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一 至 第二五〇
２４１＊＊時間： 地點：（後往王夫人處來。）
（誰知王熙鳳之女大姐兒病了，正亂著請大夫診脈。）
大夫乙：替太太、奶奶們道喜，姐兒發熱是見喜了，並非別症。
（王夫人王熙鳳聽了，忙遣人問）
王夫人：可好不好？
大夫乙：症雖險，卻順，倒還不妨。預備桑蟲，豬尾要緊。
（王熙鳳聽了，登時忙將起來：一面打掃房屋，供奉痘疹娘娘；一面傳與家人忌煎炒等物；一面
（命平兒打點鋪蓋衣服與賈璉隔房；一面又拿大紅尺頭給奶子丫頭親近人等裁衣裳。）
（外面打掃淨室，款留兩位醫生，輪流斟酌，診脈下藥，十二日不放家去。）
（賈璉只得搬出外書房來安歇。）
（王熙鳳和平兒都跟王夫人日日供奉娘娘。）
（那賈璉只離了王熙鳳便要尋事，獨寢了兩夜，十分難熬，只得暫將小廝內清俊的選來出火。）
（不想榮國府內有一個極不成材破爛酒頭廚子，名喚多官兒，因見他懦弱無能，人都叫他作「多
（渾蟲」。）
（二年前，他父親給他娶了個媳婦，今年纔二十歲，也有幾分人材，又兼生性輕薄，最喜拈花惹
（草。）
（多渾蟲又不理論，只有酒，有肉，有錢，就諸事不管了，所以寧榮二府之人都得入手。）
（因這媳婦妖嬈異常，輕狂無比，眾人都叫他「多姑娘兒」。）
（如今賈璉在外熬煎，往日也見過這媳婦，垂涎久了，只是內懼嬌妻，外懼孌童，不曾得手。）
（那多姑娘兒也久有意於賈璉，只恨沒空兒。）
（今聞賈璉挪在外書房來，她便沒事也要走三四趟。）
（招惹的賈璉似飢鼠一般，少不得和心腹小廝計議，許以金帛，焉有不允之理？況都和這媳婦子
（是舊交，一說便成。）
２４２＊＊時間： 地點：
（是夜，多渾蟲醉倒在炕，二鼓人定，賈璉便溜進來相會。）
（一見面，早已神魂失據，也不及情談款敘，便寬衣動作起來。）
（誰知這媳婦子有天生的奇趣：一經男子挨身，便覺遍體筋骨癱軟，使男子如臥綿上；更兼淫態
（浪言，壓倒娼妓。）
（賈璉此時恨不得化在他身上。）
（那媳婦子故作浪語，在下說道）
多姑娘：你們姐兒出花兒，供著娘娘，你也該忌兩日，倒為我醃臢了身子？快離了我這裏罷。
賈 璉：（一面大動，一面喘吁吁答道）妳就是娘娘！那裏還管什麼娘娘呢！
（那媳婦子越浪起來，賈璉亦醜態畢露。）
（一時事畢，不免盟山誓海，難捨難分。）
（自此後，遂成相契。）
２４３＊＊時間： 地點：
（一日，大姐毒盡瘢回，十二日後送了娘娘，合家祭天祀祖，還願焚香，慶賀放賞已畢，賈璉仍
（復搬進臥室。）
（見了王熙鳳，正是俗語云：新婚不如遠別。）
（是夜更有無限恩愛，自不必說。）
２４４＊＊時間： 地點：
（次日早起，王熙鳳往上屋裏去後，平兒收拾外邊拿進來的衣服鋪蓋，不承望枕套中抖出一綹青
（絲來。）
（平兒會意，忙藏在袖內，便走到這邊房裏，拿出頭髮來，向賈璉笑道）
平 兒：這是什麼東西？
（賈璉一見，連忙上來要搶，平兒就跑。）
（被賈璉一把揪住，按在炕上，從手中來奪。）
平 兒：（笑道）你這個沒良心的！我好意瞞著他來問你，你倒賭利害；等我回來告訴了，看你怎麼著！
賈 璉：（忙陪笑央求道）好人，你賞我罷！我再不敢利害了。
（一語未了，忽聽王熙鳳聲音。）
賈 璉：（此時鬆了不是，搶又不是，只叫）好人，別叫他知道！
（平兒纔起身，王熙鳳已走進來。）
王熙鳳：（叫平兒）快開匣子，替太太找樣子。
（平兒忙答應了。）
（找時，王熙鳳見了賈璉，忽然想起來，便問平兒）
王熙鳳：前日拿出去的東西都收進來了沒有？
平 兒：收進來了。
王熙鳳：少什麼不少？
平 兒：細細查了，沒少一件兒。
王熙鳳：可多什麼？
平 兒：（笑道）不少就罷了，那裏還有多出來的分兒？
王熙鳳：（笑道）這十幾天，難保乾淨，或者有相好的丟下什麼戒指兒，汗巾兒，也未可定。
（一席話，說的賈璉臉都黃了，在王熙鳳身背後，只望著平兒殺雞兒抹脖子的使眼色兒，求他遮
（蓋。）
平 兒：（只裝看不見，笑道）怎麼我的心就和奶奶一樣？我就怕有緣故，留神搜了一搜，竟一點破綻兒
都沒有。奶奶不信，親自搜搜。
王熙鳳：（笑道）傻丫頭！他就有這些東西，肯叫偺們搜著？
（說著，拿了樣子出去了。）
平 兒：（指著鼻子搖著頭兒，笑道）這件事，你該怎麼謝我呢？
（喜的賈璉眉開眼笑，跟過來摟著，「心肝乖乖兒肉」的便亂叫起來。）
平 兒：（手裏拿著頭髮，笑道）這是一輩子的把柄兒！好便罷，不好偺們就抖出來！
賈 璉：（賈璉笑著央告道）你好生收著罷，千萬可別叫他知道！
（嘴裏說著，瞅他不提防，一把就搶過來，笑道）
嘴 裏：你拿著到底不好，不如我燒了，就完了事了。
（一面說，一面掖在靴掖子內。）
平 兒：（平兒咬牙道）沒良心的！『過了河兒就拆橋』，明兒還想我替你撒謊呢！
（賈璉見他嬌俏動情，便摟著求歡。）
（平兒奪手跑出來，急的賈璉彎著腰恨道）
賈 璉：死促狹小娼婦兒！一定浪上人的火來，她又跑了！
平 兒：（在窗外笑道）我浪我的，誰叫你動火？難道圖你舒服？叫她知道了，又不待見我呀！
賈 璉：你不用怕她，等我性子上來，把這醋罐子打個稀爛，她纔認的我呢！她防我像防賊的是的；只許
她和男人說話，不許我和女人說話。我和女人說話，略近些，她就疑惑；她不論小叔子、姪兒、
大的、小的，說說笑笑，就都使得了。以後我也不許她見人！
平 兒：她防你使得，你醋他使不得。她不籠絡著人，怎麼使喚呢？你行動就是壞心，連我也不放心，別
說她呀。
賈 璉：哦，也罷了麼！都是妳們行的是，我行動兒就存壞心！多早晚纔叫妳們都死在我手裏呢！
（正說著，王熙鳳走進院來，因見平兒在窗外，便問）
王熙鳳：要說話，怎麼不在屋裏說？又跑出來隔著窗戶鬧，這是什麼意思？
賈 璉：（在內接口道）你可問他麼。倒像屋裏有老虎吃他呢！
平 兒：屋裏一個人沒有，我在他跟前作什麼？
王熙鳳：（笑道）沒人纔便宜呢！
平 兒：這話是說我麼？
王熙鳳：（笑道）不說你說誰？
平 兒：別叫我說出好話來了！
（說著，也不打簾子，賭氣往那邊去了。）
王熙鳳：（自己掀簾進來）平兒丫頭瘋魔了！這蹄子認真要降伏起我來了！仔細你的皮！
賈 璉：（倒在炕上，拍手笑道）我竟不知平兒這麼利害，從此倒服了她了。
王熙鳳：都是你興的她，我只和你算賬就完了。
賈 璉：（啐道）妳兩個人不睦，又拿我來墊喘兒了。我躲開妳們就完了。
王熙鳳：我看你躲到那裏去！
賈 璉：我自然有去處！
（說著，就走。）
王熙鳳：你別走，我還有話和你說呢。
（〔第二十二回 聽曲文寶玉悟禪機 製燈謎賈政悲讖語〕）
２４５＊＊時間： 地點：
（話說賈璉聽王熙鳳說有話商量，因止步問什麼話。）
王熙鳳：二十一是薛妹妹的生日，你到底怎麼樣？
賈 璉：我知道怎麼樣？你連多少大生日都料理過了，這會子倒沒有主意了？
王熙鳳：大生日是有一定的則例；如今她這生日，大又不是，小又不是，所以和你商量。
賈 璉：（低頭想了半日）妳竟糊塗了！現有比例。那林妹妹就是例。往年怎麼給林妹妹做的，如今也照
樣給薛妹妹做就是了。
王熙鳳：（冷笑道）我難道這個也不知道？我也這麼想來著。但昨日聽見老太太說，問起大家的年紀生日
來，聽見薛大妹妹今年十五歲，雖不算是整生日，也算得將笄的年分兒了。老太太說要替他做生
日，自然和往年給林妹妹做的不同了。
賈 璉：這麼著，就比林妹妹的多增些。
王熙鳳：我也這麼想著，所以討你的口氣兒。我私自添了，你又怪我不回明白了你了。
賈 璉：（笑道）罷，罷，這空頭情我不領！妳不盤察我就夠了，我還怪妳？
（說著，一徑去了。）
２４６＊＊時間： 地點：
（且說湘雲住了兩日，便要回去。）
賈 母：等過了你寶姐姐的生日，看了戲，再回去。
（湘雲聽了，只得住下。）
（又一面遣人回去，將自己舊日作的兩件針線活計取來，為寶釵生辰之儀。）
（誰想賈母自見寶釵來了，喜她穩重和平，正值她纔過第一個生辰，便自己捐資二十兩，喚了王
（熙鳳來，交與她備酒戲。）
（王熙鳳湊趣，笑道）
王熙鳳：一個老祖宗，給孩子們作生日，不拘怎樣，誰還敢爭？又辦什麼酒席呢？既高興，要熱鬧，就說
不得自己花費幾兩老庫裏的體己。這早晚找出這霉爛的二十兩銀子來做東，意思還叫我們賠上？
果然拿不出來，也罷了；金的、銀的、圓的、扁的，壓塌了箱子底，只是累掯我們！老祖宗看看
，誰不是你老人家的兒女？難道將來只有寶兄弟頂你老人家上五台山不成？那些東西，只留給他
，我們雖不配使，也別太苦了我們。這個夠酒的？夠戲的呢？
（說的滿屋裏都笑起來。）
賈 母：（笑道）妳們聽聽這嘴！我也算會說的了，怎麼說不過這猴兒？妳婆婆也不敢強嘴，妳就和我
啊
的！王熙鳳：（笑道）我婆婆也是一樣的疼寶玉，我也沒處訴冤，倒說我強嘴！
（說著，又引賈母笑了一會。）
（賈母十分喜悅。）
２４７＊＊時間： 地點：
（到晚上，眾人都在賈母前。）
（定省之餘，大家娘兒們說笑時，賈母因問寶釵愛聽何戲，愛吃何物。）
（寶釵深知賈母年老之人，喜熱鬧戲文，愛吃甜爛之物，便總依賈母素喜者說了一遍。）
（賈母更加喜歡。）
２４８＊＊時間： 地點：
（次日，先送過衣服玩物去。）
（王夫人、王熙鳳、黛玉等諸人皆有隨分的，不須細說。）
２４９＊＊時間： 地點：
（至二十一日，賈母內院搭了家常小巧戲台，定了一班新出的小戲，崑弋兩腔俱有，就在賈母上
（房擺了幾席家宴酒席。）
（並無一個外客，只有薛姨媽、史湘雲、寶釵是客，餘者皆是自己人。）
２５０＊＊時間： 地點：
（這日早起，寶玉因不見黛玉，便到他房中來尋，只見黛玉歪在炕上。）
賈寶玉：（笑道）起來吃飯去，就開戲了。你愛聽那一齣？我好點。
林黛玉：（冷笑道）你既這麼說，你就特叫一班戲，揀我愛的唱給我聽，這會子犯不上借著光兒問我！
賈寶玉：（笑道）這有什麼難的？明兒就叫一班子，也叫他們借著偺們的光兒。
（一面說，一面拉她起來，攜手出去吃了飯。）
（點戲時，賈母一面先叫寶釵點。）
（寶釵推讓一遍，無法，只得點了一齣《西遊記》。）
（賈母自是歡喜。）
（又讓薛姨媽。）
（薛姨媽見寶釵點了，不肯再點。）
（賈母便特命王熙鳳點。）
（王熙鳳雖有邢王二夫人在前，但因賈母之命，不敢違拗，且知賈母喜熱鬧，更喜謔笑科諢，便
（先點了一齣，卻是《劉二當衣》。）
（賈母果真更又喜歡，然後便命黛玉點。）
（黛玉又讓王夫人等先點。）
賈 母：今兒原是我特帶著你們取樂，偺們只管偺們的，別理他們。我巴巴兒的唱戲，擺酒，為他們呢！
他們白聽戲，白吃，已經便宜了，還讓他們點戲呢！
（說著，大家都笑。）
（黛玉方點了一齣。）
（然後寶玉、史湘雲、迎、探、惜、李紈等俱各點了，按齣扮演。）
（至上酒席時，賈母又命寶釵點。）
（寶釵點了一齣《山門》。）
賈寶玉：你只好點這些戲。
薛寶釵：你白聽了這幾年戲，那裏知道這齣戲排場詞藻都好呢。
賈寶玉：我從來怕這些熱鬧戲。
薛寶釵：（笑道）要說這一齣熱鬧，你更不知戲了！你過來，我告訴你，這一齣戲是一套《北點絳唇》，
鏗鏘頓挫，那音律不用說是好了；那詞藻中，有隻寄生草，極妙。你何曾知道！
賈寶玉：（見說的這般好，便湊近來央告）好姐姐，念給我聽聽！
（寶釵便念給他聽道：
（ 漫搵英雄淚，相離處士家，謝慈悲，剃度在蓮台下。）
（沒緣法，轉眼分離乍。）
（赤條條，來去無牽掛。）
（那裏討煙蓑雨笠捲單行？一任俺芒鞋破缽隨緣化！）
（寶玉聽了，喜的拍膝搖頭，稱賞不已，又讚寶釵無書不知。）
林黛玉：（把嘴一撇）安靜些看戲罷。還沒唱『山門』，你就『裝瘋』了。
（說的湘雲也笑了。）
（於是大家看戲，到晚方散。）
（賈母深愛那做小旦的和那做小丑的，因命人帶進來，細看時，益發可憐見的，因問他年紀。）
（那小旦纔十一歲，小丑纔九歲。）
（大家歎息了一回。）
（賈母令人另拿些肉果給他兩個，又另賞錢。）
王熙鳳：（笑道）這個孩子扮上活像一個人，你們再瞧不出來。
（寶釵心內也知道，卻點頭不說，寶玉也點了點頭兒不敢說。）
史湘雲：（便接口道）我知道，是像林姐姐的模樣兒。
（寶玉聽了，忙把湘雲瞅了一眼，眾人聽了這話，留神細看，都笑起來了）
賈寶玉：果然像她！
（一時，散了。）