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一 至 第三二〇
３１１＊＊時間： 地點：
（卻說那黛玉聽見賈政叫了寶玉去了一日不回來，心中也替他憂慮。）
（至晚飯後，聞得寶玉來了，心裏要找他問問是怎麼樣了。）
（一步步行來，見寶釵進寶玉的園內去了，自己也隨後走了來。）
３１２＊＊時間： 地點：
（剛到了沁芳橋，只見各色水禽盡都在池中浴水，也認不出名色來，但見一個個文彩閃灼，好看
（異常。）
（因而站住，看了一回，再往怡紅院來，門已關了。）
（黛玉即便叩門。）
（誰知晴雯和碧痕二人正拌了嘴，沒好氣，忽見寶釵來了，那晴雯正把氣移在寶釵身上，偷著在
（院內抱怨說）
晴 雯：有事沒事，跑了來坐著，叫我們三更半夜的不得睡覺！
（忽聽又有人叫門，晴雯越發動了氣，也並不問是誰，便說）
晴 雯：都睡下了，明兒再來罷！
（黛玉素知丫頭們的性情，她們彼此玩耍慣了，恐怕院內的丫頭沒聽見是她的聲音，只當別的丫
（頭們了，所以不開門。）
林黛玉：（高聲說道）是我，還不開門麼？
晴 雯：（使性子說道）憑妳是誰！二爺吩咐的，一概不許放進人來呢！
（黛玉聽了這話，不覺氣怔在門外。）
（待要高聲問她，鬥起氣來，自己又回思一番）
林黛玉：雖說是舅母家如同自己家一樣，到底是客邊。如今父母雙亡，無依無靠，現在他家依栖，若是認
真嘔氣，也覺沒趣！
（一面想，一面又滾下淚珠來了。）
（真是回去不是，站著不是，正沒主意，只聽裏面一陣笑語之聲，細聽一聽，竟是寶玉寶釵二人
（。）
（黛玉心中越發動了氣，左思右想，忽然想起早起的事來）
林黛玉：必竟是寶玉惱我告他的緣故。但只我何嘗告你去了！你也不打聽打聽，就惱我到這步田地！你今
兒不叫我進來，難道明兒就不見面了？
（越想越覺傷感，便也不顧蒼苔露冷，花徑風寒，獨立牆角邊花陰之下，悲悲切切，嗚咽起來。
（）
（原來這黛玉秉絕代之姿容，具稀世之俊美，不期這一哭，那些附近的柳枝花朵上宿鳥棲鴉，一
（聞此聲，俱忒楞楞飛起遠避，不忍再聽。）
（正是：花魂點點無情緒，鳥夢癡癡何處驚？）
（因又有一首詩道：
（ 顰兒纔貌世應稀，獨抱幽芳出繡闈。）
（嗚咽一聲猶未了，落花滿地鳥驚飛。）
（那黛玉正自啼哭，忽聽吱嘍嘍一聲，院門開處，不知是那一個出來。）
（〔第二十七回 滴翠亭楊妃戲彩蝶 埋香塚飛燕泣殘紅〕）
３１３＊＊時間： 地點：
（話說黛玉正自悲泣，忽聽院門響處，薛寶釵出來了，寶玉襲人一群人都送出來。）
（待要上去問著寶玉，又恐當著眾人問，羞了寶玉不便，因而閃過一旁，讓寶釵去了，寶玉等進
（去關了門，方轉過來，尚望著門灑了幾點淚。）
（自覺無味，轉身回來，無精打彩的卸了殘粧。）
（紫鵑雪雁素日知道黛玉的情性：無事悶坐，不是愁眉，便是長歎，且好端端的，不知為著什麼
（，常常的便自淚不乾的。）
（先時還有人解勸，或怕她思父母，想家鄉，受委屈，用話來寬慰。）
（誰知後來一年一月的，竟是常常如此，把這個樣兒看慣了，也都不理論了。）
（所以也沒人去理她，由她悶坐，只管外間自便去了。）
（那黛玉倚著床欄杆，兩手抱著膝，眼睛含著淚，好似木雕泥塑的一般，直坐到二更多天，方纔
（睡了。）
（一宿無話。）
３１４＊＊時間： 地點：
（至次日，乃是四月二十六日。）
（原來這日未時交芒種節。）
（尚古風俗：凡交芒種節的這日，都要設擺各色禮物祭餞花神。）
（言芒種一過便是夏日了，眾花皆謝，花神退位，須要餞行。）
（閨中更興這件風俗，所以大觀園中之人都早起來了。）
（那些女孩子們，或用花瓣柳枝，編成轎馬的；或用綾錦紗羅，疊成干旄旌幢的；都用彩線繫了
（。）
（每一棵樹頭，每一枝花上，都繫了這些物事。）
（滿園裏繡帶飄颻，花枝招展。）
（更兼這些人打扮的桃羞杏讓，燕妒鶯慚，一時也道不盡。）
３１５＊＊時間： 地點：
（且說寶釵、迎春、探春、惜春、李紈、王熙鳳等並大姐兒、香菱與眾丫鬟們，都在園裏玩耍，
（獨不見黛玉。）
賈迎春：林妹妹怎麼不見？好個懶丫頭！這會子難道還睡覺不成？
薛寶釵：妳們等著，等我去鬧了她來。
（說著，便撂下眾人，一直往瀟湘館來。）
（正走著，只見文官等十二個女孩子也來了，上來問了好，說了一回閒話兒纔走開。）
薛寶釵：（回身指道）他們都在那裏呢，妳們找他們去。我找林姑娘去，就來。
（說著，逶迤往瀟湘館來。）
３１６＊＊時間： 地點：
（忽然抬頭見寶玉進去了，寶釵便站住，低頭想了一想，寶玉和黛玉是從小兒一處長大的，他兄
（妹間多有不避嫌疑之處，嘲笑不忌，喜怒無常；況且黛玉素多猜忌，好弄小性兒：此刻自己也
（跟進去，一則寶玉不便，二則黛玉嫌疑，倒是回來的妙。）
（想畢，抽身回來。）
（剛要尋別的姊妹去，忽見面前一雙玉色蝴蝶，大如團扇，一上一下，迎風翩躚，十分有趣。）
（寶釵意欲撲了來玩耍，遂向袖中取出扇子來向草地下來撲。）
（只見那一雙蝴蝶，忽起忽落，來來往往，將欲過河去了。）
（引的寶釵躡手躡腳的，一直跟到池邊滴翠亭上，香汗淋漓，嬌喘細細。）
（寶釵也無心撲了，剛欲回來，只聽那亭裏邊嘁嘁喳喳有人說話。）
（原來這亭子四面俱是遊廊曲欄，蓋在池中水上，四面雕鏤槅子，糊著紙。）
（寶釵在亭外聽見說話，便煞住腳，往裏細聽。）
墜 兒：妳瞧！這絹子果然是妳丟的那一塊，妳就拿著；要不是，就還芸二爺去。
小 紅：可不是我那塊？拿來給我罷。
墜 兒：妳拿什麼謝我呢？難道白找了來不成？
小 紅：我已經許了謝妳，自然是不哄妳的。
墜 兒：我找了來給妳，自然謝我；但只是那撿的人，妳就不謝他麼？
小 紅：妳別胡說。他是個爺們家，揀了我們的東西，自然該還的，叫我拿什麼謝他呢？
墜 兒：妳不謝他，我怎麼回他呢？況且他再三再四的和我說了，若沒謝的，不許我給妳呢。
（半晌，又聽）
小 紅：也罷，拿我這個給他，算謝他的罷。妳要告訴別人呢？須得起個誓。
墜 兒：我要告訴人，嘴上就長一個疔，日後不得好死！
小 紅：噯喲！偺們只顧說，看仔細有人來悄悄的在外頭聽見！不如把這槅子都推開了，就是人見偺們在
這裏，他們只當我們說玩話兒呢。走到跟前，偺們也看的見，就別說了。
（寶釵外面聽見這話，心中吃驚，想道：怪道從古至今那些姦淫狗盜的人，心機都不錯！這一開
（了，見我在這裏，他們豈不臊了？況且說話的語音，大似寶玉房裏的小紅，她素昔眼空心大，
（是個頭等刁鑽古怪的丫頭。今兒我聽了他的短兒，『人急造反，狗急跳牆』，不但生事，而且
（我還沒趣。如今便趕著躲了，料也躲不及，少不得要使個『金蟬脫殼』的法子。）
（猶未想完，只聽咯吱一聲，寶釵便故意放重了腳步，笑著叫道）
薛寶釵：顰兒！我看妳往那裏藏！
（一面說，一面故意往前趕。）
（那亭內的小紅、墜兒剛一推窗，只聽寶釵如此說著，往前趕，兩個人都唬怔了。）
薛寶釵：（反向她二人笑道）妳們把林姑娘藏在那裏了？
墜 兒：何曾見林姑娘了？
薛寶釵：我纔在河那邊看著林姑娘在這裏蹲著弄水兒呢。我要悄悄的唬她一跳，還沒有走到跟前，她倒看
見我了，朝東一繞，就不見了。別是藏在裏頭了？
（一面說，一面故意進去尋了一尋，抽身就走，口內）
薛寶釵：一定又鑽在山子洞裏去了。遇見蛇，咬一口也罷了！
（一面說，一面走，心中又好笑：這件事算遮過去了，不知她二人怎麼樣？）
（誰知小紅聽了寶釵的話，便信以為真，讓寶釵去遠，便拉墜兒）
小 紅：了不得了！林姑娘蹲在這裏，一定聽了話去了。
（墜兒聽了，也半日不言語。）
小 紅：這可怎麼樣呢？
墜 兒：聽見了，管誰筋疼，各人幹各人的就完了。
小 紅：要是寶姑娘聽見，還罷了。那林姑娘嘴裏又愛刻薄人，心裏又細，她一聽見了，倘或走露了，怎
麼樣呢？
（二人正說著，只見香菱、臻兒、司棋、侍書等上亭子來了。）
（二人只得掩著這話，且和他們玩笑。）
（只見王熙鳳站在山坡上招手兒。）
（小紅便連忙棄了眾人，跑至王熙鳳前，堆著笑問）
小 紅：奶奶使喚做什麼事？
（王熙鳳打量了一回，見她生的乾淨俏麗，說話知趣，因笑道）
王熙鳳：我的丫頭們今兒沒跟進我來。我這會子想起一件事來，要使喚個人出去，不知妳能幹不能幹？說
的齊全不齊全？
小 紅：（笑道）奶奶有什麼話，只管吩咐我說去；若說的不齊全，誤了奶奶的事，任憑奶奶責罰就是了
。
王熙鳳：（笑道）你是那位姑娘屋裏的？我使妳出去，他回來找妳，我好替妳說。
小 紅：我是寶二爺屋裏的。
王熙鳳：（笑道）噯喲！妳原來是寶玉屋裏的，怪道呢。也罷了，等他問，我替你說。你到我們家告訴你
平姐姐，外頭屋裏桌子上汝窯盤子架兒底下放著一卷銀子，那是一百二十兩，給繡匠的工價，等
張材家的來，當面秤給他瞧了，再給他拿去。還有一件事，裏頭床頭兒上有個小荷包兒，拿了來
。
（小紅聽說，答應著，撤身去了。）
３１７＊＊時間： 地點：
（不多時回來，不見王熙鳳在山坡上了。）
（因見司棋從山洞裏出來，站著繫帶子，便趕來問道）
小 紅：姐姐，不知道二奶奶往那裏去了？
司 棋：沒理論。
（小紅聽了，回身又往四下裏一看，只見那邊探春、寶釵在池邊看魚。）
小 紅：（上來陪笑道）姑娘們，可知道二奶奶剛纔那裏去了？
賈探春：往你大奶奶院裏找去。
（小紅聽了，再往稻香村來，頂頭見晴雯、綺霞、碧痕、秋紋、麝月、侍書、入畫、鶯兒等一群
（人來了。）
晴 雯：（一見小紅，便說）妳只是瘋罷！院子裏花兒也不澆，雀兒也不餵，茶爐子也不弄，就在外頭逛
。
小 紅：昨兒二爺說了，今兒不用澆花兒，過一日澆一回。我餵雀兒的時候兒，你還睡覺呢。
碧 痕：茶爐子呢？
小 紅：今兒不該我的班兒，有茶沒茶，別問我。
綺 霞：妳聽聽他的嘴！妳們別說了，讓她逛罷。
小 紅：妳們再問問，我逛了沒逛。二奶奶纔使喚我說話取東西去。
（說著，將荷包舉給他們看，方沒言語了。）
（大家走開。）
晴 雯：（冷笑道）怪道呢！原來爬上高枝兒去了，就不服我們說了。不知說了一句話，半句話，名兒姓
兒知道了沒有，就把她興頭的這個樣兒！這一遭半遭兒的也算不得什麼；過了後兒，還得聽呵！
有本事從今兒出了這園子，長長遠遠的在高枝兒上纔算好的呢。
（一面說著，去了。）
（這裏小紅聽了，不便分證，只得忍氣，來找王熙鳳。）
３１８＊＊時間： 地點：
（到了李氏房中，果見王熙鳳在這裏和李氏說話兒呢。）
小 紅：（上來回道）平姐姐說，奶奶剛出來了，他就把銀子收起來了；纔張材家的來取，當面秤了給他
拿了去了。
（說著，將荷包遞上去。）
小 紅：平姐姐叫我來回奶奶，纔旺兒進來討奶奶的示下，好往那家子去，平姐姐就把那話按著奶奶的主
意打發他去了。
王熙鳳：（笑道）他怎麼按著我的主意打發去了呢？
小 紅：平姐姐說：『我們奶奶問這裏奶奶好。我們二爺沒在家。雖然遲了兩天，只管請奶奶放心。等五
奶奶好些，我們奶奶還會了五奶奶來瞧奶奶呢。五奶奶前兒打發了人來說，舅奶奶帶了信來了，
問奶奶好，還要和這裏的姑奶奶尋幾丸延年神驗萬金丹。若有了，奶奶打發人來，只管送在我們
奶奶這裏。明兒有人去，就順路給那邊舅奶奶帶了去。』
（小紅還未說完，李氏笑道）
李 氏：噯喲！這話我就不懂了。什麼『奶奶』『爺爺』的一大堆。
王熙鳳：（笑道）怨不得你不懂，這是四五門子的話呢。（又向小紅笑道）好孩子，難為你說的齊全，不
像她們扭扭捏捏蚊子似的。嫂子不知道，如今除了我隨手使的這幾個丫頭老婆之外，我就怕和別
人說話。他們必定把一句話拉長了作兩三截兒，咬文嚼字，拿著腔兒，哼哼唧唧的，急的我冒火
，他們那裏知道？我們平兒先也是這麼著。我就問著她，難道必定裝蚊子哼哼就算美人兒了？說
了幾遭兒，纔好些兒了。
李 紈：（笑道）都像妳潑辣貨纔好！
王熙鳳：這個丫頭就好。剛纔這兩遭說話雖不多，口角兒就很剪斷。（又向小紅笑道）明兒妳伏侍我罷，
我認妳做乾女孩兒。我一調理，妳就出息了。
（小紅聽了，撲哧一笑。）
王熙鳳：妳怎麼笑？妳說我年輕，比妳能大幾歲，就做妳的媽了？妳做春夢呢！你打聽打聽，這些人比妳
大的趕著我叫媽，我還不理呢。今兒抬舉了妳了。
小 紅：（笑道）我不是笑這個，我笑奶奶認錯了輩數兒了：我媽是奶奶的乾女孩兒，這會子又認我做乾
女孩兒。
王熙鳳：誰是妳媽？
李 紈：（笑道）妳原來不認得她？她是林之孝的女孩兒。
（王熙鳳聽了，十分詫異）
王熙鳳：哦！是他的丫頭啊！（又笑道）林之孝兩口子，都是錐子扎不出一聲兒來的。我成日家說，他們
倒是配就了的一對兒：一個天聾，一個地啞。那裏承望養出這麼個伶俐丫頭來！你十幾了？
小 紅：十七歲了。
（又問名字。）
小 紅：原叫紅玉，因為重了寶二爺，如今只叫小紅了。
王熙鳳：（將眉一皺，把頭一回，說道）討人嫌的很！得了玉的便宜似的，你也玉，我也玉。
王熙鳳：嫂子不知道。我和她媽說：『賴大家的如今事多，也不知這府裏誰是誰，妳替我好好兒的挑兩個
丫頭我使。』她只管答應著。她饒不挑，倒把她的女孩兒送給別處去。難道跟我必定不好？
李 紈：（笑道）妳可是又多心了。進來在先，妳說在後，怎麼怨得她媽？
王熙鳳：（笑道）既這麼著，明兒我和寶玉說，叫他再要人，叫這丫頭跟我去。可不知本人願意不願意？
小 紅：（笑道）願意不願意，我們也不敢說。只是跟著奶奶，我們學些眉眼高低，出入上下，大小的事
兒，也得見識見識。
（剛說著，只見王夫人的丫頭來請，王熙鳳便辭了李紈去了。）
（小紅自回怡紅院去。）
（不在話下。）
３１９＊＊時間： 地點：
（如今且說林黛玉因夜間失寢，次日起來遲了，聞得眾姐妹都在園中做餞花會，恐人笑她癡懶，
（連忙梳洗了出來。）
（剛到了院中，薛寶釵玉進門來了，便笑）
賈寶玉：好妹妹，妳昨兒告了我沒有？我懸了一夜的心。
林黛玉：（便回頭叫紫鵑）把屋子收拾了，下一扇紗屜子。看那大燕子回來，把簾子放下來，拿『獅子』
倚住。燒了香，就把爐罩上。
（一面說，一面又往外走。）
（寶玉見他這樣，還認作是昨日晌午的事，那知晚間的這件公案？還打恭作揖的。）
（黛玉正眼兒也不看，各自出了院門，一直找別的姐妹去了。）
（寶玉心中納悶，自己猜疑）
賈寶玉：看起這樣光景來，不像是為昨兒的事。但只昨日我回來的晚了，又沒有見她，再沒有沖撞了她的
去處兒了。
（一面想，一面由不得隨後跟了來。）
３２０＊＊時間： 地點：
（薛寶釵探春正在那邊看鶴舞，見黛玉來了，三個一同站著說話兒。）
（又見寶玉來了，探春便笑道）
賈探春：寶哥哥，身上好？我整整的三天沒見你了。
賈寶玉：（笑道）妹妹身上好？我前兒還在大嫂子跟前問妳呢。
賈探春：寶哥哥，你往這裏來，我和你說話。
（寶玉聽說，便跟了她，離了釵玉兩個，到了一棵石榴樹下。）
賈探春：這幾天老爺沒叫你嗎？
賈寶玉：（笑道）沒有叫。
賈探春：昨兒我恍惚聽見說，老爺叫你出去來著。
賈寶玉：（笑道）那想是別人聽錯了。並沒叫我。
賈探春：（笑道）這幾個月，我又攢下有十來吊錢了。你還拿了去，明兒出門逛去的時候，或是好字畫，
好輕巧玩意兒，替我帶些來。
賈寶玉：我這麼逛去，城裏城外大廊大廟的逛，也沒見個新奇精緻東西，總不過是那些金玉銅磁器，沒處
撂的古董兒；再麼就是綢緞吃食衣服了。
賈探春：誰要那些作什麼！像你上回買的那柳枝兒編的小籃子兒，竹子根兒挖的香盒兒，膠泥垛的風爐子
兒，就好了。我喜歡的了不的，誰知他們都愛上了，都當寶貝兒似的搶了去了。
賈寶玉：（笑道）原來要這個。這不值什麼，拿幾吊錢出去給小子們，管拉兩車來。
賈探春：小廝們知道什麼！你揀那有意思兒又不俗氣的東西，你多替我帶幾件來。我還像上回的鞋做一雙
你穿，比那雙還加工夫，如何呢？
賈寶玉：（笑道）你提起鞋來，我想起個故事來了。一回穿著，可巧遇見了老爺，老爺就不受用，問是誰
做的。我那裏敢提三妹妹！我就回說是前兒我的生日，舅母給的。老爺聽了是舅母給的纔不好說
什麼了，半日還說：『何苦來！虛耗人力，作踐綾羅，做這樣的東西！』我回來告訴了襲人。襲
人說：『這還罷了，趙姨娘氣的抱怨的了不得。正經親兄弟，鞋蹋拉襪蹋拉的，沒人看見，且做
這些東西！』
賈探春：（登時沉下臉來道）你說，這話糊塗到什麼田地！怎麼我是該做鞋的人麼？環兒難道沒有分例的
？衣裳是衣裳，鞋襪是鞋襪，丫頭老婆子一屋子，怎麼抱怨這些話？給誰聽呢？我不過閒著沒事
，做一雙半雙。愛給那個哥哥兄弟，隨我的心，誰敢管我不成？這也是他瞎氣。
賈寶玉：（點頭笑道）妳不知道，他心裏自然又有個想頭了。
賈探春：（益發動了氣，將頭一扭）連你也糊塗了！他那想頭，自然是有的，不過是那陰微下賤的見識。
他只管這麼想，我只管認得老爺太太兩個人，別人我一概不管！就是姐妹弟兄跟前，誰和我好，
我就和誰好，什麼偏的、庶的，我也不知道。論理，我不該說他，但他忒昏聵的不像了！還有笑
話兒呢！就是上回我給你那錢，替我買那些玩的東西，過了兩天，他見了我，就說是怎麼沒錢，
怎麼難過。我也不理。誰知後來丫頭們出去了，他就抱怨起我來，說我攢的錢為什麼給你使，倒
不給環兒使呢。我聽見這話，又好笑，又好氣，我就出來往太太跟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