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〇一 至 第三一〇
３０１＊＊時間： 地點：
（王熙鳳寶玉果一日好似一日的，漸漸醒來，知道餓了。）
（賈母王夫人纔放了心。）
（眾姊妹都在外間聽消息。）
（黛玉先念了一聲佛，寶釵笑而不言。）
賈惜春：寶姐姐笑什麼？
薛寶釵：我笑如來佛比人還忙：又要度化眾生，又要保佑人家病痛都叫他速好，又要管人家的婚姻，叫他
成就。你說可忙不忙？可好笑不好笑？
（一時黛玉紅了臉，啐了一口道）
林黛玉：妳們都不是好人。再不跟著好人學，只跟著鳳丫頭學的貧嘴賤舌的。
（一面說，一面掀簾子出去了。）
（欲知端詳，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蜂腰橋設言傳心事 瀟湘館春困發幽情〕）
３０２＊＊時間： 地點：
（話說寶玉養過了三十三天之後，不但身體強壯，亦且連臉上瘡痕平復，仍回大觀園去。）
（這也不在話下。）
３０３＊＊時間： 地點：
（且說近日寶玉病的時節，賈芸帶著家下小廝坐更看守，晝夜在這裏；那小紅同眾丫鬟也在這裏
（守著寶玉：彼此相見日多，漸漸的混熟了。）
（小紅見賈芸手裏拿著塊絹子，倒像是自己從前掉的，待要問他，又不好問。）
（不料那和尚道士來過，用不著一切男人，賈芸仍種樹去了。）
（這件事，待放下又放不下，待要問去又怕人猜疑。）
（正是猶豫不決，神魂不定之際，忽聽窗外問道）
佳 蕙：姐姐在屋裏沒有？
（小紅聞聽，在窗眼內望外一看，原來是本院的個小丫頭佳蕙）
小 紅：在家裏呢，妳進來罷。
（佳蕙聽了，跑進來，就坐在床上。）
佳 蕙：（笑）我好造化！纔在院子裏洗東西，寶玉叫往林姑娘那裏送茶葉，花大姐姐交給我送去，可巧
老太太給林姑娘送錢來，正分給他們的丫頭們呢。見我去了，林姑娘就抓了兩把給我，也不知是
多少。妳替我收著。
（便把手絹子打開，把錢倒出來，交給小紅。）
（小紅就替他一五一十的數了收起。）
佳 蕙：你這兩日心裏到底覺著怎麼樣？依我說，你竟家去住兩日，請一個大夫來瞧瞧，吃兩劑藥，就好
了。
小 紅：那裏的話？好好兒的，家去做什麼？
佳 蕙：我想起來了。林姑娘生的弱，她時常吃藥，妳就和她要些來吃，也是一樣。
小 紅：胡說！藥也是混吃的？
佳 蕙：妳這也不是個長法兒，又懶吃懶喝的，終久怎麼樣？
小 紅：怕什麼？還不如早些死了倒乾淨！
佳 蕙：好好兒的，怎麼說這些話？
小 紅：妳那裏知道我心裏的事！
（佳蕙點頭，想了一會）
佳 蕙：可也怨不得妳，這個地方，本也難站。就像昨兒老太太因寶玉病了這些日子，說伏侍的人都辛苦
了，如今身上好了，各處還香了願，叫把跟著的人都按著等兒賞他們。我們算年紀小，上不去，
我也不抱怨；像妳怎麼也不算在裏頭？我心裏就不服。襲人那怕她得十分兒，也不惱她，原該的
。說句良心話，誰還能比她呢？別說她素日殷勤小心，就是不殷勤小心，也拚不得。只可氣晴雯
、綺霞，她們這幾個都算在上等裏去，仗著寶玉疼她們，眾人就都捧著她們，妳說可氣不可氣？
小 紅：也犯不著氣她們。俗語說的，『千里搭長棚，沒有個不散的筵席』，誰守一輩子呢？不過三年五
載，各人幹各人的去了，那時誰還管誰呢？
（這兩句話，不覺感動了佳蕙心腸，由不得眼圈兒紅了，又不好意思無端的哭，只得勉強笑道）
佳 蕙：你這話說的是。昨兒寶玉還說明兒怎麼收拾房子，怎麼做衣裳，倒像有幾百年熬煎似的！
（小紅聽了，冷笑兩聲。）
（方要說話，只見一個未留頭的小丫頭走進來，手裏拿著些花樣子並兩張紙）
小丫頭：這兩個花樣子叫你描出來呢。
（說著，向小紅撂下，回轉身就跑了。）
小 紅：（向外問道）到底是誰的？也等不的說完就跑，誰蒸下饅頭等著你，怕冷了不成？
小丫頭：（在窗外只說得一聲）是綺大姐姐的。
（抬起腳來，咕咚咕咚又跑了。）
（小紅便賭氣，把那樣子撂在一邊，向抽屜內找筆。）
（找了半天，都是禿的）
小 紅：前兒一枝新筆放在那裏了？怎麼想不起來？……（一面說，一面出神想了一回，方笑道）是了，
前兒晚上鶯兒拿了去了。（因向佳蕙道）妳替我取了來。
佳 蕙：花大姐姐還等著我替她拿箱子，妳自己取去罷。
小 紅：她等著你，妳還坐著閒磕牙兒？我不叫妳取去，她也不等妳了。壞透了的小蹄子！
（說著，自己便出房來，出了怡紅院，一徑往寶釵院內來。）
３０４＊＊時間： 地點：
（剛至沁芳亭畔，薛寶釵玉的奶娘李嬤嬤從那邊來。）
小 紅：（立住，笑問道）李奶奶，你老人家那裏去了？怎麼打這裏來？
李嬤嬤：（站住，將手一拍）妳說，好好兒的，又看上了那個什麼雲哥兒雨哥兒的，這會子逼著我叫了他
來。明兒叫上屋裏聽見，可又是不好？
小 紅：（笑道）你老人家當真的就信著他去叫麼？
李嬤嬤：可怎麼樣呢？
小 紅：（笑道）那一個要是知好歹，就不進來纔是。
李嬤嬤：他又不傻，為什麼不進來？
小 紅：既是進來，你老人家該別和他一塊兒來；回來叫他一個人混磞，看他怎麼樣！
李嬤嬤：我有那們大工夫和他走？不過告訴了他，回來打發個小丫頭子，或是老婆子，帶進他來就完了。
（說著，拄著拐，一徑去了。）
（小紅聽說，便站著出神，且不去取筆。）
（不多時，只見一個小丫頭跑來，見小紅站在那裏，便問）
墜 兒：紅姐姐，你在這裏作什麼呢？
（小紅抬頭，見是小丫頭子墜兒。）
小 紅：那裏去？
墜 兒：叫我帶進芸二爺來。
（說著，一徑跑了。）
３０５＊＊時間： 地點：
（這裏小紅剛走至蜂腰橋門前，只見那邊墜兒引著賈芸來了。）
（那賈芸一面走，一面拿眼把小紅一溜；那小紅只裝著和墜兒說話，也把眼去一溜賈芸：四目恰
（好相對。）
（小紅不覺把臉一紅，一扭身，往蘅蕪院去了。）
（不在話下。）
（這裏賈芸隨著墜兒逶迤來至怡紅院中。）
（墜兒先進去回明了，然後方領賈芸進去。）
（賈芸看時，只見院內略略有幾點山石，種著芭蕉，那邊有兩隻仙鶴在松樹下剔翎。）
（一溜迴廊上釣著各色籠子，籠著仙禽異鳥。）
（上面小小五間抱廈，一色雕鏤新鮮花樣槅扇，上面懸著一個匾，四個大字，題道是「怡紅快綠
（」。）
賈 芸：（想道）怪道叫怡紅院，原來匾上是這四個字。
（正想著，只聽裏面隔著紗窗子笑說道）
賈寶玉：快進來罷。我怎麼就忘了你兩三個月！
（賈芸聽見是寶玉的聲音，連忙進入房內。）
（抬頭一看，只見金碧輝煌，文章閃爍，卻看不見寶玉在那裏。）
（一回頭，只見左邊立著一架大穿衣鏡，從鏡後轉出兩個，一對兒十五六歲的丫頭來）
墜 兒：請二爺裏頭屋裏坐。
（賈芸連正眼也不敢看，連忙答應了。）
（又進一道碧紗櫥，只見小小一張填漆床上，懸著大紅銷金撒花帳子。）
（寶玉穿著家常衣服，靸著鞋，倚在床上，拿著本書看。）
（見他進來，將書擲下，早帶笑立起身來。）
（賈芸忙上前請了安，寶玉讓坐，便在下面一張椅子上坐了。）
賈寶玉：（笑道）只從那個月見了你，我叫你往書房裏來，誰知接接連連，許多事情，就把你忘了。
賈 芸：（笑道）總是我沒造化，偏又遇著叔叔欠安。叔叔如今可大安了？
賈寶玉：大好了。我倒聽見說，你辛苦了好幾天。
賈 芸：辛苦也是該當的。叔叔大安了，也是我們一家子的造化。
（說著，只見有個丫鬟端了茶來與他。）
（那賈芸嘴裏和寶玉說話，眼睛卻瞅那丫鬟：細挑身子，容長臉兒，穿著銀紅襖兒，青緞子坎肩
（，白綾細摺兒裙子。）
（那賈芸自從寶玉病了，他在裏頭混了兩天，都把有名人口記了一半。）
（他看見這丫鬟，知道是襲人，他在寶玉房中，比別人不同，如今端了茶來，寶玉又在旁邊坐著
（，便忙站起來，笑道）
賈 芸：姐姐怎麼給我倒起茶來？我來到叔叔這裏又不是客，等我自己倒罷了。
賈寶玉：你只管坐著罷。丫頭們跟前，也是這麼著。
賈 芸：（笑道）雖那麼說，叔叔屋裏的姐姐們，我怎麼敢放肆呢？
（一面說，一面坐下吃茶。）
（那寶玉便和他說些沒要緊的散話：又說道，誰家的戲子好，誰家的花園好；又告訴他，誰家的
（丫頭標致，誰家的酒席豐盛；又是誰家有奇貨，又是誰家有異物。）
（那賈芸口裏只得順著他說。）
（說了一回，見寶玉有些懶懶的了，便起身告辭。）
（寶玉也不甚留，只說）
賈寶玉：你明兒閒了，只管來。
（仍命小丫頭子墜兒送出去了。）
（賈芸出了怡紅院，見四顧無人，便慢慢的停著些走，口裏一長一短，和墜兒說話。）
賈 芸：（先問她）幾歲了？名字叫什麼？你父母在那行上？在寶叔屋裏幾年了？一個月多少錢？共總寶
叔屋內有幾個女孩子？
（那墜兒見問，便一樁樁的都告訴他了。）
賈 芸：剛纔那個和妳說話的，她可是叫小紅？
墜 兒：（笑道）她就叫小紅。你問她作什麼？
賈 芸：方纔她問你什麼絹子，我倒撿了一塊。
墜 兒：（笑道）她問了我好幾遍，可有看見她的絹子的。我那裏那麼大工夫管這些事。今兒她又問我，
她說我替他找著了，她還謝我呢。纔在蘅蕪院門口兒說的，二爺也聽見了，不是我撒謊。好二爺
，你既撿了，給我罷。我看她拿什麼謝我。
（原來上月賈芸進來種樹之時，便揀了一塊羅帕，知是這園內的人失落的，但不知是那一個人的
（，故不敢造次。）
（今聽見小紅問墜兒，知是她的，心內不勝喜幸。）
（又見墜兒追索，心中早得了主意，便向袖內將自己的一塊取出來，向墜兒笑道）
賈 芸：我給是給妳，妳要得了她的謝禮，可不許瞞著我。
（墜兒滿口裏答應了，接了絹子，送出賈芸，回來找小紅。）
（不在話下。）
３０６＊＊時間： 地點：
（如今且說寶玉打發賈芸去後，意思懶懶的，歪在床上，似有朦朧之態。）
（襲人便走上來，坐在床沿上推他）
襲 人：怎麼又要睡覺？你悶的很，出去逛逛不好？
賈寶玉：（攜著她的手，笑道）我要去，只是捨不得妳。
襲 人：（笑道）你別沒的說了。
（一面說，一面拉起他來。）
賈寶玉：可往那裏去呢？怪膩膩煩煩的。
襲 人：你出去就好了；只管這麼委瑣，越發心裏膩煩了。
（寶玉無精打彩，只得依她，晃出了房門，在迴廊上調弄了一回雀兒。）
３０７＊＊時間： 地點：
（出至院外，順著沁芳溪看了一回金魚。）
（只見那邊山坡上兩隻小鹿兒箭也似的跑來，寶玉不解何意。）
（正自納悶，只見賈蘭在後面，拿著一張小弓兒趕來，一見寶玉在前，便站住了，笑道）
賈 蘭：二叔叔在家裏呢，我只當出門去了呢。
賈寶玉：你又淘氣了。好好兒的，射牠做什麼？
賈 蘭：（笑道）這會子不念書，閒著做什麼？所以演習演習騎射。
賈寶玉：磕了牙，那時候兒纔不演呢。
（說著，便順著腳，一徑來至一個院門前，看那鳳尾森森，龍吟細細，正是瀟湘館。）
（寶玉信步走入，只見湘簾垂地，悄無人聲。）
（走至窗前，覺得一縷幽香，從碧紗窗中暗暗透出。）
（寶玉便將臉貼在紗窗上看時，耳內忽聽得細細的長嘆了一聲，道）
林黛玉：『每日家，情思睡昏昏！』
（寶玉聽了，不覺心內癢將起來。）
（再看時，只見黛玉在床上伸懶腰。）
賈寶玉：（在窗外笑道）為什麼『每日家，情思睡昏昏』的？
（一面說，一面掀簾子進來了。）
（黛玉自覺忘情，不覺紅了臉，拿袖子遮了臉，翻身向裏，裝睡著了。）
（寶玉纔走上來，要扳她的身子，只見黛玉的奶娘並兩個婆子都跟進來了）
賈寶玉：妹妹睡覺呢，等醒來再請罷。
（剛說著，黛玉便翻身坐起來，笑道）
林黛玉：誰睡覺呢？
（那兩三個婆子見黛玉起來，便笑）
婆子甲：我們只當姑娘睡著了。（說著，便叫紫鵑說）姑娘醒了，進來伺候。
（一面說，一面都去了。）
（黛玉坐在床上，一面抬手整理鬢髮，一面笑向寶玉道）
林黛玉：人家睡覺，你進來做什麼？
（寶玉見她星眼微餳，香腮帶赤，不覺神魂早蕩，一歪身坐在椅子上，笑道）
賈寶玉：妳纔說什麼？
林黛玉：我沒說什麼。
賈寶玉：（笑道）給妳個榧子吃呢！我都聽見了。
（二人正說話，只見紫鵑進來。）
賈寶玉：（笑道）紫鵑，把妳們的好茶沏碗我喝。
紫 鵑：我們那裏有好的？要好的只好等襲人來。
林黛玉：別理他。妳先給我舀水去罷。
紫 鵑：他是客，自然先沏了茶來，再舀水去。
（說著，倒茶去了。）
賈寶玉：（笑道）好丫頭！『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鴛帳，怎捨得叫你疊被鋪床？』
林黛玉：（登時急了，撂下臉來）你說什麼？
賈寶玉：（笑道）我何嘗說什麼！
林黛玉：（便哭道）如今新興的，外頭聽了村話來，也說給我聽；看了混帳書，也拿我取笑兒：我成了替
爺們解悶兒的了！
（一面哭，一面下床來，往外就走。）
賈寶玉：（心下慌了，忙趕上來說）好妹妹，我一時該死，妳好歹別告訴去！我再敢說這些話，嘴上就長
個疔，爛了舌頭。
（只見襲人走來。）
襲 人：快回去穿衣裳去罷，老爺叫你呢。
（寶玉聽了，不覺打了個焦雷一般，也顧不得別的，急忙回來穿衣服。）
（出園來，只見焙茗在二門前等著，寶玉）
賈寶玉：你可知道老爺叫我是為什麼？
焙 茗：爺快出來罷，橫豎是見去的，到那裏就知道了。
（一面說，一面催著寶玉。）
３０８＊＊時間： 地點：
（轉過大廳，寶玉心裏還自狐疑。）
（只聽牆角邊一陣呵呵大笑，回頭見薛蟠拍著手，跳出來，笑道）
薛 蟠：要不說姨夫叫你，你那裏肯出來的這麼快！
（焙茗也笑著跪下了。）
（寶玉怔了半天，方想過來，是薛蟠哄出他來。）
（薛蟠連忙打恭作揖賠不是，又求）
薛 蟠：別難為了小子，都是我央及他去的。
賈寶玉：（笑問道）你哄我也罷了，怎麼說是老爺呢？我告訴姨娘去，評評這個理，可使得麼？
薛 蟠：（忙道）好兄弟，我原為求你快些出來，就忘了忌諱這句話。改日你要哄我，也說我父親，就完
了。
賈寶玉：噯喲！越發的該死了！
薛 蟠：（又向焙茗道）反叛雜種！還跪著做什麼？
（焙茗連忙叩頭起來。）
薛 蟠：要不是，我也不敢驚動。只因明兒五月初三日是我的生日，誰知老胡和老程他們不知那裏尋了來
的，這麼粗，這麼長，粉脆的鮮藕；這麼大的西瓜；這麼長，這麼大的暹羅國進貢的靈柏香薰的
暹羅豬、魚。你說，這四樣禮物可難得不難得？那魚、豬，不過貴而難得；這藕和瓜，虧他怎麼
種出來的！我先孝敬了母親，趕著就給你們老太太、姨母送了些去。如今留了些，我要自己吃，
恐怕折福，左思右想，除我之外，惟你還配吃，所以特請你來。可巧唱曲兒的一個小子又來了。
我和你樂一天，何如？
３０９＊＊時間： 地點：
（一面說，一面來到他書房裏，只見詹光、程日興、胡斯來、單聘仁等並唱曲兒的小子都在這裏
（。）
（見他進來，請安的，問好的，都彼此見過了。）
（吃了茶，薛蟠即命人擺酒來。）
（說猶未了，眾小廝七手八腳擺了半天，方纔停當歸坐。）
賈寶玉：（果見瓜藕新異，因笑道）我的壽禮還沒送來，倒先擾了。
薛 蟠：可是呢。你明兒來拜壽，打算送什麼新鮮物兒？
賈寶玉：我沒有什麼送的。若論銀錢穿吃等類的東西，究竟還不是我的；惟有寫一張字，或畫一張畫，這
纔是我的。
薛 蟠：（笑道）你提畫兒，我纔想起來了。昨兒我看人家一本春宮兒，畫的很好，上頭還有許多的字。
我也沒細看，只看落的款，原來是什麼『庚黃』的。真好的了不得！
賈寶玉：（心下猜疑道）古今字畫也都見過些，那裏有個『庚黃』？……
（想了半天，不覺笑將起來，命人取過筆來，在手心裏寫了兩個字。）
賈寶玉：你看真了是『庚黃』麼？
薛 蟠：怎麼沒看真？
賈寶玉：（將手一撒給他看）可是這兩個字罷？其實和『庚黃』相去不遠。
（眾人都看時，原來是「唐寅」兩個字，都笑道）
程日興：想必是這兩個字，大爺一時眼花了，也未可知。
薛 蟠：（自覺沒趣，笑道）誰知他是『糖銀』是『果銀』的！
（正說著，小廝來回）
小廝甲：馮大爺來了。
（寶玉便知是神武將軍馮唐之子馮紫英來了。）
薛 蟠：（叫）快請。
（說猶未了，只見馮紫英一路說笑，已進來了，眾人忙起席讓坐。）
馮紫英：（笑道）好啊！也不出門了，在家裏高樂罷。
賈寶玉：（笑道）一向少會。老世伯身上安好？
馮紫英：家父倒也託庇康健，但近來家母偶著了些風寒，不好了兩天。
薛 蟠：（見他面上有些青傷，便笑）這臉上又和誰揮拳來？掛了幌子了。
馮紫英：（笑道）從那一遭把仇都尉的兒子打傷了，我記了，再不慪氣，如何又揮拳？這臉上是前日打圍
，在鐵網山，教兔鶻捎了一翅膀。
賈寶玉：幾時的話？
馮紫英：三月二十八日去的，前兒也就回來了。
賈寶玉：怪道前兒初三四兒，我在沈世兄家赴席，不見你呢。我要問，不知怎麼忘了。單你去了？還是老
世伯也去了？
馮紫英：可不是家父去，我沒法兒，去罷了。難道我閒瘋了，偺們幾個人吃酒聽唱的不樂，尋那個苦惱去
？這一次，大不幸之中卻有大幸！
薛 蟠：（見他吃完了茶，都說道）且入席，有話慢慢的說。
馮紫英：（便立起身來說道）論理，我該陪飲幾杯纔是，只是今兒有一件很要緊的事，回去還要見家父面
回，實不敢領。
（薛蟠寶玉眾人那裏肯依，死拉著不放。）
馮紫英：（笑道）這又奇了。你我這些年，那一回有這個道理的？實在不能遵命。若必定叫我喝，拿大杯
來，我領兩杯就是了。
（眾人聽說，只得罷了。）
（薛蟠執壺，寶玉把盞，斟了兩大海。）
（那馮紫英站著，一氣而盡。）
賈寶玉：你到底把這個『不幸之幸』說完了再走。
馮紫英：（笑道）今兒說的也不盡興。我為這個，還要特治一個東兒，請你們去細談一談；二則還有奉懇
之處。
（說著，撒手就走。）
薛 蟠：越發說的人熱剌剌的扔不下！多早晚纔請我們？告訴了，省了人打悶雷。
馮紫英：多則十日，少則八天。
（一面說，一面出門上馬去了。）
（眾人回來，依席又飲了一回方散。）
３１０＊＊時間： 地點：
（寶玉回至園中，襲人正惦記他去見賈政不知是禍是福，薛寶釵玉醉醺醺回來，因問其緣故。）
（寶玉一一向他說了。）
襲 人：人家牽腸掛肚的等著，你且高樂去。也到底打發個人來給個信兒！
賈寶玉：我何嘗不要送信兒？因馮世兄來了，就混忘了。
（正說著，薛寶釵走進來，笑道）
薛寶釵：偏了我們新鮮東西了！
賈寶玉：（笑道）姐姐家的東西，自然先偏了我們了。
薛寶釵：（搖頭笑道）昨兒哥哥倒特特的請我吃，我不吃，我叫他留著送給別人罷。我知道我的命小福薄
，不配吃那個。
（說著，丫鬟倒了茶來吃茶，說閒話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