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一 至 第四二〇
４１１＊＊時間： 地點：
（且說賈政自元妃歸省之後，居官更加勤慎，以期仰答皇恩。）
（皇上見他人品端方，風聲清肅，雖非科第出身，卻是書香世代，因特將他點了學差，也無非是
（選拔真才之意。）
（這賈政只得奉了旨，擇於八月二十日起身。）
４１２＊＊時間： 地點：
（是日，拜別過宗祠及賈母，便起身而去。）
（寶玉等如何送行，以及賈政出差，外面諸事，不及細述。）
（單表寶玉自賈政起身之後，每日在園中任意縱性遊蕩，真把光陰虛度，歲月空添。）
４１３＊＊時間： 地點：
（這日甚覺無聊，便往賈母王夫人處來混了一混，仍舊進園來了。）
（剛換了衣裳，只見翠墨進來，手裏拿著一幅花箋，送與他看。）
賈寶玉：可是我忘了。纔要瞧瞧三妹妹去。你來的正好。可好些了？
翠 墨：姑娘好了，今兒也不吃藥了；不過是冷著一點兒。
（寶玉聽說，便展開花箋看時，上面寫道：
（ 妹探謹啟二兄文几：前夕新霽，月色如洗，因惜清景難逢，未忍就臥，漏已三轉，猶
（徘徊桐檻之下，竟為風露所欺，致獲採薪之患。）
（昨親勞撫囑，已復遣侍兒問切，兼以鮮荔並真卿墨蹟見賜，抑何惠愛之深耶？今因伏几處默，
（忽思歷來古人處名攻利奪之場，猶置些山滴水之區，遠招近揖，投轄攀轅，務結二三同志，盤
（桓其中，或豎詞壇，或開吟社：雖因一時之偶興，每成千古之佳談。）
（妹雖不才，幸叨陪泉石之間，兼慕薛林雅調。）
（風庭月榭，惜未讌集詩人；帘杏溪桃，或可醉飛吟盞。）
（孰謂雄才蓮社，獨許鬚眉。）
（不教雅會東山，讓余脂粉耶？若蒙造雪而來，敢請掃花以俟。）
（謹啟。）
賈寶玉：（不覺喜的拍手笑道）倒是三妹妹高雅！我如今就去商議。
（一面說，一面就走。）
（翠墨跟在後面。）
４１４＊＊時間： 地點：
（剛到了沁芳亭，只見園中後門上值日的婆子，手裏拿著一個字帖兒走來。）
（見了寶玉，便迎上去，口內）
婆 子：芸哥兒請安，在後門等著呢。這是叫我送來的。
（寶玉打開看時，寫道：
（ 不肖男芸恭請父親大人萬福金安。）
（男思自蒙天恩，認於膝下，日夜思一孝順，竟無可孝順之處。）
（前因買辦花草，上托大人洪福，竟認得許多花兒匠，並認得許多名園。）
（前因忽見有白海棠一種，不可多得，故變盡方法，只弄得兩盆。）
（大人若視男是親男一般，便留下賞玩。）
（因天氣暑熱，恐園中姑娘們防礙不便，故不敢面見，謹奉書恭啟，並叩台安。）
（男芸跪書。）
賈寶玉：（笑問道）他獨來了？還有什麼人？
婆 子：還有兩盆花兒。
賈寶玉：你出去說，我知道了，難為他想著。你就把花兒送到我屋裏去就是了。
（一面說，一面同翠墨往秋爽齋來。）
（薛寶釵、黛玉、迎春、惜春已都在那裏了。）
（眾人見他進來，都大笑說）
婆 子：又來了一個！
賈探春：（笑道）我不算俗，偶然起了個念頭，寫了幾個帖兒試一試，誰知一招皆到。
賈寶玉：（笑道）可惜遲了！早該起個社的。
林黛玉：此時還不算遲，也沒什麼可惜；但只你們只管起社，可別算我，我是不敢的。
賈迎春：（笑道）你不敢，誰還敢呢？
賈寶玉：這是一件正經大事，大家鼓舞起來，別你謙我讓的。各有主意，只管說出來，大家評論。寶姐姐
也出個主意，林妹妹也說句話兒。
薛寶釵：你忙什麼？人還不全呢。
（一語未了，李紈也來了。）
李 紈：（進門笑道）雅的很哪，要起詩社！我自舉我掌壇。前兒春天，我原有這個意思的，我想了一想
，我又不會做詩，瞎鬧什麼！因而也忘了，就沒有說。既是三妹妹高興，我就幫著你作興起來。
林黛玉：既然定要起詩社，偺們就是詩翁了，先把這些『姐妹叔嫂』的字樣改了纔不俗。
李 紈：極是。何不起個別號彼此稱呼倒雅？我是定了『稻香老農』，再無人占的。
賈探春：（笑道）我就是『秋爽居士』罷。
賈寶玉：居士主人，到底不雅，又累贅。這裏梧桐芭蕉儘有，或指桐蕉起個倒好。
賈探春：（笑道）有了。我卻愛這芭蕉，就稱『蕉下客』罷。
賈迎春：別致！有趣！
林黛玉：（笑道）你們快牽了他來燉了肉脯子來吃酒！
（眾人不解。）
林黛玉：（笑道）莊子說的：『蕉葉覆鹿。』他自稱『蕉下客』，可不是一隻鹿麼？快做了鹿脯來！
（眾人聽了，都笑起來。）
賈探春：（因笑道）你又使巧話來罵人。你別忙，我已替你想了個極當的美號了。（又向眾人道）當日娥
皇女英灑淚在竹上成斑，故今斑竹又名湘妃竹；如今他住的是瀟湘館，他又愛哭，將來他那竹子
想來也是要變成斑竹的：以後都叫他做『瀟湘妃子』就完了。
（大家聽說，都拍手叫妙。）
（黛玉低了頭，也不言語。）
李 紈：（笑道）我替薛大妹妹也早已想了個好的，也只三個字。
賈探春：（忙問）是什麼？
李 紈：我是封他為『蘅蕪君』，不知你們以為如何？
賈探春：這個封號極好。
賈寶玉：我呢？你們也替我想一個。
薛寶釵：（笑道）你的號早有了，『無事忙』三字恰當得很。
李 紈：你還是你的舊號『絳洞花主』就是了。
賈寶玉：（笑道）小時候幹的營生，還提他做什麼？
薛寶釵：還是我送你個號罷。有最俗的一個號，卻於你最當。天下難得的是富貴，又難得的是閒散，這兩
樣再不能兼，不想你兼有了，就叫你『富貴閒人』也罷了。
賈寶玉：（笑道）當不起！當不起！倒是隨你們混叫去罷。
林黛玉：混叫如何使得？你既住怡紅院，索性叫『怡紅公子』不好？
賈寶玉：（眾人道）也好。
李 紈：二姑娘、四姑娘，起個什麼？
賈迎春：我們又不大會詩，白起個號做什麼？
賈探春：雖如此，也起個纔是。
薛寶釵：他住的是紫菱洲，就叫他『菱洲』；四丫頭在藕香榭，就叫他『藕榭』就完了。
李 紈：就是這樣好。但序齒我大，你們都要依我的主意，管教說了，大家合意。我們七個人起社，我和
二姑娘四姑娘都不會做詩，須得讓出我們三個人去。我們三個人各分一件事。
賈探春：（笑道）已有了號，還只管這樣稱呼，不如不有了。以後錯了，也要立個罰約纔好。
李 紈：立定了社，再定罰約。我那裏地方兒大，竟在我那裏作社。我雖不能做詩，這些詩人竟不厭俗，
容我做個東道主人，我自然也清雅起來了。還要推我做社長。我一個社長，自然不夠，必要再請
兩位副社長。就請菱洲藕榭二位學究來：一位出題限韻，一位謄錄監場。亦不可拘定了我們三個
不做，若遇見容易些的題目韻腳，我們也隨便做一首。你們四個，卻是要限定的。是這麼著就起
；若不依我，我也不敢附驥了。
（迎春惜春本性懶於詩詞，又有薛林在前，聽了這話，深合己意。）
賈迎春：是極。
（探春等也知此意，見他二人悅服，也不好相強，只得依了。）
賈探春：（笑道）這話罷了，只是自想好笑：好好兒的，我起了個主意，反叫你們三個來管起我來了。
賈寶玉：既這樣，偺們就往稻香村去。
李 紈：都是你忙。今日不過商議了，等我再請。
薛寶釵：也要議定幾日一會纔好。
賈探春：若只管會多了，又沒趣兒了。一月之中，只可兩三次。
薛寶釵：一月只要兩次就夠了。擬定日期，風雨無阻。除這兩日外，倘有高興的，他情願加一社，或請到
他那裏去，或附就了來，也使得，豈不活潑有趣？
賈探春：這個主意更好。
賈探春：這原係我起的意，我須得先做個東道，方不負我這番高興。
李 紈：既這樣說，明日你就先開一社，不好嗎？
賈探春：明日不如今日，就是此刻好。你就出題，菱洲限韻，藕榭監場。
賈迎春：依我說，也不必隨一人出題限韻，竟是拈鬮兒公道。
李 紈：方纔我來時，看見他們抬進兩盆白海棠來，倒很好。你們何不就詠起他來呢？
賈迎春：花還未賞，先倒做詩？
薛寶釵：不過是白海棠，又何必定要見了纔做？古人的詩賦，也不過都是寄興寓情。要等見了做，如今也
沒這些詩了。
賈迎春：這麼著，我就限韻了。
（說著，走到書架前，抽出一本詩來，隨手一揭，這首詩竟是一首七言律，遞與眾人看了，都該
（做七言律。）
（迎春掩了詩，又向一個小丫頭道）
賈迎春：你隨口說個字來。
（那丫頭正倚門站著，便說了個「門」字。）
賈迎春：（笑道）就是『門』字韻，『十三元』了。起頭一個韻定要『門』字。
（說著，又要了韻牌匣子過來，抽出「十三元」一屜，又命那丫頭隨手拿四塊。）
（那丫頭便拿了「盆」「魂」「痕」「昏」四塊來。）
賈寶玉：這『盆』『門』兩個字不大好做呢。
（侍書一樣預備下四分紙筆，便都悄然各自思索起來。）
（獨黛玉或撫弄梧桐 ，或看秋色，或又和丫鬟們嘲笑。）
（迎春又命丫鬟點了一支「夢甜香」。）
（原來這「夢甜香」只有三寸來長，有燈草粗細，以其易燼，故以此為限。）
（如香燼未成，便要受罰。）
（一時，探春便先有了，自己提筆寫出，又改抹了一回，遞與迎春。）
賈探春：（問寶釵）蘅蕪君，你可有了？
薛寶釵：有卻有了，只是不好。
賈寶玉：（背著手在迴廊上踱來踱去，因向黛玉說道）你聽，他們都有了。
林黛玉：你別管我。
賈寶玉：（又見寶釵已謄寫出來）了不得！香只剩下一寸了，我纔有了四句！（又向黛玉道）香要完了，
只管蹲在那潮地下做什麼？
（黛玉也不理。）
賈寶玉：我可顧不得你了，管他好歹，寫出來罷。
（說著，走到案前寫了。）
李 紈：我們要看詩了。若看完了還不交卷，是必罰的。
賈寶玉：稻香老農雖不善作，卻善看，又最公道，你的評閱，我們是都服的。
（眾人點頭。）
（於是先看探春的稿。）
（上寫道：詠白海棠）
（斜陽寒草帶重門，苔翠盈鋪雨後盆。）
（玉是精神難比潔，雪為肌骨易銷魂。）
（芳心一點嬌無力，倩影三更月有痕。）
（莫道縞仙能羽化，多情伴我詠黃昏。）
（大家看了，稱賞一回，又看寶釵的道：
（ 珍重芳姿晝掩門，自攜手甕灌苔盆。）
（胭脂洗出秋階影，冰雪招來露砌魂。）
（淡極始知花更豔，愁多焉得玉無痕？欲償白帝宜清潔，不語婷婷日又昏。）
李 紈：（笑道）到底是蘅蕪君！
（說著，又看寶玉的道：
（ 秋容淺淡映重門，七節攢成雪滿盆。）
（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為魂。）
（曉風不散愁千點，宿雨還添淚一痕。）
（獨倚畫欄如有意，清砧怨笛送黃昏。）
（大家看了，寶玉）
賈寶玉：探春的好。
李 紈：（終要推寶釵）這詩有身分。
（因又催黛玉。）
林黛玉：你們都有了？
（說著，提筆一揮而就，擲與眾人。）
李 紈：（等看他寫的道）半卷湘簾半掩門，碾冰為土玉為盆。
（看了這句，寶玉先喝起彩來）
賈寶玉：從何處想來！（又看下面道）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
李 紈：（看了，也都不禁叫好）果然比別人又是一樣心腸！
（又看下面道：
（ 月窟仙人縫縞袂，秋閨怨女拭啼痕。）
（嬌羞默默同誰訴？倦倚西風夜已昏。）
李 紈：（看了，都道）是這首為上。若論風流別致，自是這首；若論含蓄渾厚，終讓蘅稿。
賈探春：這評的有理。瀟湘妃子當居第二。
李 紈：怡紅公子是壓尾，你服不服？
賈寶玉：我的那首原不好，這評的最公。
李 紈：（又笑道）只是蘅瀟二首還要斟酌。原是依我評論，不與你們相干。再有多說者必罰。
（寶玉聽說，只得罷了。）
李 紈：從此後，我定於每月初二、十六這兩日開社。出題，限韻，都要依我。這其間你們有高興的，只
管另擇日子補開，那怕一個月每天都開社，我也不管。只是到了初二、十六這兩日，是必往我那
裏去。
賈寶玉：到底要起個社名纔是。
賈探春：俗了又不好，忒新了刁鑽古怪也不好，可巧纔是海棠詩開端，就叫『海棠詩社』罷。雖然俗些，
因真有此事，也就不礙了。
（說畢，大家又商議了一回，略用些酒果，方各自散去，也有回家的，也有往賈母王夫人處去的
（。）
（當下無話。）
４１５＊＊時間： 地點：
（且說襲人因見寶玉看了字帖兒，便慌慌張張同翠墨去了，也不知何事。）
（後來又見後門上婆子送了兩盆海棠花來，襲人問那裏來的，婆子們便將前番緣故說了。）
（襲人聽說，便命他們擺好，讓他們在下房裏坐了，自己走到屋裏，稱了六錢銀子封好，又拿了
（三百錢走來，都遞給那兩個婆子）
襲 人：這銀子賞那抬花兒的小子們。這錢你們打酒喝罷。
（那婆子們站起來，眉開眼笑，千恩萬謝的不肯受；見襲人執意不收，方領了。）
襲 人：後門上外頭可有該班的小子們？
婆 子：（忙應道）天天有四個，原預備裏頭差使的。姑娘有什麼差使，我們吩咐去。
襲 人：（笑道）我有什麼差使？今兒寶二爺要打發人到小侯爺家給史大姑娘送東西去，可巧你們來了，
順便出去，叫後門上小子們僱輛車來。回來你們就往這裏拿錢，不用叫他們往前頭混碰去。
（婆子答應著去了。）
４１６＊＊時間： 地點：
（襲人回至房中，拿碟子盛東西與湘雲送去，卻見槅子上碟子槽兒空著。）
（因回頭見睛雯、秋紋、麝月等都在一處做針黹，襲人）
襲 人：那個纏絲白瑪瑙碟子那裏去了？
（眾人見問，你看我，我看你，都想不起來。）
（半日，晴雯笑道）
晴 雯：給三姑娘送荔枝去了，還沒送來呢。
襲 人：家常送東西的傢伙多著呢，巴巴兒的拿這個。
晴 雯：我也這麼說，但只那碟子配上鮮荔枝纔好看。我送去，三姑娘也見了，說好看，連碟子放著，就
沒帶來。你再瞧，那槅子儘上頭的一對聯珠瓶還沒收來呢。
秋 紋：（笑道）提起這個瓶來，我又想起笑話兒來了。我們寶二爺說聲孝心一動，也孝敬到二十分：那
日見園裏桂花，折了兩枝，原是自己要插瓶的，忽然想起來說，這是自己園裏纔開的新鮮花兒，
不敢自己先玩。巴巴兒的把那對瓶拿下來，親自灌水插好了，叫個人拿著，親自送一瓶進老太太
，又進一瓶給太太。誰知他孝心一動，連跟的人都得了福了。可巧那日是我拿去的，老太太見了
，喜的無可不可，見人就說：『到底是寶玉孝順我，連一枝花兒也想的到。別人還只抱怨我疼他
！』你們知道，老太太素日不大和我說話，有些不入他老人家的眼；那日竟叫人拿幾百錢給我，
說我可憐見兒的，生的單弱：這可是再想不到的福氣？幾百錢是小事，難得這個臉面！及至到了
太太那裏，太太正和二奶奶趙姨奶奶好些人翻箱子，找太太當日年輕的顏色衣裳，不知要給那一
個。一見了，連衣裳也不找了，且看花兒。又有二奶奶在旁邊湊趣兒，誇寶二爺又是怎麼孝順，
又是怎麼知好歹，有的沒的，說了兩車話。當著眾人，太太臉上又增了光，堵了眾人的嘴，太太
越發喜歡了，現成的衣裳，就賞了我兩件。──衣裳也是小事，年年橫豎也得，卻不像這個彩頭
。
晴 雯：（笑道）呸！好沒見世面的小蹄子！那是把好的給了人，挑剩下的纔給你，你還充有臉呢！
秋 紋：憑他給誰剩的，到底是太太的恩典。
晴 雯：要是我，我就不要。若是給別人剩的給我也罷了，一樣這屋裏的人，難道誰又比誰高貴些？把好
的給他，剩的纔給我，我寧可不要，沖撞了太太，我也不受這口氣！
秋 紋：（忙問道）給這屋裏誰的？我因為前日病了幾天，家去了，不知是給誰的。好姐姐，你告訴我知
道。
晴 雯：我告訴了你，難道你這會子退還太太去不成？
秋 紋：（笑道）胡說！我白聽了喜歡喜歡。那怕給這屋裏的狗剩下的，我只領太太的恩典，也不管別的
事。
晴 雯：（笑道）罵的巧！可不是給了那西洋花點子哈巴兒了？
襲 人：（笑道）你們這起爛了嘴的！得空兒就拿我取笑，打牙兒！一個個不知怎麼死呢。
秋 紋：（笑道）原來姐姐得了？我實在不知道。我陪個不是罷。
襲 人：（笑道）少輕狂罷！你們誰取了碟子來是正經。
麝 月：那瓶也該得空兒收來了。老太太屋裏還罷了，太太屋裏人多手雜，別人還可以，那個主兒的一夥
子人見是這屋裏的東西，又該使黑心弄壞了纔罷。太太又不大管這些，不如早收來是正經。
晴 雯：（便放下針線）這是等我取去呢。
秋 紋：還是我取去罷，你取你的碟子去。
晴 雯：我偏取一遭兒！是巧宗兒，你們都得了，難道不許我得一遭兒嗎？
麝 月：（笑道）統共秋丫頭得了一遭兒衣裳，那裏今兒又巧，你也遇見找衣裳不成？
晴 雯：（冷笑道）雖然碰不見衣裳，或者太太看見我勤謹，也把太太的公費裏一個月分出二兩銀子來給
我也定不得！（說著，又笑道）你們別和我裝神弄鬼的，什麼事我不知道！
（一面說，一面往外跑了。）
（秋紋也同他出來，自去探春那裏取了碟子來。）
４１７＊＊時間： 地點：
（襲人打點齊備東西，叫過本處的一個老宋媽媽來，向他）
襲 人：你去好生梳洗了，換了出門的衣裳來。回來打發你給史大姑娘送東西去。
宋媽媽：姑娘只管交給我，有話說與我。我收拾了就好一順去。
（襲人聽說，便端過兩個小攝絲盒子來，先揭開一個，裏面裝的是紅菱雞頭兩樣鮮果；又揭開那
（個，是一碟子桂花糖蒸的新栗粉糕。）
襲 人：這都是今年偺們這裏園裏新結的果子，寶二爺送來給姑娘嘗嘗。再，前日姑娘說這瑪瑙碟子好，
姑娘就留下玩罷。這絹包兒裏頭是姑娘前日叫我做的活計，姑娘別嫌粗糙，將就著用罷。替二爺
問好，替我們請安就是了。
宋媽媽：寶二爺不知還有什麼說的，姑娘再問問去。回來別又說忘了。
襲 人：（問秋紋）方纔可是在三姑娘那裏麼？
秋 紋：他們都在那裏商議起什麼詩社呢，又是做詩。想來沒話，你只管去罷。
（宋媽媽聽了，便拿了東西，出去穿戴了。）
襲 人：（又囑咐他）你打後門去，有小子和車等著呢。
（宋媽媽去了，不在話下。）
４１８＊＊時間： 地點：
（一時寶玉回來，先忙著看了一回海棠，至屋裏告訴襲人起詩社的事。）
（襲人也把打發宋媽媽給史湘雲送東西去的話告訴了寶玉。）
（寶玉聽了，拍手）
拍 手：偏忘了他！我只覺心裏有件事，只是想不起來，虧你提起來，正要請他去。這詩社裏要少了他，
還有個什麼意思？
襲 人：（襲人勸道）什麼要緊？不過玩意兒。他比不得你們自在，家裏又作不得主兒。告訴他，他要來
，又由不得他；要不來，他又牽腸掛肚的。沒的叫他不受用。
賈寶玉：不妨事，我回老太太，打發人接他去。
（正說著，宋媽媽已經回來道『生受』，給襲人道乏）
襲 人：問二爺做什麼呢，我說，和姑娘們起什麼詩社做詩呢。史姑娘道，他們做詩，也不告訴他去，急
的了不得。
（寶玉聽了，轉身便往賈母處來，立逼著叫人接去。）
賈 母：今兒天晚了，明日一早去。
（寶玉只得罷了，回來悶悶的。）
４１９＊＊時間： 地點：
（次日一早，便又往賈母處來催逼人接去。）
４２０＊＊時間： 地點：
（直到午後，湘雲纔來了。）
（寶玉方放了心，見面時，就把始末原由告訴他，又要與他詩看。）
李 紈：（李紈等因說道）且別給他看，先說給他韻腳。他後來的，先罰他和了詩。要好，就請入社；要
不好，還要罰他一個東道兒再說。
史湘雲：（笑道）你們忘了請我，我還要罰你們呢！就拿韻來。我雖不能，只得勉強出醜。容我入社，掃
地焚香，我也情願。
（眾人見他這般有趣，越發喜歡，都埋怨）
李 紈：昨日怎麼忘了他呢！
（遂忙告訴他詩韻。）
（湘雲一心興頭，等不得推敲刪改，一面只管和人說著話，心內早已和成，即用隨便的紙筆錄出
（，先笑說道）
史湘雲：我卻依韻和了兩首，好歹我都不知，不過應命而已。
（說著，遞與眾人。）
李 紈：（眾人道）我們四首也算想絕了，再一首也不能了，你倒弄了兩首。那裏有許多話說？必要重了
我們的！
（一面說，一面看時，只見那兩首詩寫道：
（ 白海棠和韻）
（其一）
（神仙昨日降都門，種得藍田玉一盆。）
（自是霜娥偏愛冷，非關倩女欲離魂。）
（秋陰捧出何方雪，雨漬添來隔宿痕。）
（卻喜詩人吟不倦，肯令寂寞度朝昏？）
（其二）
（蘅芷階通蘿薜門，也宜牆角也宜盆。）
（花因喜潔難尋偶，人為悲秋易斷魂。）
（玉燭滴乾風裏淚，晶簾隔破月中痕。）
（幽情欲向嫦娥訴，無那虛廊月色昏！）
賈寶玉：（眾人看一句，驚訝一句，看到了，贊到了，都說）這個不枉做了海棠詩！真該要起海棠社了。
史湘雲：明日先罰我個東道兒，就讓我先邀一社，可使得？
賈寶玉：這更妙了。
（因又將昨日的詩與他評論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