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一 至 第三〇〇
２９１＊＊時間： 地點：
（不多時，寶玉也來了。）
（見了王夫人，也規規矩矩說了幾句話，便命人除去了抹額，脫了袍服，拉了靴子，就一頭滾在
（王夫人懷裏。）
（王夫人便用手摩挲撫弄他。）
（寶玉也扳著王夫人的脖子說長說短的。）
王夫人：我的兒！又吃多了酒，臉上滾熱的。你還只是揉搓，一會子鬧上酒來。還不在那裏靜靜的躺一會
子去呢。
（說著，便叫人拿枕頭。）
（寶玉因就在王夫人身後倒下，又叫彩雲來替他拍著。）
（寶玉便和彩雲說笑，只見彩雲淡淡地不大答理，兩眼只向著賈環。）
賈寶玉：（便拉她的手）好姐姐，你也理我理兒！
（一面說，一面拉她的手。）
（彩雲奪手不肯，便說）
彩 雲：再鬧，就嚷了！
（二人正鬧著，原來賈環聽見了。）
（素日原恨寶玉，今見他和彩雲玩耍，心上越發按不下這口氣。）
（因一沉思，計上心來，故作失手，將那一盞油汪汪的蠟燭，向寶玉臉上只一推。）
（只聽寶玉「噯呀」的一聲，滿屋裏人都唬了一跳，連忙將地下的綽燈移過來一照，薛寶釵玉滿
（臉是油。）
（王夫人又氣又急，忙命人替寶玉擦洗；一面罵賈環。）
（王熙鳳三步兩步上炕去替寶玉收拾著，一面）
王熙鳳：這老三還是這麼毛腳雞似的！我說你上不得台盤！趙姨娘平時也該教導教導他。
（一句話提醒了王夫人，遂叫過趙姨娘來，罵道）
王夫人：養出這樣黑心種子來，也不教訓教訓！幾番幾次，我都不理論，你們一發得了意了，一發上來了
！
（那趙姨娘只得忍氣吞聲，也上去幫著他們替寶玉收拾。）
（薛寶釵玉左邊臉上起了一溜燎泡，幸而沒傷眼睛。）
（王夫人看了，又心疼，又怕賈母問時難以回答，急的又把趙姨娘罵一頓。）
（又安慰了寶玉，一面取了敗毒散來敷上。）
賈寶玉：有些疼，還不妨事。明日老太太問，只說我自己燙的就是了。
王熙鳳：就說自己燙的，也要罵人不小心，橫豎有一場氣生。
（王夫人命人好生送了寶玉回房去。）
（襲人等見了，都慌的了不得。）
２９２＊＊時間： 地點：
（那黛玉見寶玉出了一天的門，便悶悶的，晚間打發人來問了兩三遍，知道燙了，便親自趕過來
（。）
（只瞧見寶玉自己拿鏡子照呢，左邊臉上滿滿的敷了一臉藥。）
（黛玉只當十分燙的利害，忙近前瞧瞧。）
（寶玉卻把臉遮了，搖手叫他出去，知他素性好潔，故不肯叫他瞧。）
（黛玉也就罷了，但問他）
林黛玉：疼的怎樣？
賈寶玉：也不很痛，養一兩日就好了。
（黛玉坐了一會，回去了。）
２９３＊＊時間： 地點：
（次日，寶玉見了賈母，雖自己承認自己燙的，賈母免不得又把跟從的人罵了一頓。）
２９４＊＊時間： 地點：
（過了一日，有寶玉寄名的乾娘馬道婆到府裏來，見了寶玉，唬了一大跳，問其緣由，說是燙的
（，便點頭歎息。）
（一面向寶玉臉上用指頭畫了幾畫，口內嘟嘟囔囔的又咒誦了一回，說道）
馬道婆：包管好了，這不過是一時飛災。（又問賈母道）老祖宗，老菩薩，那裏知道那佛經上說的利害！
大凡王公卿相人家的子弟，只一生長下來，暗裏就有多少促狹鬼跟著他，得空兒就擰他一下，或
掐他一下，或吃飯時打下他的飯碗來，或走著推他一跤。所以往往的那些大家子孫多有長不大的
。
賈 母：（便問）這有什麼法兒解救沒有呢？
馬道婆：這個容易，只是替他多做些因果善事，也就罷了。再那經上還說：西方有位大光明普照菩薩，專
管照耀陰暗邪祟，若有善男信女虔心供奉者，可以永保兒孫康寧，再無撞客邪祟之災。
賈 母：倒不知怎麼供奉這位菩薩？
馬道婆：也不值什麼，不過除香燭供奉以外，一天多添幾斤香油，點個大海燈。那海燈就是菩薩現身的法
象，晝夜不息的。
賈 母：一天一夜也得多少油？我也做個好事。
馬道婆：這也不拘多少，隨施主願心。像我家裏就有好幾處的王妃誥命供奉的：南安郡王府裏太妃，他許
的願心大，一天是四十八斤油，一斤燈草，那海燈也只比缸略小些；錦鄉侯的誥命次一等，一天
不過二十斤油；再有幾家，或十斤八斤，三斤五斤的不等，也少不得要替他點。
（賈母點頭思忖。）
馬道婆：還有一件，若是為父母尊長的，多捨些不妨；既是老祖宗為寶玉，若捨多了，怕哥兒擔不起，反
折了福氣了。要捨，大則七斤，小則五斤，也就是了。
賈 母：既這麼樣，就一日五斤，每月打總兒關了去。
馬道婆：阿彌陀佛慈悲大菩薩！
賈 母：（又叫人來吩咐）以後寶玉出門，拿幾串錢，交給他的小子們，一路施捨給僧道貧苦之人。
（說畢，那道婆便往各房問安閒逛去了。）
２９５＊＊時間： 地點：
（一時，來到趙姨娘屋裏。）
（二人見過，趙姨娘命小丫頭倒茶給他吃。）
（趙姨娘正粘鞋呢。）
馬道婆：（見炕上堆著些零星綢緞）我正沒有鞋面子，姨奶奶給我些零碎綢子緞子，不拘顏色，做雙鞋穿
罷。
趙姨娘：（歎口氣道）你瞧！那裏頭還有塊像樣兒的麼？有好東西，也到不了我這裏！你不嫌不好，挑兩
塊去就是了。
馬道婆：（便挑了幾塊，掖在袖裏）前日我打發人送了五百錢去，你可在藥王面前上了供沒有？
馬道婆：早已替你上了。
趙姨娘：（歎氣道）阿彌陀佛！我手裏但凡從容些，也時常來上供，只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馬道婆：你只放心，將來熬的環哥大了，得個一官半職，那時你要做多大功德，還怕不能麼？
趙姨娘：（笑道）罷，罷，再別提起！如今就是榜樣。我們娘兒們跟的上這屋裏那一個兒？寶玉兒還是小
孩子家，長的得人意兒，大人偏疼他些兒，也還罷了；我只不服這個主兒！
（一面說，一面伸了兩個指頭。）
馬道婆：（便問）可是璉二奶奶？
（趙姨娘唬的忙搖手兒，起身掀簾子一看，見無人，方回身向道婆說）
趙姨娘：了不得，了不得！提起這個主兒，這一分家私要不都叫她搬了娘家去，我也不是個人！
馬道婆：（便探她的口氣道）我還用妳說？難道都看不出來？也虧妳們心裏不理論，只憑她去倒也好。
趙姨娘：我的娘！不憑她去，難道誰還敢把她怎麼樣嗎？
馬道婆：不是我說句造孽的話，你們沒本事，也難怪。明裏不敢罷咧，暗裏也算計了，還等到如今！
趙姨娘：（心裏暗暗的喜歡，便說）怎麼暗裏算計？我倒有這個心，只是沒這樣的能幹人。妳教給我這個
法子，我大大的謝妳！
馬道婆：（故意說道）阿彌陀佛，妳快別問我，我那裏知道這些事？罪罪過過的！
趙姨娘：妳又來了！妳是最肯濟困扶危的人，難道就眼睜睜的看著人家來擺佈死了我們娘兒們不成？難道
還怕我不謝妳麼？
馬道婆：（便笑）要說我不忍妳們娘兒兩個受別人的委屈還猶可，要說謝我，那我可是不想的呀。
趙姨娘：（聽這話鬆動了些，便說）你這麼個明白人，怎麼糊塗了？果然法子靈驗，把她兩人絕了，這家
私還怕不是我們的？那時候妳要什麼不得呢？
馬道婆：那時候兒事情妥當了，又無憑據，妳還理我呢！
趙姨娘：這有何難？我攢了幾兩體己，還有些衣裳首飾，妳先拿幾樣去；我再寫個欠契給妳，到那時候兒
，我照數還妳。
馬道婆：（想了一回，道）也罷了，我少不得先墊上了。
（趙姨娘不及再問，忙將一個小丫頭也支開，趕著開了箱子，將首飾拿了些出來，並體己散碎銀
（子，又寫了五十兩欠約，遞與馬道婆道）
趙姨娘：妳先拿去作供養。
（馬道婆見了這些東西，又有欠字，遂滿口應承，伸手先將銀子拿了，然後收了契。）
（向趙姨娘要了張紙，拿剪子鉸了兩個紙人兒，問了他二人年庚，寫在上面；又找了一張藍紙，
（鉸了五個青面鬼，叫他併在一處，拿針釘了）
趙姨娘：回去我再作法，自有效驗的。
金釧兒：（進來道）姨奶奶在屋裏呢麼？太太等妳呢。
（於是二人散了，馬道婆自去。）
（不在話下。）
２９６＊＊時間： 地點：
（卻說黛玉因寶玉燙了臉不出門，倒常在一處說話兒。）
２９７＊＊時間： 地點：
（這日飯後，看了兩篇書，又和紫鵑等作了一會針線，總悶悶不舒，便出來看庭前纔迸出的新筍
（。）
（不覺出了院門，來到園中，四望無人，惟見花光鳥語，信步便往怡紅院來。）
（只見幾個丫頭舀水，都在遊廊上看畫眉洗澡呢。）
（聽見房內笑聲，原來是李紈、王熙鳳、寶釵都在這裏。）
（一見她進來，都笑道）
王熙鳳：這不又來了兩個？
林黛玉：（笑道）今日齊全，誰下帖子請的？
王熙鳳：我前日打發人送了兩瓶茶葉給姑娘，可還好麼？
林黛玉：我正忘了，多謝想著。
賈寶玉：我嚐了不好，也不知別人說怎麼樣。
薛寶釵：口頭也還好。
王熙鳳：那是暹羅國進貢的。我嚐了也不覺怎麼好，還不及我們常喝的呢。
林黛玉：我吃著卻好，不知你們的脾胃是怎樣的。
賈寶玉：你說好，把我的都拿了吃去罷。
王熙鳳：我那裏還多著呢。
林黛玉：我叫丫頭取去。
王熙鳳：不用，我打發人送來。我明日還有一事求妳，一同叫人送來罷。
林黛玉：（笑道）你們聽聽，這是吃了她一點子茶葉，就使喚起人來了。
王熙鳳：（笑道）妳既吃了我們家的茶，怎麼還不給我們家作媳婦兒？
（眾人都大笑起來。）
（黛玉漲紅了臉，回過頭去，一聲兒不言語。）
薛寶釵：（笑道）二嫂子的詼諧，真是好的。
林黛玉：什麼詼諧！不過是貧嘴賤舌的，討人厭罷了！
（說著，又啐了一口。）
王熙鳳：（笑道）妳給我們家做了媳婦，還虧負你麼？（指著寶玉）妳瞧瞧，人物兒配不上？門第兒配不
上？根基兒家私兒配不上？那一點兒玷辱你？
（黛玉起身便走。）
薛寶釵：（叫道）顰兒急了，還不回來呢！走了倒沒意思。
（說著，站起來拉住。）
（纔到房門，只見趙姨娘和周姨娘兩個人都來瞧寶玉。）
（寶玉和眾人都起身讓坐，獨王熙鳳不理。）
（寶釵正欲說話，只見王夫人房裏的丫頭來說）
金釧兒：舅太太來了，請奶奶姑娘們過去呢。
（李紈連忙同著王熙鳳走了。）
（趙周兩人也都出去了。）
賈寶玉：我不能出去，你們好歹別叫舅母進來。
薛寶釵：林妹妹，妳略站站，我和妳說話。
王熙鳳：（回頭向黛玉道）有人叫你說話呢，回去罷。
（便把黛玉往後一推，和李紈笑著去了。）
（這裏寶玉拉了黛玉的手，只是笑，又不說話。）
（黛玉不覺又紅了臉，掙著要走。）
賈寶玉：噯喲！好頭疼！
林黛玉：該！阿彌陀佛！
（寶玉大叫一聲，將身一跳，離地有三四尺高，口內亂嚷，盡是胡話，黛玉並眾丫鬟都唬慌了，
（忙報知王夫人與賈母。）
（此時王子騰的夫人也在這裏，都一齊來看。）
（寶玉一發拿刀弄杖尋死覓活的，鬧的天翻地覆。）
（賈母、王夫人一見，唬的抖衣亂戰，「兒」一聲，「肉」一聲，放聲大哭。）
（於是驚動了眾人，連賈赦、邢夫人、賈珍、賈政並璉、蓉、芸、萍、薛姨媽、薛蟠並周瑞家的
（一干家中上下人等並丫鬟媳婦等，都來園內看視，登時亂麻一般。）
（正沒個主意，只見王熙鳳手持一把明晃晃的刀砍進園來。）
（見雞殺雞，見犬殺犬，見了人，瞪著眼，就要殺人。）
（眾人一發慌了。）
（周瑞家的帶著幾個力大的女人上去抱住，奪了刀，抬回房中。）
（平兒豐兒等哭的哀天叫地。）
（賈政也心中著忙。）
（當下眾人七言八語，有說送祟的，有說跳神的，有薦玉皇閣張道士捉怪的，整鬧了半日，祈求
（禱告，百般醫治，並不見好。）
（日落後，王子騰夫人告辭去了。）
２９８＊＊時間： 地點：
（次日，王子騰也來問候。）
（接著小史侯家、邢夫人弟兄並各親戚都來瞧看。）
（也有送符水的，也有薦僧道的，也有薦醫的。）
（他叔嫂二人一發糊塗，不省人事，身熱如火，在床上亂說，到夜裏更甚。）
（因此，那些婆子丫鬟不敢上前。）
（故將他叔嫂二人都搬到王夫人的上房內，著人輪班守視。）
（賈母、王夫人、邢夫人並薛姨媽寸步不離，只圍著哭。）
（此時賈赦賈政又恐哭壞了賈母，日夜熬油費火，鬧的上下不安。）
（賈赦還各處去尋覓僧道。）
（賈政見不效驗，因阻賈赦道）
賈 政：兒女之數總由天命，非人力可強。他二人之病，百般醫治不效，想是天意該如此，也只好由他去
。
（賈赦不理，仍是百般忙亂。）
２９９＊＊時間： 地點：
（看看三日的光陰，王熙鳳寶玉躺在床上，連氣息都微了。）
（合家都說沒了指望了，忙的將他二人的後事都治備下了。）
（賈母、王夫人、賈璉、平兒、襲人等更哭的死去活來。）
（只有趙姨娘，外面假作憂愁，心中稱願。）
３００＊＊時間： 地點：
（至第四日早，寶玉忽睜開眼向賈母說道）
賈寶玉：從今以後，我可不在你家了，快打發我走罷！
（賈母聽見這話，如同摘了心肝一般。）
趙姨娘：（在旁勸道）老太太也不必過於悲痛。哥兒已是不中用了，不如把哥兒的衣服穿好，讓他早些回
去，也省他受些苦；只管捨不得他，這口氣不斷，他在那裏，也受罪不安。
賈 母：（啐了一口唾沫，罵道）爛了舌頭的混賬老婆！怎麼見得不中用了？妳願意他死了，有什麼好處
？妳別作夢！他死了，我只合你們要命！都是妳們素日調唆著，逼他念書寫字，把膽子唬破了，
見了他老子，就像個避貓鼠兒一樣。都不是妳們這起小婦調唆的？這會子逼死了他，妳們就隨了
心了！我饒那一個！
（一面哭，一面罵。）
（賈政在旁，聽見這些話，心裏越發著急，忙喝退了趙姨娘，委婉勸解了一番。）
小廝甲：（忽有人來回）兩口棺木都做齊了。
賈 母：（如刀剌心，一發哭著大罵）是誰叫做的棺材？快把做棺材的人拿來打死！
（鬧了個天翻地覆。）
（忽聽見空中隱隱有木魚聲，念了一句）
旁 白：（茫茫僧）南無解冤解結菩薩！有那人口不利，家宅不安，中邪祟，逢凶險的，找我們醫治。
（賈母王夫人都聽見了，便命人向街上找尋去。）
（原來是一個癩和尚同一個跛道士。）
（那和尚是怎的模樣？但見：
（ 鼻如懸膽兩眉長，目似明星有寶光。）
（破衲芒鞋無住跡，醃臢更有一頭瘡。）
（那道人是如何模樣？看他時：
（ 一足高來一足低，渾身帶水又拖泥。）
（相逢若問家何處，卻在蓬萊弱水西。）
（賈政因命人請進來，問他二人在何山修道。）
茫茫僧：（笑道）長官不消多話。因知府上人口欠安，特來醫治的。
賈 政：有兩個人中了邪，不知有何仙方可治？
空空道：（笑道）你家現有稀世之寶，可治此病，何須問方！
賈 政：（心中便動了）小兒生時，雖帶了一塊玉來，上面刻著『能除凶邪』，然亦未見靈效。
茫茫僧：長官有所不知。那『寶玉』原是靈的，只因為聲色貨利所迷，故此不靈了。今將此寶取出來，待
我持誦持誦，自然依舊靈了。
（賈政便向寶玉項上取下那塊玉來遞與他二人。）
茫茫僧：（擎在掌上，長歎一聲，道）青埂峰下，別來十三載矣！人世光陰迅速，塵緣未斷，奈何奈何！
可羨你當日那段好處。天不拘兮地不羈，心頭無喜亦無悲。只因鍛煉通靈後，便向人間惹是非！
可惜今日這番經歷呵。粉漬脂痕污寶光，房櫳日夜困鴛鴦。沉酣一夢終須醒，冤債償清好散場！
（念畢，又摩弄了一回，說了些瘋話，遞與賈政。）
茫茫僧：此物已靈，不可褻瀆。懸於臥室上檻，除自己親人外，不可令陰人沖犯。三十三日之後，包管好
了。
（賈政忙命人讓茶，那二人已經走了，只得依言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