下作黃子，沒乾沒淨的亂鬧！倒叫你進來瞧瞧，就上臉了！
（打的板兒哭起來。）
（眾人忙勸解方罷。）
（賈母隔著紗窗後往院內看了一回，因說道）
賈 母：後廊簷下的梧桐也好了，只是細些。
（正說話，忽一陣風過，隱隱聽得鼓樂之聲。）
賈 母：是誰家娶親呢？這裏臨街倒近。
王夫人：（王夫人等笑回道）街上的那裏聽的見？這是偺們的那十來個女孩子們演習吹打呢。
賈 母：（賈母便笑道）既他們演，何不叫他們進來演習？他們也逛一逛，偺們也樂了，不好嗎？
（王熙鳳聽說，忙命人出去叫來，趕著吩咐擺下條桌，鋪上紅氈子。）
賈 母：就鋪排在藕香榭的水亭子上，借著水音更好聽。回來偺們就在綴錦閣底下吃酒，又寬闊，又聽的
近。
（眾人都說好。）
賈 母：（賈母向薛姨媽笑道）偺們走罷。他們姐妹們都不大喜歡人來，生怕腌臢了屋子。偺們別沒眼色
兒，正經坐會子船，喝酒去罷。
（說著，大家起身便走。）
賈探春：（探春笑道）這是那裏的話？求著老太太、姨媽、太太來坐坐，還不能呢。
賈 母：（笑道）我的這三丫頭倒好，只有兩個玉兒可惡。──回來喝醉了，偺們偏往他們屋裏鬧去！
（說著，眾人都笑了。）
４３７＊＊時間： 地點：
（一齊出來，走不多遠，已到了荇葉渚。）
（那姑蘇選來的幾個駕娘，早把兩隻棠木舫撐來。）
（眾人扶了賈母、王夫人、薛姨媽、劉姥姥、鴛鴦、玉釧兒，上了這一隻船，次後李紈也跟上去
（。）
（王熙鳳也上去，立在船頭上，也要撐船。）
賈 母：（賈母在艙內道）那不是玩的，雖不是河裏，也有好深的。你快給我進來！
王熙鳳：（笑道）怕什麼？老祖宗只管放心。
（說著，便一篙點開，到了池當中，船小人多，王熙鳳隻覺亂晃，忙把篙子遞與駕娘，方蹲下去
（。）
（然後迎春姐妹等並寶玉上了那隻，隨後跟來。）
（其餘老嬤嬤眾丫鬟俱沿河隨行。）
賈寶玉：這些破荷葉可恨！怎麼還不叫人來拔去？
薛寶釵：（笑道）今年這幾日，何曾饒了這園子閒了一閒？天天逛，那裏還有叫人來收拾的工夫呢？
林黛玉：我最不喜歡李義山的詩，只喜他這一句：『留得殘荷聽雨聲』。偏你們又不留著殘荷了。
賈寶玉：果然好句！以後偺們別叫拔去了。
（說著，已到了花漵的蘿港之下，覺得陰森透骨，兩灘上衰草殘菱，更助秋興。）
（賈母因見岸上的清廈曠朗，便問）
賈 母：這是薛姑娘的屋子不是？
王熙鳳：（眾人道）是。
（賈母忙命攏岸，順著雲步石梯上去，一同進了蘅蕪院，只覺異香撲鼻。）
（那些奇草仙藤，愈冷愈蒼翠，都結了實，似珊瑚豆子一般，纍垂可愛。）
（及進了房屋，雪洞一般，一色的玩器全無。）
（案上止有一個土定瓶，瓶中供著數枝菊，並兩部書、茶奩、茶杯而已；床上只弔著青紗帳幔，
（衾褥也十分樸素。）
賈 母：（賈母歎道）這孩子太老實了！你沒有陳設，何妨和你姨娘要些？我也沒理論，也沒想到：你們
的東西，自然在家裏沒帶了來。
（說著，命鴛鴦去取些古董來。）
賈 母：（又嗔著王熙鳳）不送些玩器來給你妹妹，這樣小器！
王夫人：（王夫人王熙鳳等都笑回說）他自己不要麼。我們原送了來，都退回去了。
薛姨媽：（薛姨媽也笑說道）他在家裏也不大弄這些東西。
賈 母：（賈母搖頭道）那使不得。雖然他省事，倘或來個親戚，看著不像，二則年輕的姑娘們，屋裏這
麼素淨，也忌諱。我們這老婆子，越發該住馬圈去了！你們聽那些書上戲上說的小姐們的繡房，
精緻的還了得呢！他們姐妹們雖不敢比那些小姐們，也別很離了格兒。有現成的東西，為什麼不
擺呢？要很愛素淨，少幾樣倒使得。我最會收拾屋子，如今老了，沒這個閒心了。他們姐妹們也
還學著收拾的好，只怕俗氣，有好東西也擺壞了。我看他們還不俗，如今等我替你收拾，包管又
大方，又素淨。我的兩件體己，收到如今，沒給寶玉看見過；若經了他的眼，也沒了。
（說著，叫過鴛鴦來，吩咐）
賈 母：你把那石頭盆景兒和那架紗照屏，還有個墨煙凍石鼎拿來。這三樣擺在這案上就夠了。再把那水
墨字畫白綾帳子拿來，把這帳子也換了。
（鴛鴦答應著，笑道）
鴛 鴦：這些東西，都擱在東樓上不知那個箱子裏，還得慢慢找去。明兒再拿去也罷了。
賈 母：明日後日都使得，只別忘了。
（說著，坐了一回方出來，一徑來至綴錦閣下。）
４３８＊＊時間： 地點：
（文官等上來請過安，因問演習何曲。）
賈 母：只揀你們熟的演習幾套罷。
（文官等下來，往藕香榭去。）
（不提。）
（這裏王熙鳳已帶著人擺設齊整。）
（上面左右兩張榻，榻上都鋪著錦裀蓉簟；每一榻前兩張雕漆几，──也有海棠式的，也有梅花
（式的，也有荷葉式的，也有葵花式的，也有方的，也有圓的，其式不一。）
（一個上頭放著一分爐瓶，一個攢盒。）
（上面二榻四几是賈母薛姨媽，下面一椅兩几是王夫人的，餘者都是一椅一几。）
（東邊劉姥姥，劉姥姥之下便是王夫人。）
（西邊便是湘雲，第二便是寶釵，第三便是黛玉，第四迎春、探春、惜春挨次排下去，寶玉在末
（。）
（李紈王熙鳳二人之几，設於三層檻內，二層紗櫥之外。）
（攢盒式樣，亦隨几之式樣。）
（每人一把烏銀洋鏨自斟壺，一個十錦琺琅杯。）
（大家坐定，賈母先笑道）
賈 母：偺們先吃兩杯，今日也行一個令，纔有意思。
薛姨媽：（薛姨媽笑說道）老太太自然有好酒令，我們如何會呢？安心叫我們醉了，我們都多吃兩杯就有
了。
賈 母：（笑道）姨太太今兒也過謙起來，想是厭我老了。
薛姨媽：（笑道）不是謙，是怕行不上來，倒是笑話了。
王夫人：（王夫人忙笑道）便說不上來，只多吃了一杯酒，醉了睡覺去，還有誰笑話偺們不成？
薛姨媽：（薛姨媽點頭笑道）依令。老太太到底吃一杯令酒纔是。
賈 母：（笑道）這個自然。
（說著，便吃了一杯。）
（王熙鳳忙走至當地，笑道）
王熙鳳：既行令，還叫鴛鴦姐姐來行纔好。
（眾人都知賈母所行之令必得鴛鴦提著，故聽了這話，都說）
賈 母：很是。
（王熙鳳便拉著鴛鴦過來。）
王夫人：（笑道）既在令內，沒有站著的理。（回頭命小丫頭子）端一張椅子放在你二位奶奶的席上。
（鴛鴦也半推半就，謝了坐，便坐下，也吃了一鐘酒，笑道）
鴛 鴦：酒令大如軍令，不論尊卑，惟我是主；違了我的話，是要受罰的。
王夫人：（王夫人等都笑道）一定如此，快些說。
（鴛鴦未開口，劉姥姥便下席，擺手道）
鴛 鴦：別這樣捉弄人！我家去了。
王夫人：（眾人都笑道）這卻使不得。
（鴛鴦喝令小丫頭子們拉上席去。）
（小丫頭子們也笑著，果然拉入席中。）
劉姥姥：（劉姥姥只叫）饒了我罷！
鴛 鴦：再多言的罰一壺！
（劉姥姥方住了。）
鴛 鴦：如今我說骨牌副兒，從老太太起，順領下去，至劉姥姥止。比如我說一副兒，將這三張牌拆開，
先說頭一張，再說第二張，說完了，合成這一副兒的名字。無論詩詞歌賦，成語俗語比上一句，
都要合韻。錯了的罰一杯。
王夫人：（眾人笑道）這個令好，就說出來。
鴛 鴦：有了一副了。左邊是張『天』。
賈 母：頭上有青天。
王熙鳳：（眾人道）好。
鴛 鴦：當中是個『五合六』。
賈 母：六橋梅花香徹骨。
鴛 鴦：剩了一張『六合么』。
賈 母：一輪紅日出雲霄。
鴛 鴦：湊成卻是個蓬頭鬼。
賈 母：這鬼抱住鐘馗腿。
（說完，大家笑著喝采。）
（賈母飲了一杯。）
鴛 鴦：又有一副了。左邊是個『大長五』。
薛姨媽：梅花朵朵風前舞。
鴛 鴦：右邊是個『大五長』。
薛姨媽：十月梅花嶺上香。
鴛 鴦：當中二五是『雜七』。
薛姨媽：織女牛郎會七夕。
鴛 鴦：湊成二郎游五嶽。
薛姨媽：世人不及神仙樂。
（說完，大家稱賞，飲了酒。）
鴛 鴦：有了一副了。左邊『長么』兩點明。
史湘雲：雙懸日月照乾坤。
鴛 鴦：右邊『長么』兩點明。
史湘雲：閒花落地聽無聲。
鴛 鴦：中間還得『么四』來。
史湘雲：日邊紅杏倚雲栽。
鴛 鴦：湊成一個櫻桃九熟。
史湘雲：御園卻被鳥啣出。
（說完，飲了一杯。）
鴛 鴦：有了一副了。左邊是『長三』。
薛寶釵：雙雙燕子語樑間。
鴛 鴦：右邊是『三長』。
薛寶釵：水荇牽風翠帶長。
鴛 鴦：當中『三六』九點在。
薛寶釵：三山半落青天外。
鴛 鴦：湊成鐵鎖練孤舟。
薛寶釵：處處風波處處愁。
（說完，飲畢。）
鴛 鴦：左邊一個天。
林黛玉：良辰美景奈何天。
（寶釵聽了，回頭看著他。）
（黛玉只顧怕罰，也不理論。）
鴛 鴦：中間錦屏顏色俏。
林黛玉：紗窗也沒有紅娘報。
鴛 鴦：剩了『二六』八點齊。
林黛玉：雙瞻玉座引朝儀。
鴛 鴦：湊成籃子好採花。
林黛玉：仙杖香挑芍藥花。
（說完，飲了一口。）
鴛 鴦：左邊『四五』成花九。
賈迎春：桃花帶雨濃。
鴛 鴦：（眾人笑道）該罰，錯了韻，而且又不像。
（迎春笑著，飲了一口。）
（原是王熙鳳和鴛鴦都要聽劉姥姥的笑話兒，故意都叫說錯了。）
（至王夫人，鴛鴦代說了一個，下便該劉姥姥。）
劉姥姥：我們莊家閒了，也常會幾個人弄這個兒，可不像這麼好聽就是了。少不得我也試試。
賈 母：（眾人都笑道）容易說的，你只管說，不相干。
鴛 鴦：（鴛鴦笑道）左邊『大四』是個人。
（劉姥姥聽了，想了半日）
劉姥姥：是個莊家人罷？
（眾人鬨堂笑了。）
賈 母：（笑道）說的好，就是這麼說。
劉姥姥：（劉姥姥也笑道）我們莊家人不過是現成的本色兒，姑娘姐姐別笑。
鴛 鴦：中間『三四』綠配紅。
劉姥姥：大火燒了毛毛蟲。
王夫人：（眾人笑道）這是有的，還說你的本色。
鴛 鴦：（鴛鴦笑道）右邊『么四』真好看。
劉姥姥：一個蘿蔔一頭蒜。
（眾人又笑了。）
鴛 鴦：（鴛鴦笑道）湊成便是一枝花。
（劉姥姥兩隻手比著，也要笑，卻又掌住了）
劉姥姥：花兒落了結個大倭瓜。
（眾人聽了，由不的大笑起來。）
（只聽外面亂嚷嚷的，不知何事。）
（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 賈寶玉品茶櫳翠庵 劉姥姥醉臥怡紅院〕）
４３９＊＊時間： 地點：
劉姥姥：（話說劉姥姥兩隻手比著說道）花兒落了結個大倭瓜。
（眾人聽了，鬨堂大笑起來。）
（於是吃過門杯，因又鬥趣，笑道）
劉姥姥：今兒實說罷，我的手腳子粗，又喝了酒，仔細失手打了這磁杯，有木頭的杯取個來，我就失了手
，掉了地下也無礙。
（眾人聽了，又笑起來。）
王熙鳳：（便忙笑道）果真要木頭的？我就取了來。可有一句話先說下，這木頭的可比不得磁的，那都是
一套，定要吃遍一套纔算呢。
（劉姥姥聽了，心下敁敪道）
劉姥姥：我方纔不過是趣話取笑兒，誰知他果真竟有。我時常在鄉紳大家也赴過席，金杯銀杯倒都也見過
，從沒見有木頭杯的，──哦！是了！想必是小孩子們使的木碗兒，不過誆我多喝兩碗。別管他
，橫豎這酒蜜水兒似的，多喝點子也無妨。（想畢，便說）取來再商量。
王熙鳳：（王熙鳳因命豐兒）前面裏間書架子上有十個竹根套杯，取來。
（豐兒聽了，纔要去取，鴛鴦笑道）
鴛 鴦：我知道，你那十個杯還小。況且你纔說木頭的，這會子又拿了竹根的來，倒不好看，不如把我們
那裏的黃楊根子整刓的十個大套杯拿來，灌他十下子。
王熙鳳：（笑道）更好了。
（鴛鴦果命人取來。）
（劉姥姥一看，又驚又喜：驚的是一連十個挨次大小分下來，那大的足足的像個小盆子，極小的
（還有手裏的杯子兩個大；喜的是雕鏤奇絕，一色山水樹木人物，並有草字以及圖印。）
劉姥姥：（因忙說道）拿了那小的來就是了。
王熙鳳：（笑道）這個杯沒有這大量的，所以沒人敢使他。姥姥既要，好容易找出來，必定要挨次吃一遍
纔使得。
劉姥姥：（劉姥姥嚇的忙道）這個不敢！好姑奶奶，饒了我罷！
（賈母、薛姨媽、王夫人知道他有年紀的人，禁不起，忙笑道）
王夫人：說是說，笑是笑，不可多吃了，只吃這頭一杯罷。
劉姥姥：阿彌陀佛！我還是小杯吃罷。把這大杯收著，我帶了家去，慢慢的吃罷。
（說的眾人又笑起來。）
（鴛鴦無法，只得命人滿斟了一大杯。）
（劉姥姥兩手捧著喝。）
賈 母：（賈母薛姨媽都道）慢些，別嗆了。
（薛姨媽又命王熙鳳佈個菜兒。）
王熙鳳：（笑道）姥姥要吃什麼，說出名兒來，我夾了喂你。
劉姥姥：我知道什麼名兒？樣樣都是好的。
賈 母：（笑道）把茄鯗夾些喂他。
（王熙鳳聽說，依言夾些茄鯗送入劉姥姥口中，因笑道）
王熙鳳：你們天天吃茄子，也嚐嚐我們這茄子弄的可口不可口。
劉姥姥：（劉姥姥笑道）別哄我了。茄子跑出這個味兒來了，我們也不用種糧食，只種茄子了。
王熙鳳：（眾人笑道）真是茄子。我們再不哄你。
劉姥姥：（劉姥姥詫異道）真是茄子？我白吃了半日！姑奶奶，再喂我些！這一口，細嚼嚼。
（王熙鳳果又夾了些放入他口內。）
（劉姥姥細嚼了半日，笑道）
劉姥姥：雖有一點茄子香，只是還不像是茄子。告訴我是個什麼法子弄的，我也弄著吃去。
王熙鳳：（笑道）這也不難。你把纔下來的茄子，把皮鑤了，只要淨肉，切成碎釘子，用雞油炸了。再用
雞肉脯子合香菌、新筍，蘑菇，五香豆腐乾子，各色乾果子，都切成釘兒，拿雞湯煨乾了：拿香
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磁罐子裏封嚴了。要吃的時候兒，拿出來用炒的雞瓜子一拌就是了
。
劉姥姥：（搖頭吐舌說）我的佛祖！倒得多少隻雞配他，怪道這個味兒！
（一面笑，一面慢慢的吃完了酒，還只管細玩那杯子。）
王熙鳳：（笑道）還不足興，再吃一杯罷。
劉姥姥：（劉姥姥忙道）了不得！那就醉死了！我因為愛這樣兒好看，虧他怎麼做來著！
鴛 鴦：（鴛鴦笑道）酒喝完了，到底這杯子是什麼木頭的？
劉姥姥：（劉姥姥笑道）怨不得姑娘不認得，你們在這金門繡戶裏，那裏認的木頭？我們成日家和樹林子
做街坊，困了枕著他睡，乏了靠著他坐，荒年間餓了還吃他；眼睛裏天天見他，耳朵裏天天聽他
，嘴兒裏天天說他：所以好歹真假，我是認得的。讓我認認。（一面說，一面細細端詳了半日）
你們這樣人家，斷沒有那賤東西。那容易得的木頭，你們也不收著了。我掂著這麼體沉，這再不
是楊木，一定是黃松做的。
（眾人聽了，鬨堂大笑起來。）
婆 子：（只見一個婆子走來請問賈母）姑娘們都到了藕香榭。請示下：就演罷，還是再等一會兒呢？
賈 母：（賈母忙笑道）可是倒忘了，就叫他們演罷。
（那婆子答應去了。）
（不一時，只聽得簫管悠揚，笙笛並發。）
（正值風清氣爽之時，那樂聲穿林度水而來，自然使人神怡心曠。）
（寶玉先禁不住，拿起壺來斟了一杯，一口飲盡。）
（復又斟上，纔要飲，只見王夫人也要飲，命人換暖酒，寶玉連忙將自己的杯捧了過來，送到王
（夫人口邊，王夫人便就他手內吃了兩口。）
（一時，暖酒來了，寶玉仍舊歸坐。）
（王夫人提了暖壺下席來，眾人都出了席，薛姨媽也站起來。）
賈 母：（賈母忙命李鳳二人接過壺來）讓你姨媽坐了，大家纔便。
（王夫人見如此說，方將壺遞與王熙鳳，自己歸坐。）
賈 母：（笑道）大家吃上兩杯，今日實在有趣！
（說著，擎杯讓薛姨媽；又向湘雲寶釵道）
賈 母：你姐妹兩個也吃一杯。你林妹妹不大會吃，也別饒他。
（說著，自己也乾了。）
（湘雲、寶釵、黛玉也都吃了。）
（當下劉姥姥聽見這般音樂，且又有了酒，越發喜的手舞足蹈起來。）
（寶玉因下席，過來向黛玉笑道）
賈寶玉：你瞧劉姥姥的樣子。
林黛玉：（笑道）當日聖樂一奏，百獸率舞，如今纔一牛耳。
（眾姐妹都笑了。）
（須臾樂止，薛姨媽笑道）
薛姨媽：大家的酒也都有了，且出去散散再坐罷。
（賈母也正要散散。）
（於是大家出席，都隨著賈母遊玩。）
４４０＊＊時間： 地點：
（賈母因要帶著劉姥姥散悶，遂攜了劉姥姥至山前樹下盤桓了半晌，又說給他這是什麼樹，這是
（什麼石，這是什麼花。）
（劉姥姥一一領會，又向賈母道）
劉姥姥：誰知城裏不但人尊貴，連雀兒也是尊貴的。偏這雀兒到了你們這裏，他也變俊了，也會說話了。
賈 母：（眾人不解）什麼雀兒變俊了，會說話？
劉姥姥：那廊上金架子上站的綠毛紅嘴是鸚哥兒，我是認得的。那籠子裏的黑老鴰子，又長出鳳頭兒來，
也會說話呢。
（眾人聽了，又都笑起來。）
（一時，只見丫頭們來請用點心。）
賈 母：吃了兩杯酒，倒也不餓，──也罷，就拿了來這裏，大家隨便吃些罷。
（丫頭聽說，便去抬了兩張几來，又端了兩個小捧盒。）
（揭開看時，每個盒內兩樣。）
（這盒內是兩樣蒸食：一樣是藕粉桂花糖糕，一樣是松瓤鵝油捲。）
（那盒內是兩樣炸的：一樣是只有一寸來大的小餃兒。）
賈 母：什麼餡子？
婆 子：（婆子們忙回）是螃蟹的。
（賈母聽了，皺眉說道）
賈 母：這會子油膩膩的，誰吃這個？
（又看那一樣，是奶油炸的各色小麵果子，也不喜歡。）
（因讓薛姨媽吃，薛姨媽只揀了塊糕。）
（賈母揀了個捲子，只嚐了一嚐，剩的半個，遞給丫頭了。）
（劉姥姥因見那小麵果子兒都玲瓏剔透，各式各樣，又揀了一朵牡丹花樣的，笑道）
劉姥姥：我們鄉裏最巧的姐兒們，剪子也不能鉸出這麼個紙的來！我又愛吃，又舍不得吃！包些家去，給
他們做花樣子去倒好。
（眾人都笑了。）
賈 母：（笑道）家去我送你一磁罈子，你先趁熱吃罷。
（別人不過揀各人愛吃的揀了一兩樣就算了，劉姥姥原不曾吃過這些東西，且都做的小巧，不顯
（堆垛兒，他和板兒每樣吃了些個，就去了半盤子。）
（剩的，王熙鳳又命攢了兩盤，並一個攢盒，給文官兒等吃去。）
（忽見奶子抱了大姐兒來，大家哄他玩了一會。）
（那大姐兒因抱著一個大柚子玩，忽見板兒抱著一個佛手，大姐兒便要。）
（丫鬟哄他取去，大姐兒等不得，便哭了。）
（眾人忙把柚子給了板兒，將板兒的佛手哄過來給他纔罷。）
（那板兒因頑了半日佛手，此刻又兩手抓著果子吃，又見這個柚子，又香又圓，更覺好玩，且當
（球踢著玩去，也就不要佛手了。）
（當下賈母等吃過了茶，又帶了劉姥姥至櫳翠庵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